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曾聽十一說, 男女之事,旦為朝雲, 暮為行雨。


    從前, 二十無法理解句中含義, 隻覺二公子力量十足的動作,一下一下,像是巨斧劈柴。


    她非常抗拒這事。偏偏不知怎的,慕二公子自打成親以來,有事沒事就上她這兒,讓她苦不堪言。


    如今,二十方知何為雲雨。


    二公子的雨露,一滴不漏地往她這兒倒, 也不留時間給她歇息。她依舊有苦難言。


    不知是第幾回, 慕錦低聲問:“舒不舒服?”


    二十沒有言語,用他喜歡聽的“嗯啊”回答。


    他伏在她的耳旁,呢喃細語:“我可是十分歡喜。”


    他無論講什麽, 問什麽。二十永遠的回答都是“嗯”,或者“啊”。他隻允許她講這兩字, 其他的她哪裏敢說。


    二公子這回確是歡喜。二十數了數, 大約有五回或者六回, 他依然強勁有力, 她隻剩下慘叫了,後來更是失去了知覺。


    半昏半睡中,顛來覆去。


    二十在崩山居沉睡不起。慕錦喊吃飯, 她一聲不應。


    說起避子湯,她勉強睜開了疲憊的眼睛,撐坐起來,灌了一大碗。


    身子給了二公子,她認也認了。要是蹦出個孩子,那可麻煩,跑也沒不掉。


    她“咕嚕咕嚕”地把避子湯喝了,嘴一擦,“啪”的一下,又睡著了。


    二十沒有看見慕錦的陰鬱臉色。


    這還是頭一回,慕二公子的女人像是嫌棄他一樣,飯也不吃,隻喝避子湯,喝完倒頭就睡。


    的確,慕錦不能輕易留下子嗣。但見此情景,他免不了不快。掀開被子,見她滿身瘀紫,他仍不滿意,再掐了幾把,才覺得舒坦些。


    二十睡到了第二天的半夜。


    才爬起來,二公子正在身邊。她發慌發抖,昨夜的記憶過於深刻,她盼著二公子接下來的十天半個月,都別再找她了。


    二十躡手躡腳想下床,慕錦狠手將她攔腰掐住。“去哪?”他眸色清明,可見剛才沒有睡熟。


    她捂捂肚子,比了一個吃飯的動作。


    “終於知道餓了,喊你吃飯了都不起來。”


    二十低了頭。那是因為他將她折磨得奄奄一息。


    慕錦勾起她的下巴,“清醒時再問你一句。”


    她抬眼。


    他眉梢擔了一抹曖昧,“昨天,舒不舒服?”


    二十能如何回答。她要說不,恐怕二公子又要抓著她一頓劈,非逼讓她點頭為止。為了自己脆弱的身子骨,她點頭,連連點頭。


    慕錦眉開眼笑,拍拍她的頭,再掐掐她的臉。“以後我克製些,你會更舒服。”


    二十聽到“以後”二字,已經絕望。


    他從來不理會她的絕望,“我讓廚房送吃的過來。”


    她下了床。


    二公子明明是辛勤勞作的那一位,神清氣爽。二十想,或許這就是練武之人的內功吧。


    吃完飯,二十想回掩日樓。


    慕錦又把她推到了床上。


    她連連搖頭,指了指自己的雙腿。再做就要死在他麵前了。


    慕錦拉她躺下,“不動你,好好睡覺。”


    二十逃過一劫,不一會兒呼呼大睡了。


    ----


    那日,二十兩腿打顫,揉捏纖腰,一路蹣跚而行。回來睡了許久才醒。


    十一很是驚詫,二公子雖說侍妾成群,可也沒有放縱成這般模樣的。


    元氣大傷的二十,在掩日樓歇息了兩天。她想,要是二公子就此消失半年,她就是貴人之相吧。


    哪知,也就過了兩日,二公子那邊又派人傳話,請她過去。


    十一來敲門。


    二十躺在床上裝死。


    許是二公子憐憫,沒有再催了。


    二十這幾日沒有走動,就是躺在床上睡,醒了也不想走。


    有時睡著了,會夢見可怕的那一晚。夢裏男女相擁滾動,呈現詭異的歡愉。


    醒來她覺得,噩夢,簡直噩夢。


    歇息了五天,二十可以下床走路了。


    十一卻在烈日下摘花中暑。


    二十躺床上時,十一在照顧。


    十一躺床上了,二十也去照顧。


    兩姐妹同病相憐。


    ----


    十一額頭發燙,暈得走不得路,唯有躺著。


    生病時格外脆弱。她知道,二十猜出了她和屠夫的事。


    十一歎聲:“都說杏花是白的,出牆的卻又叫紅杏。”


    二十皺了下眉。


    十一本就是溫婉的五官,這時像是暈染過碧湖清水,杏眼柔情。“他叫肖有貴。當年我和他有心,幾乎談婚論嫁了。哪知,我爹娘相繼去世。我爹嗜賭如命,欠下了巨債。肖有貴不過一屠夫,還債肯定還不上。我入了青樓當歌姬。其實,我哪怕賣了自己,也還不起那筆債。要不是二公子收了我,我早已死在鴇娘的棍棒下。二公子對我有恩,我那時……是喜歡他的。”


    有些話,想說,卻又尋不到人說。於是,啞巴成了樹洞。


    ““二公子的長相,百裏挑一。”十一說:眉是眉,眼是眼,大家都有長,怎的,他就那麽好看。”


    二十起身,給十一倒了杯茶。十一的長相也是傾國傾城,何需羨慕二公子。


    “我迷戀過他,後來認清了,他呀,沒有心。”十一說:“二公子……實非良人。”


    二十點頭。二公子和良人那是半點沾不上邊。


    “近年,我時常憶起和肖有貴的日子。是不是山珍海味吃久了,反而向往清粥小菜了。”十一笑了笑,握緊茶杯。“那日……我去南喜廟上香,和他見了一麵。才知,他對我餘情未了,至今未娶。我回來,聽到二公子招了人去放風箏,匆匆過去,要是二公子在乎我,便能留意到我。可是他渾然不知。後來,我忍不住又和肖有貴見麵。他說想我,要娶我……我一下子心亂了。我這幾日也想,二公子留著我,或許是憐惜我。”


    十一問:“你可聽說,二公子曾有小妾私通的事麽?”


    二十沒有回應。給十一空了的杯子倒茶。


    “都說……二公子痛下殺手了。”十一歎氣,“我思前想後,二公子那關怕是過不了。雖然,我和肖有貴發乎情,止乎禮。但長此以往,我怕情難自禁,真的做出對不起二公子的事,最後落得慘死下場。”


    十一說的那名小妾,是小七。與慕府一個護衛相好。事情藏不住了,護衛主動向二公子請罪。


    當天晚上,小七就沒了蹤影。


    眾人傳,小七死了。


    十一沉默了很久,歎氣。“情啊,愛啊,還是別招惹了。”


    二十尚未體驗過男女相思之情,隻能理性地想,十一應該快刀斬亂麻。在大霽國,紅杏出牆雖不致死,卻也頗受指責。如若二公子較真,就不好辦了。


    其實,十一偶爾也有死心。“我前幾夜睡不著,寫了一封信。猶豫了許久,不知這信要不要交出去。交出去了,我和肖有貴就沒了未來。不交出去,這麽拖著,我怕遲早出事。”


    柳黃信上,有兩滴水跡暈開了封上的字。這些男女之事,二十是外人,體會不到十一的相思,實在出不了計策。


    “肖有貴說,若我答應與他私奔,便於明日午時一刻給他回應。可我下不定決心。二公子的手段你也知道,我能逃到哪去?我不是稀罕二公子的金銀珠寶,在這裏這麽多年,我已經看破了,可是我不能棄肖有貴的性命於不顧。”十一拉起二十的手,懇切地說:“二十,你明日能不能將這封信送給他,從此我與他一刀兩斷。我不是什麽貞/潔女子,早已配不上他了。”


    十一握得緊,指甲掐進了二十的掌肉裏。


    二十沒有點頭,沒有搖頭,靜靜地看著十一。


    “你要是不答應,我怕我很快又反悔了。這幾日,我一直在衝動、反悔,衝動、反悔之中,我很害怕。那日,算命先生沒有給我破解之法,前方艱難險阻,我不想連累肖有貴。趁著我鼓起了勇氣……”說到最後,十一眼裏有淚,搖搖欲墜。“二十,你答應我。”


    二十想了想。平時十一還是挺照顧她的,送送信,跑跑腿,不是難事。她點了頭。


    “他平時就兩三件衣衫,要麽土藍,要麽土灰。屠夫嘛……袍子上有許多油漬。額上經常綁一條灰色綢布。”十一將的發簪遞給二十,說:“春園槐樹下,有一扇小窗。我以前就是在小窗和他見麵、通信。你明天見到他,把發簪給他,他就明白的。”


    十一頓住,“告訴他,我和他有緣無份。”


    ----


    翌日,二十去了春園。


    不到午時,二十打算先去探探環境。在慕府待了這麽久,她竟不知,春園有一傳情小窗。


    本就空枝滿掛的院落,清晨更是落寞凋零。二十不知,這些樹木因何枯萎,二公子為何又不換新枝。名為春園,四季不見春景。


    二十東張西望,正要往槐樹走。


    卻見那裏已有一名女子,頭梳兩小辮,穿一件雜役工衣。她也在東張西望。


    二十藏在大樹旁,被枝幹擋住了纖細的身子。


    女子見四處無人,掏出一封信,塞進了小窗縫隙。然後,她迅速地從另一方向疾步而去。


    二十看著那一扇小窗。


    圓窗一尺為徑,牆外是人跡罕至的巷道。的確是裏應外合的好去處。


    自從見到這名女子,二十有了不好的預感。她懷裏的那封信,瞬間變得沉甸甸的。她再望,四周無人,趕緊回了房。


    十一的信,封上有字。二十不認識。


    女人之中,隻有小六和十一識字。可如若找小六辨認,那就瞞不住十一了。


    二十有些發愁,認識的人之中,除了這些女人,還有誰能認字?


    不是說二十信不過十一。而是,二十覺得,自己經手的東西,謹慎為好。此事關乎二公子顏麵,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她這送信的,十一寫信的,二人難逃其責。


    尤其今天那名女子形跡可疑,更讓她覺得那一扇小窗有點兒什麽。


    想來想去,二十想到了一個人。


    二十將信封攤開,仔細觀察封上的三個字。


    她裁布,剪出一小塊手絹。先是臨空比劃,然後依照十一的一撇一捺,將三個字繡在布上。


    二十揣上小手絹,去了崩山居。


    她數次到這陪寢,橋上的護衛對她另眼相看,恭敬地喚:“二十姑娘。”


    她低頭走過。


    崩山居除了橋上的兩個護衛,沒有其他下人。連丫鬟都沒有。這麽一大幢樓,空蕩蕩的,靜悄悄。也就二公子受得住。


    她找不著人,躇躊不前。


    寸奔走出樓閣,幾乎一眼就看見了樹蔭裏的二十。


    二公子喜歡榆樹。榆錢兒,餘錢兒。


    花期已過,結了一簇簇小圓果。她就在幾顆小圓果下,抬手遮眼,仰望日光。一截皓腕,如晴空白雲。


    二十轉眼見到寸奔,先是抬頭望向二公子房間的窗戶,再招了招手。


    寸奔平靜地走過去。“二十姑娘,過來找二公子?”


    她搖搖頭,拿出一條手絹。兩手夾起,展開給他看。


    布上以紅線繡了三個字。


    “二十姑娘繡的?”


    她點頭。


    “繡得很好,像寫出來的字,工整細致。”


    她這是依樣畫葫蘆畫出來的,聽他誇獎,她心花怒放。她一笑,眼睛就會眯成月牙兒,喜氣洋洋。


    她用手將上麵的字一個一個點著。


    “二十姑娘是問這幾個字的意思?”


    她再點頭。


    “遙相思。”寸奔一直很平靜。


    她怔了怔。這三個字不是“肖有貴”嗎?


    倏地,有一道淩厲的殺氣打破了寸奔的平靜。


    東西二財像是感知到什麽,猛地飛出水麵。落水後又躍起擺尾。


    寸奔穩住不動,低聲提醒:“是二公子。”


    二十笑容淡去。


    慕錦倚在窗前,眼底映著墨綠的逝潭潭水,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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