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石火光陰。


    這片山林一共被紅葉覆蓋了兩次,雲雁在浮世裏變成貓的日子,也過了兩年。雖然她外型是黑貓,生活習性也與貓類似,但每日都進行著正常修行。


    浮世裏的靈氣吐納,不再有外麵靈心空間的苛刻。即使不依賴靈石與風仙果,轉乾坤也能完整地行進周天。以前對身形變化的不習慣,到現在已完全無礙。這隻是一個附身,這隻貓身上的經脈,與自己的靈脈完全隔離。


    隻要將靈氣控製得當,在貓與神魂之間產生明確界限,形成獨立運轉的空間,就不會有任何桎梏。在幾年的修行裏,因為時刻注意這方麵,雲雁對神識的控製,與真氣的壓抑釋放,也更為熟練。


    這一夜皓月當空,她坐在一株碩大的紅鬆頂端,身下是層疊濃密的樹海。從子時陰陽交替時起,就開始的吐納,直到現在也沒有完成。劍府裏氣息澎湃,連綿不絕,像一陣陣的海浪衝刷著廣袤沙地。


    如果刻意去凝聽,甚至會覺得隱隱有呼嘯之聲。


    此刻雲雁的黑色皮毛,已被圓形紫光層層包裹。她現在的形貌,像是個在剔透葡萄裏的果核。紅鬆頂寒芒乍現、隱沒,接連反複了上百次,黑貓的身體漸漸脫離了枝幹,懸到半空。


    這一切,雲雁卻難以察覺。


    她現在正處在衝擊後三關的緊要時分。


    在她的感官世界裏,並沒有山林、紅鬆、紫氣與月光,而是一片幽深海岸。浪濤近在咫尺地拍擊到腳麵,自己正一步步朝水中走去。冰冷到刺痛的觸覺,使她努力運氣抵禦。


    腳步沒有絲毫放停,雲雁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地,正是海水中央。


    如果將修仙曆程比喻為一棵植物的生長,那麽築基期就是正式的生根發芽。心動期是抽出枝條,結丹期則是枝條延展後,長出的一片新葉。


    雖然離結成正果,還有一段距離。但凝結了金丹的修士,在修仙界裏已是絕對的中堅。有了內丹,則有了精氣凝魂,能更迅速與靈氣結合。在天地自然的寰宇裏,金丹期修士的存在更為堅強獨特,威能也會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旦進入金丹期,就可以碾壓無數低階,自保能力大增。但每進一個大階,都是修士們生涯的一個分水嶺。金丹期會在丹田裏生出實體凝結,就像天地鑄造生靈肉體。金丹專屬於修士本人,可謂不在三界內,跳出五行中。


    修仙本身就是逆天而行。而凝結金丹,將第一次觸犯天地生長之道。不僅丹成時,修士們要麵對第一次天劫,而凝丹的過程,更是無比艱辛。


    築基突破大圓滿後,在突破大階時進入心動,就可以進入純粹本我的意欲空間。


    在這個空間裏,修士開始締造自己的世界。


    這個世界裏,會在築基的源頭,生長出神識高台。修士一步步以靈氣搭建這九重天台,慢慢拾階而上,待到九重心動,再入定大圓滿。心動大圓滿後,將在天台上凝結金丹。心動期是條漫長的鑄階道路,是通往結丹的連接點。


    每個踏入心動期的修士,在此時都會開拓出自己的感悟世界,名為:識界。


    開拓出識界後的情形,萬人萬像。有人會見到空中樓閣,有人則在黃沙莽莽裏奔跑,有人身處雲海,有人禦風萬裏。而雲雁的識界,正身處在這樣一片深邃海洋。


    現在她要前往水中央,找到築基之源,正式踏入心動。


    一步、兩步……周圍水麵雖然看似平靜,卻傳遞著宛如刀鋒的冷意。它們緩緩在身體臭味流動,切割,啃噬……雲雁修劍以後,早已對傷痕與疼痛習以為常。以前的她,會凝神去想些別的事情,以分散這類衝擊。


    現在的她,不必去想其他,隻以精神力頑固對抗,就能承受大多數刺激。這種因戰鬥本能締造的天賦,正是劍修強於法修的地方之一。許多法修,會在自己開拓的識界裏,因各種阻礙沉淪,停滯不前。


    而劍修們,往往不會輕易屈服。因為能踏入識界的劍修,無一是不身經百戰,在血肉痛楚的反複磨礪裏存活,走到了這一步。


    雲雁拖動著濕漉漉的身體行走,發絲蜷成一縷縷覆在額部,肩頭。越朝識界之海深入,越能感受到海底浩大的吸力,與身體的沉重。望向海天之間的深幽,雲雁停住了腳步:第一次進入識界,就必須得找到築基之台嗎?


    這樣會不會太快太急躁了……


    “呼呼……”


    極為隱秘的浪潮與海風聲,一波波衝刷入耳。


    雲雁立在識界之海裏,有一些彷徨。此處傳遞的疼痛刺激,她無所畏懼,可是那看不到盡頭的黑暗,卻讓人心生沮喪。


    要放棄嗎?


    她掬起一掌心的海水,但見它無色五味,猛然蕩漾成波紋後,憑空消失掉。這裏是識界之海,是自己在築基大圓滿後,尋覓兩年才抵達到的地方。而在大圓滿之前,又經曆了多少日子呢?


    雲雁微閉上了雙眼。


    那些日子,已有些計算不清,但是其中戰鬥,卻一幕幕呈現在腦海中。從踏入旋照時,與柒月一歌的死戰,到梅嶺崖底遇見蒼隱。在九龍台前的掙紮追擊,在賞星潭中斬殺薛憶先。再到竹林裏與蕭逸塵論劍,在遠牧穀與淩夢桃纏鬥……


    銅門前、雪嶺頂、山澗處、原野地、黑湖畔。那些大大小小的戰鬥中,閃耀的劍光一時間布滿眼底。手握劍柄時,熟悉又有些振奮的觸覺……人們的呐喊呼號,恐懼歡喜……血肉模糊,淚眼婆娑,揚唇一笑。


    原來自己,已走過了那麽多路。


    既然已走過了那麽多,為何要在這裏停下。


    雲雁睜開雙眼,所有回憶與所有猶豫,隨著平定下的心情瞬間消失。她現在不需要任何別的念頭,隻有朝海水中心前進的意念,密布所有知覺。


    海水飄蕩,雲層飄蕩,雲雁也在飄蕩。


    天地之間,隻有她一人,這一人在浩瀚深幽裏,顯得如此之小。小到能被隨時掀起的一風一浪,揮灑之息就全然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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