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著大地,秋風瑟瑟。


    豐華醫院門口。


    “小兄弟,這次春妮的事情,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要不是你,春妮這孩子估計大半輩子就要被毀了……”許文剛緊緊握著林宇燃的雙手,滿臉都寫著“感謝”二字。


    “伯父,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其實,這次您應該感謝的不是我,而是一個叫許秋露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她能及時把她的血輸給春妮,恐怕……”


    “許秋露?”許文剛的臉色突變,手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是啊。難道伯父您認識她?”許文剛的表情被林宇燃看在了眼裏。


    “不……不……我不認識她。”許文剛結巴起來,但很快調整好狀態,“我隻是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因為跟我們家春妮的名字比較像。”


    “是啊!一開始我看到她的名字也覺得跟春妮應該是姐妹的。後來才發現,她們倆不僅名字像,長得也比較像,而且,居然都是世界罕見的那種血型。說起來,秋露跟春妮還真是很有緣分呢!”林宇燃說這些的時候,與秋露有關的點點滴滴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裏回放。她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鑽進自己的生活裏,並且占據了自己那顆心的呢?


    聽了林宇燃的話,許文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因為他知道,世界上不會有那麽巧合的事情。他在心裏歎口氣:該來的總會來的,躲也躲不掉,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小。


    “伯父,您怎麽了?不要緊吧?”林宇燃也察覺出了許文剛的不對勁。


    “沒……沒什麽。對了,小兄弟,你知道許秋露現在在哪裏嗎?”


    “您是想專程去感謝她嗎?她剛好也在醫院休養,您要是想看她,我可以帶您過去。”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


    林宇燃帶著許文剛走向秋露所住的407病房。


    推開門,望向秋露的病床,卻發現秋露床上已經空無一人了,被子也已經疊得整整齊齊的了。她莫非已經不辭而別了?她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每次都視自己的感覺於不顧?怎麽可以在自己想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把自己撇在一邊!真過分!林宇燃不由得心裏有些惱火。


    “伯父,您先在這裏等我!”說著,林宇燃跑出去。


    林宇燃找到了當天值班的護士,問她:“請問407病房的許秋露已經出院了嗎?”


    “是啊!她已經過來登記過了,一位先生將她接走了。”


    “一位先生?”難道是楊帆將她帶走的?


    “是的。”


    “他們大約什麽時候走的?”


    “走了大概有半個小時了。”


    “哦。謝謝!”林宇燃的臉色很不好看。


    豐華醫院四樓的走廊。


    許文剛背著雙手,焦灼地踱著步。


    二十多年沒見了,不知道她還記得自己不?見到她時,該說什麽才好呢?問她和她的母親這些年過得好不好?還是說對不起她們母女倆……


    “伯父,秋露已經出院了。要不您先回去吧,改天有機會我再幫你們聯係見麵。”林宇燃的到來打斷了許文剛的思緒。


    “哦……”許文剛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表情,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望。


    這二十多年來,說一點都沒有想她們娘倆,那是假的。他也曾想過倘若偶爾在街頭邂逅她們會是一種怎樣的光景,但,隻是想想而已,並不敢相信真的會有那麽一天遇到了,而且還是用這樣一種方式:始終讓他覺得虧欠她的方式。


    路燈下,略顯蒼老的背影。


    許文剛老了,不複當年的英俊瀟灑。白發也漸漸染上他的額頭。是歲月的摧殘,還是精神的折磨,隻有他心裏最清楚。


    他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看來是非得見見她不可了。


    “秋露!快醒醒!有人找你!”依依使勁推著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秋露。


    也許是最近太累的緣故吧,身心俱疲,秋露甚至在最喜歡的《國際貿易學》課上睡著了。


    “哦。”秋露揉揉眼睛,望向教室門外。


    門外站著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中年男人。陌生是因為自己從來都沒見過;熟悉是因為他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


    “你就是許秋露嗎?”中年男人將秋露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通。


    “是的,叔叔。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嗎?”秋露邊說,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沒辦法,實在太困了。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吧。餓了沒有?喜歡吃什麽?我請客。”


    秋露也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通。因為她不相信有天上掉餡餅這回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得提高警惕才對。


    在確定他不像壞人後,秋露提出了疑問:“叔叔,為什麽要請我吃飯?我們以前……見過麵嗎?我怎麽覺得你這麽眼熟呢?”


    “你的疑問,過會兒我會幫你一一解開的。我們先找個地方,邊吃邊談吧。”


    “好的,那我們就到附近的‘紅辣椒’吧,那裏的菜還不錯哦!”


    熱騰騰的飯菜已經擺上了桌,陌生叔叔還是沒有跟秋露說為什麽找她。他就那麽微笑著望自己,眼睛裏滿是慈愛。


    他給秋露的感覺很親切,這種親切的感覺像……像爸爸。不知為什麽,秋露會有這種感覺。爸爸,多麽陌生的詞語,從來都沒有喊過的詞。竟然就悄悄地從心裏滋生了出來,像野草一般,肆意地生長,讓她幾乎忍不住要將這兩個字脫口而出,這是個從來沒喊過的名詞嗬!


    “叔叔,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麽找我出來呢!”秋露見他遲遲不開口,忍不住問道。


    “先吃飯吧。吃完飯,我再告訴你。”


    “可是你不告訴我為什麽,我就沒有心思吃飯啊!”


    “如果告訴你為什麽,你恐怕會更沒有心思吃飯。先吃飯吧,孩子,菜都快涼了。”許文剛夾起一塊排骨,塞到秋露的碗裏。


    “嗯。”秋露不再勉強,埋頭吃了起來。心裏卻一直忐忑不安。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許文剛要了一瓶白酒,他胃不好,已經好久不喝白酒了。但是,今天是個例外。隻有借著酒勁兒,他才有勇氣把那個故事講出來。


    看著秋露吃得很開心的樣子,許文剛的心裏一陣辛酸。這些年來,她們母女倆肯定受了不少苦。他的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秋露。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講完之後,你就會明白一切了。”


    “好的。”秋露今天吃得很快,就是想盡快知道事情的緣由。


    “二十多年前,有一對年輕夫妻,他們的生活不是很好,卻很恩愛,他們婚後生下了一對可愛的姐妹。丈夫為了維持家庭生計,外出打工。打工的過程中出了車禍,受了重傷,被一位好心的姑娘救起。但是那位姑娘卻愛上了那個丈夫,並給了他無微不至的關懷,這讓他非常感動。漸漸地,丈夫也對那個姑娘動了心。於是,他回家後,跟自己的結發妻子提出了離婚。法庭最後判決,夫妻二人各帶一個孩子長大,姐姐被判給了爸爸,妹妹被判給了媽媽。後來丈夫帶著孩子與救自己的姑娘結婚了,丈夫怕孩子在後娘麵前受委屈,就把孩子送到奶奶家……”講述這段故事時,許文剛滿臉的感傷。


    “這個故事與我有關嗎?”秋露打斷許文剛,因為她實在不明白這位叔叔為什麽要跟自己講這個故事。


    “有關,當然有關。孩子,我就是故事裏的丈夫,而你,就是故事裏的妹妹。我是你的親生父親,春妮是你的親姐姐。不然,你們的血型怎麽一樣呢?這次你姐姐的命還是你撿回來的呢!你姐姐是春天生的,所以取名‘春妮’,諧音‘春泥’,取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你是隔年的深秋生的,為了和姐姐的名字對應,所以取名‘秋露’。你們倆的名字都是我取的。秋露,你以後有什麽困難可以跟我說,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想聽你叫我一聲‘爸爸’,當然……這對你來說有些為難,我不會勉強的。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就叫我叔叔吧。”雖然這麽多年沒有見到秋露了,但血濃於水的親情是永遠無法更改的,許文剛對秋露不僅有愧疚和責備,更流露出一種深深的父女之情。他其實一直以來都牽掛著他們母女倆,但礙於麵子,也不敢麵對自己的過去,所以一直沒有與他們聯絡。


    “不!不是……你一定是編劇,在編造劇本,對不對?”秋露的眼裏滿是驚訝,不住地搖頭。她不敢相信這個故事,更不敢相信一直以來的情敵——春妮竟然是自己的親姐姐!


    “孩子,是真的!我真的是你爸爸!我對不起你和你媽媽。這些年來,我一直生活在自責和愧疚當中……”許文剛皺著眉,額上的皺紋更深了。


    “不!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已經死了!死了的爸爸才不要我!死了的爸爸才從來不會找我!死了的爸爸才不管我和媽媽過得好不好!”秋露一邊搖頭,一邊激動地說,大滴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秋露,不要難過,以後,我會好好補償你們母女倆的。你媽媽現在還好嗎?”


    秋露邊哭邊搖頭。一想起媽媽,她就會心痛,因為媽媽過得很不好。


    她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媽媽讓她在報告高考誌願時全部填報這個城市了。因為媽媽的心在這個城市啊!媽媽讓自己來這裏,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爸爸和姐姐嗎?為什麽這一切媽媽都不告訴我呢?媽媽一定承受了太多的苦,她明明知道爸爸的下落,卻還是堅持一個人將自己拉扯大,遇到困難也不來找爸爸,告訴他她的苦衷。


    但是,這樣的媽媽更加讓秋露肅然起敬啊!一個被丈夫拋棄了的女人盡管一直深愛著丈夫,但還是不會向他低頭,所有的苦都一個人吞下。


    她哭不是因為無法接受春妮是自己親姐姐的事實,而是因為自己的爸爸竟是這樣無情的人。她是為媽媽而哭。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收下。下次,我還會過來看你的。”許文剛拿出一個信封,裏麵裝著一萬元現金。


    “免了!你以前沒有介入過我的生活,我希望,以後你也不要介入我的生活。我不想看到你。”秋露擦幹眼淚,然後大聲喊道,“老板娘,結賬!”


    “說好我請客的。”許文剛伸手阻攔秋露付錢。


    “我可承受不起。”秋露固執地去掏錢包裏的錢。


    “這次我付好嗎?就當我代春妮感謝你。求你了……”許文剛懇求地望著秋露,“我已經欠你們太多了。”


    那種眼神讓秋露的心軟了下來:“好吧,看在你跟許春妮父女情深的分上,我也不為難你了。不過,我還要請你幫我辦一件事。”


    “什麽事,我能做到的一定會幫忙。”


    “你肯定能做到的!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永遠不要再來找我!”秋露扔下這句話,拿起包,起身離去。


    “為什麽?”許文剛跟了出來。


    “因為我恨你!我恨你!”秋露的眼淚奔湧而出。


    爸爸,爸爸。為什麽在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曾出現?別的小朋友欺負我的時候你在哪裏?我生病臥床的時候你在哪裏?我悲傷難過的時候你在哪裏?我和媽媽為了謀生拚命打工的時候你又在哪裏?


    出了飯店後,秋露的心情無比低落,她想打電話給媽媽,想問她,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但是,她又不敢打,她怕勾起媽媽傷心的回憶。


    她去超市瘋狂地購買了一堆零食,然後把依依叫出來。


    兩個人就坐在一個安靜的茶吧,邊吃零食邊聊天,當然,更多的是秋露在訴苦。


    “他說他是我爸爸,真的很莫名其妙哎!”秋露邊往嘴裏塞薯片邊鬱悶地說。


    “你不要這樣想啦,寶貝。說不定他有他的苦衷哦!你以前不是一直在想象爸爸的樣子嗎?現在見到他了,應該高興才對啊!”依依竭力安慰秋露。


    “可是……我怎麽都高興不起來啊!”秋露一臉沮喪,仍不忘往嘴裏猛塞零食。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喜歡把自己當成一個勇敢的戰士,而這些零食就是她的敵人,她的任務和目標就是將這些敵人一一消滅。


    “是因為聽到春妮是你親姐姐所以感覺失落嗎?所以感覺林宇燃肯定追不到手了?”


    “這……也算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吧。真的很不能接受她是我姐姐的事實,從來沒有想象過的事情居然發生在我頭上,真的感到很不可思議啊!我都快崩潰了!”


    “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壞啦,你想啊,你現在不僅有了爸爸,還多了一個姐姐,一家人有了團圓的機會,家和萬事興嘛!有什麽比這個更值得令人高興的呢?一個小小的林宇燃隻能與愛情掛鉤,但是親情可是更重要的哦!收獲了親情,就擁有了一切!”依依儼然一個小小的哲學家。


    “真的嗎?”秋露的耳朵根特別軟,聽依依這麽一說,好像還真的像那麽回事了,好像自己該笑而不該哭,可是最受委屈的人是自己最最親愛的媽媽!就是那個負心的男人拋棄了媽媽哎!所以,還是不原諒他好了。秋露恨恨地想著。“那我該不該接受他的施舍呢?他給我的錢我拿在手裏覺得燙手,很想還給他呢!”


    “別說得那麽難聽好不好?他是你爸爸哎!爸爸給你錢怎麽能叫施舍呢?那叫關心!總之,你不要想那麽多啦!你沒必要因為春妮是你的姐姐就放棄對林宇燃的追求,也沒必要因為你爸爸曾經拋棄過你媽媽就拒絕見他,拒絕他的關心。他畢竟是你的爸爸嘛!”


    “那我該怎麽辦?”秋露還是有點茫然。


    “既然他是你爸爸,春妮是你姐姐,就勇敢地接受這個事實啊!既然你愛林宇燃,就勇敢地去追啊……”


    “那你以前還鼓勵我接受楊帆的愛意!”秋露不滿地說。


    “那不是因為有人給你發威脅信嘛!我怕你因此受到傷害。再說,那個時候林宇燃也對你沒有意思啊!現在不同了啊!現在他愛的人是你,不是春妮!這才是事情的關鍵所在!兩情相悅是兩個人在一起的首要條件哦!所以,現在林宇燃的心思在你這邊,你還要將他放棄,將他拱手讓給別人,你這樣做是不是太愚笨了一點呢?”


    “可是……我總感覺他的感情飄忽不定的。而且我對自己真的沒把握,對他所說的話也有所懷疑。他說過討厭我,說過喜歡我,但我不知道哪句話才是真的。而且,春妮因為我和他的緣故才會受到傷害,所以……我覺得他不會選擇我的,他們十二年的感情擺在那裏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啦!林宇燃既然對你那麽真誠地說出‘我愛你’三個字,就說明他不是在說謊。他對你是有真感情的,至少,他在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是愛你的。而現在,他在春妮身邊,很可能是出於一種責任,出於一種愧疚,而不是因為愛春妮。”


    是這樣嗎?他那麽無微不至地照顧春妮真的僅僅是出於責任與愧疚嗎?如果真的是那樣,他若再來找自己,說他喜歡自己,該怎麽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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