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因衛美人設宴而平添兩分緊張的後宮中,隻有衛妁連半點態度都沒表露出來。


    她始終未說去也未說不去,小宴上為她備了席,嬪妃們在開席不久後便看著那空著的席位起了議論,竊竊私語著……明明是本家堂姐妹,怎的卻這樣空了位子。


    最易想到的猜測有兩種,一是這衛妁與衛姍本就不和,故而刻意不參這席,晾著她給眾人看;二則是衛家送衛姍進宮的事讓衛妁心中存了怨懟,興許衛家想讓二人相互幫扶著皆得聖寵,目下在宮中有獨寵之勢的衛妁卻不樂意,所以這般晾著衛姍,讓家中明白她的心思。


    卻是並沒有人往衛妁已與家中翻臉上想。各樣的議論在衛姍步入正廳後適當地停了,衛姍駐足瞧了瞧那空席凜然一笑,複行幾步,先向莊夕臻見了禮:“容華娘子萬福。”


    位列充華的謝氏佳蓉也沒有來,席間便隻有莊夕臻位份比她略高了。落了座,衛姍擊掌示意起樂起舞,為宴席助興。


    當然沒有人真有閑情逸致一觀歌舞,這本就是別有意味的宴請,誰都知道衛姍這是想做些什麽給旁人看,便更好奇她現下究竟是個什麽心思。


    一舞終了,舞姬齊整施禮後退了下去,衛姍才蘊起笑容曼聲開了口:“等了有一會兒了,怎的還不見堂姐來?來人,再去婉燕館問問,婕妤娘子究竟來是不來。”


    身旁候著的宦官躬身一揖,並未去詢問便回了話:“臣方才去問過了,沒見著婕妤娘子,隻見宮人們進進出出地忙著,說是婕妤娘子起了興致要下廚,如此……大抵是不來了。”


    “嗬。”衛姍一聲輕笑,適度地讓旁人覺出了她對此的不滿和不屑。而後語聲微揚,悠悠道出的話語中森冷十足,“在座諸位……應該不會像我這位堂姐一般冥頑不靈。”


    眾人呼吸一滯。


    “我們都姓衛,循理說有她在宮裏便已足夠,目下我又為什麽會進宮,想來各位即便不說也是心知肚明。”衛姍輕輕而笑,描繪得修長的眼角透著嫵媚,“我不是衛妁,也不喜歡她行事的法子。邀各位來就是想說明白——後宮裏早晚隻能留一個衛氏,會是那隻剩了個衛姓的、還是真正有衛家為依靠的,各位自己想便是。”


    這是勇氣十足也自信十足的話。衛姍自然清楚宮中泰半嬪妃不滿衛家,卻能將這種話說得明明白白,是拿準了她們就是有再多不滿,也是不敢對此不屑的。


    衛家能左右她們的榮辱乃至生死,她們不承認也得承認。


    一席話畢,席間眾人的麵色都泛了白。有人隻是膽怯,但更有人露出憤慨來,可到底,也沒有人敢當麵反駁。


    就連素愛提及自己與柔嘉皇後交情深的莊夕臻都緘默不言,眾人各自掂量著衛姍的話,皆覺得後宮的局勢這是要大變一番。


    也是,皇帝突然寵衛妁明顯也是因為衛家,那麽現下衛家要另一個女兒來替衛妁,皇帝豈有不答應的理由?


    終於,此番與衛姍一並入宮的令儀楊氏先打破了這沉默。笑意蘊得頗是勉強,巴結之意十分明顯:“美人娘子說的是……再者,臣妾雖初入宮闈,也聽聞衛婕妤從前待人刻薄得很,哪比得了美人娘子待人寬和,剛安頓下來便設宴款待。”


    有零零散散的應和之聲,低低的讚同過後,坐在楊令儀身側的宣儀邱氏清淡一笑:“昨天接下婉燕館送來的賀禮的時候,楊姐姐您可不是這麽說的。臣妾嘴笨,謝恩的話不會說幾句,倒是楊姐姐說了好長一番話,直弄得婉兮女官打不了岔。”


    氣氛尷尬得更厲害了。兩位新宮嬪針尖對麥芒,本就無話可說的旁人更加無話可說。


    .


    另一邊,管小酌精心烹製的香芋團子出了鍋。和糯米混合而成的團子看上去軟糯瑩白,一個個由色澤鮮亮的荷葉托著,熱騰騰地冒著氣。


    一邊親手拎著荷葉兩端把它們一隻隻取出來,一邊一字不落地把宦官稟來的話聽進耳中。管小酌嘖了嘖嘴:“說到底就是個拉幫結夥的事,還非得設個宴看眾人態度,這衛美人辦事也忒在意場麵。”


    “立威的事,總歸講個排場更管用。”婉兮這樣說,坐在案邊手支著下巴看碟子裏的團子,“就跟蒸團子時拿荷葉墊著更好看一般。”


    “……我是為了不粘竹籠。”管小酌爭辯一句,心裏則暗暗承認主要是圖好看。


    第二碟盛好擱進食盒,管小酌親自拎著,出了婉燕館又出了祺玉宮,往宣室殿去。


    由著那一邊觥籌交錯去。這衛姍想震住六宮無錯,想一舉兩得在宮中站穩了……她可是沒點準穴位。


    宣室殿內外安安靜靜的,靜候在外的宦官沒聽說皇帝召見便見她來了,稍稍一怔見下禮去:“婕妤娘子……”


    “我……做了些香芋團子。”管小酌銜笑一欠身,“有勞大人通稟一聲,若陛下有興趣嚐上一嚐……”


    “唉,婕妤娘子,您也知道規矩。”那宦官頗是為難,“六宮鮮少有這樣的事,都是送到了擱下呈進去。您也就……別……”


    想勸她別存著親自送進去的心思,連試都別試。可這話又不好說,說至此便噎住了。管小酌抿唇一笑,手探入袖中……


    又沒帶錢。


    悻悻地摘下一隻耳環遞過去,話說得客客氣氣:“還是有勞大人去稟一聲,若不成,我不怪大人;若成了……”


    她把另一隻耳墜也摘了下來:“大人湊一對兒,拿出去賣錢容易,送人也方便。”


    “這……”那宦官神色複雜,眼前的正三品婕妤好言好語地說著、一對價值不菲的耳墜麵前擱著,於情於理,都不好拒絕。


    很守規矩地先接了一枚收起來,那宦官入殿去稟了。本是沒盼著真能把一對耳墜都收入囊中,卻未想到皇帝一聽便命傳進來,直弄得那宦官心頭一喜。


    出殿跟衛妁回了話,理所當然地收了另一枚耳墜,看著衛妁笑吟吟的樣子,頭一回發自肺腑地覺得後宮若真有這麽一位寵妃也挺好。


    .


    管小酌進了殿,不聲不響地一直走到皇帝案邊,將食盒穩穩擱下才福了身:“陛下大安。”


    霍誠抬頭一看,衛妁眉眼帶笑地靜立在身側,一雙美眸亮亮的,顯然含著某種期盼,迫著他問出來:“什麽事?”


    她便毫不耽擱地打開了食盒,將那碟子芋團捧出來擱在他麵前,雙手在背後一負:“臣妾自己做的,陛下……嚐嚐看?”


    霍誠挑了挑眉頭,對她的態度和她所做的事都不太適應。


    頭一個反應便是婉拒了她這好意,可看看她這一臉期待真切……婉拒的話琢磨好了到嘴邊也還是咽了回去。


    這感覺有點奇怪。


    於是他拿起了筷子,看看芋團又看看衛妁、看看衛妁再看看芋團,可算夾了一個起來。


    碧綠的荷葉黏在白團子底下,衛妁眼疾手快地伸手幫了忙,纖指輕一捏,將那荷葉拽了下去。


    這殷勤獻的……


    霍誠到底是每日直麵朝堂鬥爭的人,當即覺出有異,夾著芋團的筷子在麵前頓住:“無功不受祿,婕妤,你有什麽事?”


    ……怎麽跟自己的嬪妃分得這麽清楚?!


    管小酌心裏揶揄了一番,麵上柔柔弱弱地呢喃著:“又……又沒下毒,陛下先嚐嚐。”


    嘁,倒看她能動什麽歪心思。霍誠斜覷著她把團子送到嘴邊,咬了一口,品了品滋味,如實評判:“不錯。”


    “陛下喜歡就好。”她喜滋滋一頷首,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下一瞬,霍誠把沒吃完的團子擱回了碟邊,筷子也放了下來,問得客客氣氣:“到底什麽事?”


    “陛下您……”管小酌堆著笑指了指那團子,“您喜歡麽?”


    霍誠垂眸一睇:“說了,還不錯。”


    “那您……”她看向餘下七個半點沒動的團子道,“一碟子八個,自己吃不完吧?”


    “……”霍誠挑眉,循著她的意思問,“一起吃?”


    “臣妾就算了。”管小酌皮笑肉不笑,“倒是衛美人那邊宴請嬪妃,不如送幾個去嚐嚐鮮?”


    這下霍誠便明白了,回味了她這通拐彎抹角一番,以手支頤:“你想借朕的手找衛美人的晦氣?”


    管小酌喉中一噎,略作沉思,回得認真:“若是借刀殺人定不能讓陛下先覺出來。臣妾這是……想知道陛下是否也想尋她晦氣,若不想就算了。”


    還“就算了”,聽著多大度一般。霍誠禁不住橫她一眼,扶著額頭叫了人:“範延,拿個空碟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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