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罪犯瘋狂的抵抗顯然並不是對於我們每個人有什麽惡意,因為當他發覺他已無能為力的時候,便溫順地微笑起來,並且表示,希望在他掙紮的時候,沒有傷害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他對福爾摩斯說:"我想,你是要把我送到警察局去的。我的馬車就在門外。如果你們把我的腿鬆開,我可以自己走下去上車。我可不是像從前那樣那麽容易被抬起來的。"


    葛萊森和雷斯垂德交換了一下眼色,似乎認為這種要求太大膽了些。但是,福爾摩斯卻立刻接受了這個罪犯的要求,把我們在他腳腕上捆紮著的毛巾解開了。他站了起來,把兩條腿舒展了一下,像是要證明一下,它們確實又獲得了自由似的。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我瞧著他的時候,一麵心中暗想,我很少見到過比他更為魁偉強壯的人了。飽經風霜的黑臉上表現出的那種堅決而有活力的神情,就像他的體力一樣地令人驚異和不可忽視。


    他注視著我的同伴,帶著衷心欽佩的神氣說:"如果警察局長職位有空缺的話,我認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了。你對於我這個案子的偵查方法,確實是十分謹慎周密的。"


    福爾摩斯對那兩個偵探說道:"你們最好和我一塊兒去吧。"


    雷斯垂德說:"我來給你們趕車。"


    "好的,那麽葛萊森可以和我們坐上車去。還有你,醫生。你對於這個案子已經發生了興趣,最好也和我們一塊走一遭吧。"


    我欣然同意了,於是我們就一同下了樓。我們的罪犯沒有一點逃跑的企圖,他安安靜靜地走進那個原來是他的馬車裏去,我們也跟著上了車。雷斯垂德爬上了車夫的座位,揚鞭催馬前進,不久,便把我們拉到了目的地。我們被引進了一間小屋,那裏有一個警官把我們罪犯的姓名以及他被控殺死的兩個人的姓名都記錄了下來。這個警官是個麵色白皙、神情冷淡的人,他機械而呆板地履行了他的職務。他說:"犯人將在本周內提交法庭審訊。傑弗遜·侯波先生,你在審訊之前,還有什麽話要說嗎?但是我必須事先告訴你,你所說的話都要記錄下來,並且可能用來作為定罪的根據的。"


    我們的罪犯慢慢地說道:"諸位先生,我有許多話要說,我願意把它原原本本地都告訴你們。"


    這個警官問道:"你等到審訊時再說不更好嗎?"


    他回答說:"我也許永遠不會受到審訊了呢,你們不要大驚小怪,我並不是想要自殺。你是一位醫生麽?"他說這句話時,一麵把他的凶悍而黧黑的眼睛轉過來瞧著我。


    我說:"是的,我是醫生。"


    "那麽,請你用手按一個這裏。"他說時微笑了一下,一麵用他被銬著的手,指了一下胸口。


    我用手按按他的胸部,立刻覺察到裏邊有一種不同尋常的跳動。他的胸腔微微震動,就像在一座不堅固的建築中,開動了一架強力的機器時的情形一樣。在這靜靜的屋中,我能夠聽到他的胸膛裏麵有一陣輕微的嘈雜聲音。


    我叫道:"怎麽,你得了動脈血瘤症!"


    他平靜地說:"他們都這樣說。上個星期,我找了一位醫生瞧過,他對我說,過不了多少天,血瘤就要破裂。這個病已經好多年了,一年比一年壞起來。這個病,是我在鹽湖城大山之中,由於飽經風霜,過度操勞,而且又吃不飽的緣故所引起的,現在我已經完成了我的工作,什麽時候死,我都不在乎了。但是,我願意在死以前,把這件事交代明白,死後好有個記載。我不願在我死後讓別人把我看成是一個尋常的殺人犯。"


    警官和兩個偵探匆忙地商量了一下,考慮準許他說出他的經曆來是否適當。


    警官問道:"醫生,你認為他的病情確實有突然變化的危險嗎?"


    我回答說:"確是這樣。"


    這位警官於是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了維護法律起見,顯然,我們的職責是首先取得他的口供。先生,你現在可以自由交代了。不過,我再一次告訴你,你所交代的都要記錄下來的。"


    "請允許我坐下來講吧。"犯人一麵說,一麵就不客氣地坐了下來,"我的這個血瘤症很容易使我感到疲乏,何況半個鍾頭以前,我們鬥爭了一番,這絕不會使病情有所改進。我已經是墳墓邊上的人了,所以我是不會對你們說謊的。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千真萬確的。至於你們究竟如何處置,這對我來說,就無關緊要了。"


    傑弗遜·侯波說完這些話以後,就靠在椅背上,開始說出了下麵這篇驚人的供詞。他敘述時的態度從容不迫,並且講得有條有理,好像他所說的事情十分平淡無奇。我可以保證,這 些補充供詞完全正確無誤,因為這是我乘機從雷斯垂德的筆記本上抄錄下來的。他是在他的筆記本中,把這個罪犯的供詞按照他原來的說法,逐字逐句地記錄了下來的。


    他說:"我為什麽要恨這兩個人,這一點對於你們說來,是無關緊要的。他們惡貫滿盈,他們犯了罪,害死過兩個人——一個父親和一個女兒,因此他們付出了他們自己的性命,這也是罪有應得的。從他們犯罪以來,時間已經隔了這麽久,我也不可能提出什麽罪證,到任何一個法庭上去控告他們了。可是,我知道他們有罪,我打定主意,我要把法官、陪審員和行刑的劊子手的任務全部由我一個人擔當票來。如果你們是男子漢大丈夫,如果你們站在我的地位上,你們一定也會像我這樣幹的。


    "我剛才說到的那個姑娘,二十年前她本來是要嫁給我的,可是她卻被迫嫁給了這個錐伯,以致使她含恨而死。我從她遺體的手指上把這個結婚指環取了下來,當時我就發過誓,我一定要讓錐伯瞧著這隻指環斃命;還要在他臨死的時刻,讓他認識到,是由於自己所幹的罪惡,才受到了懲罰。我萬裏迢迢地踏遍了兩大洲,追蹤著錐伯和他的幫凶,一直到我追上了他們為止,這隻戒指都一直帶在身邊。他們打算東奔西跑,把我拖垮;但是,他們是枉費心機。即使我明天就死——這是很有可能的,但是在我臨死的時候,我總算知道了:我在這個世界上的工作已經完成了,而且是出色地完成了。他們兩個人已經死了,而且都是被我親手殺死的,此外,我就再也沒有什麽別的希望和要求了。


    "他們是有錢的人,而我卻是一個窮光蛋。因此,我要到處追趕他們,這件事對我說來並不容易。當我來到倫敦城的時候,我已經差不多是囊空如洗了。當時我發覺,我必須找個工作,維持我的生活。趕車、騎馬對我來說,就是像走路一樣的平常。於是我就到一家馬車廠去找點工作,立刻就成功了。每個星期我要向車主繳納一定數目的租金,剩下的就歸我自己所有。但是,剩餘的錢並不多,可是我總是設法勉強維持下去。最困難的事情是不認識道路。我認為在所有道路複雜的城市中,再沒有比倫敦城的街道更複雜難認的了。我就在身旁帶上一張地圖;直到我熟悉了一些大旅館和幾個主要車站以後,我的工作才幹得順利起來。


    "過了好久,我才找到這兩位先生居住的地方。我東查西問,直到最後我在無意之中碰上了他們。他們住在泰晤士河對岸坎伯韋爾地方的一家公寓裏。隻要我找到了他們,我知道,他們就算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我已經蓄了胡須,他們不可能認出我來。我緊緊地跟著他們,待機下手。我下定決心,這一次絕不能再讓他們逃脫。


    "雖然如此,他們還是幾乎又溜掉了。他們在倫敦走到哪兒,我就形影不離地跟到哪裏。有時我趕著馬車跟在他們後邊,有時步行著。然而趕著馬車卻是最好的辦法,因為這樣他們就無法擺脫我了。隻有在清晨或者在深夜我才做點生意,賺點錢,可是這樣一來我就不能及時向車主繳納租金了。但是,隻要我能夠親手殺死仇人,別的我都不管了。


    "但是,他們非常狡猾。他們一定也意識到,可能有人會追蹤他們,因此他們決不單獨外出,也絕不在晚間出去。兩個星期以來,我每天趕著馬車跟在他們後麵,可是我一次也沒有看見他們分開過。錐伯經常是喝得醉醺醺的,但是,斯坦節遜卻從來毫不疏忽。我起早摸黑地窺伺著他們,可是總遇不到機會。但是,我並沒有因此而灰心失望,因為我總感覺到,報仇的時刻就要來到了。我唯一擔心的卻是我胸口裏的這個毛病,說不定它會過早地破裂,使我的報仇大事功虧一簣。


    "最後,一天傍晚,當我趕著馬車在他們所住的那條叫做陶爾魁裏的地方徘徊的時候,我忽然看見一輛馬車趕到他們住處的門前。立刻,有人把一些行李拿了出來,不久,錐伯和斯坦節遜也跟著出來,他們一同上車而去。我趕緊催馬加鞭跟了上去,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邊。當時我感到非常不安,唯恐他們又要改變住處。他們到了尤斯頓車站,下了馬車。我找了一個小孩替我拉住我的馬,我就跟著他們走進了月台。我聽到他們打聽去利物浦的火車;站上的人回答說,有一班車剛剛開出,幾個鍾頭以內不會再有第二班車了,斯坦節遜聽了以後,似乎很懊惱,可是錐伯卻比什麽都要高興。我夾雜在人群之中,離他們非常近,所以我可以聽到他們之間每一句談話。錐伯說,他有一點私事要去辦一下,如果斯坦節遜願意等他一下的話,他馬上就會回來。他的夥伴卻攔阻他,並且提醒他說,他們曾經決定過彼此要在一起,不要單獨行動。錐伯回答說,這是一件微妙的事,他必須獨自去。我聽不清斯坦節遜又說了些什麽,後來隻聽見錐伯破口大罵,並且說,他不過是他雇用的仆役罷了,不要裝腔作勢地反而指責其他來。這樣一來,這位秘書先生討了一場沒趣,隻好不再多說,他隻是和他商量,萬一他耽誤了最後的一班火車,可以到郝黎代旅館去找他。錐伯回答說,他在十一點鍾以前就可以回到月台上來;然後,他就一直走出了車站。


    我日夜等待的千載難逢的時刻終於來到了。我的仇人已在我的掌握之中。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彼此相助;但是,一旦分開以後,他們就要落到我的掌握之中了。雖然如此,我並沒有魯莽從事。我早已定下了一套計劃:報仇的時刻,如果不讓仇人有機會明白究竟是誰殺死了他;如果不讓他明白為什麽要受到這種懲罰;那麽,這種複仇是不能令人稱心滿意的。我的報仇計劃早就安排妥當,根據這個計劃,我要讓害苦了我的人有機會能夠明白,現在是他惡貫滿盈的時候了。恰巧,幾天以前有一個坐我的車子在布瑞克斯頓路一帶查看幾處房屋的人,把其中一處的鑰匙遺落在我的車裏了。他雖然當天晚上就把這個鑰匙領了回去,但是,在取走以前,我早就把它弄下了一個模子,而且照樣配製了一把。這樣一來,在這個大城市中,我至少找到一個可靠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地幹我的事情,而不致受到阻礙。現在要解決的困難問題就是如何把錐伯弄到那個房屋中去了。


    他在路上走著,並且走進一兩家酒店中去。他在最後一家酒店中,幾乎停留了半個鍾頭。他出來的時候,已是步履蹣跚,顯然他已醉得夠勁了。在我的前麵恰好有一輛雙輪小馬車,於是他就招呼著坐了上去。我一路緊緊地跟著。我的馬的鼻子距離前麵馬車的車夫的身體最多隻有一碼遠。我們經過了滑鐵盧大橋,在大街上跑了好幾英裏路。可是,使我感到詫異的是,我們竟然又回到了他原來居住的地方。我想象不出,他回到那裏去究竟是想幹些什麽。但是,我還是跟了下去,在距離這所房屋大約一百碼的地方,我便把車子停了下來。他走進了這座房子,他的馬車也就走開了。請給我一杯水,我的嘴都說幹了。"


    我遞給他一杯水,他一飲而盡。


    他說:"這就好些了。好,我等了一刻鍾,或者還要久一點,突然房子裏麵傳來一陣打架似的吵鬧聲。接著,大門忽然大開,出現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錐伯,另一個是個年輕的小夥子,這個人我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個小夥子一把抓住錐伯的衣領,當他們走到台階邊的時候,他便用力一推,緊跟著又是一腳,把錐伯一直踹到了大街當中。他對著錐伯搖晃著手中的木棍大聲喝道:"狗東西!我教訓教訓你,你竟敢汙辱良家婦女!"他是那樣的怒不可遏,要不是這個壞蛋拖著兩條腿拚命地向街中逃去,我想,那小夥子一定要用棍子把他痛打一頓呢。錐伯一直跑到轉彎的地方,正好看見了我的馬車,於是招呼著我,一腳就跳上車來。他說:"把我送到郝黎代旅館去。"


    "我一見他坐進了我的馬車,簡直喜出望外,我的心跳動得非常厲害。我深怕就在這個千鈞一發的當兒,我的血瘤要迸裂了。我慢慢地趕著馬車往前走,心中盤算著究竟該怎麽辦才妥善。我滿可以把他一直拉到鄉間去,在那荒涼無人的小路上,和他算一次總賬。我幾乎已經決定這麽辦的時候,他忽然替我解決了這個難題。這時,他的酒癮又發作了,他叫我在一家大酒店外麵停下來。他一麵吩咐我等著他,一麵走了進去。他在裏麵一直呆到酒店收市,等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是爛醉如泥了,我知道,我已是勝券在握了。


    "你們不要以為我會冷不防一刀,把他結果就算了事。如果這樣做,隻不過是死板板地執行嚴正的審判而已。但是,我不會那樣幹的。我早已決定給他一個機會,如果他能把握住這個機會的話,他還可以有一線生機。當我在美洲流浪的那些日子裏,我幹過各種各樣的差事。我曾經一度做過"約克學院"實驗室的看門人和掃地工友。有一天,教授正在講解毒藥問題時,他把一種叫做生物鹼的東西給學生們看。這是他從一種南美洲土人製造毒箭的毒藥中提煉出來的。這種毒藥毒性非常猛烈,隻要沾著一點兒,立刻就能致人死命。我記住了那個放毒藥品子的所在,在他們走了以後,我就倒了一點出來。我是一個相當高明的配藥能手,於是,我就把這些毒藥做成了一些易於溶解的小丸。我在每個盒子裏裝進一粒,同時再放進一粒樣子相同但是無毒的。我當時決定,隻要一旦我能得手,這兩位先生就要每人分得一盒,讓他們每個人先吞服一粒,剩下的一粒就由我來吞服。這樣做,和槍口蒙上手帕射擊一樣,可以置人於死地,而且還沒有響聲。從那一天氣,我就一直把這些裝著藥丸的盒子帶在身邊;現在到了我使用它們的時候了。


    "當時已經是午夜過後,快一點鍾的光景。這是一個淒風苦雨的深夜。風刮得很厲害,大雨傾盆而下。外麵雖然是一慘淡的景象,可是我的心裏卻是樂不可言,我高興得幾乎要大聲歡叫起來。諸位先生,如果你們之中哪一位曾經為著一件事朝思暮想,一直盼望了二十多年,一旦伸手可得,那麽,你們就會理解到我當時的心情了。我點燃了一支雪茄,噴著煙霧,借此安定我的緊張情緒。可是由於過分激動,我的手不住地在顫抖,太陽穴也突突地亂跳。當我趕著馬車前進時,我看見老約翰·費瑞厄和可愛的露茜在黑暗中瞧著我微笑。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我現在在這間屋子裏看見你們諸位一樣。一路之上,他們總是在我的前麵,一邊一個地走在馬的兩旁,一直跟我來到布瑞克斯頓路的那所空宅。


    "到處看不見一個人影,除了淅瀝的雨聲之外聽不到一點聲音。我從車窗向車裏一瞧,隻見錐伯蜷縮成一團,因酒醉而沉入夢鄉。我搖撼著他的臂膀說:該下車了。"


    "他說:"好的,車夫。"


    "我想,他以為已經到了他剛才提到的那個旅館,因為他別的什麽話也沒有說,就走下車來,跟著我走進了空屋前的花園。這時,他還有點頭重腳輕,站立不穩。我不得不扶著他走,以免跌倒。我們走到門口時,我開了門,引著他走進了前屋。我敢向你們保證說,一路上,費瑞厄父女一直是在我們前麵走著的。


    "黑得要命。"他一麵說,一麵亂跺著腳。


    "咱們馬上就有亮了,"我說著便擦燃了一根火柴,把我帶來的一枝蠟燭點亮。我一麵把臉轉向他,一麵把蠟燭舉近了我的臉。我繼續說:"好啦,伊瑙克·錐伯,你現在看看我是誰!"


    "他醉眼惺忪地盯著我瞧了半天。然後,我看見他的臉上突然出現了恐怖的神色,整個臉都痙攣起來,這說明他已認出我來了。他登時嚇得麵如土色,晃晃蕩蕩地後退著。我還看見大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滾落到眉毛之上,他的牙齒也在上下相擊,格格作響。我看見了這副模樣,不禁靠在門上大笑不止。我早就知道,報仇是一件最痛快的事,可是,我從來沒有想到竟會有這樣的滋味。


    "我說:"你這個狗東西!我把你一直從鹽湖城追到聖彼得堡,可是總是讓你逃脫了。現在你遊蕩的日子終於到頭了。因為,不是你就是我,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我說話的時候,他又向後退了幾步。我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出,他以為我是發狂了。那時,我確是和瘋子一樣,太陽穴上的血管像鐵匠揮舞著鐵錘似的跳動不止。我深信,當時若不是血從我的鼻孔中湧了出來,使我輕鬆一下的話,我的病也許就會發作品來了。


    "你說露茜·費瑞厄現在怎麽樣了?"我一麵叫著,一麵鎖上門,並且把鑰匙舉在他的眼前晃上幾晃,"懲罰確實是來得太慢了,可是現在總算是讓你落網了。"我看到在我說話的時候,他那兩起怯懦的嘴唇戰抖著,他還想要求饒命。但是,他看得很清楚,這是毫無用處的了。


    "他結結巴巴地說:你要謀殺我嗎?"


    "我回答說:談不上什麽謀殺不謀殺。殺死一隻瘋狗,能說是謀殺嗎?當你把我那可憐的愛人從她那被殘殺的父親身旁拖走的時候,當你把她搶到你的那個該死的、無恥的新房中去的時候,你可曾對她有過絲毫的憐憫?"


    "他叫道:殺死她父親的並不是我。"


    "但是,是你粉碎了她那顆純潔的心!"我厲聲喝道,一麵把毒藥盒子送到他的麵前,"讓上帝給咱們裁決吧。揀一粒吃下去。一粒可以致死,一粒可以獲生。你揀剩下的一粒我吃。讓咱們瞧瞧,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公道,或者咱們都是在碰運氣。"


    "他嚇得躲到一邊,大喊大叫起來,哀求饒命。但是,我拔出刀來,直其他的咽喉,一直到地乖乖地吞下了一粒,我也吞下了剩下的一粒。我們麵對麵,一聲不響地站在那裏有一兩分鍾之久,等著瞧究竟誰死誰活。當他的臉上顯出痛苦表情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他已吞下了毒藥。他當時的那副嘴臉我怎麽能夠忘記呢?我看見他那副形狀,不覺大笑起來,並且把露茜的結婚指環舉到他的眼前。可是這一切隻是一會兒功夫,因為那種生物鹼的作用發揮得很快。一陣痛苦的痙攣使他的麵目都扭曲變形了,他兩手向前伸著,搖晃著;接著就慘叫一聲,一頭倒在地板上了。我用腳把他翻轉過來,用手摸摸他的心口,心不跳了,他死了!


    "這時,血一直從我的鼻孔中往外流個不停,但是我並沒有在意。不知怎的,我靈機一動,便用血在牆上寫下了一個字。這也許是由於一種惡作劇的想法,打算把警察引入歧途;因為當時我的心情確實是非常輕鬆愉快。我想起了,紐約曾發現過一個德國人被人謀殺的事件,在死者的身上寫著拉契這個字。當時報紙上曾經爭論過,認為這是秘密黨幹的。我當時想,這個使紐約人感到 撲朔迷離的字,可能也會使倫敦人困惑不解。於是,我就用手指蘸著我自己的血,在牆上找個合適地方寫下了這個字。後來,我就回到我的馬車那裏去了。我發覺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夜依然是風狂雨驟。我趕著馬車走了一段路以後,把手伸進經常放著露茜指環的衣袋裏一摸,忽然發覺指環不見了。我大吃一驚,因為這個東西是她留下的唯一的紀念物了。我想,可能是在我彎身察看錐伯屍體時,把它掉下去的。於是,我又趕著馬車往回走。我把馬車停在附近的一條橫街上,大著膽子向那間屋子走去;因為我寧可冒著任何危險,也不願失去這隻指環。我一走到那所房子,就和一個剛從那座房子裏出來的警察撞了個滿懷。我隻好裝著酩酊大醉的樣子,以免引起他的疑心。


    "這就是伊瑙克·錐伯死時的情形。我以後要做的事,就是要用同樣的辦法來對付斯坦節遜,這樣我就可以替約翰·費瑞厄報仇雪恨了,我知道斯坦節遜當時正在郝黎代旅館裏。我在旅館附近徘徊了一整天,可是他一直沒有露麵。我想,大概是因為錐伯一去不返,所以使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斯坦節遜這個家夥確實很狡猾,他一直是謹慎提防著的。但是,如果他認為隻要呆在房裏不出來,就可以逃避我,那麽他就大錯特錯了。很快,我就弄清了他的臥室的窗戶。第二天清晨,我就利用旅館外麵胡同裏放著的一張梯子,乘著曙色朦朧的當兒,一直爬進了他的房間裏去。我把他叫醒,對他說,很久以前他殺害過人,現在是他償命的時候了。我把錐伯死的情況講給他聽,並且要他同樣揀食一粒藥丸。他不願接受我給他的活命機會,他從床上跳了起來,直向我的咽喉刺來。為了自衛起見,我就一刀刺進了他的心房。不管采用什麽辦法,結果都是一樣,因為老天爺決不會讓他那隻罪惡的手,揀起那無毒的一粒的。


    "我還有幾句話要說,說完了也好,因為我也快完了。事後我又趕了一兩天馬車,因為我想加把勁幹下去,積蓄起足夠的路費,好回美洲去。那天,我正停車在廣場上的時候,忽然有一個破衣襤衫的少年打聽是否有個叫傑弗遜·侯波的車夫,他說,貝克街號乙有位先生要雇他的車子。我一點也沒有懷疑就跟著來了。以後我所知道的事,就是這位年輕人用手銬輕輕地就把我的兩隻手給銬上了,銬的那麽幹淨利落,倒是我生 平少見的。諸位先生,這就是我的全部經曆。你們可以認為我是一個凶手,但是,我自己卻認為我跟你們一樣,是一個執法的法官。"


    他的故事講得這樣驚心動魄,他的態度給人的印象又是這樣深刻,因此我們都靜悄悄地聽得出神。甚至連這兩位久經閱曆的職業偵探,也都聽得津津有味。他講完了以後,我們都不聲不響地坐在那裏,沉默了一會兒,隻有雷斯垂德速記供詞的最後幾行時,鉛筆落紙的沙沙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福爾摩斯最後說道:"還有一點,我希望多知道一些。我登廣告以後,前來領取指環的你的那個同黨究竟是誰?"


    這個罪犯頑皮地對我的朋友擠了擠眼睛說:"我隻能供出我自己的秘密。但是,我不願牽連別人。我看到你的廣告以後,我也想到這也許是個圈套,但也可能真是我所需要的那隻指環。我的朋友自告奮勇願意來瞧一瞧。我想,你一定會承認,這件事他辦得很漂亮吧。"


    "一點也不錯。"福爾摩斯老老實實地說。


    這時警官正言厲色地說道:"那麽,諸位先生,法律手續必須遵守。本星期四,這個罪犯將要提交法庭審訊,諸位先生屆時要出席。開庭以前,他交由我負責。"說時,就按了一下鈴,於是傑弗遜·侯波就被兩個看守帶走了。我的朋友和我也就離開了警察局,坐上馬車回貝克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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