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與接連飲了三杯,臉上漸漸出現了酡紅之色,但是眼睛確是越來越亮,看上去一點都沒有醉意,還莫名帶上了一些笑意。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手抖得厲害,幾乎都要吐出來了。但是師父卻和我說:‘你要習慣,有時候你不殺別人,別人也會來殺你。人殺得多了,手就不會再抖了。’”


    “我一向覺得師父溫溫和和,卻沒有想到那個時候的他居然會用這麽嚴厲的語氣對我說話。我聽著他的話,才意識到,他是一位上神,參加過四次大戰,手裏也曾經是沾滿了血腥的。”


    殷落想到折丹,心裏黯然,眼眶也慢慢地紅了起來了。她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他已經不在,仿佛不去想,事情就沒有發生過一般,下次來鞠陵的時候,還會見到那個一身青衫,鬆鬆垮垮的人站在樹下對著她招手。


    殷落不怎麽會安慰人,實際上她自己也難過得厲害,隻好伸出手去拍了拍容與的背。


    “但是你把這些天兵全都殺光——是想之後永遠和上天庭對著幹嗎?”她有些擔憂地說道:“他們肯定還會再派人來,這次是三百個,下次若是三千,三萬,你——”


    容與聽罷,隻冷冷地笑了笑:“那我便把整個鞠陵搬到上清境中去,叫他們老死也找不到。我師父的東西,休想落在他們手裏。”


    他說完,慢慢抬起眼來,便真誠地看著殷落:“你會站在我這邊的,對嗎?”


    “你說什麽胡話,那是自然!”她不免有些生氣:“你還信不過我嗎?我們兩個多少年的交情了?若是你真的陷入什麽困境,我就拋下丹穴,與整個上天庭為敵。”


    殷落平生最討厭的就是別人不信任她,又生氣地接著把話說了下去,而且音調越來越高了:“我知道這句話說出來,要是被我的族人聽去了,保準說我很不負責任。但是我首先是你的朋友,再是女君。而且嘴長在他們身上,愛說什麽說什麽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容與似乎有些不習慣她這樣說話,最終忍不住笑了出來,把酒杯放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這酒是帶給我師父的吧?我在後山給他立了一個衣冠塚,帶你瞧一瞧去。”


    殷落抱著剩下的一壇酒,跟著容與走到了院外,發現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剛想伸手施法讓它停下,卻沒有想到容與卻拿了把竹傘來遞給了她,示意她撐出去。


    “師父喜歡下雨天。但是他知道我不喜歡,於是鞠陵山隻要我在的時候,就沒有下過雨。”


    殷落有些不甚熟練地把紙傘撐開,靜靜地聽著。她知道容與想講,於是她就聽,這是他二人培養多年的默契。


    “師父一直對我都很好,卻也很嚴厲。若沒有他,我恐怕從青丘逃出來,就會走到什麽邪魔外道上麵去。”


    “我這還是第一次聽見你講和折丹之前的事情。”殷落道。她莫名其妙想起了青玄。畢竟自己也曾經當過他的徒弟,不知道他又會是個怎麽樣的師父呢?


    容與似乎陷入了什麽回憶裏,溫和地笑了笑。


    “折丹既和青玄關係好,那你有沒有見過他呢?”


    容與聽得殷落突然提到青玄,不由得愣了一愣,問道:“怎麽你突然提到他?”


    她幾欲把自己就是雲隨意的事情和盤托出,不知為何又生生住了口,隻是胡亂編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沒什麽,隻是想著青玄天尊也算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物,隻可惜我見他的時候還很小,記不得他長什麽樣子。”


    此時正好也是行在一片竹林之中,絲絲微雨敲打在竹葉上,聲音倒是簌簌,格外好聽。山林裏的一切都變得濕漉漉,水潤潤的,看上去格外沉寂。


    她想起了之前在竹林裏驚鴻一瞥的那個男子,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天尊……”容與緩緩開口,卻又馬上改了一個稱呼:“道長,還是叫他道長吧,他喜歡別人這麽叫他。道長他……”


    他不知從何講起,反倒自己先笑了。


    “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喜歡多管閑事。心腸又很軟,嘴上說著‘關我什麽事’,但幫還是會去幫的。”


    容與頓了頓,繼續道:“他的模樣生得很好看,即便你不知道他是誰,第一眼看上去就覺得他生來就應該去當個仙風道骨的道士。不過,你要真的想去了解他,還不如去問你的夫君去。神荼殿下是他的徒弟,若是你問,他一定會講的。”


    殷落聽著他的講述,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了一個人的樣貌,但是麵容卻始終是很模糊。聽到後來忍不住打斷道:“神荼還不是我的夫君!我已經去求過天帝,把我們倆的婚事往後推了,什麽時候成親,還是不一定的事情。”


    “為什麽?”容與很適時地表現出了一個旁觀者該有的好奇:“你不喜歡他?還是你已經心有所屬了?”


    也隻有他和宛童敢這麽大膽地問了,換作旁人隻能在心裏胡亂猜測,猜到後來往往連哪一件事情是真的也搞糊塗了。


    “也許以後會喜歡上吧,我不是很容易能喜歡上誰,”殷落低頭認真思考了一下,眼看著傘上的雨水低落了下來,滴到了青石板路上,綻開了一朵水花故作輕鬆地道:“那麽你呢?你可比我大,怎麽未曾聽過你喜歡過哪個姑娘?”


    容與隻是看了殷落一眼,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輕輕地道:“到了。”


    在竹林中間赫然出現了一塊空地,空地上佇立著一棵花樹,不知為何也不顯得突兀。細密的雨絲把花瓣打落下不知道多少,有些散漫地鋪落在墓碑前,平添了一分閑情逸致。


    墓碑上隻被刻上了兩個字“折丹”其餘多餘的一概沒有。筆記很是清爽,一看便知是容與自己親手所刻。


    明明知道墓碑下什麽都沒有,他還是伸出手去輕輕撫上了那冰涼的石塊,讓雨絲敲打在自己骨節分明的手上。


    “這花是什麽花?”殷落輕輕把酒放在墓碑麵前,然後問道,她從來沒有聽過折丹喜歡過什麽花,他看起來也不像是一個喜歡花的人。


    “玉蘭花。師父隻喜歡白色的這一株。它的朵朵花都向上開,而且很好看。”


    容與想起來,之前有一次和折丹去江上釣魚的時候,他就曾經對自己講過:“若是那一天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到那棵玉蘭的旁邊去,這樣我的墓碑也好看些。”


    自己當初時怎麽回答的呢?好像隻是虛偽地說了一些“師父你不會死的”這種話,順便好奇地反問:“為什麽是那一棵?”


    “那是青玄種的。”


    當時隻覺得是一個玩笑話罷了,誰都沒有想到真的會有這樣一天的到來。於是容與也這麽回答殷落:“這是青玄天尊種的。”


    她抬頭,仔仔細細地瞧著這顆花樹,似乎是想從中找出一些青玄的影子出來。可是雨一直在淅淅瀝瀝地下著,花瓣上隻是接了許多雨水,晶瑩欲滴。


    她伸出手來接住了一片濕漉漉的花瓣,輕輕握在了手心裏。


    後卿忽然轉頭,疑惑地叫了一聲“大黑?”


    竹林中走出來一隻長了四隻角的白鹿,不是大黑又是誰?隻是它潔白溫軟的皮毛都被雨水打濕了,看起來有些可憐。


    “大黑,你剛剛到哪裏去了?快過來。”


    大黑不肯走到容與身邊去,隻是慢慢地走到了殷落身邊,輕輕拿頭蹭了蹭她的手,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鳴叫。


    “它被你嚇到了,”殷落有些嗔怪地看來容與一眼:“你剛剛渾身是血,還對著我笑。你殺人的模樣,要是我看到了,我也要被你嚇死。”


    容與無奈地搖了搖頭,有些歉疚地對著大黑笑了笑,朝著它伸出一隻手,示意它過來。


    大黑反倒往殷落背後縮了縮,好像一個害怕被長輩責備的孩子。過了好一會,才慢吞吞地往容與旁邊挪了挪。


    “不知道為什麽,我在心裏還是一直堅信折丹沒有死,我覺得他不會這麽輕易地死去,”殷落忽然道:“他如果還活著,就一定會回到鞠陵。要是你把這座山搬到上請境中去,他估計還找不到你。”


    容與聽完,反倒哈哈笑了起來,伸出手去拍了拍墓碑,好像就在拍折丹的肩一樣。


    “要是果真如此,我就把他待到這裏來,讓他看看自己的墓碑有多醜。”


    他了笑起來,顯得眉目更加柔美,真的像一個絕色的女子一樣。倒把殷落看得有些癡了。她雖然為一個女子,但是見著比她好看的,也不免要多看上幾眼。容與的容貌放在六界都是出眾的,倒讓她有些羨慕了。


    他沒有讓雨停止的意思,就撐著傘,和殷落大黑一起並排走回去。期間大黑不知有多少次把殷落擠到容與身邊去,反倒又被她擠回去了。


    雨絲密密麻麻地敲在油紙傘上,又好像敲在他們倆的心頭。敲得整個鞠陵山都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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