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皇後誓言要殺夠四萬建擄的人頭,湊齊十萬之數給何閣老和陣亡將士做祭禮的事情了嗎?”


    張同敞點了點頭,把手裏拿著的東西在於元燁麵前晃了晃,說:“不知聽說了這些,就在如於大人這般的朝臣們的議論聲中,皇後還緊接著下達了我桂林城堅壁清野的命令,並吩咐你我將所有桂林郊外的百姓帶好糧食和貴重物品,搬入城中。”


    於元燁一聽便急了,“這如何能做到,就算讓城外百姓搬進來,那又讓他們住哪兒啊?”


    “皇後讓本督代表朝廷與桂林城中各家居民百姓協商,希望城中百姓能容許郊外百姓在他們的家中暫住。”


    “簡直亂彈琴。”於元燁氣得吹起了胡子,“皇後根本不知兵嘛,且不是讓那麽多郊外百姓進城,其中會有多少清軍奸細裹挾其中,但就和城中百姓商量此事,得多長時間能商量的通啊,等商量痛了,屆時敵人怕是已經兵臨城下了。”


    “那便更要快些才是。”


    “張大人...”


    “於大人,不要說了,從你我之間的跟腳說起來,你和王化澄私交甚篤,王化澄又是先皇後的祖兄,自然與新皇後不睦。


    而張某人雖是楚人,卻又是瞿各部的學生,自然是帝後都看不順眼的吳黨東林,可此時是談及黨派之爭的時機嗎?顯然不是啊,大敵當前,無論是你於大人還是我張同敞,亦或是監國不久的新皇後,我們都該放棄一切雜念,一直對敵才是正理呀於大人。”


    半晌後,於元燁點了點頭,“好吧,既如此,這件事還是於某去辦更為便利,畢竟於某人在桂林的地界,比之張大人你,人頭更為熟絡。”


    整個桂林城在於元燁的調度下,內外一時間全都動員了起來,搬家的搬家,騰屋的騰屋,修築城防的修築城防,男女老少一齊動員起來,城頭旌旗招展,軍容整齊,闔城軍民都立誌要與敵人死戰到底。


    芊芊對戰事並不如天浪那般在行,可她的優點卻和天浪一樣,在於行事果斷,從不拖泥帶水。


    做出這個決定前,朝臣也有類似於元燁的擔憂,可芊芊認為,桂林城要想混入奸細,此前也早混進來了,不會傻傻地留在城郊。而後續的奸細此時不應該出現在桂林,而是更應該出現在全州才對,畢竟桂林與尼堪剛占據的衡州之間尚有關山阻隔,奸細不會輕易混入。


    而堵胤錫諫言,關山之險才是桂林防禦戰獲勝的關鍵,桂林城東興安縣獅子山和鳳凰山之間有一座關隘,名‘嚴關’,是湘桂走廊的咽喉所在,若能以三五千兵馬扼守此關,孔有德便打不到桂林來。


    奈何桂林城空有趙印、王永祚、蒲纓、楊國棟、馬養麟諸多守將,卻根本沒人願意出城守關。


    不久後,孔有德來了,兵力也並不多,隻有不到兩萬人,卻是驕橫無比,且輕易便攻破了嚴關,此後更是根本不把桂林守軍放在眼裏了。


    孔有德抵近桂林城,於元燁與張同敞商議於城內城外皆要布防,這才想起正是於元燁口中不知兵的皇後讓他加固嚴關的防禦。


    於是於元燁率王永祚、蒲纓、楊國棟、馬養麟把守桂林四麵城牆,張同敞勸說趙印選和胡一青一起與他前往嚴關。


    可他們來晚了,此時嚴關已經丟失,張同敞隻有和趙印選和胡一青一起原地布陣,率軍紮營於小榕江畔。


    趙印選和胡一青都是雲南人,兩人還是表兄弟。


    二人於弘光元年被雲南禦史陳藎招募,入衛南京城,此後陳藎被派駐湖廣,不久後戰死,趙印選和胡一青率所部滇軍歸何騰蛟治下,被何騰蛟雙雙授予副總兵。


    清兵隨即攻打小榕江,趙印選和胡一青拚力一戰,此戰胡一青一個人便手刃數百,可見其也是如焦璉一般的猛將。


    然而孔有德命麾下從側翼分兵渡江,兩軍夾擊,趙印選和胡一青不敵,領殘部潰逃,而且逃得很徹底,不是退回桂林城而是直接逃往了柳州。


    這倒也不怪二人,孔有德和尚可喜追著他倆的屁股掩殺,他們想進城也辦不到。


    一對表兄弟被打跑了,桂林總督張同敞一下變成了光杆司令。於是他自己堅持退回桂林,並與當天夜裏在漓江東岸泅渡。


    而此時的桂林城因得知小溶江戰敗,趙印選和胡一青潰逃,四城守將王永祚、蒲纓、楊國棟、馬養麟也都有樣學樣逃了個徹底。


    不僅守軍跑光了,連城中百姓差不多也跑光了,偌大的桂林城,幾近於空城一座,城中有名有姓的,差不多隻有於元燁一人已矣。


    入城後,剛剛推開兩廣總督府無人把守的空曠大門步入正堂,於元燁當先便是痛心疾首對他說:“你還回來幹什麽?”


    “形勢這麽危急,我為什麽不能回來,何況於大人你為什麽也留在城中?”


    於元燁歎息嗟歎一聲說,“嗨,我是留守啊,有責任守好這座城池,必須‘城存與,城亡與亡’。”


    張同敞笑道:“說的好,今天與公一起赴死,為國家而死,死得光明磊落。”


    “胡鬧,張大人,你不是留守,你該走啊!”


    張同敞搖搖頭說:“要死就一起死便是,於大人,難道我身為桂林總督,大明第一首輔張文忠公的曾孫,難道還沒資格和你一同殉難嗎?”


    於元燁這才苦笑著說:不是公不夠則個,而是於元燁三生有幸啊。”


    於是張同敞就在於元燁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啞聲說道:“同敞手無縛雞之力,不死於戰陣,是不想死於韃子的刀槍之下。但是,同敞願意和公一起死在這桂林城中。”


    於元燁再次說道:“我是守臣,不容許逃往他處,你是軍中總督,應該暫時躲避一下的。大明還沒有亡,天下尚有許多大事還等著你這樣的人才去做的,張大人啊,你還是趕快去吧!”


    張同敞笑著說:“公能為朝廷而死,同敞莫非就不能嗎?於公何以相待之薄,厚己薄彼?


    要死便一起死!古人恥於獨自為君子,公就不容許我和你一同殉國嗎?”


    於元燁見勸說無效,便是颯然一笑道:“罷了罷了!今日便和張文忠公的後人一起死在此地吧。”


    於是二人點燃滿堂燭光對坐堂中,取酒開懷共飲,並各自寫下了幾首絕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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