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姐兒自知道爹娘要回家,日日點了手指頭算,潘氏告訴她等穿上夾襖了,爹娘的船就到了,蓉姐兒記住了,摸摸身上的衣裳,纏了玉娘非要把冬日裏的厚衣翻出來。


    她這一年長不少個頭,去歲的小衣襖裙俱都短了半寸,她這一提起來,潘氏倒想起來要給她做新


    衣。這一年王四郎寄了不少錢回來,還有秀娘自家藏了些私房,因惦記了女兒,夾在信裏全給潘氏寄了來。


    小人兒哪裏花用得這許多,潘氏一小半兒用在蓉姐兒身上,另一半貼補了自家,雖不曾虧待了蓉姐兒,也沒在她身上花用這許多銀錢,明麵兒上既是給她的,待女兒女婿家來自然要看見她身身都是新衣。


    趕緊秤出銀子叫了裁縫來,拿花緞子給她做衣裳,做了一身湖藍的,又做一身大紅團花的,鞋子便叫玉娘做,把冬日穿的衣裳擺了一整個箱籠。


    孫蘭娘一聽說秀娘要家來了,趕緊把帳理起來,收到的那些碎銀子俱都到銀號裏頭換成成錠的,擺在匣中,牢牢鎖在櫃裏。


    扯了布給兩個小的做新衣,一樣要給裁縫針指錢便闔家俱裁了新衣裳,便是玉娘也得了一件,她手裏也有銀子,又是個聰明的,因著學織綢,把自家學的那些蜀繡花樣也都融在綢繡紋樣裏,織出來的彩緞子又與別個不同,既是時新貨,自然賣得出高價。


    她把王大郎賠來的十兩銀子俱都買了好蠶絲,織出兩匹來,賣了這些倒翻出一番來,十兩變做十八兩,又去換絲織綢,朝去暮來,竟也小有身價,再這麽幹上兩年,倒好賠出身份銀來,當個自由人了。


    秀娘跟王四郎是想趕在冬至之前回來,到江州賃下來的院子中暖房,也算過的頭一個節,濼水此地的民情便是如此,冬至還在娘家過,便要吃人說嘴,冬至節吃了娘家飯,夫家便十隻飯蘿九隻空,窮上一年不到頭。


    算盤緊趕慢趕的帶了下人往江州城來,王四郎還在後頭跟人盤帳,算盤趕在十一月初到了江州,他不急著先整房子,多早晚也不差這一天半天的,先把秀娘交待的東西帶回了濼水。


    趕了大車一路急去濼水,到了門口整整衣裳,進門先是作揖:“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咱們太太差了小的過來補這一年的節禮。”


    蓉姐兒已經不識得算盤了,他如今也已經改了名兒,按外頭慣了的作法,也姓王,叫王興,已是幹了二掌櫃的活計,王四郎忙不過來,便叫他帶了人去盤貨收帳。


    算盤剛來家時是個清秀小廝,不過十三歲,此時雖還臉嫩,卻是實打實的受過曆練的,如今且還太小,待年紀再長一些,王四郎就真個提他當二掌櫃。


    算盤也看得出王四郎是個念舊的人,越是跟得久的,越是好處可拿,但凡有事便忙前跑後,因著年小在秀娘那兒也十分殷勤,家裏家外都當得一麵,這才把往江州理家事的活計交給了他。


    沈家接了禮,蓉姐兒還不知道這是爹娘派來的人兒,兩隻手抱在一起,站在人後偷偷看他,算盤麻利的到她麵前蹲了身:“大姑娘,我是算盤。”說著就笑,從身後掏出個油紙包來,裏頭包了鴨肉包子,遞給蓉姐兒:“趕得早,得興樓的籠屜兒還沒開,等會子再給姑娘去買那鵝肉的。”


    蓉姐兒一下想起來了,去年過年時算盤不一時便出去買了吃食來逗她,她拍了巴掌接過來,跟妍姐兒一人一個分吃了。


    沈家少買外食,不似秀娘在時,帶了蓉姐兒出去便買些點心把她吃,幾文錢的細料餶飿,玫瑰酒釀餅,再有貴些的鮮貨水果,雞肉兔肉鱔魚絲兒,俱都舍得。


    蓉姐兒好久不吃外邊買的肉包子,大白也許久不曾嚐鮮兒,竄出來繞了蓉姐兒的腿轉圈,喵嗚喵嗚的求她分食。


    潘氏撿點女兒女婿送來的賀禮,眼睛笑成一道縫兒,擺下茶水飯食細問:“如今走到哪兒了,甚個時候好家來呀?”


    算盤恭恭敬敬的接了茶,也不敢坐滿凳子,抿了一口茶水:“小的出來時,老爺太太也出了九江,一路收帳回來,還有些貨要銷,小的先行一步就是先打理房子,好叫姑娘太太住的如意。”


    潘氏便又問那房子買在哪兒,怎的人沒回來房子先買好了。這原是王四郎走時就想著的,他原來就想著去江州,還想把那茶葉鋪子盤下來,不料叫王大郎壞了茶園的事,又且沒有合適的,到是跟寄東西那家置鋪的掌櫃熟識起來,托他在江州各處留意房子,給他一成傭金。


    置鋪的掌櫃常年打交道的俱是這上頭的人,小件的古董玉器,大件的屋子家具都經過手,王四郎這樣央他,又有銀子可拿,自然十分上心,裏裏外外看了十間房子,才定下一間。


    兩進的院子,到底三屋,就臨在金湖邊上,俱是官眷富商住的地方,房子雖不大,要價兒卻高,王四郎原還嫌貴,四百五十兩銀子好在濼水買間七間的的院子了,還是一道販茶的客商勸了他,那地方既都是富戶官家,往各處送一送禮,自然有人送來喬遷回禮,這一來二去的,不就跟上頭這些搭上了話兒。


    王四郎一想正是這道理,也不管那院子賣得賤還是貴,賃下來便叫算盤去理事,所幸是帶家具的,又才住過人,並不曾荒廢,算盤把下人留在那兒看屋,裏外一轉見都是齊全的,隻需要再辦些零碎便可,這才急急來看蓉姐兒。


    “後頭院子裏有個玩花樓,姑娘便在那處彈琴讀書也是好的。”算盤這樣一說潘氏腦袋都暈了,嘴巴狠不能咧到耳根後,撫了蓉姐兒的腦袋就笑,拍她道:“咱們也成了大戶人家的姑娘了。”


    算盤在濼水盤桓了一日,除了給沈家送了禮,還給王老爹也送去了,這回的節禮是秀娘給辦下的,樣樣都沒少,連王大郎都給辦了一付新衣,梅姐兒桃姐兒俱是一樣的衣裙釵環。


    朱氏把那東西翻一翻,冷眼看著梅姐兒喜完了便憂,嘴巴一扯,笑道:“這回你哥哥回來,還接


    你去住,江州城裏風物又不一樣,倒是去開眼界了。”


    梅姐兒臉上那幾分笑意都隱了進去,皺了眉毛左右為難,如今朱氏隻把她當成草木人兒,瞧見了隻當瞧不見,話也不與她多說兩句,門禁上頭又放的鬆,梅姐兒自覺日子好過,心裏又埋了一樁心事,想著去了江州,便再不能見他,心裏倒不樂意再跟著嫂嫂哥哥過日子了。


    還是王老爺開了腔:“哪有父親在,住到哥哥家去的,你哥哥才去江州立足,定有諸多事務要忙,你別去擾他,待過了頭三個月,想去江州玩耍,再叫他派了車來接你。”


    梅姐兒一聽喜形於色,不住點了頭,朱氏肚裏冷笑,那賣油的與梅姐兒兩個那眉來眼去,濃情蜜意的勁頭,連街坊也有些瞧出來的,茶肆的許婆子還來問她,她一推了事,隻說後母難做,說上她幾句就告狀,且又沒實據,怎麽好平白汙她的名聲,說不得當家的還以為是她成心想壞女兒的清白呢。


    許婆子眉毛一挑,哪有不知之理,幾個俱都知道關竅,曉得是朱氏暗地裏推波助瀾,怎麽也是旁人家事,至多瞧個熱鬧,哪裏會去掃別人門前雪,俱都叉了手,等著鬧將出來,也不知這回趕出去的是誰。


    王四郎在江州賃下的屋子裏不僅有卷棚還有玩花樓、賞月閣,小是小些,卻也五髒俱全,還有個半大的水池子,養了錦鯉栽了荷花,此時俱都是些枯枝殘葉,算盤使了人把裏頭打卷殘破的荷葉都給剪了,待來年生出一片來也好當個景兒瞧瞧。


    也是他在陳家呆過,大家大院兒,諸多雜事兒都瞧著別人幹過,左右聽一耳朵都夠他支派人把王家新宅的事料理幹淨了。


    還是請了那置鋪的掌櫃,尋一個可靠的人牙子,前後添了幾個丫頭,算盤自家心裏有一本帳,秀娘是個耳軟心善的人,與她做事再容易不過,從來也不曾苛待了他,這一年有他們吃穿,便不少了算盤的,衣裳鞋襪不過小事,最要緊主人家心善。


    算盤便隻撿那粗手大腳做活計的人,前頭一層院裏的小廝更不挑那瞧上去就精怪的,中人見他撿的俱是些個瞧著不機靈又肯做活的,第二回帶了人來便把那些個生的美貌嬌氣,專為著房中侍候的俱都剔了去,隻留那些個長得不顯,人卻有眼色會做活的。


    買下十個下人,灶上廚上俱都雇傭進來,挑那掌過勺的,把一個家裏裏外外都整頓一番,到了冬至前,自家坐了車去接蓉姐兒。


    原是王四郎秀娘兩個坐的船晚了,想是年前盤帳與人有了攀扯,可家裏過節不能沒有主人,這才去接蓉姐兒,她也算主家,把節過下來便成。


    潘氏在要家裏做冬至,今年潘老爹那兒還要大辦,她是怎麽也走不開的,孫蘭娘更不必說,家中燒灶的人是她,一家子也丟不開。


    最後還是叫玉娘帶了蓉姐兒去,隻說是姑娘的養娘,江州城裏人更不知道她的出身了,因著接信說冬至前後便到,算盤這才急著把人接家去,上了車蓉姐兒還問:“是不是去見娘呀?”


    玉娘拍了她的背:“原說穿夾襖就回來,姐兒瞧瞧,今兒是不是穿了襖了?”


    蓉姐兒這回不怕了,還把大白也抱了,說要帶了它回去過冬至,兩人一貓去往江州,大白團在褥子上一直睡著,到了江州城,臨湖街上,左邊數著第三間院兒就是王宅。


    蓉姐兒也識得幾個字了,全是玉娘教的,整個沈家,女人裏頭隻有她識字,她為著自個兒不是好人家裏學出來,不敢十分教導,隻把姓名教她認了,蓉姐兒指了門邊上掛的木牌子:“王!”


    算盤一低腰:“可不,這便是新家了。”


    裏頭那十幾個下人早早就等著,一見小王管事領了個小娃兒進來,看她穿了簇新紅綢襖裙,身上戴金戴銀,脖子裏掛了一付金鎖,手上還抱一隻白貓,曉得是主人家的女兒,一個個堆了笑臉兒過來:“給姐兒道個萬安。”


    蓉姐兒頭回見著這般光景,竟也不怕,摸了大白的貓耳朵,笑眯眯的點頭:“你也安呀。”


    那個頭先湊過來的婆子正是灶上的,別個不論,單她是最先在主家麵前顯本事的,因著打聽到主家婆本就是個造湯做飯的能手,十二分的想先顯顯本事,做了七八樣點心隻等著上桌。


    “姐兒先梳洗了用些點心,湯水正在灶上燉著呢。”那婆子這話一出口,就叫算盤斜了一眼,便是玉娘在陳家這半年學下規矩來,也沒有灶下的直往主家麵前這般說話的。


    她立出來笑一笑,茬過這話頭:“姐兒先逛逛宅子,看看小王管事給理的院兒合不合意。”


    蓉姐兒把頭一歪:“小王管事是誰?”


    算盤往前一站,蓉姐兒拍了巴掌笑:“是算盤呀。”說著把手伸給他,又吱吱咕咕說開了:“我的院子有沒有秋千架呀?爹說給我紮給秋千的。你給大白做窩了沒有啊?它要睡在我腳跟頭的。”


    那灶下的婆子訕訕的立了,別過身子哼一聲,到灶下裝了一食盒的點心,交給後院侍候的丫頭叫端到上房去。


    蓉姐兒正抱了大白瞪大眼兒:“哇”說著把大白撒到地下,邁了腿兒往裏跑,一麵跑還一麵叫:“這樣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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