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幾人再次來到呂家門口。


    受了人家委托而除去邪祟之後,必須登門與委托的人家交代清楚個中情況。


    一來,算是正式通知對方,擾人的邪祟已除,讓人家放寬心,正常生活;二來,許多人家心係家人之死,要當麵與人說個清楚,好讓家人心中了然,在死者靈堂前守靈時說上一說,叫死者瞑目;三來就是修習之人為自己討得好彩頭,算是有始有終,證明了自己活著。


    其實這規矩當初是各大世家開宗立派的老祖宗們一起清談時定下的,本沒有這麽多道道在裏頭,初衷隻有一個,就是為了叫委托他們除祟的人能夠清楚除祟的情況進行的如何。


    若是接了委托之人不幸身死,人家左等右等等不見人便知道失敗,就可以再重新委托他人除祟,這般便不會誤事了。


    後來時間久了,不知道怎麽就有了各種說法,這也就成了所有仙門之人都要遵守的規矩。


    昨夜下了一小雨,今日外頭太陽正好。


    幾人乘著錢浩思的馬車來到呂家,陽光照著馬車更加金光閃閃,直接將呂家門房晃得睜不開眼睛。


    門房當即畢恭畢敬將人引進二進房中。


    幾人坐在上座,連茶盞都還沒揭蓋,呂老爺就攜著呂石匆匆過了來。


    “仙人久等……”


    “呂老爺。”


    雙方匆匆見了禮,就移步正廳說起正事兒。


    倪修注意到呂家並未鋪白,這也就意味著呂夫人的遺體還未入棺。因為平常百姓家,隻要人入了棺材,家中就必須鋪白,否則,是為不祥。


    想來,呂老爺還在疑心呂夫人的事情。


    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竟能做到這種地步,這人薄涼起來還真是令人心寒。


    “不知這事情究竟是如何?”呂石向幾人問道。


    倪修坐在座中,盯著眼前的茶盞發愣,心裏甚是不悅,也為了呂夫人深感不值。還是姬無雙暗暗推了她一把,她才緩過神來,將所有的事情說了個清楚。


    呂老爺聽著連連搖頭,直羞紅了一張臉,頻頻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倪修就好似一個沒有感情的傀儡,麻木地講著那些女人悲慘的故事,看著呂老爺的樣子,心中止不住的冷笑。


    末了,猶豫片刻,盯著呂老爺道:“呂老爺,有些事情,我恐怕須得跟您說上一說。”


    “哦?”呂老爺微楞,“仙人但說無妨。”


    姬無雙和錢浩思雙雙注意到,倪修今日來,一直無神的眼睛這才恢複了一些神采。


    “這第一件事兒,先說呂夫人。畢竟死者為大,若是再不盡快安葬,恐會生變。”


    “呃,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呂老爺的麵上登時一僵,心裏頗有些怪倪修多管閑事,但是這圓場的理由說得卻是一個漂亮,“此番,主要是為了等一個結果,好叫賤內走得安心……”


    倪修才不管他惱不惱,怒不怒,隻管自己說著:“我並未打誑語,夫人之死畢竟是邪祟所致。”


    “這第二件事,呂老爺有空最好查看一下是誰將夫人引入那等地方。畢竟據我所知,呂夫人平日裏從不外出,三五好友也都安安穩穩在自家坐著。


    這交易一事兒雖是呂夫人一人所為,但呂夫人畢竟是呂家主母,與呂家早就結下不解之緣,與呂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因此,此事過後,呂家恐怕多少會受點影響。


    若不找出指使呂夫人前去的人,恐怕後患無窮啊!”


    倪修這番話說的叫一個推心置腹,呂老爺聽得連連稱是,心想著,就算她不說,他在今天知道這件事情過後也要將謝氏反常前後的行蹤摸個一清二楚。


    在那段時間裏,和謝氏接觸過的人他將一個都不放過!


    “這第三件事,便是關於您和令郎了。”


    “哦?仙人快請講。”一聽與自己有關,呂老爺的背脊立馬繃的削直,催促起來。


    “呂夫人的事情,恐怕二位接觸最多。我一會兒會畫上兩張符紙,二位化水飲下,即可保二位平安無事,不受此事影響。”


    呂老爺張著嘴巴,詫異了半晌,才歡天喜地連連道謝。本來還猶豫是不是要來騙財,可轉念一想,鶴毓錢家的公子誰人敢冒充?人家也不缺他這點子財。


    倪修也不含糊,當即從懷中掏出符紙,憑空一畫,紙上就出現一串篆文:“這張是您的,這張是令郎的。”


    呂老爺接過篆文時,上頭的篆文還扇著金光。


    他立馬笑得眼眉都擠到了一處,招呼著就叫管家備了水,當場化水飲下。


    糾結了片刻才道:“仙人,在下不才,膝下還有犬子二人,不知仙人可否再出貴手為他二人畫上一符?”


    倪修蹙眉思忖了片刻問:“您說的二位可是呂夫人所出?”


    “不是。”呂老爺如實答道,旋即又問,“這有何幹聯?”


    “有的。方才我將符紙遞給您時特意囑咐了,哪張是您的,哪張是令郎的。我看那時您就有疑問了。”倪修終於露出了今日來的第一個大大的笑容,“您是不是想問,為何這都是同一件事情上頭的符紙卻還要區分開來?”


    呂老爺訕訕一笑:“我知道仙人自有道理,所以未問。”


    “無妨。”倪修一擺手,滿不在意道,“呂夫人的事情隻有您二位是至親,所以須得避上一避。但您二位與呂夫人的關係又不盡相同,因此所用的符篆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這就跟‘對症下藥’是同一個道理。”


    “原來如此。是在下拙見,還勞煩仙人口舌,叫仙人見笑了。”


    “哪裏話,呂老爺謙虛了。”


    ……


    呂老爺得了倪修的符紙,態度大變。原先隻是禮節性地接見,到了後頭就變成了誠情相待。


    待到三人從呂家出來的時候,呂家管家早已帶著一眾家丁手捧著各種禮物立在他們的馬車旁邊。


    倪修一番假意推拒之後便統統收入囊中,上了馬車與姬無雙、錢浩思一同歸了。


    “你給他們的是什麽符?我怎麽從未見過?”一回客棧,錢浩思就忙不迭地問倪修。


    “不是都說了,保他們平安的!”倪修翻了個白眼給他,哼著小曲兒回道,心情頗好。


    “你分明是不喜他們父子二人,但他們一飲下符紙之後你便心情大好。我猜那上頭畫的,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是吧?”


    “漫花園,醴為裳,窮思量,地作霜……”倪修越哼越歡,百忙之中抽了空,用小曲兒裏的腔調唱著回他:“你——猜!”


    “……還用猜嗎?一定就是!”錢浩思轉頭看向姬無雙,忿忿道,“舅舅!你也不管管她!”


    姬無雙坐在桌邊喝著水,淡淡抬了一下眼皮,道:“你不也沒拆穿?”


    “……那是因為,因為……”錢浩思急得撓頭,卻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說。修煉之人最忌諱用自己所擅長的法術去捉弄對此一竅不通的平頭百姓,尤其是這種毫無因果的情況下。


    “因為你也想這樣做。”姬無雙平淡地將他未出口的話說完。


    倪修也知道,凡事講究個因果。就比方說之前遇到酆判時那家人說的,隔壁村一家地被道士弄得寸草不生一事,那是先有因,後有果的。


    道士是一口不剩地吃完了那家人遞來的羊屎,才有了後頭的做法事一說。


    而她與呂家說白了並沒有直接聯係,構不成因果循環的條件,如此做法恐遭雷劈。


    但她對此混不在意:“三界眾生這麽多,輪回盤裏都不知道多少人!上天哪裏會注意到我!”


    錢浩思:“……”


    “所以,究竟是什麽符?”姬無雙抬眼望向她,眸中竟染上一絲趣意。


    倪修嘿嘿一笑,搖頭晃腦道:“給呂家老爺的符嘛,功能就比較多了。比如,力不從心?再比如,多病纏身?在比如,多與人生齟齬……反正挺多,我也記不清了,是好久之前畫出來玩兒的。”


    姬無雙:“那呂石的呢?”


    “哦,他那個就好多了。最重的一個也就是姻緣困難些。還有一個就比較好玩了。”


    姬無雙:“什麽?”


    “逢雨必出,縫出必雨。”


    “……”倪修會這麽做姬無雙是一點意外都無,但是錢浩思卻是從頭到尾聽得呆若木雞,“你你你……你這也太……”突然又覺得呂家父子好可憐,往後餘生淒慘不堪。


    倪修混不在意:“小爺怎麽了?小爺諢號可是‘嗜血魔女’,又不是‘慈悲菩薩’!沒屠殺他滿門殆盡就算好的了!他們既敢惹得小爺不開心,難道還想要小爺菩薩心腸地放過他們?”


    姬無雙皺眉,淡淡對倪修道:“不許這般說自己。”


    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他最清楚不過。別人怎麽說她他管不了,也沒法管,但是他卻不喜歡她自己這麽說。


    錢浩思被倪修懟得啞口無言,又被姬無雙的反應擊得如遭雷劈,看著麵前二人,張口結舌。


    半晌,垂下腦袋,用手撥弄著劍上的紋痕,鬱悶地嘀咕:“可是人家好歹給了那麽多謝禮,我們卻還在背後印陰了人家一把……”


    倪修不禁審視了錢浩思一眼。這怕不是錢鐸親生的吧?錢鐸那麽深的城府,錢浩思卻是心軟且善。


    “話可不能這麽說。若咱們不是仙人,他會給那麽多謝禮嗎?再者說,小爺拚死拚活,就算保命錢不給,辛苦錢總要給些吧!”


    姬無雙也道:“不過各盡本分而已。”他們替呂家解決了心頭之憂,呂家送來謝禮也是正常,不送,他才要替呂家不恥。


    入夜,倪修與姬無雙避開錢浩思等人重新去往向前尋得的那座偏僻山村。


    甫一踏入山腳,便發現山腳處的樹木都已化成了泥塑。


    二人心中警鈴大作,頓生一抹不祥之感,不禁齊齊道了聲:“糟糕!”


    倪修摟著姬無雙繞著山腳快速地轉了一圈,無一處不似匠人用泥雕成的藝品——整座山上的活物都成了泥!


    行至山中村莊時,那輪圓月還在,落在地頭的月光格外亮白,卻再也不見了之前那些泥人的蹤影……


    倪修揪著自己的頭發,蹲在地上懊悔不堪:“我怎麽就沒想到!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你是說調虎離山之計?”姬無雙在看見這些時心中也早有猜測。


    倪修痛苦點頭:“是啊。一般人都會覺得人命關天,先去查命案,保活人。”


    “這是自然,毋需自責。”


    “可是不過才三日之久,怎麽就……那裏麵可是有師傅師娘還有師兄他們的!”


    思及此,倪修再也平靜不了,猛地從地上彈起:“不行!我不放心!要回去看看。”


    “月華莊?”


    “我必須得回去。你與錢浩思一同去尋你自己餘下的一魂,他的修為不低,保護你應該沒有問題。若是遇上難事,莫要輕舉妄動,予我書信即可。”


    “還有,不論你多麽相信李杏兒,防著她點。”


    說話間倪修已經將人送至客棧。


    臨別時,姬無雙死死拽著倪修的衣袖,堅持道:“我與你同去。”


    前世,戰後與她一別,就成了生死相隔。今生,是生是死,他都想陪在她的身邊。哪怕他靈力盡失,無可助力,哪怕明知自己是為負累,他卻還是想要相隨。


    倪修有些詫異,前世那般厚著臉皮死纏爛打要與他一同耍完他都看不過她,今生自己什麽都未做,他倒於她成了好友一般。


    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倪修待立原地,看了姬無雙片刻,也猶豫了片刻,最終仍是伸手,將他攥著她衣袖的手指緩緩掰開:“我還是比較喜歡一個人。”


    倪修冷著臉,在燭光中忽明忽暗。


    不知究竟是什麽術法,那般邪門,她於此一無所知,姬無雙也一樣。兩個一無所知的人又怎能一同前去?送死還要趕個雙喜嗎?


    況且,這畢竟是她月華莊自家的事情……


    姬無雙呆愣在房中,看著那抹瘦削而堅毅的黑色身影消失於眼前,瞬間遍尋不得。


    待回過神來時卻已是新的一天,是被一早來見的錢浩思喚醒的。


    姬無雙看著錢浩思驚愕異常的臉,才發覺,自己竟維持著倪修將他扯開的姿勢,站了一夜。


    一摸麵頰,臉上不知何時出現的淚,已被夜風吹成了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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