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雁正思索之間,濃綠深處踏出一襲白衣,那人瀟灑行進,身後卷起滾滾巨浪,拍擊得竹林整片傾斜,俯下枝葉。他的腳落到地麵,身體在雨中,可沒有半點泥漿塵土沾染上衣袍。


    他頭戴玄冠白衣勝雪,背負個大劍匣。眉插入鬢,寒極清極。號稱“雪衣不染塵”的論劍山第一劍——蕭逸塵。


    他來做什麽?


    也許是探望暮沉風的……


    雲雁雖然心底敬佩此人,甚至將他當作自己的奮鬥目標。可一旦見著,隻想躲得遠遠的。當初在他劍域裏那些日子,一點也不好過。當麵對自己熱愛的技藝行業中的佼佼者,許多人的選擇是望著那簇光環,微帶怯意的遠觀。


    雲雁也不例外。


    她見蕭逸塵催動巨浪朝自己所在方向,緩緩踏來。第一個想法,就是讓道,使這位“高帥酷”暢行。雖然不知他在汨羅竹海為何運出法門,但她也來不及思考過多。條件反射性地,雲雁輕點竹枝,朝高空騰躍。


    “嘩啦!”


    身後有巨大響聲急速追趕而來,雲雁隻覺一股森然寒氣威逼到頸後。側身回頭,隻見地麵上那白衣人立定不動,正微揚起頭望向上空。而他激發的巨浪,以水龍怒吼的氣勢,撲擊到了自己身側兩米之外!


    他在對自己攻擊?為什麽!


    雲雁來不及細想,已被水浪拍到,隻覺大力宛如巨槌幾乎將身子拍落到地。她隻能拔出身後止水劍,祭出中土源力,咬牙朝巨浪斬去。


    “嗡——!”


    止水大口呼吸間,土源力迅速形成高坡,地念力切割開深痕,在巨浪前方鑄造出一座小小土丘。巨浪遭遇阻礙,威勢稍減,但論劍山第一劍即使運出簡單的法門,也威力強橫。


    巨浪在接觸到土丘之時,立刻將它包裹凝成堅硬的冰球。“吱嘎”之間,冰球瞬間炸裂,土丘灰飛煙滅。細得肉眼幾乎難辨的塵沫,在竹海中飄蕩片刻,紛紛朝下投入地麵,再無影無蹤。


    蕭逸塵望向空中那抹銀亮,身形一頓,突然開口道:“止水劍?”


    雲雁見他全然沒有後招,攻勢並無殺機,立刻放下心來。也許這人來拜訪暮沉風,見自己蹲在竹子上,順便喂招試試而已。大能的想法難以猜度,他既然開口溝通,自己不能無禮。


    於是她降落雲頭站到他對麵,微微點頭道:“是。”


    這時的雲雁並沒有意識到,她對於凜紫、衝虛、暮沉風、林月楓等大能,平時全泰然自若。可麵對蕭逸塵,隻覺得和他對上話,都是件極為興奮的事情。


    她的腦中一片模糊,心髒“呯呯”跳躍得無比歡快。可她卻兀自不覺,有點半呆滯地站立著,望向那雪衣之人,猶如望向極高的山峰,小腿打顫,握劍的手臂完全沒有了知覺。


    見蕭逸塵凝視著止水神色複雜,眼底似掠過激動。雲雁立刻將劍橫捧在手,慢慢上前遞送到那人身前。蕭逸塵微微招手,將止水攝入手中默默細觀。


    他看得極為仔細,任何一葉刻紋任何一縷寒芒,都被盡收眼底。雲雁不知道自己心底那股急於表現的欲望,從何而來。見他看得專注似乎極喜愛這把武器,禁不住低聲道:“是在天機院歐冶器房所得。”


    “它認主了。”蕭逸塵右手手指輕彈劍身,將微激動的神情收斂回平靜。他側向東北方眺望片刻,閉目似陷入了沉思,又或是回憶。再睜眼時,刀削斧鑿的臉上不再有半點情緒。


    他將止水放回雲雁手中,振動袖袍將雙手背負身後:“此劍是我師兄生前傾力打造,鋒銳程度堪稱神州名器之冠。”


    雲雁摸向止水古樸沒有裝飾的劍格部位,神情透露出疑惑,但沒有接話。


    蕭逸塵見狀微訝,突然皺起眉頭:“你使用它時,感覺如何?”


    雲雁也皺起眉頭,低聲咕噥:“並不投契。”


    “它充滿殺意,太過淩厲……”她垂首將心中久積的鬱悶,盡數倒出:“……在我用招之時,經常會慢一拍。而且當初認主時,在劍府裏看見的第一眼,就覺得它不開心,似乎不喜歡我。”


    蕭逸塵將皺起的眉頭微挑:“你呢?”


    雲雁猶豫片刻,揮動了下銀劍抬起頭來,下定決心吐出重重的詞句:“我也不喜歡它。”


    “嗡——!”


    止水隨著她的話音落下,發出極輕的哀鳴,劍柄的溫度驟冷直刺雲雁掌心。而它的身軀又開始輕微移動,似乎不願在她手中——這樣的情形發生過許多次,雲雁見怪不怪,使力狠狠擰住劍柄與它較起勁來。


    “止水是三十六天品之首,靈性極高。”蕭逸塵冷眼看著雲雁與劍的互動,微微搖頭:“你排斥它,它又怎會甘願屈服你?”


    “可它為什麽要認主!”雲雁將劍狠插入劍鞘,語氣轉為急躁怨怒:“承影就不像它!承影和我心意相通,拚死守著我!這把劍……它與我之間,心像隔絕了重山。為什麽它當日要從武器櫃架中跳出來!”


    蕭逸塵繼續微微搖頭,像複讀機般答話不變:“你排斥它,它不會甘願屈服你。”


    雲雁急急解釋:“我沒有排斥它……一開始時候是沒有的。承影折損了,我一心尋把好劍,但也沒有去想什麽三十六天品之類。什麽劍都可以,隻要是好劍就行,當時就這麽想的。”


    “它卻不這麽想。”蕭逸塵沉默片刻,又微側身朝向東北,近乎自言自語:“我師兄的劍法與為人,都孤傲清絕。他執念重義,傲視生死……”


    他眼中濃重的哀傷一閃而過,回過頭來:“止水的性子,就如同他的性子。你隻想將它作為承影修複前的代替品,所以……它的不開心,或許來自於悲哀。”


    “它有心長伴你身側,不離不棄。你卻不夠重視,隻將它定為暫用之物……”


    雲雁聽他不緊不慢的敘述,回憶起劍府裏第一次見到止水的情形。自己在對承影極力表達愛護,它立在身後低聲悲鳴……


    難道劍也會有個性,也會嫉妒,也會孤傲?


    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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