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寰走得匆忙,他自然沒有留意到,身後雲頭上的兩名劍修,已先後落到了地麵,維持出一個古怪姿勢,不再動彈。而更遠一些的刑台上,紫氣光芒如龍卷風般卷曲蕩漾,橫向揮擊了三個來回,像被人突然掐滅,消散無蹤。


    紫光消散後,地麵再無一人,除了滿身傷痕的馬舒敏。她左手擱在胸前,維持著一種極為滿足的神情,再也沒有了呼吸。雲雁透明的神魂影像,在她身側逐漸清晰起來。


    她半蹲在地,用手拂過馬舒敏慘白的臉頰,神色複雜。在馬舒敏臨死前,她在神魂裏拚命呼喚自己,做出了許多來世的許諾,目的就隻有一個:請雲雁再附到自己身上,救出南宮寰。


    雲雁自然不需要她的什麽來世許諾。但在神魂覺醒後,卻像看電影一樣,讀到了彌留之際,這位馬夫人留下的強烈記憶。


    那時她正直豆蔻年華,在陽春三月的貴族聚宴上,遠遠望見了南宮寰。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份,隻知道自己的心,被他瞬間帶走。即使後來明白了,這是與二哥十分不合的大將軍,她也沒有斷絕思慕。也許是權力的好處,也許是上天的垂憐。她終於通過半強迫形式,在那個初夏,被十裏紅妝相迎,嫁給了他。


    雖然嫁給了他後,一切都十分難過,但愛意從不曾消減。


    有時候,馬舒敏甚至覺得,這是前世自己的罪孽,今生換來的懲罰。這個懲罰就是對南宮寰的愛,即使那麽無望,卻像烈火一樣燃燒,從沒有半分停歇。


    她很累,很傷……漸漸變得情緒暴躁,甚至惡毒刻薄。當然這些換來的結果,是南宮寰再一步的遠離……


    馬舒敏永遠也沒有料到,後來的南宮寰居然變了,居然能對自己溫聲細語,寵愛有加。居然看自己的目光,不再是冬天裏的冰刃,而是春日的溫暖,溢滿了愛慕之情。


    她知道他透過自己,看的是另外一個人……


    但是這有什麽關係呢,隻要能擁有這種夢幻一樣的過程,就算他看見的是別人,也無所謂。


    潼江關與南宮寰廝守的日子,是馬舒敏一生最快樂的日子。


    她終於做回了記憶中嬌羞的豆蔻少女,理想中溫柔嫵媚的愛侶佳人。沒有憤怒沒有嫉妒……世界好像都被握在掌心……隻有愛和快樂。彌留之際的馬舒敏,在那段時光裏沉迷著。


    她被浸入回憶之海,蕩漾在一片舒適與安樂之中,即使冰冷了身軀,她的神魂依舊充滿了熱力。


    雲雁在這樣的熱力支撐下,終於完成了八荒六合劍陣。


    不僅三隻巨骷髏被她一舉斬殺,風化成渣,就連四周的大小魔獸,也被她砍得七零八落。最後收勢時,她還卷出罡風,將刑台上的囚犯們一一送出,解開了他們的束縛,朝四麵八方放置。


    無法得知他們以後的命軌,但至少今天,他們不會被斬首處刑了。


    雲雁做完這一切後,神魂終於被彈出馬夫人的軀殼,佇立到虛空之中。在濃黑的雲層之下,一道巨型天光霎那明亮,朝王城投下了金燦燦的光柱。


    那是浮世通往現實的出口。


    她遠眺光柱,心裏突然生出緊張:目前夥伴們還四散在各地,特別是金靈兒,遲遲沒有她的動靜傳來……七天之後,大家能平安離去嗎?而且這個浮世,已被自己等人強烈影響,出口能否維持七日,還是未知。


    “雲師妹!”“姐姐!”


    正當她心裏直打鼓時,梅成功與憐生水遠遠跑了過來——準確的說,是飄了過來。梅成功不再是胖女人形象,憐生水也擺脫了幹瘦老頭,回到原本水靈靈的模樣。


    在馬舒敏死亡時,進入浮世的所有魂魄,都會被同時強行抽離肉身。三人立在原地,麵麵相覷了半響,梅成功才出聲道:“我猜……現在定有好幾個人,還不願離開軀殼。”


    “南宮雅爾是其中一個。”雲雁點點頭,邁步朝青核巷走去:“修羅王現在定也很著急。”


    “她一旦離開了自己的肉身,本體就不會記得皓月薰殿下了。”憐生水道:“看著自己茫然無措地離開,又是在薰殿下最需要幫助的時候……”


    “怎麽辦怎麽辦!”舍脂焦急的聲音,從前方的一株核桃樹蔭裏傳出,打斷了三人的交談。接著她的透明靈魂體從樹枝間冒出,圓眼落到雲雁等人身上,爆發出歡呼:“你們來了!太好了!”


    “快!快把我想法子變回狐狸!”她急急拉住雲雁袖子,滿是哀求道:“沒有肉身什麽也幹不了,就算做狐狸我也不計較了啊!”


    梅成功抬手敲敲她腦袋:“發生了什麽事?你這刁蠻小公主又想怎麽胡鬧?”


    “不是胡鬧!哎呀呀!”舍脂的眼底竟然有淚花閃耀:“阿蘇三……阿蘇三他太慘了!我想去幫他!”


    雲雁等人大驚失色,齊聲問道:“徐澤龍怎麽了?”


    “我沒怎麽。”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悶悶響起,空中飄過來萎靡不振的徐澤龍。他埋下腦袋,坐到核桃樹上晃蕩:“隻是剛才,附身的那個武將進入了命軌,死在魔獸爪下。”


    “我看見你被撕成了一塊一塊的。”舍脂撲到他身邊,努力檢查他的完整度,心有餘悸道:“還有許多塊被吃掉了!簡直太可怕了,我嚇得狐狸膽都破了,然後暈倒過去……”


    “沒用的刁蠻公主。”梅成功嗤了一聲,陰笑著打擊舍脂:“居然看人打架會被嚇暈。”


    “要是你喜歡的人,在你麵前被撕成碎片,還被吃掉了,你還能好好站著嘲笑別人嗎?”舍脂不服氣地衝他吼叫:“喜歡阿蘇三的不隻我一個!南宮薰和南宮雅爾都喜歡他!”


    梅成功愣了片刻,啼笑皆非道:“何以見得?”


    舍脂嚷嚷:“因為她們看見阿蘇三被吃掉,全部也暈了過去!”


    “她們都沒有覺醒妖族血脈,還是凡人家的女兒。”憐生水上前扶住她肩頭,柔聲道:“所以被那情形驚嚇住,這並不奇怪。”


    雲雁也上前輕聲道:“我們進青核別院看看去。”


    徐澤龍有些抵觸情緒:“我可不想看見自己的屍首。”


    梅成功踢了他一腳:“你這愣小子,怎麽處處都較真,那個人根本不是你,就像我不是胖女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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