智梟23馬嵬驚變之卷


    65殺相


    “那是什麽玩意兒?”潼關城頭,眾將紛紛在問。即便是鎮邊多年的老兵,也從來沒有見過那幾個看起來如此蠢笨的木製機械。它們三丈見方,高不到兩丈,像帶著八個巨輪的木頭堡壘,由藏在裏麵的牲口和健卒推動,緩緩向潼關城樓逼近。無數範陽兵卒躲在它後麵,尾隨著它一步步靠近。


    在離城樓一箭之地,那些戰車停了下來。眾人驚訝地看到它從中央一節節地升高,藏在其中的工匠搖動機栝,漸漸讓它們升高成為一座座高高矗立的木製城樓,它們從原來不到兩丈,升高到六七丈出頭,超過了潼關城樓一丈有餘。整個潼關城樓,便完全暴露在它的威脅之下。


    “不好!他們要放箭!”守軍中有人在驚呼,話音剛落,就見那些木製城樓最高的箭垛之後,探出了無數範陽弓箭手的箭鋒。此刻他們居高臨下,城樓上的守軍全部暴露在了範陽弓箭手的箭羽之下。


    不等守軍完全明白過來,雲霄戰車上就射下了第一輪箭雨,守軍驚慌失措,紛紛伏地躲避。雖然杜剛、任俠等人急忙組織弓箭手還擊,奈何雲霄戰車比潼關城高出一大截,範陽弓箭手又躲在箭垛之後,守軍弓箭手再多,對他們也構不成多大威脅。


    雖然十幾具戰車上的弓箭手對守軍的殺傷力有限,但其威懾力卻十分巨大,尤其守軍中許多人還是未經戰陣的新兵,在如雨而下的箭羽麵前,早已肝膽俱裂,甚至慌不擇路地逃下城樓。幾輪箭雨過後,城上的守軍除了少部分老兵還在手執盾牌堅持,大多數新兵已經逃得不知所蹤。趁著城上混亂的當口,範陽精銳開始發起了總攻,他們架起雲梯向城上攀爬。麵對上下兩路的進攻,守軍開始混亂起來。


    “公子,快想辦法啊!”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任天翔。任天翔心思急轉,急忙向任俠等人示意:“火油,用火油燒毀它們。”


    城頭上有對付敵軍進攻的火油,在任天翔指點下,眾人將火油灌滿裝水的皮囊,待雲霄戰車接近到更近的距離,杜剛等臂力超群的勇士,立刻將灌滿火油的皮囊投了出去。皮囊在雲霄戰車上爆裂開,火油立刻四處流溢,弓箭手隨之射出帶著火種的火箭,點燃了雲霄戰車上的火油。


    火焰熊熊騰起,眾人不禁發出一陣歡呼。但是歡呼聲響過沒多會兒,他們又全都沉默了。火油很快燃過,隻是將雲霄戰車燒出一塊塊黑色的印跡,製造雲霄戰車的木料不知經過怎樣的處理,竟不能用火油點燃。


    潼關城下,司馬瑜也看到了這一幕,他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轉向身旁那個坐在輪椅之中、腿有殘疾的冷麵男子恭維道:“公輸公子果然不愧為名匠公輸般之後,雲霄戰車雖然早已絕跡中原,但古籍中也還有零星的記載,唯有這種不懼火攻的戰車,卻是瑜平生僅見!”


    公輸白蒼白的臉上飛起一抹興奮的紅暈,他對司馬瑜的讚譽似乎並不在意,隻以期待的目光望向潼關城樓,澀聲道:“當年先祖助楚王伐宋,所有攻城手段皆被墨子一一破解。這雲霄戰車便是被墨子火攻所破,雖然那一仗隻是先祖與墨子沙盤推演,但先祖依然認為那是他一生中的奇恥大辱。先祖後來潛心研究多年,總算設計出了這種不懼火攻的雲霄戰車,隻可惜那時墨子已死,再沒有機會一雪前恥。”


    說到這公輸白目光炯炯地轉向了司馬瑜,緩緩道:“我是聽司馬兄說守城的是墨家千年之後第一位钜子,是從我手中盜去義字璧殘片的任天翔,這才答應來幫你。我要向世人證明,先祖公輸般才是天下第一匠,這世上決沒有他攻不下的城池!”


    遙見範陽精銳已經開始登上潼關城樓,司馬瑜嗬嗬笑道:“公輸公子已經證明,公輸世家的戰車遠勝墨家的守城之術。什麽《墨家九禦》,在公輸世家強大的攻城器械麵前,根本就一文不值。”


    “不!”公輸白連連搖頭,“這不是墨家的真正實力,我還有無數攻城戰術和器具沒有用上呢,我希望這個墨家千年來第一位钜子,不要被我幾具雲霄戰車就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潼關城頭的任天翔當然記得墨子留下的典籍中,還有一種破雲霄戰車的利器——石炮,以巨型強弩將十多斤重的石頭彈射出去,能將雲霄戰車擊毀。但是他根本就沒想到,範陽軍能製造出這種古籍中才有記載的攻城戰車。大唐自開國以來,天下承平已久,許多大型攻城武器早已經荒廢甚至失傳,因此根本沒人想到需要防備叛軍的大型攻城器械。


    說完任天翔調轉馬頭就走,以免讓不願追隨的將士尷尬。他聽到身後響起了雜亂的馬蹄聲,雖不能細數,卻也知道絕大部分將士都留了下來。一小隊叛軍追在敗兵和百姓之後,虎入羊群般一路斬殺過來。雖然他們人數僅有寥寥數十人,但敗兵早已經失去鬥誌,除了沒命地逃跑,根本無人抵抗。轉眼間便有上百敗兵倒在了他們的刀下。


    任天翔率眾人迎了上去,以杜剛、任俠、洪邪等人為首的義門高手,加上烏元陀所率哥舒翰親兵,立刻殺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他們沒想到逃兵中還有一支近百人的精銳之師,尤其領頭幾人武功之高,令人不可想象,轉眼間這一小隊叛軍就折損大半,剩下幾人急忙落荒而逃。


    “痛快痛快,老子總算出了口惡氣!”焦猛連斬數人,忍不住欣然高叫,“咱們幹脆再殺回城去,多宰幾個叛賊再走。”


    他的兄弟朱寶立刻舉刀附和:“對!殺回潼關去,為兄弟們報仇!”


    褚剛忙道:“不可,這幾個叛軍已逃回去報信,叛軍大隊人馬立刻就會殺到,咱們得趕緊走,不然被他們纏上可就不容易脫身了。”


    眾人紛紛點頭,望向任天翔。就見他遙望西方,沉吟道:“咱們若就這麽走,根本沒起到阻敵的作用,反而會引來大股追兵。”


    “那公子的意思是……”褚剛忙問。任天翔看看左右,發現前方道路兩旁樹林茂密,他心中一動,對眾人一招手:“跟我來!”


    崔乾佑得到前哨的急報,說西門外有唐軍近百名精銳,武功之高出乎意料。他立刻就意識到,這必定是守城主將的親衛部隊,隻有這樣的親兵和精銳,才能在潰敗之中依然保持著極高的戰鬥力。他急忙率自己的虎賁營追了上去,剛出西門數裏,就見前方密林中有塵土彌漫天際,在落日的餘暉下十分顯眼。他急忙勒住奔馬,示意眾將士停步,一名虎賁營將佐不解問道:“將軍為何不追了?”


    崔乾佑遙指前方的密林,得意洋洋地笑道:“密林中有伏兵,人數隻怕還不少。也許是來自長安的援軍,想打老子一個埋伏。”


    見那將佐有些不解,崔乾佑不禁罵道:“那麽明顯的揚塵你看不出來?看塵土的寬度和廣度,伏兵隻怕不下萬人。速去稟報軍師,讓他率主力前來增援,務必將這股援軍幹淨、徹底地消滅。”


    那將佐聞言如飛而去,沒多久司馬瑜便率大隊人馬趕到。崔乾佑迎上前,得意洋洋地稟報:“前方有唐軍埋伏,已被本將軍一眼看穿。軍師來得正好,咱們各率五千人馬從兩側迂回包抄過去,務必將這股唐軍全部殲滅。”司馬瑜目視遠方,冷著臉沒有說話。一旁的辛乙低聲道:“給我兩百精銳,我去將任天翔給公子抓來。”


    司馬瑜默然片刻,道:“不,命令大軍原地休整,兩天後再向長安進發。”


    “休整兩天?”崔乾佑不解,“為何不盡快攻取長安?”


    司馬瑜嘴邊泛起一絲揶揄的微笑,淡淡道:“崔將軍既然知道前方有唐軍埋伏,在沒有摸清唐軍實力和企圖之前,咱們當然不能輕舉妄動。”崔乾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還想再問,卻見司馬瑜已轉身回城,他隻得對副將擺擺手:“傳令下去,休整兩天,後天一早向長安進發!”


    副將高聲答應,立刻令令兵吹響號令,曉喻全軍,原地休整待命。


    “看!叛軍停止追擊了!”密林之中,在樹上嘹望的小澤壓著嗓子興奮地輕呼。烏元陀等人應聲勒馬停了下來,他們的坐騎已經累得大汗淋漓,尤其馬尾上還拖著長長的樹枝,對馬力的消耗更的迅速。聽到叛軍停止追擊的消息,便都趁機停下來喘口氣。


    任天翔在任俠的幫助下爬上樹端,舉目向潼關方向張望,但見叛軍已經收兵回城。小澤在一旁讚道:“古有諸葛亮空城計嚇倒司馬懿三十萬大軍,今有任天翔疑兵計驚退司馬瑜數萬精兵,公子比那諸葛亮一點不差。”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司馬懿被空城計嚇退,那是因為諸葛亮對他還有用處。司馬瑜被疑兵計所阻,顯然也是因為自己對他還有用。這疑兵計也就隻能嚇嚇有勇無謀之輩,騙不了精明過人的司馬瑜。不過他也沒有說破,隻對在另一棵樹上嘹望的任俠擺擺手:“收兵!”


    任俠吹了聲口哨,所有將士口哨相傳,很快就重新聚攏過來。


    任天翔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在心中暗自歎息:原來這些就是墨子尋找的忠勇義烈之士,即便在敗逃之中,也願意將機會留給別人,將危險留給自己。他目視眾兵將緩緩道:“相信大家都知道,哥舒將軍是因何而敗,我要去長安為哥舒將軍討個公道。願意追隨的就跟我走,另有打算的我任天翔也不勉強,以後有緣再見,咱們還是朋友。”


    眾兵將先是有些驚訝,但沒有一個人離開。就見烏元陀越眾而出,對任天翔沉聲道:“公子這話是不相信咱們?當初哥舒將軍令咱們追隨公子,就說過要視公子如他,何況公子是要為哥舒將軍討個公道,咱們豈能棄你而去?”眾親兵紛紛點頭,臉上有著同樣剛毅和堅決。


    任天翔不禁頷首道:“好!咱們一起去長安!”出得密林,他忍不住回首遙望潼關,並在心中默默道:潼關!我任天翔一定還要回來!想到此處,他立馬揚鞭策馬,一行人緊跟在他的身後,往長安方向縱馬飛馳……


    潼關失守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長安,令朝野震動,人心惶惶。猶豫邊令誠最先率兩萬大軍逃回長安,將潼關失守的責任推到哥舒翰和任天翔身上,因此他不僅沒有因不戰而逃被治罪,反而受到玄宗的讚賞和嘉許。


    楊國忠對潼關失守早有所準備,趁機進言請玄宗巡狩巴蜀。那裏是他的封地,整個益州的官吏幾乎都是他的心腹,他可以借機挾天子李令諸侯,將玄宗徹底控製在自己手中。


    玄宗早已沒有年輕時中興大唐的勇武和智謀,不顧太子李亨等人堅守長安、以待勤王之師的建議,倉促決定西狩巴蜀。當天夜裏,玄宗留下邊令誠統領兩萬潼關敗軍和部分禦林軍守衛長安,自己則帶著部分皇親國戚和文武官員,在三千禦林軍的保護下連夜出西門,向西逃往益州。


    當任天翔趕到長安之時,才知玄宗已經逃離長安。由於玄宗所帶的隊伍龐大繁雜,根本瞞不住人,因此任天翔很容易就打聽到他們逃離的方向,他想也沒想,立刻帶著眾人追了上去。


    由於逃難的隊伍龐雜,其中不少是嬌生慣養的妃子貴婦,哪裏經受過千裏跋涉之苦?所以任天翔等人雖然晚來了一天,卻也在興平縣境內追上了逃難的大軍。禦林軍見任天翔等人,立刻迎上來喝道:“什麽人?”


    任天翔對烏元陀低聲了幾句,烏元陀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迎上前答道:“咱們是從潼關撤回來的部隊,聽聞聖上巡狩益州,所以急急趕來護駕。”


    那禦林軍將領見眾人衣甲和神情,確實是潼關逃回的敗軍無疑,便道:“你們要隨聖上去益州可以,不過咱們沒有多的給養,所以你們得自己解決。”烏元陀忙陪笑道:“那是自然,末將不勞將軍費心。”


    那將領見烏元陀如此忠心,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便丟下一句話:“那你們便在咱們後方殿後,沒我的命令不得接近聖上和諸位大臣。”


    烏元陀連忙答應,眾人便跟在逃難的隊伍之後緩緩而行。天色將晚時,隊伍在馬嵬坡驛站停了下來,玄宗和少數皇室宗親以及重臣住進了驛站,大部分大臣隻能住在禦林軍將士的營帳之中。


    禦林軍將士多為漢中人,對於逃離家鄉去千裏之外的巴蜀,將家鄉親人丟給叛軍屠戮蹂躪,自然是充滿了不甘和憤懣。任天翔在營中巡視一圈,便知道禦林軍將士積怨已久,現在隻需要最後一點火星。


    他回到自己營中,將烏元陀等人招來問道:“哥舒將軍因何兵敗?”


    眾人紛紛道:“都是楊忠國這奸賊,對將軍心懷猜忌,鼓動聖上強令將軍開關出戰!”任天翔再問:“你們想不想為哥舒將軍報仇?”


    眾人紛紛點頭:“怎麽不想?咱們恨不能將那奸賊斬成肉泥!”


    任天翔頷首:“很好,現在咱們就去殺了那奸賊,為哥舒將今年報仇。”


    眾人聞言麵麵相覷,一時啞然無語。烏元陀小聲道:“禦林軍有三千多人,咱們要殺楊國忠,隻怕力有不逮。再說這是犯上作亂的舉動,就算成功也難逃株連九族的重罪。”


    任天翔微微笑道:“咱們要自己去幹,當然不能成功,但是現在禦林軍對楊賊也是怨聲載道。現在你們要做的就是去拉攏、鼓動你們認識的老鄉和朋友,將他們對楊賊的仇恨變成行動。”


    眾人開始有所醒悟,烏元陀點頭道:“禦林軍左將軍李晟,曾經與咱們在隴右一同抵禦過沃羅西人,為人正直仗義,跟末將也有些交情,我悄悄去找他,或許能通過他鼓動禦林軍。”


    “太好了!”任天翔點頭笑道,“那大家就分頭行動,不過為了徹底激起禦林軍的怒火,咱們還得演一出苦肉計,需得烏將軍找個機靈的老兵,且要是這漢中土生土長的老兵。”見烏元陀有些不解,任天翔示意他附耳過來,然後對他耳語片刻,烏元陀恍然醒悟,連忙點頭道:“公子放心,我這就照你的吩咐去辦。”待眾將士分頭離去後,任俠忍不住問:“現在咱們做什麽?”


    任天翔沉吟道:“你們去打探李泌的住處,我要盡快見到他。”


    雖然是逃亡途中,一切隻能刪繁就簡,但楊國忠依然享受了一桌還算豐盛的晚餐。他剔著牙正要將剩菜剩飯賞給嚇人,就聽門外傳來一陣嘈雜喧囂,他不悅地問:“怎麽回事?外麵為何如此吵鬧?”


    有家丁進來稟報:“是隨咱們一同逃離長安的各國使臣,他們聲稱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嚷嚷著要聖上給解決飯食。”


    楊國忠這才想起,自己光顧著張羅皇上和一幫王公大臣的晚餐,忘了各國使臣。他緩步來到門外,對十幾個來自世界各地的使臣道:“大家不要吵,咱們走得匆忙,所帶糧食供應聖上和一幫王公大臣就已經捉襟見肘?不過考慮到你們也是大唐的客人,我楊國忠便私人提供給你一些食物,略盡地主之誼。”


    說著他回頭對家丁吩咐了幾句,那家丁如飛而去,不一會兒就將楊國忠吃過的剩菜剩飯端了出來。眾使臣餓了一天,突然見到食物,紛紛上前致謝分食,誰知混在眾多使臣中一個老兵,卻突然扔掉一盤分給他的剩菜高叫:“楊相國自己吃香喝辣,卻將剩菜剩飯賞給咱們?當咱們是要飯的不成?”


    眾使臣原本餓極,本無心計較食物好歹,但現在被人喝破,便都不好意思再吃。楊國忠見狀不禁嗬斥道:“你是何人?為何混在各國使臣中鬧事?”


    那老兵昂然道:“我是潼關前線撿了條命回來的老兵,現隨禦林軍保護聖駕西巡,你們不給咱們食物,我隻好混在各國使臣中找相國要點糧食果腹,沒想到你竟然以殘羹剩飯糊弄咱們!”


    楊國忠見各國使臣麵色不豫,不禁惱羞成怒,喝罵道:“你一個潼關敗兵,聖上沒有治你罪就已是天大恩惠,本相國可憐你賞你一口飯,你愛吃就吃,不吃就滾蛋,再在這裏喧嘩吵鬧,小心軍法伺候!”


    那老兵聞言,猛然將剩菜扔到楊國忠身上,喝道:“留著你的剩飯喂狗吧,老子不是狗!”楊國忠位極人臣,哪被一個小兵如此羞辱過?不禁氣急敗壞地高喊:“來人,給我綁了狠狠地打,打到他哭喊求饒為止!”


    幾個家丁應聲衝上前,七手八腳將那老兵綁在驛館外的拴馬樁上,掄起馬鞭就是猛抽,那老兵雖劈頭蓋臉被抽得體無完膚,卻兀自叫罵不絕:“好你個楊國賊,竟然毆打我護駕的兵卒,我就是做鬼也決不放過你……”


    那部下去後沒一會兒就回來稟報:“將軍,楊家不放人,還說,還說……”李晟見那部下吞吞吐吐,不禁劍眉一揚:“還說什麽?”


    “還說將軍也不掂掂自己斤兩,就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那部下憤然道。


    李晟眼中隱然閃過一絲銳光,卻不動聲色道:“走,咱們都去看看。”


    一幫禦林軍兵將跟在李晟身後,循聲來到驛館大門外,就見那老兵已被楊府的家丁抽得血肉模糊,卻猶在高聲叫罵。禦林軍眾兵將原本就不想離開家鄉,將家中親人留給叛軍,今見一個同鄉受辱,頓時群情激奮,紛紛指責那楊府的家丁,要他盡快放人。那家丁見禦林軍人多勢眾,頓時猶豫起來,一旁督刑的楊府管家忙上前喝罵道:“你們想幹什麽?相國處罰的人你們也敢管?還不快滾!”說著搶過家丁的馬鞭,揮鞭向領頭的李晟抽去。


    李晟一伸手便奪過管家的馬鞭,冷冷地盯著他沒有說話。那管家一向驕橫慣了,哪裏想到有人竟敢頂撞自己?不禁勃然大怒,撥出刀指著李晟,色厲內荏地喝道:“你想幹什麽?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李晟尚未說話,他身旁的烏元陀一腳便將管家踹翻在地,劈手奪過他的刀,厲聲喝道:“老子今日便反了!咋了?”


    李晟抬手奪下,遞還給管家道:“我兄弟一時衝動,還望大人恕罪。”那管家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驚魂稍定,立刻色厲內荏地喝道:“說聲衝動就完了?要想本管家贖罪,便將他綁了,與那頂撞相爺的老兵一同受刑!”


    李晟回頭看看烏元陀,對身旁的部下一擺頭:“將冒犯管家大人的家夥幫了,給管家大人送去!”兩個部下猶豫著沒有動,就聽李晟一聲斷喝:“還愣著幹什麽?要我親自動手不成?”兩個部下隻得上前將烏元陀綁了起來,烏元陀沒有掙紮,隻望著李晟慘笑道:“李將軍若要治我之罪,小人無話可說,隻盼李將軍以大局為重,早下決心!”


    李晟沒有說話,隻示意部下將烏元陀綁到另一根拴馬樁上。眼見相府的家丁開始鞭笞烏元陀,他卻對部下一招手:“走!”


    眾兵將雖心有不甘,但憚於他往日威信,隻得隨他憤憤而去。不過眾人皆是不服,正待動問,卻聽他平靜道:“叫上所有兄弟,見龍武大將軍!”


    眾人隨著李晟來到禦林軍統領、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帳外,李晟率眾跪倒在帳前,與眾兵卒齊聲高呼:“老將軍在上,末將求見!”


    龍武大將軍陳玄禮,是與玄宗一同起事誅殺後黨,奪回李唐江山的老將,經一日奔波早已歇息,聽到兵卒的叫喊披衣而起,出帳見眾兵卒都跪在帳前,不禁嚇了一跳,失聲問:“你、你們這是幹什麽?”


    李晟朗聲道:“請老將軍力挽狂瀾,誅殺禍國殃民、害聖上顛沛流離的國賊楊國忠!”陳玄禮失聲道:“李晟你、你瘋了?”


    “我沒有瘋,國賊楊國忠有三罪,每一條都足夠死上十回。”李晟說著環顧聞訊聚集而來的禦林軍將士,朗聲道,“第一,因一時猜忌便唆使聖上殺高、封兩元大將,害潼關守軍離心離德;第二,因一己之私強令哥舒將軍開關出戰,終釀成靈寶大敗,令潼關失守;第三,唆使聖上棄長安和關中百姓不顧,丟下江山社稷避禍巴蜀,動搖大唐根基,致使天下大亂。有此三罪,難道還不該死?”陳玄禮尚未開口,就聽眾兵將齊聲高呼:“該死!該死!”


    李晟待眾人呼聲稍弱,又道:“在國家如此危難之際,楊賊還作威作福,竟為一時之憤鞭笞部卒,甚至楊府一個小小管家,也敢肆意欺淩羞辱我軍中將領,將他綁在驛館外毆打,試問如此國賊,該不該殺?”


    “該殺!該殺!”眾兵將齊聲應和。李晟回首望向陳玄禮,朗聲道:“若將軍不為軍中將士做主,不為天下百姓做主,出麵誅殺這國賊,那咱們禦林軍不如就此散了,回家去保護老婆孩子!”


    眾兵將紛紛讚同,有人已開始扔下手中兵刃,相互鼓動著要脫下甲胄,留在漢中照顧家小。陳玄禮眼看群情激奮,已不是單靠言語能夠說服,隻得對副將一聲令下:“取我朝服!待老夫去向聖上請命!”


    在離禦林軍大營不遠的一處小型營帳中,李泌對任天翔相對而坐,帳內沒有別的人,李泌的侍從和任俠、杜剛都被他們打發了出去,因為他們都知道,他們將進行一場改變大唐命運的對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聽到外麵隱約傳來的喧鬧,李泌沒有感到太意外,隨口問:“你幹的?”


    “不錯!”任天翔坦然道,“我不光是為我妹妹和兄弟報仇,也是要為高仙芝將軍、封常清將軍、哥舒翰將軍以及無數在潼關戰死的將士報仇。”


    李泌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聽著帳外的動靜越來越大,歎道:“看來你謀劃了很久,誌在必得啊!既然你已經開始行動,又何必再來找我?”


    任天翔微微笑道:“我希望由先生和太子殿下出來收拾爛攤子,以先生的才幹和太子殿下的睿智英明,或許能借機重拾河山,更重要的是,要對所有參與行動的將士既往不咎,他們不能因此而受到處罰。”


    李泌微微點了點頭:“我盡力而為,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就是你的複仇隻能及於相國,不可冒犯龍顏。”見任天翔閉口不答,李泌歎道,“他已經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就算有天大的過錯畢竟還是天子,而為臣者是沒有資格審判天子的,能身旁他的隻有上蒼。”


    任天翔冷笑道:“那是你的觀念,你忘了我是墨家弟子,而墨家一向是主張天子與庶民皆為天之臣,不管是天子還是庶民,一旦做出有違天道之事,天下人人可以審判之!”


    李泌點點頭:“我知道墨家的主張,雖然聽起來非常美好,但卻很難實現。天下之人千千萬萬,多數人終其一生鬥大的字也認不了一筐,更別說啟智開明,若不分等級尊卑,如何來統馭?若依墨家的主張選天子,又如何讓天下人都有平等的機會?僅從這兩點,便可看出墨家主張的荒謬。”


    任天翔沉聲道:“墨家主張現在看來或許有些超前,實現起來還有各種各樣的困難,但我相信,我堅信,民智終有開啟的一天。人不分老幼貴賤皆一律平等的思想,必將成為所有人共同擁戴的主張。”


    李泌看著一臉堅定的任天翔,心知短時間內很難說服對方,便轉過話題道:“你如果要向聖上複仇,從今往後你和你的義門,便將成為天下人之公敵,人人皆要殺你以證自己忠君之心。我和太子殿下也絕不會放過你,你若逞一時痛快給義門帶來滅頂之災,值也不值?”


    任天翔微微嗔道:“聰明如李泌,居然會認為殺人是最好的報複?對於玄宗來說,現在死對他不是一種懲罰,而是一種解脫。所以最好的報複是拿掉他一生中最重要和最珍惜的東西,讓他的餘生都在淒涼和悔恨中度過,隻有這樣,我才能稍稍消減心中對他的仇恨!”


    李泌不動聲色,故作糊塗問:“那你想拿掉聖上什麽?”


    任天翔冷冷道:“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是權勢,最珍惜的是楊貴妃。”


    李泌眉梢微微一挑,淡淡問:“你想怎麽做?”


    任天翔坦然道:“禦林軍大多數是關中人,沒人願意拋下家人追隨聖上去遙遠的巴蜀,現在我以鼓動他們誅殺楊賊,事成之後他們也不好再留在玄宗身邊,隻要你說服太子殿下留下來,那麽大半禦林軍將士都願追隨太子。隻要太子在關中舉起平叛的大旗,天下勤王之師必定應聲擁戴,屆時太子殿下登基為天子,便順理成章。此後李兄也就可以一展胸中抱負!”


    李泌神情如常,淡淡笑道:“好像很誘人,不過萬一要失敗呢?”


    任天翔毅然道:“如果失敗,謀逆之罪由我任天翔一人扛。但如果成功,我複仇,你得誌。我憑空送你這天大的一個功勞,隻要你做兩件事。”


    李泌頷首道:“請講!”


    任天翔沉聲道:“第一,說服太子殿下,在漢中舉起平叛大旗,並盡快自立天子;第二,不追究所有參與此事的將士任何罪責。這將是一個君子協議,我因為相信李兄和太子殿下,這才冒險前來相見。”


    李泌沉默片刻,終於微微頷首,伸手與任天翔相握,與之達成了一個改變大唐曆史走向的秘密協議。在李泌出賬去找太子之時,任天翔輕輕一擊掌,任俠和杜剛立刻應聲而入。他在二人耳邊耳語了幾句,二人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低聲答應:“公子放心,咱們這就去辦!”


    就在二人達成協議的同時,陳玄禮已穿上朝服去見玄宗皇帝。在半道上,有人拉了拉他身旁的李晟,悄聲道:“李將軍,陳老將軍這一去,隻怕也難說服聖上,若讓那楊賊得到消息,隻怕對陳老將軍和大夥兒不利啊。”


    李晟其實也由此顧慮,隻是心中還難下決斷,今聽身旁有人點明,轉頭一看,認得是與烏元陀同來的通關敗將,非禦林軍部下。他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一麵讓禦林軍將士繼續跟著陳玄禮去見聖上,一麵示意幾個心腹悄悄留了下來,直奔楊國忠的住處。幾個人途中不斷鼓動不明就裏的禦林軍兵將:“陳老將軍已經奏明聖上,並請太子殿下做主,誅楊賊,清君側。”


    禦林軍將士早對楊國忠心懷憤懣,聽到這鼓動紛紛跟了上去,不一會就聚集了數百人之多。李晟率眾人來到驛館外,見楊府幾個家丁還在鞭笞烏元陀和另一個老兵,不用他下令,眾人立刻一擁而上,將幾個楊府的家丁斬殺當場。解救下烏元陀和那老兵,眾人在李晟率領下直衝楊國忠住處,聽到吵鬧的楊國忠剛披衣出來查看,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便被禦林軍將士斬成肉泥。眾人接著又趕去楊家三姐妹住處,卻僅找到兩人,最下的秦國夫人似乎已提前得知消息,逃得不知去向。


    眾將士既已誅殺楊氏兄妹四人,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蜂擁到玄宗所住的廳堂外,齊聲高呼:“請聖上出來講話。”


    大廳之中,陳玄禮已向玄宗奏明將士們誅殺楊國忠的請求,今聽到外麵眾將士的高呼,便知楊國忠及其同黨已無幸免,他嚇得心驚肉跳,忙令高力士出去詢問,既已誅殺楊國忠兄妹,為何還要來威逼聖上?


    高力士在陳玄禮陪同下開門而出,但見門外黑壓壓有無數禦林軍將士聚集,眾人的情緒此刻就如同蠢蠢欲動的火山,隨時可能爆發。高力士戰戰兢兢地問:“相國既已被斬,你們為何還要來驚擾聖上?”


    李晟昂聲道:“請聖上赦免眾將士之罪,以安大家之心。”


    高力士應聲而出,片刻後出來道:“聖上赦免了你們,發誓決不再追究今日之事。”眾將士依然不願散去,隻聽到領頭的李晟朗聲道:“今日楊氏兄妹雖死,但聖上身邊還有一個楊家的人。她若不死,咱們心中依然不安。聖上若不能賜死她以安眾將士之心,咱們便不敢再追隨聖上去巴蜀。”


    “賜死!賜死!”眾兵將紛紛嚷嚷起來,呼聲直達內院。玄宗忙問進來複命的高力士和陳玄禮:“朕已經赦他們無罪,他們為何還要聚集不去?”


    高力士歎了口氣,將眾將士的請求委婉地說了出來。玄宗聞言怔怔地落下淚來:“愛妃居深宮之中,從不過問政事,為何非要逼朕賜死?陳老將軍替朕向眾將士求個情,說朕願削去愛妃貴妃的身份,打入冷宮永不相見。”


    陳玄禮片刻後回來拜倒,垂淚道:“老臣無能,他們非得要聖上賜死娘娘,才肯安心隨聖上去巴蜀,不然便脫下軍服,再不為聖上效命。”


    玄宗心知此去巴蜀千山萬水,若無禦林軍隨行保護,隻怕根本走不到目的地。他無奈望向高力士,就見這服侍自己多年的宦官也無奈搖頭,低聲勸道:“聖上還須以大局為重,莫要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啊。”


    玄宗掩麵大哭:“朕究竟做錯了何事,竟要受這等懲罰,老天若要罰朕,加於我身便是,為何竟要愛妃代朕受死啊?”


    聽到外麵禦林軍兵將的呼聲越來越高,高力士不禁小聲勸道:“聖上節哀,還請早下決心,不然將士一旦嘩變,結果隻怕就殊難預料。”


    玄宗抽泣著從懷中拿出一方繡著鴛鴦的絲巾,遞給高力士道:“愛卿轉告愛妃,就說朕今生負她,但願來生再報,與她重做同命鴛鴦。”


    高力士跪地接過汗巾,含淚應聲而去。片刻後他來到後院一間廂房,對心神不寧的楊玉環舉起了手中汗巾,那是她親手繡給聖上的汗巾,上麵的鴛鴦還沾著她被繡花針刺出的血跡。看到這汗巾,她徒然間什麽都明白了。她平靜地對高力士吩咐:“麻煩公公將這方汗巾係到梁上,公公服侍本宮多年,就再服侍本宮這一回吧。”


    “娘娘!”一旁的侍兒和謝阿蠻淚如泉湧,不禁失聲大哭。她們是娘娘從宮中帶走僅有的兩個心腹,沒想到剛離開長安不足百裏,便遭遇這樣的變故。謝阿蠻哽咽道:“娘娘待阿蠻情如姐妹,阿蠻願代娘娘去死!”


    楊玉環淒然笑道:“別傻了,禦林軍將士要的是本宮,誰也替代不了。本宮之死若能為聖上挽回軍心,也算死得其所。玉環隻是沒有想到,三郎曾經的海誓山盟和萬般恩愛,最終都比不上他自己的性命,既然他如此怕死,玉環便犧牲自己再成全他一回吧。”


    緩緩環顧廂房中的三人,楊玉環輕聲道:“都出去吧,再漂亮的沒人死的時候都很難看,本宮不希望你們看到我醜惡的樣子。”


    “老奴……告退……”高力士哽咽著,將淚人一般的謝阿蠻和侍兒強行拉了出去,然後輕輕關上了房門。房中短時幽暗下來,寒氣令人涼到心底。


    楊玉環仔細對鏡梳妝,鏡中那個不再年輕、卻依然美豔逼人的麵孔,在她眼中漸漸幻化成一個少女,雖然出身卑微,卻天真快樂。隻可惜命運弄人,她在得到這人人豔羨的地位的同時,也永遠失去了天真和快樂。


    遠處禦林軍將士的呼聲越來越高,將楊玉環的思緒又拉回現實,她知道不能再拖延耽擱,便緩緩走向房梁上懸下的那條鴛鴦戲水的汗巾。汗巾下方已由細心的高力士擺上了圓凳,高矮剛好合適,楊玉環站上圓凳,正好能將自己脖子套入汗巾打成的活扣中。


    現在就剩組後一蹬了,楊玉環在心中對自己平靜地說。她留戀地環顧四周,希望最後記住這個帶給她無數痛苦和快樂的漫漫紅塵。就在這時,她突然發現有塵土從上方撲簌簌落下,在房中形成了一陣蒙蒙灰霧。


    她抬頭望去,就見房梁上方的瓦正在向兩方挪開,露出了一個一尺見方的小洞,跟著從洞中垂下一條繩索,兩個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先後從那小洞中順著繩索滑了下來。


    “三郎!”楊玉環淚水撲簌簌掉了下來,澀聲問,“你們、你們是三郎派來的人?”一個黑衣人拉掉蒙麵的黑巾,露出了他那張笑吟吟的臉,“是我,神仙姐姐,是你的幹弟弟任天翔。”


    “任天翔?”楊玉環既意外又吃驚,“怎麽會是你?你、你來幹什麽?”


    “我來救你啊!”任天翔嘻嘻笑道,“一聽說禦林軍作亂,我就知道姐姐有危險。姐姐不止一次救過我,所以我無論如何不能眼看著你香消玉殞。”


    楊玉環臉上的喜悅漸漸消退,她別開頭,對任天翔無奈歎道:“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冒死前來就我的人會是你,姐姐這輩子有你這樣一個弟弟,真的好開心。隻是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聖上沒法向禦林軍將士交代。”


    “娘娘!”一旁的侍兒和謝阿蠻淚如泉湧,不禁失聲痛哭,她們是娘娘從宮裏帶走的僅有的兩個心腹,沒想到剛離開長安不足百裏,便遭遇這樣的變故。謝阿蠻哽咽道:“娘娘待阿蠻情如姐妹,阿蠻願代娘娘去死!”


    楊玉環淒然笑道:“別傻了,禦林軍將士要的是本宮,誰也代替不了。本宮之死若能為聖上挽回軍心,也算死得其所。玉環隻是沒想到,三郎曾經的海誓山盟和萬般恩愛,最終都比不上他自己的性命,既然他如此怕死,玉環便犧牲自己再成全他一回吧。”


    緩緩環顧廂房中的三人,楊玉環輕聲道:“都出去吧,再漂亮的美人死的時候都很難看,本宮不希望你們看到我醜陋的樣子。”


    “老奴……告退……”高力士哽咽道,將淚人一般的謝阿蠻和侍兒強行拉了出去,然後輕輕關上了房門。房間頓時幽暗下來,寒氣令人涼到心底。


    楊玉環仔細地對鏡化妝,鏡中那個不再年輕,卻依然美豔逼人的麵孔,在她眼中漸漸幻化成一個少女,雖然出身卑微,卻天真快樂。隻可惜命運弄人,她在得到這人人羨慕的地位的同時,也永遠失去了天真和快樂。


    遠處禦林軍將士的呼聲越來越高,將楊玉環的思緒又拉回現實,她知道不能再拖延耽擱,便緩緩走向房梁上懸下的那條鴛鴦戲水的汗巾。汗巾下方已由細心的高力士擺上了圓凳,高矮剛好合適,楊玉環站在圓凳上,正好能將自己脖子套入汗巾打成的活扣中。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這那個老混蛋?”任天翔不禁厲聲道,“那個老混蛋要是真心喜歡你,定不會為了保自己性命,就將姐姐你賜死。他隻要肯舍命保護你,禦林軍將士最多棄他而去,有陳玄禮在,禦林軍還不至於真正冒犯天威。如果他真是這樣有情有義的人,我任天翔就算為了姐姐,也會親自護送你們去巴蜀。可他做了什麽?為了自己竟然將姐姐你賜死,這樣一個男人,你還有什麽可留戀的?竟然還想著他沒法向禦林軍交待?”


    楊玉環淒然笑道:“這都是命,哪怕三郎負我,我也不想負了三郎。”


    任天翔歎道:“女人啊女人,都是這麽死心眼,不知道是該罵你笨呢,還是該誇你癡情。”他微微一頓,“幸好本公子早有預料,我想問問姐姐,如果我有辦法讓聖上可以向禦林軍交待,你是不是願意跟我走?”


    楊玉環遲疑了一下,沉吟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我?隻要能讓聖上對禦林軍有所交代,我當然不想死。”


    任天翔臉上泛起一絲詭笑,道:“我有辦法既救姐姐,又讓禦林軍將士沒話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楊玉環將信將疑地問:“什麽條件?”


    任天翔悠然道:“隻要姐姐答應從今往後不再見那老混蛋就行。”


    楊玉環臉上驀地泛起一絲紅暈,心中暗自揣測:這孩子該不是喜歡上了我?雖然從驪山太真宮第一次見到他,他就毫不掩飾對我的喜歡,可我畢竟比他大著十好幾歲,而且歲他從來就不假辭色,他怎麽還不死心?為了那一點根本就沒有結果的希望,不惜冒如此奇險?


    楊玉環還在猶豫,任天翔已經跺足催促道:“姐姐難道還放不下那個老男人?你已經為他死過一次,就算千般恩萬般愛也該還清了,難道你還想以後再被他出賣一次?”楊玉環聽到這話,終於一咬銀牙:“好!隻要你有辦法應付禦林軍,姐姐跟你走!”


    任天翔得意一笑,衝房梁上方拍了拍手,就見房梁上方的破洞中,一個人形的包袱被慢慢放了下來。任俠接住,將包袱打開,就見裏麵竟然是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


    楊玉環“啊”地一聲輕叫,轉開頭顫聲問:“她是誰?你們這是?”


    “她是你的替身。”任天翔匆匆解釋道,“是一個跟姐姐有幾分相似的下人,剛在兵變之時受了驚嚇昏死過去。現在姐姐隻需將外衣脫下來給她換上,誰敢懷疑她不是貴妃娘娘?”


    楊玉環道:“這怎麽成?萬一被人認出來,豈不是要激怒禦林軍將士?”


    任天翔胸有成竹地道:“娘娘萬金之體,就是死了也不會讓普通禦林軍將士驗看,最多是由陳老將軍和一兩個禦林軍將領查看,娘娘一向居於深宮,那些禦林軍將領最多遠遠看見過你,倉促間又怎能分辨一具屍體的真假?而熟悉你的高公公和侍兒等人,若知道死的是別人,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另生枝節向禦林軍將士說破?”


    楊玉環想了想,越來越覺得這計劃雖然冒險,卻也並非沒有機會。聽到外麵禦林軍的呼聲越來越急,她終於點頭道:“好,我聽你的。”


    楊玉環脫掉外衣換上夜行衣,然後將房梁上垂下的繩索捆在腰間。屋頂的杜剛立刻雙手用力,將她慢慢拉了上來。而任俠和任天翔則七手八腳將那個女人換上楊玉環的衣衫,然後將她掛到房梁上垂下的汗巾中。


    在將她掛上房梁的時候,任俠有些猶豫起來,任天翔忙道:“別愧疚,她本來就難逃一死,而且以她們姐妹過去的所作所為,也是死有餘辜。現在她的死若能救活一個無辜的女人,也是一樁大善事。”


    任俠歎了口氣道:“我隻是擔心,她會被禦林軍將士認出來。”


    任天翔勸慰道:“別擔心,她和貴妃娘娘都是深居簡出的貴婦,沒有多少人見過,而且她是與貴妃娘娘年歲最相近的姐妹,本來就跟貴妃娘娘長得有幾分相像,再加上投繯自盡後這種恐怖模樣,倉促間誰能分辨出來?”


    任俠無奈點點頭,將那昏迷不醒的女人掛到了房梁上,然後揭去了罩在她頭上的頭套,這個女人,赫然就是在混亂中失蹤的秦國夫人。


    楊玉環既然已死,禦林軍再沒有任何借口威逼聖上,不過他們卻將太子李亨推了出來,因此時李亨還掛著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名頭,理論上天下兵馬皆歸他指揮,所以不想追隨玄宗去巴蜀的禦林軍將士,便都擁戴他留在漢中抵抗叛軍。


    李亨早已從李泌哪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知父皇已年邁昏聵,無力再力挽狂瀾,他也就樂得順水推舟,親自去向玄宗請命。事態既已發展到這個地步,玄宗隻得答應分一半兵馬給他,任他留在漢中平叛,自己則帶著文武百官和寥寥幾名宮女,依舊照計劃入蜀避禍。而護送他的,就隻有陳玄禮所率的一千多名禦林軍老兵。


    將“楊玉環”葬在馬嵬坡後方的荒山,玄宗不禁痛苦一場,因不忍見愛妃死後的慘狀,他並沒有發現愛妃已被人掉包。擔心叛軍追來,他不敢多做停留,帶著三分淒涼,七分傷感,在陳玄禮所率一千多禦林軍將士護送下,往西逶迤而去。


    李亨目送著父皇西去的車隊,心中雖然也有幾分傷感,但更多的是輕鬆,作為玄宗皇帝的第三子,他本沒有繼承大統的機會,隻是因為父皇對皇太子本能的猜忌,幹出一連廢三位太子的荒唐之舉,他才因低調謹慎而成為諸君。不過即便做了太字,他也經曆過三廢三立的波折,經曆過李林甫、楊國忠兩朝奸相的排擠打壓,他早已身心俱疲,不到五旬年紀就已經兩鬢斑白,隱然現出龍鍾老態。他的身心早已疲憊不堪,幸好有驚才絕豔的李泌在身後為他出謀劃策,才僥幸躲過一個又一個政治漩渦。現在最大的對手楊國忠終於合族被誅,父皇已遠避巴蜀,他終於可以以兵馬大元帥的身份號令天下,成為大唐帝國事實上的天子。


    “想不到愛卿多年前刻意結交任天翔,今日總算收到了奇效。”李亨從父皇的車隊收回目光,轉向身旁的李泌,眼中滿是讚賞和感激,“先生識人之能,天下無人能及啊。”


    李泌淡淡笑道:“這都是太子殿下往日仁義厚澤天下,今日才能水到渠成。微臣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李泌的謙虛令李亨很滿意,他微微頷首道:“召任天翔過來吧,他立此大功,我該怎樣賞他才好呢?”


    李泌忙道:“殿下現在對於任天翔,萬不可以上下之禮相召,而應該持平輩之禮主動拜見。”


    李亨眉頭微皺,沉吟道:“任天翔雖立有大功,但他出身不過草莽,在朝中最高也就做到四品禦前侍衛副總管,為何我堂堂太子要主動拜見?”


    李泌低聲道:“殿下明鑒,這任天翔乃墨門千年之後第一位钜子,而墨家弟子一向藐視尊卑貴賤,將人人平等視為最高理想。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殿下若能以平等之心待之,必能令任天翔為殿下所用。任天翔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而義門更是人才輩出,深藏不露,是江湖中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殿下若能得他們襄助,不啻是多了一支平叛的奇兵。”


    李亨雖然出身皇室,對尊卑貴賤之分早已根深蒂固,但他畢竟也是經曆過無數政治風浪的幸存者,心知在目前形勢下,人才對自己是多麽的重要。經李泌這一提醒,他急忙頷首道:“先生所言極是,就請先生前麵帶路,我便以平輩之禮拜見任天翔。”


    在禦林軍後方那座簡陋的小營帳中,任天翔正讓小薇替楊玉環換上小兵的服飾,突聽門外有小校急切稟報:“任公子,有人過來了,身邊跟著不少隨從,看起來好像是個重要人物的樣子。”


    任天翔將帳簾撩開一道縫,從縫隙中望出去,頓時嚇了一跳。他認出為首者竟然是太子殿下李亨,而他身旁則跟著李泌。任天翔心中暗忖:莫非我掉包救出神仙姐姐的舉動,被李泌看穿了?正要令小薇與楊玉環回避,誰知李泌已來到帳前,高聲呼道:“任兄弟快來看看,是誰來了?”


    任天翔心知這時再要小薇和楊玉環出賬回避,必定逃不過李泌那雙利眼。還好二人已經換好了普通兵卒的衣衫,任天翔便伸手在地上抹了兩把,然後將滿手的塵土不由分說抹到楊玉環臉上。楊玉環本待推拒,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便閉著眼任由他施為,雖然知道他沒有二心,但他的耳根還是悄然紅了起來。不等任天翔抹完楊玉環,小薇也揚起臉道:“我呢?”


    “你用不著。”任天翔推開她道,“你這張臉不用化妝,也沒人認得出你是女人。”


    “你……”小薇氣得揚手要打,任天翔卻已經低頭鑽出帳外,對李亨和李泌驚喜道:“原來是太子殿下和李兄,沒想到你們竟然親自來拜望小弟?這,這叫我如何敢當?”


    任天翔說著作勢要拜,李亨已上前將他扶起,哈哈笑道:“你我多年故交,情比兄弟,何須如此多禮?從今往後你玩相見,隻執兄弟之禮!”


    任天翔自接觸墨家經典以來,對尊卑之禮早已新生抗拒,見李亨這樣說,他也就以平輩之禮拱手拜道:“殿下怎麽突然想起來看小弟?”


    李亨怫然不悅道:“都說了你我以兄弟之禮論交,哪裏來的殿下?”


    任天翔改口道:“既然殿下這樣說,往後無人之地,我就以兄稱殿下。”


    “這才對嘛!”李亨轉怒為喜,欣然道,“為兄既已來到你帳外,兄弟還不請我進去坐坐?就算行軍途中沒有美酒,至少也要請為兄喝杯清茶吧?”任天翔遲疑道:“軍帳簡陋,肮髒不堪,隻怕有汙兄長貴體。”


    “沒關係沒關係,你我不是外人,沒有那麽多講究。”李亨說著已撩帳而入,任天翔無奈,隻得將李泌也請了進去。三人進得小帳,就見打板成小兵的小薇與楊玉環正手足無措地侍立在側,竟忘了大禮拜見。李亨倒沒在意,李泌卻是好奇地打量了二人幾眼,沉聲問:“他們是……”


    “哦,他們是我的親隨。”任天翔忙陪笑道,“沒見過什麽世麵,多有失禮,讓兩位兄長見笑。”說著他轉頭喝斥道,“兩個蠢材,還不快退下?”


    小薇與楊玉環低頭離去後,三人這才在帳中坐了下來。說了幾句客氣話之後,任天翔小聲問:“兩位兄長突然來看我,不隻是敘舊吧?”


    李亨點頭道:“兄弟昨晚所做之事,先生已跟我說了,我知道你這是為了天下人著想,才不得以鼓動禦林軍除掉楊賊,康複大唐搖搖欲墜的江山社稷。兄弟既然一心為國為民,為兄便在這裏鄭重向你保證,絕不追究昨天兵變參與者的責任,隻要我掌權一天,所有人都不會因兵變而受到處罰。”


    李亨挽起他的手道:“兄弟既然將我推到這個風口浪尖,定要教我如何度過眼前的難關,評定這天下之亂。”


    任天翔沉吟道:“關中乃大唐龍興之地,又是天下有名的糧倉,萬不可以輕言放棄。李兄當盡快收複兩京和太原,以解關中百姓於倒懸。”


    李亨苦笑道:“為兄現在手下不到兩千兵馬,如何才能收複兩京?”


    任天翔正色道:“我向李兄推薦一將一帥,李兄若能給予他們完全的信任和重用,收複兩京並非難事。”


    “這兩人是誰?”“這一將是目前在安西軍中效力的李嗣業,而一帥則是新任溯方節度使郭子儀。”


    李亨沉吟道:“安西軍猛將李嗣業之名,我倒是早有耳聞,這郭子儀年歲已高,又沒什麽了不起的軍功,憑什麽為帥?”


    見李亨還有些將信將疑,任天翔便將郭子儀對上司安思順的忠誠,以及由他訓練的溯方軍強大的戰鬥力仔細講述了一遍,最後道:“現在郭將軍駐軍溯方首府靈武,正率領溯方軍與範陽叛軍作戰。隻要李兄去靈武與郭將軍會合,必能得到他的擁護,隻要有了他的支持,李兄便可在靈武豎起平叛大旗,成為所有勤王兵將的統帥。有了各路勤王兵將的擁戴和支持,李兄便可在靈武自立為帝,尊聖上為太上皇,從此李兄手握兵權,內有李泌兄這等天才相助,外有郭子儀這等精通兵法的統帥,以及李嗣業這樣的猛將忠心效命,收服兩京便不再是難事。”


    李亨臉上一陣陰晴不定,就聽李泌緩緩道,“任兄弟不是外人,殿下不必多慮。為了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殿下當主動擔負起力挽狂瀾的重任”。


    李亨遲疑道:“父皇尚在,我若自立為帝,豈非不忠不孝,大逆不道?”


    李泌沉聲道:“殿下恕在下直言,聖上沉溺美色,重用楊氏一族,擅殺大將,逼守軍開關出戰,最終釀成兩京盡失,聖駕不得不避禍巴蜀的境地,早已令自己威信盡失,何以擔負起拯救天下的重任?如今聖上年歲已高,難免遲鈍昏聵,殿下若不替聖上分憂,主動擔當重任,救天下百姓於倒懸,那才是不忠不孝,大逆不道啊!”


    李亨低頭沉吟良久,終於頷首道:“好!我便依兩位兄弟之言,西招李嗣業率安西軍勤王,同時北上靈武和郭子儀將軍匯合,借朔方軍之威名號令全軍,擔負起拯救國家的重任。”


    “這才對嘛!”任天翔笑道,“既然李兄願意擔此重任,小弟願竭盡全力予以支持。兩位兄長今後但有所命,小弟一定不會推辭。”


    李泌笑道:“我隨殿下去靈武,不過有一件大事,還真需要任兄弟大力支持。”任天翔忙道:“請講!”


    李泌沉吟道:“為兄得到消息,十年一度的百家論道大會,將於下月在泰山舉行,這便是傳說已久的泰山論道。現在天下雖亂,這百家論道大會卻要如期舉行,屆時以儒門、釋門、道門為首的名門正派,將推舉出新的天下第一名門,以號令天下武林,共襄平叛義舉。安祿山叛軍雖眾,卻多是胡人、突厥人和契丹人,顯然不得中原廣大漢民之心,如果中原武林再聯手支持唐軍,對安祿山叛軍來說將是致命的打擊。因此安祿山對這次大會不會袖手旁觀,屆時他必將指使薩滿教聯合摩門加以破壞。摩門大教長佛多誕胸懷異誌,定會乘此機會作亂,以破壞我中原武林結盟。除了薩滿教和摩門,還有一個更為神秘的門派,或許也會在這屆大會上興風作浪。”


    “是什麽門派?”李亨與任天翔齊聲問。就見李泌輕捋頜下髯須,淡淡道:“就是曆史上最為神秘的千門。”任天翔沒想到李泌竟然也知道千門,不禁問道:“李兄深居簡出,為何對江湖上的事知道得這般清楚?”


    李泌淡淡笑道:“為兄早年師從懶饞和尚,與釋門有些淵源,後來又與道門第一人司馬承禎相交,向他學過道法,之後又在嵩陽書院潛心研讀儒門典籍多年,並與儒門門主冷浩峰結成忘年之交。為兄與中原各大名門正派皆有點交情,所以對江湖上發生的事,也還不算孤陋寡聞。”


    任天翔恍然點頭道:“沒想到李兄交遊如此廣闊,對各派精髓皆有所研究,不愧有天才之名。不知兄希望我做什麽,以便在百家論道的大會上,挫敗安祿山的陰謀?”


    李泌正色道:“我希望兄弟以天下百姓為重,率領蟄伏多年的義門之士,在百家論道的大會上力挫群雄,勇奪天下第一名門的稱號,號令中原武林各派扶助唐軍,平定叛亂。”


    任天翔遲疑道:“義門雖有無數忠義之士,但要從摩門、薩滿教、儒門、釋門、道門、商門等門派手中奪得天下第一名門的稱號,隻怕機會渺茫。”


    李泌淡淡笑道:“兄弟不用擔心,我會致信儒門、釋門、道門等派領袖,讓人們在暗中幫你。有他們的襄助再加上義門的實力,奪得天下第一名門頭銜就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妄想。”


    任天翔想了想,不解道:“李兄為何要如此幫扶義門?”


    李泌正色道:“因為,隻有義門弟子才稱得上是真正的俠士,在這國家危難之際,正是義門弟子大顯身手之時。還望任兄弟以義門先輩為榜樣,率義門弟子救天下百姓於倒懸,襄助殿下早日平定內亂。”


    任天翔心中暗忖:太平盛世,以儒門為首的名門正派,拚命要爭天下第一名門的頭銜,如今天下大亂,卻想將義門推到風口浪尖,你以為我任天翔是傻瓜?心有所想,任天翔便有些敷衍道:“我會率義門弟子去參加百家論道,不過能否奪得天下第一名門的稱號可就不敢保證。咱們義門一向不受世人待見,隻怕也擔不起如此重任。”


    李亨聞言忙握住任天翔的手,正色道:“隻要兄弟率義門助我,令薩滿教和摩門分裂中原武林的陰謀落空,從今往後,義門便是與儒門、釋門、道門、商門並列的名門大派,享有與它們一樣的地位和尊容。”


    見李亨說的如此誠懇,任天翔不好再推拒,隻得先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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