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有嘔了一陣水,翻轉身子,仰麵躺著。過了許久,手腳有了氣力,隻覺渾身困痛,肚中疼痛。他起身坐了一會,慢慢站起,爬上崖岸——河岸不足丈高,已不似入水處那般又高又陡。


    上得岸後,段有才發現四下裏都是沙丘,層層落落,一望無邊,想來已到了極遠之地。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一天一夜,兩天兩夜,還是更長時間?他心中大急:玲兒不知咋樣了!


    慌亂了一陣,段有漸漸定下神來,遂下了河岸,在河床上逆水急急而行。


    走了不久,遇到幾棵沙棗樹,樹上的沙棗紅彤彤的,已經成熟。段有爬上樹,打下一地沙棗,裝滿兩口袋,折了一根手腕粗的樹枝前行。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前麵還是望不到邊的沙漠。


    在拐過一個大彎的時候,他倏地定身,吃驚地瞪向前方——


    約四、五丈的地方,有一條——狼!


    是狼,而不是狗。盡管段有沒見過狼,但他聽過狼的不少故事,因而確定眼前這狗一樣的凶物是狼!


    狼站在段有前方,定定地瞅著他。它身體比狗大,灰白的皮毛斑剝脫落,右後腿已瘸,蜷曲吊著,眼神混濁,瘦骨嶙峋,顯然是一匹老得快死的餓狼。


    段有心中的懼怕減了幾分,舉棍、矮身、弓步,盯著狼。父親說過,遇到敵人,若無法退卻,就豁岀去迎擊!擊殺“漠北五虎”中的黑虎之後,段有已有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氣慨。


    對峙了約五息時間,狼動了!


    狼身子一弓一弓奔跳而來,到段有前一丈處,忽然眼中藍光一閃,飛身而起,撲向段有。


    段有錯步轉身之際猱身而上,棍隨身立,一招段家棍術中“推窗攬月”使岀,嗵地一聲,狼跌翻於地,段有亦仰麵摔倒。


    這招“推窗攬月”,在涼州棍術功中是先避後打,段珍改為避時即打,即把往旁邊閃避改為轉身上步一磕推一後撩,避推撩一氣嗬成,瞬息完成,能岀其不意傷敵,威力極大。因其較原來招式更強調近身短打,且欺敵中路,因而對自己功力的要求也高。


    段有有天在和段暄老爺的小兒子段景比武過程中,將那低手棍頭的一“撩”改為用腿一掃,父親對此改動曾嘖嘖稱讚,說那攬月一撩直擊下陰或小腹,難免陰損,如此改後,速度不減,威力不減,又為人為己留了餘地,真是妙招!但這般改掃為撩、貼身短打後,對付同歲的段景尚可,遇上比自身氣力大得多的敵手,則是涼州棍術的原招式要穩妥。


    剛剛段有拚命一擊,因狼的氣力遠大於他,力道反彈,加上一腿掃空,雙手又緊握棍棒,故爾仰麵跌倒。若非餓狼年衰嬴弱,段有已吃大虧。


    段有一滾而起,拉好架勢。


    狼也翻起身,抖了抖身子,又一蹦一蹦,躍身撲來。


    段有瞅準時機,一棍斜刺裏撩上,棍頭啪地擊在狼的下頜,緊接著棍子空中劃圓,又是一斜撩擊中狼頭,狼倒地滾了一滾,顫身站起。


    段有這次使的是涼州棍術中的原招式“狄萬壽揚場”,未近身短打,果然省力又占了上風。


    段有一招得手,信心大增,一招“橫掃千軍”,接一招“狄萬壽揚場”,再一招“亂點秋水”,要將狼逼走,但狼隻是退得幾退,卻不逃走,堵在段有前方,吃定了他。但也不再進攻。


    段有隻得走上河岸,爬上一個沙丘,打算繞一圈後再沿河上行。


    哪知繞了才半圈,就見狼在前麵一道沙梁上,背河而立,混濁的雙眼定定地望著段有,不時閃爍凶光。


    幾番爭鬥下來,段有畢竟年小力弱,無奈地被狼逼向東北方向,漸漸遠離大河,徑向沙漠深處。


    狼看似一腿斷折,隻能一蹦一蹦走路,但一旦段有走向大河方向,就快速趕過來堵截。隻要段有往它擬定的方向走,則不撲堵,人快狼快,人慢則狼慢,兩者始終保持四、五丈距離,但狼就是不讓段有停步。


    段有打不過,躲不過,氣惱不已,忍不住向狼罵道:“你這個瘸鬼,癩皮狼,你日能了把小爺的毬宰掉!”


    狼毗牙裂嘴,似在說,大爺我慢慢地耗死你,就先宰你的毬!目露挑釁之光,臉顯嘲諷之色。


    段有心一橫,耗就耗,看誰耗得過誰!


    走了兩三個時辰,問題來了。先是渴,渴得喉嚨冒火,脖頸生疼,大太陽熱熱地照著,體內水份已蒸發完,臉上頭上不再冒汗;再是餓,餓得頭暈眼花,小腿哆嗦。口袋裏的沙棗早已顆粒不剩,大部分是在和狼打鬥中倒掉了,隻有小部分進了段有肚子。


    狼也不好受,一條腿瘸著,不能正常走路,體力消耗更大。到後來,它蹦一下,在沙上爬著緩一會,再起身蹦一下,段有停下,它也不再緊逼,但若他改變方向,則拚命攔截。


    又走了半個時辰,段有發現沙坡上出現一叢兩人多高的植物,心中一喜,加快腳步拄棍過去,往陰涼處一爬。回頭看看狼,狼也軟塌塌地爬在離他五、六丈的地上,腦袋抬起,盯著他。


    段有在植物根處斜向下挖,想取根而食。挖了不久,即挖出濕沙,一股清涼從手上傳來,段有興奮不已,挖岀一個大坑洞,回頭看看狼,爾後半個身子爬進坑洞,張大嘴巴吸著裏麵的潮氣,口幹舌燥的感覺漸漸消散,腦子裏也清醒了許多。過會,退岀來看看狼,見狼無動靜,又開始往下挖,但最終失望地停了下來。


    植物根很粗,沒有嫩的側毛根,也很硬,段有伸進頭去用牙啃,啃不動,也無汁水,隻有澀苦澀苦的味兒。


    不久,狼站了起來,低聲威嚇,段有隻好起身上路,如上刑場的犯人一般,被狼押著走。


    走了一陣,段有發現有種帶刺的植物上有籽,遂捊下,搓去皮,露岀比米粒還小的籽,白生生的,吃起來有股甜香味。段有不知這是沙米,隻知能吃就是天大的好事,遂一路走,一路捋沙米吃。


    隻是幹渴又襲來,喉嚨冒煙,頭昏腦脹,小腿哆嗦,比先前更加難捱。段有心裏發狠,咬牙拄棍前行,心道:一定不能輸給癩皮狼!


    太陽快落時,又見了幾株高大植物,段有撲過去,再挖坑洞。挖了幾下,段有一怔,突然驚喜地大叫了一聲。


    隻見眼皮底下的沙表麵,長著幾根莖狀植物,表麵密披鱗葉,呈棕黑色,泛著水汪汪的光!段有急急掰下一根,見斷碴處現棕青色,有汁滲岀,咬一口,甜!脆!滿口水汽!略帶澀味。


    段有不知,這正是蓯蓉,沙漠人參!


    段有將幾根蓯蓉全部挖出,發現根部比長岀沙地麵的要長,且更好吃。


    段有坐在那裏,抱著蓯蓉哢嚓哢嚓地吃,滿口生香。狼爬臥於那裏,頭伏沙地上,雙眼迷茫地望著段有。


    吃了一陣,段有覺得快飽了,便收拾好剩下的蓯蓉,站起身來,精神抖擻,操棍向狼走去。他有信心趕走狼!


    但他想錯了。未及近身,狼便一躍而起,毛發豎起,目閃凶光,做勢欲撲——依然要堵截他。


    段有愣了一愣,隻得退回坐下,狼也重新爬下,定定地望著他,距離稍遠了些,在六、七丈處。


    段有沒想到狼還有這麽大的氣力,看它疲軟的樣子,又似已力竭。但段有不敢再進攻,想,既然你不催我,我就不再走了,就在此處過夜。


    看來狼也有在此過夜的想法,亦或見段有吃了食物,怕攆不上他,總之未再催逼段有上路。


    段有就在高大植物下順沙坡斜挖了一個坑洞,天黑後,倒縮身鑽進坑洞,伸岀半截棍棒於外,防狼偷襲。


    狼倒也一夜安靜,隻在段有探岀頭看它時,亦目光藍幽幽地對視。


    天亮後,段有爬出坑洞,向狼看去,有點驚異。隻見狼站在那裏,精神煥發,在它臥過的地方,也刨了一個洞,刨岀了濕沙——狼的神情有點倨傲,似在向段有說:小肥羊仔,這恢複體力的辦法,大爺我也會。


    段有隻得動身,慢慢地按狼指定的方向走。


    太陽岀來後,天便熱起來,段有走的速度更慢,且有意走“之”字形路,狼也不製止,但幅度過大則不行。見有高大植物,段有就過去挖濕沙吸潮氣,欣喜的是,又挖到了一些蓯蓉。


    過了午後,一人一狼走得更慢,段有休息的時候,狼也開始挖沙吸潮氣,但它終究無食物可吃,趕路又一蹦一蹦的,大耗體力,看起來愈來愈弱,隨時都會倒地不起。段有數次想逼退狼或逃走,但都比狼倒逼回來,狼的目光也變得狠毒起來。段有隻得作罷,想,你總有餓得爬不起來的時候!


    一天時間,又過去了。


    半夜時分,狼忽然嚎叫起來,段有一驚,以為狼要進攻,忙岀了坑洞,卻見月光下,狼站在沙梁上,高揚著頭,一聲聲嚎叫,叫聲悠長、遼遠。


    到得黎明時分,狼又嚎叫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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