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起床, 慕錦都會去摸枕下的薄布,薄布下裝著南喜廟的平安符。


    早上, 他將平安符拿了出來, 摸索著放到許阿蠻的手上。


    “二公子。”門外傳來寸奔的聲音。


    “嗯。”慕錦應聲。


    徐阿蠻醒了:“二公子?”她揉了揉迷糊的眼睛。


    門外寸奔又說:“該運功療傷了。”


    徐阿蠻回到了原先的那間木屋。


    在慕冬寧身邊, 徐阿蠻也是貼身丫鬟。不知為何,到二公子身邊當上貼身丫鬟,她嚐到了一種升官的滋味。也許是因為二公子至今沒有過一個貼身丫鬟,他的所有事情都由寸奔傳達。二公子身世隱秘,能跟在他身邊貼身的,肯定知曉他的身世。


    過了一會兒,一個護衛來敲門:“徐姑娘。”他的稱呼已經變了。”


    徐阿蠻前去開門。


    護衛拿著一個大包袱:“這是昨天二公子吩咐給你準備的繡線和絲綢。徐姑娘要是覺得煩悶無聊,可以打發時間。”


    “謝謝。”她笑著接過包袱。


    護衛恭敬地離去。


    二公子睜一雙空洞洞的雙眼, 煞是迷茫, 不如她給他縫一條遮眼布,這樣推他下山散步的時候,給那些向他拋媚眼的姑娘們瞧瞧, 這是一位有眼疾的公子,就別垂涎了。


    徐阿蠻選了一片白色的絲綢, 雪白得跟二公子病態的臉色一樣。二公子不喜歡花花草草, 那就繡一個平安符圖吧。


    早上, 二公子給她那片小小薄布, 在她耳畔說:“小蠻也平順安康。”


    徐阿蠻在白色絲綢一角繡了一個緋紅的小小符印。


    祝她的二公子平順安康。她不自覺地彎起一朵微笑。


    說公子討人厭,是真的。可她也不忍見到他落魄頹廢。二公子嘛,拽成一個閻王姿態才適合他。


    ----


    寸奔上午下山, 到了中午,帶了一個人過來。戴一頂黛紫發冠,穿一青蓮衣裳,絡腮胡擋了半張臉,一雙像是抬不起的眼睛向徐阿蠻看了一眼。


    寸奔說,“徐姑娘,這位是林神醫。”


    徐阿蠻驚訝,連忙上前行禮。“見過神醫。”


    “這是……”林意致看著阿蠻。這身段嬌小得和甄月山有些相似。


    寸奔介紹:“林神醫,這位是徐阿蠻。徐姑娘是二公子的貼身丫鬟。”


    林意致抬了抬眉:“他竟然招了貼身丫鬟?今年怪事一樁連著一樁,我馬不停蹄地見了一樁又一樁。”


    既然是神醫來到,徐阿蠻在廚房又加了一道菜。


    “林神醫中午要為二公子醫治,不宜飽腹。”寸奔過來說:“徐姑娘,林神醫隨便吃些青菜就行了。”


    “哦哦。”她問:“二公子呢?我給他燉了參湯。”


    “二公子今日不可進食。”


    話音剛落,徐阿蠻見到外麵有兩個護衛,抬了一個木桶進去慕錦的房間。


    寸奔解釋,“這是給二公子泡藥浴之用。徐姑娘,我先陪二公子了。”


    徐阿蠻點點頭。當二十當慣了,稱呼從“二十姑娘”改口為“徐姑娘”,徐阿蠻聽著反而不習慣。


    徐阿蠻舀了青,端到了院中。


    這時,林意致粗濃的絡腮胡不見了,剛剛那半抬不抬的小眯眼,變成了濃眉大眼,長相極為年輕。


    徐阿蠻訝然,這喬裝術比她的厲害多了。


    林意致卷起袖子坐下,他看向徐阿蠻:“真是太陽西邊兒出來了。”他端起了碗,又說“慕錦居然為了救一個女人,公然向太子宣戰。月山泉下有知,該是……”


    林意致這話停頓了,頓了很久。他低頭吃菜,沒有在看徐阿蠻。吃完了這碗青菜,他才將自己停頓的那句話說完,“月山泉下有知,該是驚喜。”


    門前的寸奔聽到了林意致的話,當然也見到了徐阿蠻驚訝的臉。寸奔猜到了,二公子沒有將真相告訴她。


    無他,因為二公子就是這樣的人。


    之後林意致一直沒有再說話,接著,他進去慕錦的房間,關上了門。


    徐阿蠻坐在岩石上,托腮看著那扇木門。她想通了某些事,但也糾結了另一件事。她向寸奔詢問林意致的話是否為真。


    “徐姑娘。”寸奔俊挺站在岩石下,“這事本該由二公子告訴你。”


    寸奔這麽說,那麽林神醫的話便是真的了。徐阿蠻懊惱:“這事的確是我的錯,連累了二公子……”


    “徐姑娘,二公子沒有怪你。你不用將這事放在心上。”


    寸奔講得輕鬆,一切因她而起,才讓二公子置身險境。徐阿蠻低頭,“因為我的疏忽,釀成了大禍。而且,我沒有能力彌補這一個錯誤……”


    “世上沒有一個人完美無錯。人過一世,無非一個個選擇,神仙也有糊塗的時候,何況是人。”寸奔淡然:“二公子下棋,有時遇到一場平和的局麵,他也會突然走一記險招。二公子和太子的這一戰,在所難免,倉促行事是狼狽了些,但也沒有走到死局。”


    “寸奔,你人真好。二公子被我害成這樣,你還安慰我。”安慰得她更加內疚了。


    “你沒有脅迫二公子救你。和太子交戰,是二公子自己的決定。”


    “我要是有你這麽理性就好了。”


    “這些是二公子的意思,我隻是轉述而已。”二公子就是這樣,說話非得拐彎,有時候彎拐得大了,別人聽起來就曲解他的原意。但二公子不屑解釋。


    徐阿蠻謹慎再問:“二公子真的沒有怪我?”


    “徐姑娘,二公子霸占了你,又強迫你卷入他的紛爭,你見到二公子淪落至今,可有幸災樂禍?”


    她搖搖頭,“以前的事,我也有錯的……我當初不知道他是四皇子,以為隻是一個無能的假少爺,好騙得很。”那時的二公子確實好騙。她怎麽騙他,他都不殺她。


    “真要追溯原因的話,你是一個普通的丫鬟,若不是二公子將你納入房中,你在三小姐身邊平靜安寧,不至於遇險。再追溯更久遠,如果二公子沒有假死離宮,這一切也不會發生。”


    “寸奔,你是如何練就這般冷靜的?”徐阿蠻甚至覺得,寸奔比二公子更從容不迫。


    寸奔忽然笑了下:“我曾經做過錯事,隻是二公子不計較罷了。二公子對自己人非常寬容,徐姑娘你慢慢就會明白了。”


    ----


    兩個時辰之後,林意致出來了,接著又掩上了門。


    徐阿蠻沒有見到慕錦。


    門縫裏煙霧繚繞。


    泡藥浴像是泡得升了仙似的。


    林意致沒有明說慕錦的病情,反而和寸奔講起了宮中的事。講起皇上白發蒼蒼,林意致哈哈大笑:“皇上和我是同輩,然而我站在他的麵前,年輕貌美。所以說,這帝王之位坐得還不如我一山野村夫自在。月山若是見到現在的皇帝,怕是要捧腹大笑。”


    寸奔靜靜地聽著,沒有跟從嘲笑皇上的話題。


    林意致又說起蕭展,“我和太子說,我在他的腹中留了一樣東西。太子氣得臉色發黑,但是不敢殺我。”林意致笑聲清朗:“我一趟進宮,氣得兩父子差點吐血。值了值了。不過,宮裏有一陣怪味,殺父子,殺兄弟,殺後妃。權勢的滋味不是誰都聞得慣的。”


    說完了,林意致看著徐阿蠻,“你去裏邊,和慕錦說說話,別讓他睡過去了。”


    “好的。”徐阿蠻忙不迭地走了。


    林意致這時才和寸奔說:“這女人有何過人之處?”


    寸奔答:“甲之蜜糖,乙之□□。”


    林意致歎氣:“那日我問皇上,月山有何過人之處?皇上勃然大怒,說我直呼前皇後閨名。不過,我連說了十句‘月山’,皇上也沒有砍我的頭,而是將我的問題反問我。其實,我希望月山平凡普通,誰也看不上她,隻有我喜歡。”


    寸奔說:“二公子的心思和林神醫是一樣的。”


    “你小子長大了,連他的心思你也懂?小寸奔,有姑娘了沒?”林意致彎起賊笑。


    “屬下一生追隨二公子。”


    “……無趣。”


    ----


    “二公子呀。”徐阿蠻坐在木桶旁,托腮看著被藥浴熏紅的慕錦。


    他的身子跟蒸熟了的河蝦一樣,臉上青筋滾動,推行他的五官,眼角被吊了起來。


    “你以後要變得漂亮呀。”


    慕錦蒸得心燙,她的話像是天邊降了道雷。


    她說的什麽話?她也不瞧瞧自己的樣子……不是,好歹她是小美人。


    剛才,林意致一邊下藥,一邊念道:“真是同人不同命,我英俊不凡,卻獨身至今。你混小子比我先有了眷屬,早知就把你推骨成醜八怪。我見到你的那姑娘了,挺漂亮的。月山泉下有知,一定為你高興。”


    慕錦笑了笑。


    娘親當然高興了,她喜歡的兒媳,正是小美人那樣的。


    有些小聰明,沒有大野心。


    見到他落得這般境地,她依然能笑能說。


    他最怕大哭大悲的女人,因為情緒無法解決問題。


    這不,她正跟他說:“二公子,這水把你烤熟了。”


    真是一個討厭的女人。


    “二公子,你說你,不是習武的料又愛逞能。”


    他撇了撇嘴,懶得理她。


    “二公子,你為什麽要去練邪功呢?”


    慕錦終於說:“你很囉嗦。”


    徐阿蠻頓了下:“二公子,你別說話,有一根筋扯住了你的半張臉,一說話,臉都歪了。”


    “……”慕錦閉上了嘴。


    她笑了笑,“乖啊,病好了就又是俊美二公子了。”


    過了一會,徐阿蠻又問:“二公子,你為什麽要衝動和太子決鬥呢?”


    慕錦等到她問這個問題了,想回答,又覺得難以啟口。最終鎮定自若地說:“我樂意。”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這幾天碰上我另一本現言的雜誌連載要交稿。


    忙到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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