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萬年麵色不變,仿佛天浪的警告事不關己一樣,他淡淡勾起唇角說:


    “萬歲,我馬家從先秦時起,便一直是將門,而自古文死諫,武死戰,是臣子的最高理想。


    包括萬年在內,馬家一門不敢說人人都有這樣一番理想,但至少沒有一個做下不忠不義之事。


    萬歲說,曆史是活下來的人書寫的,這一點萬年同感,可萬年更不想活下來的是敵人,然後父輩的慷慨犧牲被敵人的刀筆塗鴉。


    然而終究一句話萬歲說的最是對的,我馬家,秦家,乃至母族張家,都是由萬歲來驅策的大明將門。


    萬歲問我們的想法,其實我們的想法都不重要。


    作為將門,作為軍人,馬家子弟,秦家子弟今日舉族來到萬歲麾下,也根本不是為了什麽遠大的胸襟。


    我們隻知道自己是軍人,既然是軍人,便隻有服從軍令才是第一位的,至於其他都不重要,上了戰場,那些也不是我們該想的。”


    聽馬萬年說完這一番話後,天浪沉吟片刻,然後施施然一笑,後退數步轉身退到秦良玉身前,俯身拱手對眾人做了一個揖。


    “上柱國一門,還有李定國將軍,當得起朕的一拜,從此大明的億萬黎民百姓,就仰仗諸位將士了。”


    秦良玉離天浪最近,沒料到天浪又會突然下拜,忙要側身躲過然後去攙扶天浪,卻是被天浪扶住了她的手臂。


    天浪的身材很高,麵對秦良玉時卻仍是仰望的,天浪什麽話也沒多說,隻是牽過了秦良玉那匹桃花馬的馬韁繩,然後隻說一句:


    “請上柱國,請大都督上馬!”


    秦良玉又是一愣神兒,她想到過憑她在萬曆、泰昌、天啟、崇禎四朝的戰功,來到永曆朝,當今皇上也是一定會禮遇她的,可她卻沒想到自己會受到如此的禮遇。


    天浪身後的一群文官對天浪這種作態很是鄙夷,心說:為秦良玉牽馬墜蹬,還不是為了感動人家,最後騙得人家把命賣給你嗎?


    這種收買人心的的把戲,真是不要一文錢的成本,卻又像劉備摔孩子那樣,是最好的收買忠臣良將的手段。


    可秦良玉卻不這麽想,秦良玉知道,夫家和母家兩門,無論是這些少許活下來的,還是那些犧牲在戰場上的至親,都已經被忠義二字綁死了,哪裏還需帝王收買?


    這種綁定其實對族人來說一直很是不利的,若是有忌憚他們功高蓋主的皇帝,哪怕皇帝要殺他們滿門,他們也不會反抗。


    而反過來說,皇上就算不為她牽馬墜蹬,她秦良玉一樣會義無反顧為大明征戰沙場。


    皇上根本無需刻意這麽做,大可以如崇禎那般,在忠臣麵前倨傲一些,以彰顯自己明君聖主的王霸之氣。


    “請大都督上馬!”天浪身後的龐天壽以朝堂上的禮儀和腔調,恭敬唱和道。


    隨後鄧凱、高必正、陳友龍、侯性這些天浪的親信將領也都隨聲附和道,“請大都督上馬!”


    每一個聲音,都是由衷的,不是因為他們其中大部分人都曾被女軍神揍過,而是他們都知道,這下大明恢複山河,真的有希望了。


    因為秦良玉到來了,而且以秦良玉在萬曆、泰昌、天啟、崇禎四朝的戰功,她當得起皇上和群臣給她至高無上的禮遇和敬重。


    秦良玉澀然還是上了馬,坐在馬上的她感覺鼻子有些酸澀。


    有身披黃龍袍的天子親自為她牽馬,有大明的滿朝文武為她引路,帶她入城,這是她此生都沒想過的殊榮。


    在皇上身邊,還有一個和他一起並肩步行的美到不像話的女子一直默不作聲。


    可秦良玉注意到,剛剛在皇上給自己介紹諸位文武時,這個女子的次序隻排在首輔和次輔的後麵,位置超過了六部尚書,皇上剛剛隻介紹了說她叫令夕。


    秦良玉看向著女子的側顏,雖隻是打量一眼,卻正撞上了女子靈動的笑顏和一臉率真表情的天浪欣喜的眸子。


    天浪便拉著令夕的手對秦良玉直言說:


    “上柱國,這是朕未過門兒的媳婦兒,上柱國的夫家乃後漢光武帝麾下伏波將軍馬援之後,而馬伏波輔佐的劉秀,在未稱帝之前曾經有一個最最遠大的理想,他說他娶妻當娶陰麗華,嗬嗬嗬。


    上柱國,令夕便是朕的陰麗華。”


    說著,天浪便放下令夕的揉一小手,想要為她捋一捋額前的一抹淘氣的秀發。


    令夕卻是在眾人麵前有些害羞地躲開天浪的手,星眸回瞪了天浪一眼,天浪嘿嘿憨笑著。


    “那真是恭喜萬歲能獲得良配了,也要恭喜令夕姑娘。”


    令夕莞爾稱謝,與秦良玉相視一笑,她崇拜豔羨她的錦袍銀槍桃花馬;她暗讚她的仙蹤嫋嫋,雲鬢婀娜。


    令夕墨發三千低垂,映襯紅衣如殷,肌膚勝雪,她與皇上並肩端莊行走,步態卻又透著輕盈愉悅,更是難掩一對眷侶無間的親密與情投意合。


    不遠處跟隨隊伍的馬萬年看到這一對兒,莫名的思念和牽掛再一次悠長起來。


    驀然,秦良玉竟也心動了,看到眼前二人,思緒飄蕩在她曾經韶華如花的青蔥年紀,想起了她也曾有一個這樣和自己情投意合的好男人。


    她當初也和令夕一樣,總是用白他一眼,踢他一腳,看似很任性蠻不講理的方式表達對他那濃到化不開的愛意。


    愛他,便想把他的發髻揉亂成一個大雞窩,然後賊賊地看著他訥然發窘的樣子偷笑。


    愛他,便與他鮮衣怒馬,將那殺人如麻的戰場當成他們一對俠侶可以攜手闖蕩的江湖,去書寫那二人破萬騎的神話。


    可自己那位被軍階視為第一流勇將的丈夫沒有如先祖一樣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卻是死於一個太監的構陷。


    他死的那年才四十一歲呀,此後秦良玉為他守了三十餘年的寡,直至一輩子。


    如果馬千乘不被太監邱乘雲害死,那麽十年之後與傾巢而出的八旗軍的那一場渾河大戰,一定會殺掉更多的八旗兵,而兩個哥哥也許就不用犧牲,戚家軍也未必就會覆滅於沈陽城。


    秦良玉這麽想,並不是刻意誇大自己丈夫的軍事能力,而是渾河大戰之初,秦良玉分身乏術,有其他軍務所以根本沒有趕在開戰前抵達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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