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沒有第一時間回到淩虛觀,不知為何,他反倒猶豫了起來,獨自一人在山上的林子裏走了很久。


    他靠著一棵樹坐下,四周空無一人,滿眼都是綠色,好歹讓他一直在發疼的胸口舒緩了一些。他抬頭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陽,忽然就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感覺,連頭也開始發暈起來,忽然就捂住額頭,莫名其妙地笑了。


    他以前一直不覺得死這件事離他這麽近過,現在體會到了,倒覺得無能為力起來。他和折丹不一樣,容與畢竟已經不需要他操心了,他曾經對道長說過:“生死對我來說已經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但是你,我第一天知道你收了雲隨意為徒的時候我就很想問你,像你這樣不惜命的人怎麽照顧她。”


    道長當時沒有回答,也許他自己也還沒有想好。但是現在他知道了,他對自己說:“我要開始惜命了,其他的等到雲隨意成年之後再說。”


    於是他從樹底下站了起來,回到淩虛觀裏,躺在床上蒙頭睡了三天。他實在是太累了,以至於和兩個徒弟話都來不及說上一句。


    雲隨意和神荼在道長不在的日子裏自然是沒有聽他的話好好呆在淩虛觀,準確的來說他們壓根沒有呆在淩虛觀。他們在山下轉了一大圈,幫附近的村子鎮子解決了許多妖魔鬼怪,幫道長贏得了不少稱讚,雖然這些百姓們都不知道道長是誰。師父一回來,他們兩個立馬就老實了,安靜如雞地呆在道觀裏,等著他睡醒。


    “你說師父怎麽了呢?他的臉色都快和你一樣蒼白了。”


    “他可能要冬眠。”


    “胡說,現在夏天還沒有過完呢。”


    雲隨意伸出一隻手來,接住從樹上落下來的一片銀杏葉子,她驚奇地發現這片葉子已經有一些泛黃了。


    “我想看看師父去。”


    “他還在睡覺,睡醒了自然就會出來,還是不要打攪他比較好。”


    雲隨意於是低下頭玩著手上的那片葉子,她看起來像是有了心事。之前她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要和師父師弟講的,現如今卻沉默了。


    “師弟,”她問:“我什麽時候才能和你們一樣厲害呢?”


    神荼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大概他從來沒有把自己歸為“厲害”的那一類,所以她說他厲害,他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我可不厲害,師父才厲害呢。大概你長大了就可以了吧——再過十年什麽的。”


    在他眼裏十年就是彈指一揮,不過隻是人生的幾百分之一。但是雲隨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十年!十年好長啊——”她扳起指頭算了起來:“十年我就十七歲,還要過好久好久好久!一年就這麽慢,更別提十年啦!”


    她不知道的是,因為自己吸收靈氣修習法術的緣故,現在已經不算是凡人了。但由於她學得太雜——青丘的法術、各種小妖術、風神一脈的仙術、地府的法術、道長教他的道法——現在已經不知道在往什麽奇怪的地方發展,再過十年必定會引來雷劫,要是她渡了過去,便能長生不老了。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雲隨意隻是心心念念地想要讓自己成為一代叱吒風雲的神仙,這樣便可以幫道長斬妖除魔,拯救蒼生。神荼於是本著一個師弟對師姐的尊重,鄭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師姐,你一定可以的。我們家師姐要做什麽事情,哪裏會做不成!”


    雲隨意聽著這句話,覺著有些莫名熟悉,忽然愣了一下。她好像依稀記得,在很久之前爺爺也這麽對她說過:“囡囡以後想成為什麽?救世女俠嗎?哈哈哈哈哈,我們家囡囡想要做什麽事情,哪裏有做不成的!爺爺支持你!”


    記憶中的老人笑得格外慈祥,拿那雙充滿著老繭的大手笨拙地撫了撫雲隨意的頭發。那好像是奶奶去世之後爺爺第一次對自己笑。


    雲隨意沒有說話,她低下頭,眼淚卻在眼眶裏打轉。神荼見她這副模樣,還以為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立馬慌了手腳:“師姐,你怎麽了?我、我說錯什麽了嗎?”


    “沒有,”她小聲道:“我想爺爺了。”


    神荼並不知道雲隨意在之前還有一個爺爺,道長和她都沒有提過,於是他邊自然而然地以為她從小就是道長的徒弟,現在聽得她怎麽說,於是道:“那還不簡單,你回去看他呀!……難不成你是被師父拐來的,回不去了?!”


    “爺爺去年去世了。”


    雲隨意有些不好意思再哭下去,她伸出手來抹了抹即將掉下來的眼淚,,勉強笑了笑:“他被妖怪殺死了。”


    “那就更簡單了!”神荼伸手打了一個響指,把生死簿抓在了手中,立馬開始翻動了起來:“師姐,你知不知道你爺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我在這簿子上找一找,就知道他輪回往哪裏去了,我帶你去看他!”


    雲隨意驚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從來還沒有想過在爺爺死後這麽久自己還可以見到他,眼睛都亮了:“我記得得,我記得!”她抓耳撓腮地想了半天,終於飛快地念道:“丙申,已未,壬午,庚子——姓,姓……”


    “不用找了,應該就是他了!”神荼興奮起來,指著簿子上的一排晦澀難懂的字:“生辰八字一樣,又膝下無子,去年十一月廿二去世的!”


    雲隨意連忙湊過去看,但是一個字也看不懂。隻聽神荼一字一句地念道:“本姓善良,無大罪過,故投胎為廣元鎮朱府二公子,陽壽為七十。”


    他話音剛落,雲隨意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同時一隻腳已經跨了出去,但又像想到了什麽似的縮了回來:“不能把師父丟下,得先告訴他一聲。”她從掌心裏掏出一隻已經折好的千紙鶴來,輕輕把它飛了出去:“去看著師父,如果他醒了,就告訴他我們去廣元鎮,馬上就回來。”


    她看著這千紙鶴扇了扇自己不甚靈敏的翅膀,歪歪扭扭地飛了進去,再也不願意多耽擱一刻,立馬就和神荼趕到了通州的廣元鎮。


    這鎮子與她之前所見大不相同,河網密布,五步一橋,十步一渡口,就連老百姓出行都是在河上駛著小舟,一時間隻覺得連北都找不到。


    “船家,船家!”神荼伸出手攔住了一隻烏篷船:“這裏有沒有一戶人家姓朱的,去年剛剛生了二公子?”


    “當然有的呀,二位想去?上船來吧。”


    這個船家說話客客氣氣,音調也是十分軟糯好聽。雲隨意一想到自己的爺爺是生活在這個水鄉,心裏由衷地高興起來,也對著神荼笑了笑。


    小船在水上悠悠飄過,兩邊所見之景都是粉牆黛瓦,平常人家就枕水而眠,或在窗邊澆花,或逗弄小兒,或飄出飯菜香味,極度富有生活氣息。她的身子隨著小船搖搖晃晃,覺得自己都要睡著了。時不時有另外船隻與他們的船擦肩而過,船上的賣花女就羞羞澀澀地對神荼笑道:“郎君買一朵花伐?給你旁邊這個小娘子帶也是好的呀。”


    神荼於是手忙腳亂地掏銅錢,差點從船上栽下去,她們就捂住嘴偷笑。他買了一束木芙蓉遞給雲隨意,花朵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


    “到咯二位客官!這條弄堂旁邊就是朱家後牆了呀,來,小心。”


    船家看出來這二位不是本地人,先從穿上跳了上去,伸出手來把雲隨意扶到了渡口的台階上,看著神荼也自己跳上來之後才回到了自己的船上去。


    “再會!”他搖著擼說道。


    “再會!”雲隨意學他。


    這弄堂不知道叫什麽名字,曲曲折折的,僅僅隻容兩個人並排走,兩邊全是高牆。他們二人皆是第一次來到這裏,看什麽都覺得新奇,繞了半天才好歹繞到了朱家院子的正門來。


    木門裏傳來幾聲嬉笑,想是有孩子在做遊戲。雲隨意卻踟躕了,隻是輕輕地,偷偷地透過門上的縫隙往裏悄悄張望。


    這是一座規模不算大的宅院,天井裏的放著一口石缸,幾個兒童就是在圍繞這口石缸嬉戲。旁邊的竹凳子上坐著一個麵容姣好的婦人,她逗弄著手裏的孩子,時不時發出幾聲溫柔的笑聲:“咦——怎麽笑起來了呀?鑫兒在看誰呀?”


    那個孩子咿咿呀呀了幾句,發出了不成調的聲音。他好像感覺到了什麽,轉頭往門口看去,雲隨意卻在這個時候立馬躲開了自己的目光。她全身發起抖來,呼吸急促,嘴角一撇,轉身一言不發地躲到了弄堂裏麵去,神荼立馬跟了上去,看到她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臂彎裏哭。


    “師姐……”神荼小心翼翼地說道:“這個輪回是不能改變的……”


    “不是的,不是的,”她抬起頭來咧開嘴笑,眼角卻分明有淚水在流下來:“我是真的很高興,我覺得爺爺過的日子比之前好,我就放心了。師弟,謝謝你。”


    生長在這個溫柔水鄉,她又怎麽可能不高興呢?隻盼著爺爺以後遠離所有的妖魔鬼怪,平安祥和地過一輩子。她不知道,這也是那個老人身前對她的祈願那。


    【烏篷船】《淮南子·齊俗訓》:“胡人便於馬,越人便於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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