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有出了屋,見院門口立一兵士,乃是高千山親兵,邀其進內,那親兵說道:“稟告段公子,去涼州青土湖的勇士,一人已趕回,所捉四腳彩蛇已依前日公子例,交由楚禦醫圈養,段奎、鄧魚兒等眾人將於數日內陸續趕回。城主問,公子有何話要傳?”


    段有說聲知道了,無話可稟報,那兵士便轉身走了。


    段有複記起當日城主之女高欣兒被蝗蛇所蜇之事。算來他到羊苴咩城已近三十天,獨眼鬼尚未說出段暄老爺等人被關押所在。高千山、高躍飛召了數百位家主,派了數百名軍士,城內城外尋遍,已確定玲兒不在羊苴咩城。


    依段景示意,獨眼鬼在近日即會說出段暄所在,若是不說,段有便幹脆殺了他,帶四十多名弟子逐城逐村逐山逐水找尋,天下雖大,總能走遍,況他心中,已有一想法,隻是太過招搖,恐引起各國震動,故而躊躇不定。


    十天!最多再等獨眼鬼十天,其說與不說,段有即會離去,不能再等了!


    但是,綠兒咋辦?


    綠兒所贈香囊,其意已明明白白,段有豈能不知?他方才尚不敢全然肯定綠兒心意,此時決定十天後離開,則已確定無疑。


    向綠兒表明心意,讓其留在羊苴咩城,待找到玲兒後,問玲兒,她若願來此處,則同來定居,若是不願來,他前來接綠兒。


    過會又想,若是一時找不到玲兒呢?十年之內尚可,二十年、三十年,乃至更長時間呢?不能讓綠兒青絲等成白發!


    那……帶綠兒走!


    但,找尋玲兒,絕非遊曆,風餐露宿、江湖廝殺,絕非等閑!怎能讓綠兒顛沛勞頓、擔驚受怕!


    讓綠兒隨行習武自保?其性情柔弱,非習武坯子,習得十年八年,亦難以有成,況,此為強人所難。


    .........


    段有平日殺伐果斷,此時卻優柔寡斷,想了半夜,猶自不定,勉強道:讓綠兒自己定奪吧。方迷迷糊糊睡去。


    一大早,段佰來訪。


    段佰卻是來說媒的,女方是城主之女高欣兒。段有婉言謝絕,他已心有綠兒,不可能再容得下別的女子。


    段佰麵露難色,緩緩說道:“十七年前,段暄老爺親自押一支重鏢往蜀地,隨行鏢師有我大哥,即你父親段珍,我與段奎為趟子手。行至一山高林深之處,見地勢險惡,恐有悍匪,大哥即親帶我與段奎前行探路。至一山角轉彎處,果遇三十多名土匪正在圍攻一個三十幾歲的漢子,地上死傷足有二十多人,其中六、七人服裝與那漢子一般。另有一身懷六甲夫人,正被兩個匪徒撕扯,意欲淩辱,淒聲叫喊。大哥不加思索,即率我二人殺入場中,大哥先是擊倒撕扯孕婦的兩個匪徒,令我與段奎相護,就一人殺入匪眾當中,苦鬥之下,終敵住匪首。其時段暄老爺眾人亦趕到,眾匪倉皇逃走。”


    說至此處,段佰抬頭仰望,眼噙熱淚,自是為段珍傷情,段有亦心有感傷,眼前似現出父親孤身於匪眾當中廝殺的場景。


    段佰接著說道:“那被襲漢子獲救後,即擦幹臉上血跡,整好衣冠,請求與你父親結拜為異姓兄弟,兩人便當場義結金蘭,繼而折劍明誌,兩家世代相攜相助,孕婦肚中嬰兒,出生後是男孩則與你有兒成兄弟,是女孩則為夫妻。


    “之後,你父親示過段暄老爺,派我與段奎護送受傷的把兄與其妻,至羊苴咩城,才知道那漢子是少城主。”


    “少城主?”段有隨即明白,“當今城主?那嬰兒是高躍飛……不對,是高欣兒?”


    “正是!”段佰說,“不然,城主何以稱你為有兒?”見段有不語,又說道,“九年前我與段奎逃至羊苴咩城後,城主高千山即派了城中十餘名高手,隨我與段奎到涼州,尋了兩年,無你與玲兒半點音訊。前些年,城主日日念叨你父與你名字,在其女兒高欣兒心中,你早已紮了根。況且你又為其解毒,救了其性命,高欣兒早已芳心可可。有兒,你為何不能接納她?又如何能忤了你父母心願?”


    段有心亂如麻。


    半晌,段有抬起頭來,眼望北方,一字一句道:“父親,母親,孩兒不孝,不能應了這門親事,孩兒心中,隻有綠兒一人,我與綠兒,定來二老墳前,請求寬恕。”


    段佰一怔,失望而去。


    段有坐了一陣,決定在午後城主家宴上,即當眾人之麵,向綠兒表明心意,早斷了城主一家念頭,以免日後尷尬。


    便從懷中複取出香囊,細細觀看,其一麵繡有洱山洱水,水中鴛鴦相親,意寓他與綠兒;另一麵分明是指青土湖畔,安家定居,生兒育女,開枝散葉。


    段有癡了一陣,忽心中一動:此香囊非尋常禮物,乃是綠兒定情之物呀!


    自己亦應以物定情!


    便於房中翻來翻去,一一拿出,擺了一幾:平成打擂所得金子、高溝堡瑞安府剿匪所得金玉珠寶、銅錢,雖於朱元回涼州時給了其部分,仍有不少。段有挑了半晌,定不下來,金、錢俗汙,珠寶佩玉倒是合適,卻沾有“佛麵雙蠍”匪氣、賊氣。


    正思量間,手卻不自覺握住了心口玉佩,遂從頸間解下,懸於眼前。


    小小玉佩,泛著瑩瑩綠光,在眼前擺動。


    此玉佩質地雖不及張家頭人所贈玉碟,卻是段有心中無價之寶,魂之所係,母親在臨歿時留於他與玲兒的“念想”!段有是想找到玲兒後,親手為她佩戴的。


    猶豫了半晌,段有收起玉佩,心道:算了,還是留於玲兒,玲兒孤苦,斷不能再對不起她。到時向綠兒言明,過幾日購塊原石,他親手為其雕刻一塊玉佩。雖未雕過,隻要出自他手,綠兒定然喜歡。


    午後,段有整好衣冠,大步而行,去赴城主家宴。


    家宴設於高千山夫婦住處堂屋,與高欣兒竹樓同院。段有為高欣兒施治時來過院中數次,皆是徑直上樓,此是首次進其堂屋,見屋中除依壁書架外,隻一張大幾,周遭幾把胡床,另有一方桌,上置紙墨筆硯,簡樸而素雅。


    堂屋中隻高千山一人。段有隨高躍飛進屋後,高千山即讓高躍飛去邀其母等人進屋入席。


    不一時,就聽兩個孩子歡叫,從高欣兒竹樓而來,之後高躍飛母親、妻子、綠兒走出竹樓,進了堂屋。


    段有一見綠兒,心呯呯直跳,耳根發燒。綠兒與段有對視一眼,倏地臉頰緋紅,垂下頭去,拽了高躍飛母親胳膊,不望他人。


    高千山夫婦、高躍飛妻笑意盈盈,招呼段有,與綠兒挨著坐下。


    眾人圍於大幾,坐了一圈,卻未留高欣兒坐處,兩個家人步履輕快,流水也似上了菜肴、粽子。


    段有心中有事,即向高躍飛:“大哥,令妹怎的不見?”


    高躍飛一怔,笑而不語。身旁卻傳出綠兒聲音,細如蚊吟:“綠兒便是欣兒。”


    段有腦中“轟——”地一下,隻覺七葷八素齊湧,一陣眩暈,繼而狂喜,忽又有些莫名情愫升起,即起身笑笑地拽了高躍飛,出堂屋,進一偏房。


    高躍飛未及反應過來,卻被段有摁於榻上,喝道:“此時我乃你師父,過會,你便是我真正大哥!”說畢即一巴掌拍於其臀部。


    高躍飛“哎呦”一聲,段有又是一巴掌——


    “你怎敢瞞我?”


    “誰叫你不明告於我?”


    “綠兒若非欣兒,你教我何處?”


    一問一巴掌,高躍飛大聲求饒。段有停手之際,響起輕輕敲門聲,高躍飛一骨碌從榻上翻下,打開門跑出,堂屋中傳出一陣笑聲。


    來人卻是被段有喚了十數天綠兒的高欣兒,立於門框處,楚楚說道:“……有哥,是我不讓哥說的,怕你嫌我……我被蝗蛇咬成那個樣子……要怪就怪我……你叫我綠兒,我歡喜得很呢。”說著低了頭,臉上竟滾了兩顆淚滴。


    段有心一疼,抓了其手,說:“綠兒,我不怪你,跟我走。”即拉著她走向堂屋,掌中小手顫動不已。


    進了堂屋,一屋人皆望著兩人。段有“撲通”跪於地上,說:“伯父,伯母,大哥,大嫂,請將欣兒許配與我。”


    高躍飛兩個孩子“呀——”地歡叫出聲,跑來圍著高欣兒,嚷著要喜禮。


    高千山讓段有起身,一屋人皆笑吟吟的。高千山說道:“十七年前,你與欣兒既定婚約,今兒始,我則改口稱你為賢婿了。”說著暢笑起來,眼中竟淚光閃閃,定是想起了段珍。


    段有見高千山痛快承應,手不由自主,已取出玉佩,戴於綠兒頸間,說:“此是母親所贈。”又對兩小孩說,“侄兒侄女,今日倉促,未帶禮物,明日補上,如何?”


    兩小孩未及說話,高千山卻走過來,從高欣兒頸間解下玉佩,瞅了一瞅,眼中異光一閃,旋即恢複,笑道:“有兒欣兒,咱們十七年前即成一家,就不必互贈定親信物了。”


    說畢將玉佩收於自己懷中,並未還與段有。(到縱橫中文網看正版《繼絕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繼絕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冒充金庸弟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冒充金庸弟子並收藏繼絕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