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書白還未開口向鍾山破和隆貴介紹,吳昊便開了口,隻見他雙手抱拳口中言道:“晚輩藏歌門吳昊,特來拜見鍾前輩,隆貴教主。”


    鍾山破自知不能失禮,也回禮道:“這位小兄弟言重了,不過是癡長了幾歲,哪裏算得上前輩,方才我聽書白喚你吳門主,那便是藏歌門門主了,按照禮數,應是我向你拜會才是。”


    吳昊見鍾山破模樣,當即笑道:“我也是今晨醒來,方知鍾前輩和隆貴教主到了此地,不然昨日我便來了,隻是不知三位密談我來方不方便。”


    裴書白心中道:聽都聽上一會兒了,還在這假模假樣,雖是心中厭惡,但也不能直言不諱,隻好道:“哪裏有什麽方不方便,隻不過是閑聊罷了,方才你說息鬆道人和你家也有淵源,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吳昊也不猶豫,行至案幾旁穩穩坐下,之後才道:“藏歌門怎麽沒落的,也不消我多言,這個想必你們也知道了,那王擒虎趁虛而入,占了我藏歌門的地方,殺我門人,奪我姑母,險些逼死我父親,若不是息鬆道人為我們出頭,恐怕從那時起,江湖上再沒有藏歌門的名號了。”之後吳昊便將當年息鬆道人如何如何救吳律吳拙,再如何折返藏歌門,擊退王擒虎一眾地痞。裴書白、鍾山破和隆貴聞言,心頭也是詫異,息鬆道人對藏歌門確實有大恩,甚至說息鬆道人就是吳昊修氣習武的啟蒙師父也不為過,畢竟息鬆道人還跟著藏歌門的門人相處過不短的時間,將藏歌門修氣的法門傳給了吳拙,待得吳昊降世,吳拙再傳給吳昊,倘若沒有息鬆道人指點,怕是藏歌門即便是找到了《大音希聲訣》,也隻能望譜興歎。


    吳昊見三人不言語,當即笑了起來:“你們是不是覺得息鬆道人對我藏歌門有大恩?若是按照你們所言,息鬆道人救隆貴教主,是為了挑唆鴆婆去天池堡,以挑起五仙教和天池堡的紛爭,讓十二部族聚集在一起,讓莫卓天怒極殺人,這些事可謂是皆有緣由。可唯獨他救我藏歌門,沒有半點目的,就好似他善心大發,救我藏歌門上下,其實不然。”


    裴書白皺了皺眉頭,這吳昊自小生長的環境便極為惡劣,久經江湖秉性也遠比同齡人成熟的多,而且骨子裏除了相信自己以外,哪裏還會輕易相信旁人?此前還不覺得,尤其是經過斷天機試煉之後,這種感覺更是強烈,如今吳昊突然說起藏歌門和息鬆道人之間的瓜葛,裴書白也不敢全信。


    “你們可知我父親和我叔父被王擒虎逼走之時,於路之上偷偷逃走的門人讓原本就所剩無幾的藏歌門人數更少,最後隻剩我吳家人和幾名親隨弟子,萬般無奈之下我叔父帶著門人逃進了一個荒村,那村子裏頭的擺設一應俱全,可獨獨沒有半點人煙,叔父以為進了鬼村,卻不曾想在村後半山腰裏瞧見了駭人一幕,便是我叔父第一次見到息鬆道人,那道士麵露微笑,手上做的事卻能讓人嚇破了膽,半山腰裏一個巨大的深坑,裏頭皆是屍首,道士一道火符,便將這坑中屍首悉數焚盡,問其緣由,方知這村中百姓染上瘟疫,已是無救,道士恐埋屍於地瘟疫不化,故而引火焚之,看起來在情理之中,可細細琢磨,隻覺毛骨悚然。”吳昊似笑非笑,仿佛在說一件和自己毫無瓜葛的事。


    又聽吳昊道:“原本這件事我也沒打算多言,隻不過如今五仙教教主在此,倒要好好請教一番,那道士挖坑焚人,以克除瘟疫,可有道理?會不會是這些人皆是息鬆道士所殺?”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連躺在床榻上的隆貴也遲疑起來,聽吳昊聲音也不過十幾歲,為何會將人心想的如此險惡,可細細想來,吳昊心中疑問卻也不無道理,於是便道:“這瘟疫素有“疫毒”、“疫氣”、“異氣”、“戾氣”、“毒氣”、“乖戾之氣”一說,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吳門主言及整村百姓皆斃於瘟疫,倒也說得通,老朽不知當時那些死去的亡人樣貌如何,也無法妄斷,還望吳門主知悉。”


    吳昊打心裏也不認為隆貴會說實話,而且就算隆貴說不是息鬆道人所殺,對於吳昊而言,也不一定會相信,旋即笑了笑:“不過是說件過往之事,也好讓大家別忘了藏歌門。”


    鍾山破豈能不知吳昊心中還是對自己方才說的話耿耿於懷,當即道:“吳門主,我聽書白說王擒虎如今也在這幻沙之海,而且和你毗鄰,既然當年之事王擒虎也有參與,不如讓他也來說一說吧。”


    吳昊眼中閃過一絲不快,哪裏會讓王擒虎出現在這裏,畢竟自己還要從王擒虎口中探得《繞梁樂》的所在,又怎好讓王擒虎在裴書白和鍾山破麵前再露麵,於是便道:“那王擒虎知道自己理虧,哪裏敢在書白麵前露頭,就算我叫他過來,你借他八個膽子,他也不敢往這邊走上一步,莫說你、我、書白三人都和他有仇怨,光是書白一個,便有將他大卸八塊的心,他能苟活到現在,不過是我還有事要問他。至於他與我藏歌門的恩怨,恐怕也說不出什麽花樣來。”


    三人聽吳昊此言,權且作罷。自打吳昊進屋,裴書白便極少開口,隆貴、鍾山破久曆江湖,怎麽能瞧不出裴書白不喜此人,故而二人也不再多言,吳昊心中記恨裴書白更深,又哪裏會在麵上顯露,始終掛著笑臉:“隆貴教主,如今這天池堡裏頭,除了您目不能視,還有一人瞧不見,也不知隆貴教主可能出手,治上一治?”


    裴書白瞧了瞧吳昊,其實自己早就想問隆貴,隻因隆貴本身也瞧不見,所以也就沒問出口,哪知吳昊根本不顧,上來便求隆貴出手,隆貴倒也不推辭,口中道:“老朽目不能視,能不能醫治還分兩說,大可以讓他過來試上一試。”


    裴書白也不多言,便要出門去找公孫晴,哪知吳昊伸出神簫攔住裴書白,嘴角微微揚起:“不勞裴堡主大駕,這等事還是我去跑腿吧。”


    不多時,門外便傳來公孫晴的聲音,這會兒功夫裴書白已經把公孫晴中了陰陽二氣的事和隆貴細細講明,隆貴聽著眉頭緊鎖,直到公孫晴進了屋,才換了一副輕鬆的表情,公孫晴摸到裴書白身旁,拉住裴書白的手道:“吳日天說隆貴教主能治我眼睛了,我能瞧見你了是嗎?”公孫晴話語中帶著興奮。


    裴書白冷冷地瞧著吳昊,吳昊隻做不知,想來是於路之上故意告訴公孫晴,隆貴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眼疾,將公孫晴心中期盼勾起,若是治好了便罷,倘若是治不好,公孫晴勢必會更加沮喪,裴書白瞧出吳昊心中盤算,又哪裏好當著公孫晴的麵戳穿,隻好言道:“隆貴教主久病初愈,又沒藥石在側,能不能醫好也要兩說,不過先給他診上一診。”


    公孫晴聽完,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裴書白瞧在眼中心中又是一痛,趕緊將公孫晴推到隆貴身邊:“隆貴教主,這便是晴兒了。”一邊說一邊拉起公孫晴的手,將公孫晴的手交到了隆貴手中。


    隆貴知道裴書白為何如此,也沒跟公孫晴說自己眼睛瞧不見的事,憑借自己多年醫毒技藝,緩緩捧住公孫晴的麵頰,公孫晴下意識地往後躲,裴書白忙道:“晴兒別怕,隆貴教主在瞧呢。”


    公孫晴仍是發顫,卻因裴書白一句話,便不再後退,此時吳昊忽然高聲道:“書白,這便是你的不對了,隆貴教主劇毒初愈,雙目尚不能視,你又為何誆騙晴兒?”


    公孫晴聞言,瞬間蜷縮成一團,吳昊朗聲道:“你大可實話實說,更何況隆貴教主即便是目不能視,也一定有法瞧出晴兒眼疾根由,你卻對晴兒說謊,也不知是何居心?”


    裴書白氣得雙手直顫,卻又不好對吳昊發作,隻好溫言勸慰公孫晴,倒叫隆貴十分尷尬,伸出的手不知該不該放下,鍾山破一時半會也弄不清三人關係,又哪裏好去插話?好在此時莫卓天推著莫問我,帶著六獸、黛絲瑤也進了屋中,黛絲瑤方一見隆貴,便撲到隆貴懷中,大聲哭泣起來。


    隆貴難掩心中酸楚,抱著黛絲瑤久久不能釋懷。


    莫問我見女兒跟隆貴十分親昵,心中百味雜陳,心中知曉五仙教和天池堡的恩怨情仇,又哪裏好去怨恨隆貴:“隆貴教主,晚輩天池堡莫問我,特來拜會您老。”


    隆貴一聲長歎:“莫少堡主,是老夫對不起你,讓你骨肉分離至今,又沒將黛絲瑤看護好,我隆貴有罪,若不是隻有上半身能動,隆貴定要給你跪下謝罪。”


    莫問我濕了眼眶:“教主,過去的事什麽也不說了,瑤兒這般模樣,想來這麽長時間你待她也是真心,便是衝著這一點,我也沒有半點恨意,隻求教主能放下曾經,也原諒我爹罷。”


    隆貴連連點頭:“書白一番話,我也明白了這些恩怨的背後,便是有人挑唆,顯然咱們都成了別人的棋子,事到如今我隆貴心中隻想帶著瑤兒好好生活,了此餘生,今後還望莫家人多多關照才是。”


    莫家父子聞言,頓時激動不已,莫卓天更是言道:“教主能待在天池堡,便是我天池堡的榮幸,今後莫某當牛做馬,來彌補當年犯下的大罪。”


    黛絲瑤緩緩抬起頭來,摸了摸隆貴的雙目:“教主,你這眼睛?”


    隆貴微微一笑:“若不是你,恐怕我連醒都醒不來,至於這一對招子嘛,廢了便廢了,倒也無妨。不過,瑤兒還有一事我得讓你幫忙。”


    黛絲瑤擦了擦眼淚,輕聲道:“什麽事?瑤兒隻怕做不好。”


    隆貴笑了起來:“這個倒也不難,我一會兒要給晴兒姑娘瞧瞧眼傷,你就當我的眼睛吧。”


    黛絲瑤旋即一愣,對於醫術毒術,作為五仙教聖女,幾年前便開始修習,畢竟是隆貴和鴆婆二人傳授,雖說武學一道進境十分緩慢,甚至修氣尚不能存體,但對於醫術藥典,黛絲瑤學得很快,隻不過從未自己嚐試去用心中所學來醫治旁人,如今乍聞隆貴讓自己幫忙,不由得緊張起來,又見公孫晴在一旁神色黯然,當即鼓足勇氣答應下來。


    隆貴欣然一笑,雖是許久未見,黛絲瑤仍是乖巧懂事,當即朝著眾人言道:“莫堡主,今日我就暫且將你這屋子當做個醫館,便來給晴兒姑娘瞧瞧眼睛,還煩勞莫堡主讓屋內諸人暫且回避。”


    六獸聽到隆貴要給公孫晴治眼睛,一個個興奮起來,不等莫卓天開口,趕忙推著莫問我離開,莫卓天見六獸退開,便道:“鍾兄弟,吳門主,書白,咱們也先出去吧。”


    隆貴忙道:“書白且慢,你留在此間幫襯,晴兒姑娘瞧不見,若是身旁沒有可以信賴的人,對她也是不利。”裴書白當即道:“如此甚好,我便留下來給教主當個幫手。阿叔,你也就在外頭候著,屆時需要什麽,我便朝你招呼。”


    鍾山破當即應允。又聽裴書白道:“舅爺爺,你且把六獸和吳門主安排妥當便是。”莫卓天點了點頭,吳昊冷哼一聲,一一退出門外。


    待得屋中隻剩隆貴、黛絲瑤、公孫晴和裴書白時,隆貴這才輕聲道:“瑤兒,你把晴兒姑娘的症狀說予我聽。”


    黛絲瑤也不遲疑,便將公孫晴雙目陰陽二氣鬱結之狀說了出來,描述極為細致,甚至將公孫晴這幾日作息也一一說了出來。


    隆貴聞言沉吟不語,許久之後,這才又問道:“晴兒姑娘,自打你瞧不見以後,可曾有過雙目發癢發脹?亦或是疼痛難忍?恨不得剜去雙目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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