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先前聽得公孫晴的眼睛要等上四五年才有機會醫治,吳昊也不會頂撞天機先生,此番乍聞天機先生提及祖父吳音找,吳昊心頭止不住狂跳,父親吳律早亡,是叔父吳拙將自己一手帶大,雖說吳拙將《大音希聲訣》傳給自己,但無人傳授點撥,進境十分緩慢,吳昊不止一次想過,當初祖父吳音找憑借《大音希聲訣》問鼎武林,冠以五絕之命,也藉由此,一閣二門三大家之中,藏歌門也占了一席,可偏偏造化弄人,自己僅僅是學了皮毛,無非是把真氣化作音團,卻不知再往下是什麽境界?


    天機先生見吳昊一臉愕然,繼而言道:“吳音找也算得上是個武學奇才,方才我說有幾種真氣不在常理之中,你藏歌門的大音希聲訣,便是其一,人之五感眼可觀、鼻可嗅,口可嚐百味、耳可聞萬聲,世人隻覺此五感為天生,卻不知這世上紛雜,亂五感之事豈在一二?觀之非觀者汙其目,聞之非聞者亂其耳,繼而亂心動性,才有了七情六欲,滋生正邪善惡。常言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便是讓人斷其紛擾,一心向淨。而這恰恰也是你藏歌門武學真諦所在,大音希聲訣,取之大音希聲、大道無形,需知無聲勝有聲,有形似無形,你若參不透其中幹結,這大音希聲訣怕是要斷了傳承。”


    吳昊後悔不迭,納頭便跪:“吳昊知錯,不該頂撞先生,還望先生多跟我說說我祖父的事。”


    眾人瞧吳昊模樣,心中皆是不忍,連裴書白都由不得心中歎息,其實藏歌門不比裴家好到哪裏去,當初龍源使百戰狂一劍挑穿藏歌門,由那時起藏歌門便一蹶不振,成了武林諸多好事者揚名立萬的好去處,藏歌門人才凋敝最終也隻剩吳家寥寥幾人,吳昊便是在這種情境下降生,此後父母相繼離世,身世浮沉飄萍。和跟裴書白如出一轍,見吳昊眼中充滿悲痛,裴書白豈能不感同身受?當即言道:“天機先生,若說斷言天機,我們不能讓您破了規矩,但已然發生的事,可否說予吳門主聽一聽,畢竟是其家事。”


    天機先生收了笑容,冷冷瞧著裴書白:“小子,你倒是個熱心腸,你可知今日你做的所有選擇,都將左右你未來會有什麽樣的結果?今日之因必是明日之果,你替他求情,他日他恐怕不會這般對你。”


    裴書白哈哈一笑:“先生如此好意,書白心領了,今日我裴書白並未做什麽虧心事,即便是有一番因果,這因也必是善因,結出的果也是善果。”


    天機先生搖了搖頭:“若世人都是你這般心境,也就沒有七星什麽事了,怕隻怕你瞧見的善因,在旁人眼中卻不是什麽善因,結出的果也就未必是什麽善果,更何況你連番求我,說的卻不是你自己的事,難不成你就一點兒也不想知道裴家發生的事嗎?”


    裴書白歎氣道:“裴家蒙難,是我親身經曆,不用任何人說,那一幕幕我永世難忘,若說我心中的有沒有疑問?那肯定是有的,爺爺為何詐死誘敵?裴家劍法為何不傳下去?驚蟬珠就在裴家,爺爺為何不用?這些全部都是我要弄清楚的事情,隻不過這些前因,有了那一夜的惡果,既然現如今這些果子都已經吃進肚子裏,前麵的事弄清楚又有什麽大用?相較於晴兒的眼傷,吳昊家門傳承,我那些事反倒沒那麽重要了。”


    公孫憶和赤雲道人聽完裴書白的話,打心裏覺得欣慰,自打赤雲道人救下裴書白,到如今裴書白的成長,二人是有目共睹,而更為難得的是,裴書白不僅武功突飛猛進,人品心地更是沒得說,常言道不臨事不識人,換做任何一個人見到天機先生,恐怕都不會放棄對自己未來的指點,可偏偏書白一而再的求天機先生為他人解惑,光是這種胸懷,已是常人難比。


    連莫卓天都不由得驕傲起來,自己這個侄孫說話辦事麵麵俱到,不僅如此武功更是深不可測,其實即便熬桀不提,自己也有了把天池堡交給裴書白的想法。而今經曆了這麽多,到頭來妹妹雖說最終也沒能見上一麵,可找到了侄孫,又是另一種心境。於是便開口言道:“天機先生,莫卓天得先生指點,方能迷途知返,天池堡上下皆因我而死,莫某自知罪孽深重,我該當如何才能償還這麽多條人命?還望先生再點撥一二。”


    吳昊一聽莫卓天出言打岔,心中不免起了怨恨,隻是礙於當著天機先生的麵,又怎好再責怪莫卓天,隻得忍著不說。


    天機先生看了看莫卓天,似笑非笑道:“莫堡主命不當絕,就算當年惡業深重,卻仍有有一線生機你可知為何?倘若為了尋你妹妹再造殺戮,恐怕天池堡的劫難早就發生了,也不會等到如今。這一切全因為你一心向善,才消了罪孽,你說的不假,天池堡上下死在五仙教手中,算起來皆因你而起,過往之因釀今日之果,須知今日之果尤為他日前因,因果循環自順天道,今後該如何消業,不在於我說什麽,而是你要做什麽?你可明白?”


    莫卓天頓悟,拜謝道:“多謝天機先生指點,莫某受教了,隻是莫某尚有一事不明,當年婉兒是跟裴無極出走大漠,為何那道人卻說是盛一刀,不然我也不會那般惱怒,以至於犯下大錯。卻不知那道人是何目的?先前和青林居士、鴆婆在流沙鎮時,他們都說見過那道人,如果他們說的不假,恐怕那道士的目的絕不止於此,貫穿這麽多年的一個局,不得不防!”


    赤雲道人聞之一愣,莫卓天又提起自己的師父息鬆道人,心頭火騰一下升起,同樣礙於天機先生,也隻好忍著,公孫憶豈能不清楚赤雲道人心中所想,當即攔過話頭:“天機先生、莫堡主,這道人身份存疑,在忘川時便和我們打過照麵,那時所有線索全都指向赤雲道人的師父,仙化多年的息鬆道人,而在晚輩印象之中,息鬆道人普濟世人,是個大善人,無論如何我也不信是他做出的這些事,晚輩此番前來,為的也正是求證此事。”


    天機先生哈哈大笑:“你們來我幻沙之海,每個人都帶著諸多疑問,心中執念驅使,若是得不到答案,恐怕你們斷難善了,這樣吧,三日之後,待顧閣主率雪仙弟子折返此處,我便為你們破例,開了那斷天機試煉,你們各憑本事,過了試煉之後再來找我,那時我便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訴你們。”


    此言一出,眾人興奮不已,吳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當真如此?”


    赤雲道人也道:“隻要過了試煉,先生便把我們心中疑惑解除?”百花文學


    天機先生先是點了點頭:“我從不說假話,既然答應為你們破例,自然有我的道理,待得你們嚐試之後,便知我的用意,不過我也有話說在前頭,那斷天機試煉非同小可,便是當年五絕,也隻能攜手攻克,若在試煉之中遇到什麽危及性命的麻煩事,可後悔不了。”


    赤雲道人當即言道:“生死有命!師父的事已經在我心裏鬱結,若不能得到答案,還不如死了算了!”


    天機先生繼而又搖了搖頭:“道長,話不能說太滿,有些事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隻有自己清楚,你心中到底想不想弄清楚,恐怕你自己也有所顧慮。”


    其實公孫憶心中也是這般想法,萬一息鬆道人真的是執棋者,武林幾十年紛爭若真的是他一手布局,恐怕赤雲道人是真的接受不了這樣的答案,卻也沒法出言阻攔,畢竟換做自己,恐怕也是想弄清楚這些吧,於是抱拳施禮:“先生好意,晚輩明白了,三日之後再來拜會先生!”


    望著眾人離去,天機先生自言道:“也不知他能不能逃過這一死劫!”


    且說顧寧率雪仙閣眾弟子一路直奔無名洞,以顧寧熬桀葉懸腳力,其實半個時辰也就到了,隻不過一眾弟子在後頭,也隻好壓這速度,直走了一天,眾人才到這無名洞前,雪仙弟子心情無不沉痛,連平日裏話多的丁曉洋也變得沉默不語,隻不過在丁曉洋心中,傷心的卻不是陸閣主身故,而是見到陸閣主靈軀之後,該如何處置自己的師父。


    顧寧當先進了無名洞,王擒虎聽聞外頭有人,趕緊藏在一塊石頭後頭,顧寧早就瞧見了王擒虎,當即言道:“出來吧,我們回來了。”


    王擒虎當即激動不已:“你們可算回來了,這裏頭到了晚上滲人的緊,你若是再不來,恐怕我就要死在這裏了。”王擒虎一邊說一邊向顧寧身後瞧,瞧的不是別人,是在找裴書白,自己和裴書白之間有大仇,先前裴書白沒殺自己,算起來是自己命大,如今對方折返回來,能不能活命還是兩說,好在王擒虎瞧了半天,根本就沒瞧見裴書白的影子,便安心不少,隻是對方人數眾多,自己也不好再多言。


    丁曉洋沒有料到這裏頭還有活人,走近了一瞧,竟是一個手腳皆是虎爪的怪人,冷不丁這麽一看,倒把自己嚇得不輕,手中寒冰刺瞬間凝成,王擒虎一眼便瞧出這些人都是雪仙閣的弟子,隨便出來一個都可以吊打自己,索性跪地朝著葉懸道:“小的一瞧便知您老是管事兒的,我受顧姑娘安排,在此處守候陸閣主靈軀,今日見得雪仙諸位駕臨,我王擒虎的任務也算完成了。”


    葉懸哪裏有心情理會這個怪人,又聽他是受顧寧囑托,更沒多言,倒是熬桀瞧著長了四隻虎爪的王擒虎覺得稀奇,蹲在王擒虎身旁言道:“先前還真沒仔細瞧過,你到底是娘胎生的?還是虎胎生的?”


    王擒虎抬眼去瞧熬桀,隻覺此人麵生,想不出到底哪裏見過,而這些話又根本就不像是雪仙閣的人能說出口的,先前眾人進洞時,也根本沒人搭理此人,之所以能認出葉懸身份不低,便是通過這個細節,見熬桀大喇喇地開自己玩笑,雪仙閣沒有一人做出半點表情,心中便把熬桀當做和自己一樣,不過是雪仙閣控製住的一個武林中人罷了,於是便扭頭不理。


    熬桀皺了皺眉頭:“我跟你說話呢!”


    王擒虎忽然一怔,這聲音自己雖是沒聽過,可這說話的語氣竟十分熟悉,登時明白過來,先前那丫頭身體裏還住著個老妖怪的意識,為了這個顧寧還專門弄了個銅燈,把他的神識納入其中,敢情這才過去多久,就找到那老妖怪的身子了?一念至此,王擒虎早就嚇的魂飛魄散,不住磕頭:“小的瞎了眼,沒認出老前輩,還望老前輩原諒。”說完便把兩隻虎爪伸到前麵給熬桀去瞧。


    熬桀活了這麽久,什麽樣的人沒見過,這等見風使舵的人,自然入不得熬桀眼,隻不過是對虎爪有興趣罷了,一時間熬桀心中猶如百爪抓撓,恨不得把王擒虎手腳撅了帶走,可這裏畢竟是孫女師祖仙化之地,若是讓王擒虎一通亂叫,沒來由給孫女臉上摸黑,也隻好忍著好奇,不再說話。


    顧寧看了看葉懸,葉懸正目不轉睛地瞧著陸淩雪,眼眶之中已然有些晶瑩,隻聽葉懸道:“師父,葉懸無能,沒守住裴家,今日特來向您請罪!”言罷撲通一跪,再不起來。


    雪仙閣眾弟子見葉懸跪倒,紛紛在後頭跪了一排,而章寒落自打進到這無名洞中,心裏便緊張的不行,生怕顧寧提到自己的名字,自己做了虧心事,犯了雪仙閣的大忌,如今見到師父,雖說隻是一具屍體,但師父生前的威懾力已然在章寒落心中烙印,如今見到陸淩雪,竟是連看都不敢看一眼,瞧見眾弟子跪下,自己也跟著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顧寧朝著熬桀道:“爺爺,你把他帶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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