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風向較好,所以行船速度加快了許多。長濟江水浪滔滔,兩岸險山奇石聳立,染透了晚秋的金耀明亮。孤鶴飛掠,流雲滾滾,煙霧嫋嫋,水上風景甚好,別有一番情致。


    如果在平時,暮沉風定會與眾人一起,歌吟奏樂,品評四周流彩畫意。可現在的他,終日不見人影,使大家的心情也很不好,百般聊奈地打發著時間。


    雲雁、樞夜與徐澤龍因神魂旺健,並不太畏懼風寒,所以成天在船頭閑晃。因地方狹小,身邊有藍犽盯著,連打坐修煉也不能。除了說些閑話看看書,就隻能觀賞江麵了。


    這天日落之後,三人又如往常一樣,聚在船頭呆了整夜。在寅時快要結束時,雲雁聽到樞夜在前方,低低地驚呼了一聲。要令樞夜驚呼,實屬難能可貴,若非事出蹊蹺,他定不會如此。


    “發生了什麽事!”她立刻緊張起來,蹭蹭邁了上去,扶著船舷朝水中看去。


    還沒有站穩腳跟,就聽掌舵的船夫,發出了殺豬一般的吼叫:“天啊!屍體!有人溺水了!一個、兩個、三個……這麽多人!是前麵的船沉江了嗎!”


    隨著他的慘叫,雲雁已看清前方的可怖情形。


    果然在那深深的激流漩渦中,正翻滾盤旋著不少屍首。他們個個都衣不蔽體,看似窮苦人家,十分瘦弱。在這江中隨波逐流,好似淒苦的片片枯葉,沉浮不定。


    徐澤龍頓時大急,全身溢出淡淡金光,一個箭步就要跳下船去。雲雁眼明手快拖住他,小聲道:“你想運功下水捕撈?藍犽立刻就要出來了,看見你以一個小丫鬟的肉身走在水麵,立刻會被察覺。”


    “如果是前方船難,說不定還有活人!”徐澤龍跺著小腳丫:“即便無人可救,總不能眼見他們葬身魚腹!”


    “說的對。”一個溫和的男聲從背後響起。眼前清瘦的人影一晃,使雲雁等人齊聲驚呼:“寧王?”


    多日不見的暮沉風,竟然從船艙裏鑽了出來。他還是沒有多少精神,但仗劍在手,全身已靈氣四射。那男子抬手拍拍徐澤龍的頭,笑道:“別擔心,我去將他們都拉上來。”


    話音未落,他已如一隻玄鶴落水,踩著浪濤左避右閃,遠離開礁石與漩渦,將最近的一具屍體攝到身前。船頭現在已擠滿了人,鄭阿四與一幹船夫,已蹦起老高,指著他驚叫:“仙師!原來客人竟然是仙師!老天!”


    而初晴則將手攏在嘴邊,對他高喊:“沉風!快看一下,可還有生者!”


    暮沉風已在仔細打量身前屍首,麵色暗沉。他緊抿唇線,突然回頭對妻子回應:“你帶著雲先生他們速速回艙,準備些白醋苦艾等物,準備熏焚。”


    初晴渾身一顫:“難道……”


    “不錯。”暮沉風對她遙遙點頭,艱難道:“上遊城鎮發生了時疫,他們皆有症狀,而且沒有溺水的痕跡。”


    “是時疫感染身死,被拋下水丟棄的嗎?”初晴喃喃自語,突然雙目瞪圓,驚叫出聲:“不可以將屍首泡在水中,若是下遊的人取水飲之,也會引發感染!”


    “長濟江水域寬廣連綿,兩岸城鎮眾多!”她挽起袖袍取過纜繩,對鄭阿四等目瞪口呆的船夫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需要將屍首全部打撈處理,不能有片刻延誤!”


    “哦?”鄭阿四一臉懵逼地點頭。初晴雖然聲音甜美柔和,但言語間的自信從容,似有種看不見的力量將他懾服。那人呆了片刻,再重重點頭:“哦!”


    接著他指揮船員,在雲雁等人的幫助下,與暮沉風前後應和,將水中屍首一個個撈起。大船尋了個淺灘靠岸,初晴立刻衝了上去,手持醫療檢測器具,想要將所有屍首仔細翻看。


    暮沉風急忙擋在她麵前,麵色嚴肅:“你不能去,雖然屍首入水已久,但疫病也有極大可能傳染上身。”


    “我是一名醫官,你卻叫我不要接近病人。”初晴有些調皮地微笑,點了點他的額頭,嗔道:“別擋路,有正事要辦呢。”


    “晴兒!”暮沉風急了,還想說點什麽。


    初晴卻一把推開他,取過藥草熏製過的白袍籠在身上,奔到屍首堆前半蹲下,對他回望:“你近日鬱鬱寡歡,我明白是為了什麽。”


    “眼下是解開你心結的時機。”她開始動手檢查:“玉衡國正被時疫威脅,咱們需全力以赴,參與驅逐疫病之戰。一來可弘揚醫道,像祖母一樣渡世救人……”


    “二來,則能使你的心緒平安。”初晴小聲說話,卻飽含堅定:“為了那些愛你的人們做點事,我就算是死也無憾。”


    ……


    ……


    玉衡國暮五世,時四十七年初冬。


    昌嬴府四城八村爆發時疫,舉國震驚,人心惶惶。起初官府下令,將初染症狀的冷陳村隔離,裏麵的人不能出,外麵的人不能進。然後派了數十醫官入駐,試圖找到禍源,驅趕疫病。


    卻不料雖然沒有人出來,時疫還是流出來了,感染到鄰村。昌嬴府台一怒之下,竟下令,連補給也不能送入疫區,再使重兵把守,將感染的村落重重包圍,醫官也不派遣。


    他原本想著,等村中的人死絕以後,瘟疫就不會蔓延。可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在短短數月內,又有三個村落遭殃,還蔓延進入了臨近的石關城。


    接著事態變得不被掌控,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多的人染病身亡,也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舉家搬遷逃走。因為官府的冷血處理,是要將染病區完全隔離,將裏麵的病人和健康人一起圍困,讓他們等死。


    但天下有誰能夠,在一息尚存的時候,眼巴巴地等死呢?


    既然官府不派醫官,又設下警戒圍困災民,不給予救濟。那麽災民自然要反抗,從隔離圈離開。病死與餓死,反正都是死,沒什麽兩樣。至少出去以後,還能自己訪醫乞食,求得希望。


    就算重兵把守,也沒有能阻止災民遷徙。特別是人口眾多的石關城,每日都有無數人奔逃而出。他們有的死傷在守衛的刀箭下,有的則趁亂突圍。


    可是這些跑出的人中,卻有攜帶時疫病菌的。雖因抵抗力強,一時沒有發作,但他們周圍的體弱者,終究難以抵擋。


    於是一村接一村,一城接一城,不斷出現感染症狀者,玉衡國內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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