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哥,你放下我吧。”


    紅衣少年趴在陳彬的背上,柔軟的手臂輕輕勾住他的脖子,這張清秀的臉比以往更要蒼白。他抬起同樣蒼白的手替陳彬拂去了額角的汗水。


    “阿苗,你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陳彬往上扶了扶阿苗,抬手擦了一把汗。


    他們在山中轉了三天三夜了,跑出來時清晰記住的山路如今卻怎麽都走不進去,總覺得山神村就在下一個山頭,可是翻過了這座山頭還有另一座山頭。


    “彬哥,你還是歇歇吧。”


    看著這天空上熱騰騰的大太陽,陳彬終於點了頭,小心將阿苗放在一棵樹下的石頭上。


    “感覺怎麽樣?還疼嗎?”


    “不疼了,累吧。”


    阿苗盡力笑著,抬起袖子要幫陳彬擦汗,原先係在腰上的一串鈴鐺如今隻剩下手腕上的一枚,還有長長的紅線一圈一圈繞在白皙瘦弱的手臂上。


    陳彬接住他的手,用自己的袖子隨便抹了一把汗,笑道:“別髒了你的衣服。我去打些水來,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彬哥。”阿苗突然叫住了他。


    “怎麽了?”


    “沒事,你早些回來,我怕……”


    “怕什麽。”陳彬笑道,“心中默念山神,什麽妖魔鬼怪都近不了你的身。”


    阿苗扯出一個笑,陳彬已經很久沒看他笑得這麽開心了。


    堆積在心裏多日的壓抑頓時煙消雲散,陳彬揉了揉少年柔軟的頭發,說道:“等我回來。”


    “好。”


    再次查看了四周的環境確認真的沒有危險之後才離開,直到大樹下的紅影已經縮成了一個小點兒還忍不住回頭看。終究還是放心不下,陳彬不禁加快了腳步。


    沿著記憶中的路找到了一條小溪,他慶幸雖然山神村找不到,其他地方還是和以前一樣。


    守著清溪先自己喝了個痛快,又撈著水洗了一把臉,陳彬總算舒舒服服喘了一口氣。然後又打了滿滿兩壺水,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山果正紅,又摘了一大袋子。


    他和阿苗在山中轉了這幾天,隻能飲山泉吃山果,無火無灶做不得熱飯,真是可憐了阿苗的身子。


    陳彬心中想著,更是堅定了要快些找到村子的決心,若是阿苗有救更好,若是當真回天無力……


    好歹讓他吃上一口熱飯。


    心口忍不住抽痛起來,陳彬加快了腳步。


    遠遠看到那棵大樹下的紅影還在安安靜靜坐著,他鬆了一口氣,高高舉著水壺和果子大喊:“阿苗,你看!”一邊笑著一邊跑了過去。


    可是阿苗沒有回應他。


    “阿苗,阿苗?”陳彬又喚了幾聲。


    紅衣少年就保持著他離開時的姿勢,背依靠著樹幹屈腿坐著,頭也向後靠著樹幹,嘴角含笑,眼睛輕閉,好像隻是在等他回來之前不小心睡了過去。


    或許是睡著了,一定是睡著了。


    陳彬心中想著,嘴裏也不禁嘟囔著:“對,這幾天這麽累,他總昏昏沉沉的,是該好好歇歇了。”


    他放下了果子,因為怕涼,便將水壺揣在肚子上,想著等阿苗醒來了就可以喝到溫熱一點的水。


    可是等著,等著……


    夕陽西下,繁星爬上天空,山野四周傳來陣陣狼嚎,夏蟲爭鳴,風吹樹葉沙沙,他都沒有等到少年醒過來的聲音。


    “阿苗,你……你不要嚇我……”


    陳彬終於不願意騙自己了,他推了推阿苗的手臂,隔著薄薄的布料,隻覺得這平日裏溫熱柔軟的手臂已經變涼變硬。


    慌亂頓時由心頭升起一直衝進了大腦,陳彬上前拽住阿苗的胳膊念叨著:“阿苗,別玩了,起來吃東西,你看我把水都暖好了不會涼了。你快醒醒,我帶你回山神村,長老一定會救你的,姐姐一直在等著我們回去呢。阿苗,阿苗你醒醒……”


    一邊說著淚水已經決堤,可是除了手腕上的銀鈴偶爾會傳來幾聲叮當,麵前的人身上再沒有一點聲音。


    沒有說話,沒有心跳,沒有呼吸。


    陳彬抹了一把眼淚,背起了阿苗:“我現在就帶你回去,我們回去。”


    山中夜黑,陳彬腳下不穩摔倒在地,卻顧不上自己,翻身抱住了阿苗:“你沒事吧,對不住,我下次小心一點……阿苗,你醒醒吧,我……我磕疼了,你快安慰我幾句,你以前總會安慰我的。”


    說完他真的停了下來,想等著懷中的人會輕笑一聲說,彬哥,我逗你呢,嚇壞了吧。


    “小公子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陳彬抬頭,就見一位身著玄袍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裏,低頭衝著他笑。


    陳彬下意識護住了阿苗,外出這幾十年,他見過無數為了得到銀鈴而虛情假意的壞人。這是阿苗最後一枚銀鈴了,他必須護好。


    男子作了一個揖,道:“在下林修,原是來探訪山中好友的,剛才聽到哭聲所以來看。小公子的這位好友……”


    陳彬見他果然腳邊放著兩壇酒,再見他麵相從容,心中升起了幾分好感,但是抱住阿苗的胳膊一直沒有鬆開。


    過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了抽泣,陳彬道:“阿苗他……得了重病,我……沒能治好他。”


    林修蹲下身子,試探著抓住阿苗的手腕看了一下,又捏了捏他的手臂說道:“小公子不必自責,你的好友得的是失魂症,世間少有人能治好這種病。”


    陳彬猛得抬起頭問道:“你也知道失魂症?”


    “不瞞你說,我的那位山中好友也得了這病,就在幾年前,我也幾乎以為他會命喪黃泉。”


    “那然後呢?”陳彬抓住林修的胳膊,就好像是一根洪水中伸過來的稻草,讓他突然覺得還有一線生機,“然後呢,你的好友死了嗎?”


    林修皺了皺眉頭,但還是說:“救下來了。”


    陳彬喜道:“真的?不,不可能,我和阿苗找了這麽多年,那些得了這病的人一個比一個痛苦,都沒有找到緩解之法。”


    他說著,一隻手摸索著阿苗手中的小銀鈴,“還是阿苗他善良,解下自己的銀鈴分給他們,可是自己的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一直到現在。”


    林修笑道:“其實,他就算是不把這些銀鈴分出去,自己也很難活下去了。甚至把銀鈴分出去反而活得時間能久一些。”


    “你什麽意思,你是說阿苗在害人嗎?”陳彬怒道。


    林修道:“不是說這位小友害人,他是真的救了那些人,但是救不長久,就像他自己也沒有得到長久。”


    他拿起阿苗的手腕端看著上麵的小鈴鐺,繼續說:“此鈴兒名喚‘攝魂鈴’,有攝魂和補魂之效。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原先他的一串銀鈴響聲十分清脆,隻要輕輕晃動,幾裏之外都可以聽清。但是後來越來越渾濁,便是因為這鈴中存著的殘魂已經幾乎耗盡,已經不能夠補給他,甚至還會吸取他的魂魄。”


    陳彬聽他說著,想起阿苗剛去山神村的時候那一聲聲清脆的銀鈴兒叮當在村子裏響了兩天,後來卻是要努力晃動才能響兩聲了。


    他問道:“那阿苗把幾乎耗盡的銀鈴送給別人,豈不是……”


    “其實送人時,那銀鈴已經吸了不少他的魂魄,你的好友是在用自己的魂魄養著其他同病相憐的人啊。”林修答道。


    陳斌聞言,隻覺得陣陣心痛,不由得又抱緊了懷中的人:“對,你就是這樣的,太善良了。可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就算我幫不上什麽忙,也不該讓你獨自分擔。”


    林修道:“或許是怕你舍不得吧。我的那位好友也是,瞞我瞞了一輩子,一直到最後都沒有說出真相,若不是……”


    他欲言又止,陳彬急道:“不是什麽?”


    林修擺擺手,站了起來,道:“沒什麽,逆天之事,小公子還是不要嚐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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