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長歌靠著棵一抱粗細的大樹,一隻胳膊自然垂放在彎曲的膝蓋上,嘴裏叼著根狗尾草。


    見到盧以行拎著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正在懸空掙紮,皺眉橫了他一眼,冷聲道:“誰說我喜歡這東西?”


    呃...不喜歡麽?盧以行處於尷尬,營帳的門簾被掀開,天浪拿著兩壺酒從走了出來,一臉怪笑地看著盧以行說:“人家不要,還是拿去燉了,烤了也行。”看著那隻兔子,天浪舔了舔嘴唇,眼神有些不懷好意。


    “拿來給我!”史長歌皺了皺眉鼻子,衝盧以行伸出了一隻手。


    “嗯,好嘞!”盧以行搖著大尾巴,雙手把軟乎乎的小白兔交到了史長歌手裏。


    史長歌看也沒看,把小兔子放入自己的胸甲裏,把那裏當成了它的小窩,盧以行愣愣看著他的動作,欲言又止。


    “傻站著作甚,還不去準備燒烤,打到的獵物不算少,你的鏢師和你保的那些活人,還有我的弟兄們都可以分一些的。”


    “哎,這就去弄。”


    兩人對話,完全當天浪是透明的,天浪也不惱。


    就連打來的獵物被史長歌就這麽給分了,他也沒表示異議。


    獵物正格的不少,雖然他們四個人的獵物,史長歌打了近一半,不過天浪帶去的親衛們也自己動手打了一些,足夠他們打牙祭的了。


    “嗬嗬,看來不喜歡是假話,盧以行還是很了解你的嘛,”天浪語氣調侃。


    “那麽陛下了解他嗎,盧以行?”


    “史長歌,你對朕有成見嗎?哪怕朕剛剛已經同你解釋過了。”


    “當然不會有成見了,恐怕末將還得感謝你呢,居然被你調來做了近衛,我知道,你這樣做隻是希望保護小五。可是盧天馭呢,不知皇上如此親近他,是為了什麽,總不會是為了給我一個小小的千戶長麵子吧?”


    “嗬嗬,當然不是,朕承認,對你的印象一直不錯,哪怕你剛剛在路上說了那些打擊朕的話,可朕更加確定你是可造之材。而盧天馭麽,你懂得。”


    “嗬嗬,末將就是不懂才會不恥一問。”


    “因為你的這位書呆子朋友,是忠烈公唯一的後人,哦,不對,據說盧天馭還有一個已經出嫁了的姐姐,盧公的發起汪氏所生。可天馭卻是唯一可以延續天下兵馬大元帥盧公血脈的人,這個解釋,你可滿意?”


    不遠處正在處理獵物的盧以行身子一頓,他還以為自己的身份除了好友史長歌再無人知曉,卻震驚地發現連皇帝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可是他,卻是在一起打獵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知道天浪的真正身份,感慨自己和這些頂尖人物是沒法比智力的。


    史長歌露出早已了然的微笑,“果然是皇上,麾下耳目眾多。”


    “不,在朕知道他的存在之前,他便被保護的很好。”


    “嗬嗬,”史長歌冷笑,“真的保護的很好嗎,那麽他的父親呢?崇禎十一年,八旗大軍兵臨密雲,盧公,以兵部左侍郎,總督宣、大、山西軍務的高位率軍迎戰,崇禎皇帝又火線擢升他為總督天下援兵,哼,真是好不威風啊。


    可是呢,在這場事關大明生死存亡的戰役中,遼東監軍高起潛拒不聽命,致使大明最精銳的數萬關寧軍在距離戰場僅五十裏的地方作壁上觀。


    時任兵部尚書,老賊楊嗣昌則更狠,居然剝離了盧公的大部分兵馬。


    所謂的督師宣、大、山西,臨戰前,竟是連他直屬的大同總兵王樸也逃了,當盧督師與八旗主力戰於蒿水橋時,他麾下的兵馬才不到兩萬人,而且這兩萬人馬中,還包括了強忍到最後一刻才決定逃跑的山西總兵虎大威及宣府總兵楊國柱的兵馬。”


    楊國柱便是在鬆錦大戰中明軍八總兵戰死的第一個人。他在嵩水橋之戰率軍逃跑,卻在鬆錦之戰攻打錦州乳峰山西石門遭遇清軍埋伏,被圍後死戰不降,史長歌也不知該如何評價此人。


    他繼續說著,“你也是皇帝,作為繼任者,你可否告訴我,堂堂督師天下援兵的大帥,為何在他與八旗奮勇決戰的時候,身邊卻隻有區區數千天雄軍,是誰害死了他,害死了我大明的柱梁?


    那時候,你所謂的保護在哪兒,人都說強漢、盛唐、剛明,可在大明最需要剛強和骨氣的時候,戴孝出征的天下兵馬大元帥隻能率領自己的親兵同幾十倍的敵人決戰的時候,他在保護著誰?那些被他保護著的人們,為什麽全都眼睜睜看著他一個人孤獨的戰死?”


    盧以行清淚打濕了衣襟,天浪沉默著,而他麵前的史長歌就像是盧象升附體,在絕望的犧牲中撕扯著自己的拳拳之心。


    天浪已經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要安慰史長歌顫抖的肩頭,可他終究沒有鼓起那份勇氣,麵對史長歌的叩問,他沒了以往的自信從容,懷疑自己是否有資格去安慰。


    掙紮了許久,天浪終於還是決定說些什麽,沉默就是逃避,“長歌,朕不能說忠烈公之死與己無關,那年朕年方十五歲,可李世民在這個年紀,已經能夠去雁門關營救出被突厥人圍困的隋煬帝了。而同樣十五歲時,朕還需要忠烈公那樣的英雄來保護。”


    天浪長籲一口氣,“你的話,讓朕發自內心的深省,原以為保護了盧以行,是件很驕傲的事情,可是當忠烈公在父喪期間穿著孝服為國而戰的時候,朕在哪兒?


    忠烈公戰死了,楊嗣昌還因怕他沒死,甚至怕遭到他的家人報複而搜撿他屍體,追殺他家人斬草除根的時候,朕在哪裏?


    可能所有人都可以找到最合理的借口證明自己當時無需做什麽,可隻有盧象升沒有去找任何理由,卻仍有人嘲諷他是在找死。可若真等到史可法和八十萬揚州百姓的罹難才能喚醒沉睡的國人,是不是已經晚了?”


    史長歌吐掉了口中的狗尾草,側過頭來,仿佛是此一次正視身邊這個男人,話題壓得他太沉重了,有些喘不過氣,他想緩一緩,“皇上,我剛剛那麽樣罵你,你為什麽不生氣呢?嗬嗬,竟然還跟我承認錯誤,真是奇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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