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奔和楊桃無處可去, 在客棧角落喝茶。


    一雙男女容貌非凡,掌櫃的、店小二、路過的, 免不了看多幾眼。


    二人無動於衷, 從不交流, 自己喝自己的。


    客棧掌櫃送了一盤爆炒花生,一粒都沒有動。


    店小二過去給倒茶,哈腰問:“客官,是花生不合口味嗎?”


    寸奔和楊桃也沒有說話,一人夾了一粒花生。


    “香。”寸奔說完也沒再吃多一粒。


    紅日平西,霞滿仙城。


    寸奔放下了銀子,離座向外走。


    楊桃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麵。


    兩人走遠了,客棧掌櫃才說:“剛開始以為是夫妻, 後來覺得像敵人。走了才知道, 原來是主仆啊。”


    到了藥鋪。


    寸奔看一眼楊桃。她畢竟是姑娘家,獨自去買避子藥方,終有不妥。他說:“你在此候著。”


    “是。”護衛也有階級。楊桃僅是一名暗衛。換句話說, 寸奔是她的主子。


    寸奔進去抓藥,沒一會兒就出來了。他遞給楊桃, “回去客棧煎給二十姑娘。”


    楊桃恭敬地接過:“是。”


    二公子暫時沒有延續子嗣的想法。皇室血脈, 尤其慎重。臨行前, 二公子特別交代寸奔, 別忘了避子湯的藥方。


    這邊,慕錦和二十雲雨方歇。


    外麵輕巧的步子傳進慕錦的耳朵。他下床,穿了衣裳走出房間。他和楊桃說:“去客棧廚房煲藥, 伺候她給喝了。”


    “是。”隻有和二十說話的時候,楊桃才像一個開朗的丫鬟。平日裏,她是陰肅的暗衛。


    嶺洲的湖光山色,慕錦沒興趣了。“寸奔,安排一艘船,明天一早去向陽城。”


    “是。”寸奔領命而去。


    操勞一番,二十又乏又困,聽戲也泡湯了。


    慕錦宿在她的房中,環住她的身子,像抱了一隻貓似的。“你妙就妙在這具身子。”因為弱,因為嬌。他每每在撕裂與克製之間徘徊,炙熱難耐。


    二十犯困,膩在他懷裏。


    他不知想起什麽,忽地感歎,“我的心就是太善良了。”


    聽了這話,二十眼皮懶得掀。雲雨雖好雖妙,但是,如果別這麽耗費體力,那就更好更妙了。


    慕錦很有精神,拍拍她的背,“給你一個抱著我睡的機會。”


    不想要行不行?應該不行的。二十的手搭過去。正要入睡,又被他拍醒了。


    “抱緊一點。”鬆鬆垮垮,像是他強迫她抱似的。


    於是,她狠狠地抱住他。


    慕錦又說:“你不是傾城美人。我疼你這麽幾回,你該謝恩了。”


    她點頭感恩,迷迷糊糊的。


    他這才滿意,“睡吧。”


    今日寸奔所言,都有道理。


    當今皇後是太傅之女,朝中根基深厚。蕭展當上了太子,詹事府的人自然也是她的人馬。


    當今皇後錙珠必較。是貴妃時,被稱為賢妃。


    賢她個頭就是了。


    前皇後去世,皇上對賢妃心有間隙,雖然立她為後,卻遲遲不立太子。


    這些年,蕭展極力拉攏人脈。到了成年,百臣進諫。皇上才冊封太子。


    皇上多疑,蕭展同樣也是,父子之間頗多猜忌。如若蕭展知道,四皇子仍然在世。恐怕,又會掀起一陣風波。


    慕錦早忘了蕭展的模樣,兩人素來不合。慕錦幼年走過的鬼門關,少不了賢妃的詭計。


    皇室兄弟之間的親情,遠沒有慕錦和慕釗來得深厚。慕錦珍惜“慕二公子”的生活。


    慕錦輕拍二十的背。他記得,以前他的娘親就是這樣哄他睡覺。


    日子太平,寵她也就寵了。


    將來如有萬一,再適時舍棄吧。


    ----


    霧氣繚繞的嶺洲,朦朦朧朧,不見烈日。


    連帶的,二十也是迷迷糊糊,在船艙睡了一路。


    直到靠岸在向陽城碼頭。


    再如何沒精打采,二十也謹記,千萬別再摔倒了。


    萬裏清空,明淨夏日。這就是向陽城。不遠的路邊,有兩株高大的紫荊樹,繁花已謝。蔥綠的嫩葉盡情伸展。


    二十下了船,一下子變得精神起來。


    向陽城是出了名的戲曲之都,每年春夏兩場雅戲賽。


    大戶人家聽戲,有些就是讓雅戲賽組請戲班子。


    二十對遊山玩水興趣不大,反而樂於聽各種江湖軼事,於是,慕錦改道至此。


    向陽城不止戲劇繁榮,說書人、皮影戲、木偶戲也在此揚名。


    這裏的集市和京城大不一樣。賣的多是戲服戲妝,玩偶麵具。正是適合給掩日樓的姑娘們捎幾個小玩意。


    二十也是新奇,走三步停一步。怕追不上慕錦,不敢多看,緩慢地向前走。


    慕錦怎會不知她的小心思,她一雙眼睛停在小玩偶上,流連忘返。他上前拉起她,“走的時候,你再過來看看買什麽東西。”


    她立即跟上了他。


    長長的嵊江岸邊,擺的是一個個戲劇台子,吹拉彈唱,好不熱鬧。


    大霽東西南北的奏樂,五花八門。江南的悲情,霽東的優美,西北的高亢嘹亮。


    走過幾個戲台,慕錦耳根疼了。聽一出戲可以,這麽接二連三地,實在聒噪。他不耐地問二十:“想聽哪一出戲?”


    二十也懵懵的。


    四人又向前走了一會,忽地,二十聽見了西埠關小調,她抬頭向前望去。


    岸邊柳樹旁,有一個小小的戲台。西埠關小調有鼓,有塤。比起戰樂,這一出戲添了一把琵琶,韻律更有風情。


    慕錦轉了下長扇,說:“去那邊。”


    這裏戲演了大半。


    四人落座,仔細一聽,才知,台上演的是當年羅刹將軍和皇上在西埠關大戰百隨的一幕。


    飾演皇上的小生,畫妝唇紅齒白,很是俊豔,唱道:“大霽山河,四方奉賀……”


    這是二公子爹爹的戲。二十如坐針氈。


    慕錦執扇輕搖,笑意淺淺。


    寸奔看了慕錦一眼。


    楊桃不清楚慕錦身世,隻管聽戲。


    西埠關長大的二十自然聽過這一段戰史。


    皇上年輕氣盛,羅刹將軍驍勇善戰。然而,駐軍數百日,軍營糧盡援絕了。


    西埠關的老百姓為國捐米捐糧,這才有了攢沙陣勝仗。


    這時,台上演到了皇上向老百姓鞠躬的一幕。


    慕錦轉眼,將戲班子的人逐一打量。最後,將目光定在了彈琵琶的小姑娘身上。


    那一個瞬間,小姑娘對上了他的眼睛,又迅速地移開了。


    戲台在沿江盡頭,許多人被前方奏樂包圍,走不到這裏。而且,西埠關小調是戰樂,不如其他戲曲悠揚華美。僅有七人坐在這裏聽完了。


    落幕了。


    戲班主上台喊道:“下午的是當今聖上與前皇後邂逅的一幕戲。請各位繼續捧場,謝謝了。”


    二十低頭,不敢向慕錦那邊看。


    上午,他的爹爹被編成了戲角。下午的,連他的娘親也成了戲中人物。二十不知,慕錦是否又要生氣。


    戲班主下台答謝。到了四人跟前,作揖說:“我們自西埠關而來,唱的是家鄉獨有的戰樂。多謝四位捧場,多謝,多謝。”


    慕錦向戲台看了一眼,問:“你們戲班子的,都來自西埠關?”


    戲班主點頭,說:“正是,我們這是頭一回到向陽城。這裏不愛戰樂,極少西關戲班。”說到這,戲班主靦腆笑笑。


    難得遇到老鄉。二十看向戲班主的眼睛撲閃撲閃起來。


    這一幕,正好被慕錦見到。若是二人獨處,他就要去捏她的嘴角了。他手指微動,克製住了。


    彈琵琶的小姑娘也走了過來,福身,說:“皇上和前皇後邂逅的故事,姑娘家多喜歡。還請姑娘下午捧捧場。”


    聽不聽,由二公子決定。畢竟這是他爹和他娘的故事。


    慕錦看著小姑娘的臉,和二十說:“我以為西埠關就你這麽小小的。沒想到,也有其他姑娘不高不壯。”


    小姑娘夾在其他高挺的西埠關女子中間,更加嬌小。


    她聽到慕錦的話,麵上一紅。頓了下,看向二十問:“原來你也是西埠關的呀。”


    二十點點頭。


    戲班主笑了:“真巧,真巧。諸位下午務必捧場啊。”


    琵琶姑娘笑起來,說:“是啊,姑娘,下午過來聽聽吧。前皇後也是西埠關的人,我們那兒,到處都有她的傳說,可神奇了。”


    慕錦撇了撇嘴角。不就是嫁給了皇上?有什麽神奇的。


    琵琶姑娘說:“我和前皇後在一個縣,我從小就聽她的故事長大的。”


    慕錦看著她。


    她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側頭抬眼看他,又迅速低頭。臉上紅暈未散,不知是剛才那一朵,還是又飄起新的。


    慕錦淡淡地問:“一個縣?”


    琵琶姑娘抬起了頭,說:“是的,前皇後是舞長縣的,我也是。我和前皇後同一個姓呢,姓甄。”


    慕錦目光閃了一下,“你們縣的姑娘,和西埠關其他女子差得較大。”


    琵琶姑娘看他一眼,再移開,轉向二十。“也不是。地勢靠北的女子就壯些,前皇後是南邊的。”


    戲班主說:“我們班子就她一矮個子。”


    這時,台上有一人喊著:“甄妧妧。”


    “哎。”琵琶姑娘應了聲。


    戲班主說:“妧妧,你先去忙吧。”


    臨走時,甄妧妧看了慕錦一眼。


    慕錦也在看她。


    甄妧妧轉身向戲台走去,臉上紅雲朵朵,像是被豔陽曬的。


    ----


    客棧人來人往。免不了有聽牆角的。


    慕二公子這回不住客棧了。


    慕老爺友人在這有一幢別院。老人家愛聽戲,每年春夏時間才過來。


    雅戲賽在下月,別院空置,便邀請慕錦住上幾日。


    別院已有人打掃幹淨,換上了新鮮的床褥。


    慕錦到這兒,自然和二十同住一室。


    寸奔和楊桃的房間在另一側。楊桃雖說是丫鬟,其實除了上船下船扶幾把,平日裏作用不大。


    慕錦和二十說:“晚上你可以盡情地嘶吼了。”


    有不詳的預感。二十比劃說:“二公子,我白日要遊玩。晚上可不可以睡個好覺?”


    船艙裏,二人的手語教學又上一層樓。二十都能舉一反三,自創手勢了。反正就二公子聽,他懂就行。


    慕錦質問:“我跟你睡,你還不樂意?”


    二十哪敢說不樂意,唯有暗自苦惱。


    慕錦說:“憋太久,我自然時間長些,做多幾回。現在每晚同住,不折騰你那麽久了。”


    早聽說縱色之人體虛虧損。二公子這般的,怕是時日不多了。


    這體虛也許傳染給了她。一見到床,她就想躺上去。


    吃了午飯,二十又要休息。


    才要上床,慕錦問:“去不去聽戲?”


    她比劃:“聽什麽?”


    “你家鄉的。”


    二十以為,二公子不喜歡去聽自己爹娘故事。“二公子想聽,就去。”


    “什麽我想,你自己沒想法嗎?”


    她想法可多了,可也沒膽子說出口。


    “在哪不能睡?跑來玩,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睡。”


    說得對,在哪不能睡,憑什麽他就要在她的床上睡。


    二十生出一股悶氣。她爬上床,將腦袋埋進了被子裏。在裏麵擠眉弄眼,咬牙切齒。實在忍不住,還握拳捶了幾下被子。


    見她半趴在床上,慕錦問:“你在做什麽?”


    二十連忙扯下耳環,丟在被子裏。她跪坐起來,表情麻木,比劃:“我耳環掉被子裏了。”


    他上前抖抖被子,接住耳環,還給她,“走,聽戲。”


    二十又埋進被子捶打。


    慕錦就這麽看著,“你又幹什麽?”


    她從被子裏出來,頭發稍稍淩亂,臉上一片平靜,下了床。


    慕錦雙手捏起她的嘴角,“剛剛在被子裏做什麽?”


    她比劃:“我耳環又掉了。”


    他伸出食指,將她的嘴角往上勾,“小騙子回來了是不是?”


    不是。二十沒有表情,任由他將她臉蛋拉扯。


    “擀麵杖斷了。”他就愛看她蹬鼻子上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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