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書清在房裏整整心不在焉了三天。


    明知始作俑者常常在門口探頭探腦,也不理睬。


    第四天傍晚總算元神歸竅,坐在桌前看書,卻仍然時不時地走神。


    "公子,您……要不要到西廂去看看?"


    周伯進了房,向南書清稟報。


    他心裏不解:三天前,這兄弟兩人半夜三更才回府,公子爺神色古怪,八成又是明夜那孩子作弄他。要說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吵個架鬥個嘴也算平常,何況公子爺素來宅心仁厚,凡事不愛計較,又頗為疼愛這個義弟,現在居然三天未曾理他,倒也奇了。


    南書清合了書:"明夜怎麽了?"


    "陸少爺整一天沒吃東西,好像不大對勁兒,是不是病了?"


    他稍一沉吟,站起身來:"我去瞧瞧。"轉過書桌,又吩咐,"周伯,麻煩您讓廚房準備些點心送過去。"


    周伯應聲,出了房門。


    穿過回廊,已望見側廂臥房,明夜正蹲在門口,不知在做什麽,一扭頭遠遠瞧見他走過來,居然像老鼠見了貓,一溜煙鑽回房裏。


    南書清又好氣又好笑,快行幾步。


    一進屋內,就看見明夜擁了棉被怯怯坐在床上。


    "周伯說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他走到床邊坐下。


    "我,那個……在生病。"被子拉呀拉地,拉到頸上。


    南書清伸手探探他額頭。


    "那麽,我去叫人請個大夫來。"


    "不用了,沒什麽大礙的。"


    棉被繼續向上拉,遮住口鼻,隻露出一雙眼珠,瞄來瞄去的。


    南書清歎了一口氣,拽下被子:"就快入伏了,你老抱著棉被做什麽?得了熱傷風可怎麽是好,你又不愛吃藥。"


    明夜一歪身,倒在被上,心裏暗暗思忖。


    他既對那夜的事絕口不提,自己又怎能自討沒趣,隻怕他再惱起來,可不得了。


    南書清幹脆將他拉下床,推到桌邊坐下,拿起一塊廚房剛送來的點心遞過去。


    明夜斂眉垂眸,雙手不動,一副可憐兮兮地樣子。


    "張口!"南書清一臉正色。


    他乖乖照做。


    一塊點心塞入口中,剛咬下一半,南書清倏地收回手,轉而送進自己嘴裏。


    明夜一口噎住,抬起頭來詫異地眨眨眼,望進他含笑的瞳中。


    他不惱了?


    是了,他本就心軟,這三四天也約摸氣夠了。


    緩緩吞下喉頭哽住的糕點,明夜一撲身,捉過他手中的點心,大大啃了一口,南書清來不及收回,差點被咬到手指。


    兩人立時在房裏追鬧起來。


    "周伯,好像很少見公子爺這麽,嗯……玩鬧得這麽高興哦!"


    丫環小英站在門外等著伺候。她一手提著空托盤,一手搔搔頭,瞪著圓圓的眼。


    "好像我在家裏同小弟一樣又笑又玩的樣子。"


    周伯微笑著摸摸胡子:"別說你了,我看著小公子一點點長大,都沒見他這麽開朗過。"他滿意地點頭,"家裏有個兄弟姐妹就是不一樣,這才像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嘛,熱熱鬧鬧地多好!"


    "對呀、對呀。"小英立刻熱切地附和,"以前侍奉公子,靜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自從陸少爺來了,我打瞌睡都不會有人罵我……啊!"糟,怎麽說漏了。她立刻捂嘴。


    周伯輕敲她一記:"好個小丫頭,你不說我都不知道,你居然偷懶!"


    "沒有啊,周伯!"她喊冤,"陸少爺有時在公子爺房裏玩到很晚,他叫我回去睡,我說要伺候著,他就允我在外頭打盹。"


    "胡說,公子爺什麽時候讓下人熬夜伺候了?分明扯謊!"


    周伯口裏訓斥,眼裏卻帶著笑意。這丫頭是個死心眼,他看她年紀小,腦子又不靈光,怕侍奉不周,因此特意叮囑要她守在外頭,結果她雖牢牢記了他的話,卻忘了誰才是她的主子。


    "是啊,公子爺向來都很體恤下人,可是周伯就不會嘛!陸少爺也會叫我偷偷睡哦。"小英低聲咕噥,"咦,周伯,你到哪裏去?"


    "太陽這麽大,我老頭子要回去歇歇嘍!你去端壺茶送進房裏,他們玩累了會渴。"周伯擺擺手,越行越遠。


    "喔,知道了。"小英又搔搔頭,仰頭望望天,"太陽都快下山了,怎麽會熱?周伯好怪……端茶端茶。"她口裏念著,向廚房走去。


    "你輸啦,這塊也是我的!"明夜得意洋洋地將最後一塊點心也掃進自己口中,說話含糊不清,"那,我很好心,盤子送你。"一隻粘滿碎糕點屑的盤子直直向南書清懷中塞去。


    南書清眼雖不甚明,手卻不慢,趕緊一把托住明夜手腕,然而卻滑了下,隻聽"哧啦"一聲──


    "啊,你過份!"明夜的眼光在控訴,"搶不到點心就扯壞我衣服。"


    "呃,對……對不住!"南書清歉然地看著手中扯下的半幅衣袖。


    "沒關係,補一下就好。"明夜笑笑,其實是渾不在意的。


    "針線針線,啊,在這裏!"他翻箱倒櫃地找出針線,穿針引線地要補衣裳,一轉頭,"書清,哪兒去?畏罪潛逃!"


    "你等我一下!"一轉眼人影不見,隻剩聲音遙遙傳來。


    "嗯,有資質。"明夜頷首,"練飄萍步法應該會挺好看。不過,依他眼神之破,撞樹的可能比較大。"


    南書清抱了幾件衣衫匆匆走進西廂,到了門口停下來,看見明夜頗熟練地飛針走線,似乎常做縫補之事。


    "斑鳩這邊叫喲嘿,斑鳩那邊叫喲嘿,斑鳩那個叫喲嘿,嘰哩咕嚕,咕嚕嘰哩……"他邊縫邊哼著小曲,一副快樂模樣。


    南書清笑出聲來,這是什麽古裏古怪的歌?


    他邁進門:"你在唱什麽?"


    "咦,你抱著一堆衣服來謝罪啊!不用、不用,我縫好啦!"明夜咬斷線頭,跳到南書清麵前,舉手給他看。


    "唔,針腳細密,縫得很好。"南書清微笑,將衣衫放在桌上,"你來府裏有些日子了,都沒給你添置衣物,是我疏忽了。"


    "沒事、沒事,我還有得換。"明夜隨手翻翻,"你不必特意叫人做衣裳給我。"


    "這些並不是新衣。"他拿起一件淺藕荷色的衫子送到明夜麵前,"這些,都是我少年時曾穿過的,已經擱置不穿了,你若不嫌棄,就……"


    "不嫌不嫌,怎會嫌棄?我高興都來不及!"明夜笑咪咪地接過,在身上比了又比。


    說是舊衫,但都頗新,沒什麽磨損。不像他的衣裳,常常會有補丁。因為小時習武練功,總要躥房上樹,被扯破在所難免,大了也就好些,但偶爾也會縫補幾處。


    南書清伸手將衣衫套在明夜身上,端詳一下:"還算合身,那剩下幾件你應該也都能穿。"


    "你現在也跟我差不多高……噯,好像高那麽一丁點,這些年,你沒怎麽變嘛。"明夜伸伸手臂;拉拉腰身,向他眨眨眼,"真的都是你的衣裳啊?"


    "是啊,有什麽不對嗎?"南書清轉到他身後,將他的頭發拉出衣領。


    "沒什麽不對,很好,很好。"他嘿嘿地笑。


    南書清退後一步,再看了看。


    "就穿這件吧,裏邊那件脫下去好了。"


    "好。"明夜應了一聲,轉到屏風後。


    南書清輕歎一聲,坐在椅上,隨手展開折扇輕搖。


    明夜甚少提起身世,但想必出身貧寒,才會因幾件衣服就如此高興。看到他歡歡喜喜地,自己竟忍不住有些心酸起來──倒難得這小鬼養成這麽一副樂天無憂的好性格。


    "書清。"


    一身淺藕色的明夜從屏風後轉出,笑吟吟地望他。


    他的折扇停了,一時竟恍惚起來,彷佛看到年少時的自己。


    "你幹嘛呆呆地看我,我有那麽天姿國色嗎?"明夜拍拍他光潔的額。


    南書清回過神,站起來微笑:"好像肩稍寬了些。"


    "是哦。"明夜低頭看看,有些納悶,"我練武,應該比你壯一些吧……沒關係沒關係,長短剛剛好。"


    "你先穿著,日後我再叫人給你裁製。"南書清將他手臂抬起,把漏掉的一根衣帶係好。


    "不必、不必,你穿過的就好。"


    "啊?"南書清詫異地看他,"新衣不好嘛,你跟我客氣什麽?"


    "我沒客氣啊,你穿過的衣裳舒服。那,有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他抬起手臂,將衣袖送到南書清臉前。


    "有嗎?"南書清疑惑地嗅嗅,沒什麽味道啊,再低首嗅嗅自己肩頭,還是沒什麽啊。


    "你自己聞不到嗎?"明夜幹脆拉開他領口,鼻尖探進去,悶聲咕噥,"真的很好聞哦。"


    南書清身子微微一僵,鼻端忽然躥進一股淡淡幽香,他趕忙推開明夜,拉好衣領,"還說我,你身上倒有股香,你聞自己好了。"


    他忍不住笑,看明夜揉揉鼻頭,像隻小狗似的又要挨過來,趕緊閃開。


    明夜聳聳肩,看他躲到桌對麵,隻好坐下,抓起桌上的扇子猛搖。


    "我衣上不薰香,身上不帶香,哪來的香味?沒有汗臭味就不錯了。對了,你別叫人給我做新衫子,做了我也不穿。"


    "好。"南書清也坐下來,目光溫柔地看他,"你要是短了衣裳,就自己去我櫃裏拿。"


    "公子,茶來了。"小英端著茶杯茶壺,敲敲房門。


    明夜立刻迎上去:"來得正好,小英,就知道你最乖了……咕咕咕。"底下的話隨茶一道灌進肚中。


    將托盤放到桌上,她一轉頭,不禁愣了愣。


    "陸少爺,你穿了公子的衣裳就好像公子的親兄弟哦。"她習慣地搔搔頭。


    "啐,這什麽話!"明夜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她的頭,相當地不滿,"照你這麽說,我要是穿了你的衫子豈不就像你的親姐妹?"


    啊?小英有點傻傻地,努力思索這個可能性。


    南書清輕啜一口茶,歎聲道:"小英腦子慢,你別再繞她了。"


    小英家貧,四年前被賣到南府做丫頭,她是家中長女,腦子卻比她十歲的弟弟還慢。明夜進南府發現的第一件樂事,就是同小英繞彎子說話,以看她困惑茫然的表情為樂,他勸了幾次也不見效,隻得由著明夜去玩。


    "那好,不繞她,你就來替。"明夜說笑著,果真繞到他身側。


    南書清放下茶盞,無奈地拉他坐下。


    "你誰也別繞,乖乖地歇一會兒吧。"


    "哎哎,誰在繞誰?你們在說什麽?"


    一道宏亮的聲音傳來,既而,高大魁梧的身形晃進房門。


    "哈哈,南賢弟,我在書房找不到你,就知道你會在這兒。"溫淮中氣十足地笑著,一雙熊似的大掌就要向南書清肩上拍下。


    眼才一眨,明夜已在兩人之間,右手一撥,拍開他的大掌,惡眉惡眼地瞪他:"溫老兄,手下留情,你這一掌雷霆萬鈞,打壞我義兄,我賴誰吃飯去!"


    溫淮揉揉生疼的掌背:"陸小兄弟",我又沒練過武,下手能有多重,你別太誇張!"


    明夜睨了他粗壯的身形一眼,嗤了一聲坐下來。


    "不過,南賢弟,你這個兄弟倒沒白認,再小的事也護著你!"


    溫淮雖是個文人,卻有著武人一般魁梧的身材。他生於濟寧,承繼了山東人豪爽坦直的性子。


    南書清隻是悠悠地笑,手中折扇輕搖,並不答腔。


    溫淮左瞧右瞧,桌邊僅有的兩個凳子已被占用,他幹脆拉了書桌前的靠背椅過來,大咧咧地坐下。


    "我說陸小兄弟……"他頓了下,眯了眼喃喃地,"啊,這件衣裳好眼熟。"


    "是我義兄的衣裳,你見過也不奇怪。"明夜喝光自己的茶,再去搶南書清的。


    溫淮隨手將明夜的茶杯移到自己麵前,注滿茶水,喝了一口,蹭蹭下巴,還在思考眼熟衣衫的出身來曆。


    明夜對他針尖大的事也能研究個半天的行為見怪不怪,伸臂把茶壺提到跟前,再倒一杯茶,幾口飲盡。


    南書清搖搖頭:"小英,再去沏壺茶,別忘了多拿個茶杯。"


    "喔。"她點點頭,提著托盤出了房門。


    "喂,你來不是隻為了打量這件衣裳吧?"明夜的手指在溫淮眼前晃了晃,忍不住想將茶杯直接丟在他頭上。


    "啊,想起來了!"溫淮一拍大腿,滿臉恍然,"這件衣裳是你四年前參加會試時穿的,我說得沒錯吧?"


    "那又怎樣,也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勞心費神這麽久!"明夜拋個白眼過去。


    "你不知道,提到這件衣裳,還有件趣事!"溫淮樂哈哈地,無視南書清的一臉無奈。


    "是嗎是嗎?快和我說說。"明夜興致勃勃。


    "四年前,我同你義兄一起參加會試,入場時,他差點被當成女扮男裝叫人轟出來。也難怪,他易害臊臉紅,長得又秀氣,被人認成女孩兒家倒也不稀奇。幸虧主考官之一的林大人與南家是世交,他出麵作證,南賢弟才得以順利入場考試。"


    雖已事隔多年,如今重又提起,溫淮仍然笑不可抑。


    "那又關這衫子什麽事?"


    "你不曉得,當時禮部侍郎常大人在試場門口巡查,他就這樣……"溫淮站起來,腆肚背手地模仿,"你,那個穿淺灰衣裳的少年人,誰讓你女扮男裝來應試的?真是目無王法,膽大包天!"


    明夜笑瞥南書清一眼,見他但笑不語。


    "然後一個穿灰衣服的考生從隊裏站出來,畢恭畢敬地回答:俺沒女扮男裝,俺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大人明察!"


    溫淮陝西口音學得惟妙惟肖:"常大人瞪那考生一眼罵道:我又沒說你,你跑來湊什麽熱鬧?"之後他拉出你義兄訓斥:說你呢,你裝什麽糊塗!虧你遇上我,不然就隻有蹲大牢的份。我也不難為你,你快走吧。你義兄還沒開口,就有人嚷起來:大人,他穿的不是淺灰的,是淺紫!"常大人惱羞成怒道:"我說淺灰就淺灰,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什麽顏色還認不得嘛!"結果眾人哄然,一點也沒給他麵子。"


    明夜詫異:"那常大人眼睛出了什麽問題,怎麽硬把淺藕說成淺灰?"


    溫淮擺擺手:"後來我們才得知,常大人天生就看不出顏色,隻認得黑白灰,偏他又好麵子,死不承認,結果鬧了大笑話!"


    "哎,那常大人若隻識得黑白灰三色,那大多數的衣服在他眼中豈不都是灰的,他自己明知,又怎麽敢當眾自曝其短?"明夜不禁疑惑起來。


    溫淮向後靠在椅背上:"咱們又不是他,怎知他眼中世間是何種景象?反正他當時就是如此說的,八成是因那日穿深色衣服的人極多,偏你義兄的衫子色淺,站在人群中頗是醒目,才被常大人一眼瞧見。"


    明夜笑嘻嘻地,伸手輕推南書清肩頭:"你,穿淺灰衣裳的少年人,誰讓你女扮男裝來應試,真是膽大妄為,無法無天!"


    南書清掉轉扇柄,在他頭上敲了一記。


    明夜抱頭呻吟:"哎呀呀,竟敢毆打朝庭命官,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快給我拿下。"


    作勢要撲過去,南書清一閃,差點跌下凳子,明夜趕緊伸手拉住他。


    溫淮端起茶杯再喝,已是空盞,隻好放下:"陸小兄弟,你這義兄可了不得噢!"


    "是哦……咦,哪裏看出來的?"不過比一般人稍呆而已。明夜不以為然,隨口應答。


    "哎,你不曉得嗎?"溫淮疑惑地把頭湊過來。


    明夜一手將他的臉推開:"曉得什麽,你有話快說,真是婆媽!"


    "南賢弟參加科舉應試,一路順利過關,十七歲就中了一甲進士,是同榜中年紀最輕的。不像我,隻不過是賜同進士出身。"


    "什麽是賜同進士出身?"明夜對科舉製知之不多。


    "就是會試落第,皇上仍賜予進土之名。"溫淮直爽回答,毫不介懷。


    "溫兄文采甚好,字裏行間豪氣幹雲,皇上賞識也是理所當然。"南書清微笑插了一句。


    "哎、哎,你不是去年才入的翰林院,怎麽考中幾年後才做官?"明夜不解地望向南書清。


    溫淮歎口氣道:"那是因為殿試前一個月,老大人病逝,你義兄要守孝三年不得應試,所以才耽擱了。"


    明夜沉默一下,拍拍南書清:"沒關係,我也沒有爹娘,咱們同病相憐,同病相憐!"


    南書清有些好笑地掃過去一眼,明夜天生就不像是個會感傷的人,安慰人的方式不免有些差強人意。自己與父親並不親近,感情甚至可以說是極淡的,喪父並未給他太大打擊,反觀明夜,倒是一副淒涼失怙的模樣,努力做出"你別難過,還有我做伴"的表情。


    明知他是假裝,南書清仍然心軟下來,也伸手拍拍他。


    溫淮試圖將氣氛挽回:"我說陸小兄弟啊,你要不是傾慕你義兄才華,幹嗎要和他結拜做兄弟?"


    明夜大大地嗤笑一聲,向南書清假假地一拱手。


    "小弟久仰閣下才華橫溢,願與兄台義結金蘭,不知意下如何?"語氣嘲諷之明顯,連溫淮這個直腸直肚少根筋的人都聽得出來。


    "拜托,這種理由虧你想得出來,你看我像個愛讀書的人嗎?啐,傾慕才華!"


    溫淮對他的唾棄毫不在意,捺不住好奇地問:"那究竟是何緣由?"


    南書清心裏也極是疑惑。要說他當日迫於陸烽的情麵,不得不應,而明夜如此羈然不群的一個人,恐怕並不是為顧全長輩的顏麵。


    的確,他為何要應?因何而應?


    他眼前浮現出當日明夜揚眉而笑的模樣,如此鮮明而深刻,讓他困惑至今。


    明夜嘻然:"當然是一見鍾情嘍,我義兄年少俊秀,風采翩翩,要不鍾情都很難,你說是不是?"


    "嗯,有道理……咦?不對不對,你少蒙我,要鍾情也是姑娘家的事,你少瞎掰,欺我好唬嗎?"


    溫淮擰著性子,非要聽個明白。猛一拍桌,驚醒正在深思的南書清。他茫茫然抬眼,看見溫淮大眼瞪小眼地盯著明夜。


    "是啊,為何呢?"他喃喃地,也不知在問誰。


    唉,真是難纏!


    明夜皺皺眉,自己也糊裏糊塗的啊,又說什麽給旁人聽?


    他學溫淮搓搓下巴,沉吟半晌,咕噥一句:"也許是因為很好抱吧……"


    啊?講什麽梵語?


    溫淮有聽沒有懂,一頭霧水地轉瞪南書清,南書清卻似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


    "陸小兄弟?"溫淮猶不死心,伸頭再問。


    "啊……煩死人!"明夜跳起來,拒絕再繞著這個問題打轉,他指著溫淮的鼻子,凶聲惡氣地開吼,"你再羅嗦,我就扁你出去!"


    呃,溫淮偷偷咽口口水,不問就不問,凶什麽!


    南書清的神誌被明夜的叫聲拉回來,他一敲明夜:"你叫什麽,坐下來。"


    "喔。"明夜立刻變成溫順的小貓,乖乖坐下。


    溫淮好生羨慕。明夜就隻對他義兄服帖,好歹自己也比南書清大個十來歲啊,真是不懂得尊老敬賢!


    "嘿……嘿,陸小兄弟,俗話說得好君子動口不動手,咱也沒犯著你什麽,何必動氣……你別瞪我,我是想說,我已經想起今天要來幹什麽了。"


    明夜翻個白眼,向旁一歪,懶洋洋地靠向南書清。


    扯了半天,總算回到正題。


    南書清稍稍一側,沒有躲開,隻好任明夜靠著。


    他微笑開口:"溫兄請講。"


    "是這樣,咱們這些同事以往總要個把月聚聚,你幾次都沒去,我是想來問,明天你還去不去……"他討好地轉向明夜,"陸小兄弟要不要一同去?"


    明夜不感興趣地擺擺手:"你們那些人在一起定是吟詩作對,我又不會,跑去湊什麽熱鬧?"


    "那南賢弟你究竟去是不去?"溫淮又轉向南書清道,"咱們在翰林院平日做編修,本來另有一群人專門進行史書編撰。但聽說最近要重編本朝國史,需從翰林院增調一批人。這一忙怕是要幾年,誰被調了去,都一時難以見麵,不如大夥趁此多聚聚,免得幾年見不到,想念得緊。"


    南書清沉吟一下,道:"那好,我去。"


    明夜忽地坐正問:"抽調人手會不會抽到你們身上?"


    溫淮笑哈哈地:"怎麽可能,咱們入翰林院時日尚淺,尤其是你義兄,才一年而已,怎麽也輪不到他頭上。"


    "那就好,那就好。"明夜笑得好諂媚,"你們明日去,別忘了帶點東西回來喂我的肚子。"


    溫淮不怕死地插話:"我看你還是先填點墨水好了。"一縮頭,一隻茶杯蓋繞著頭頂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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