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落,倦倦地停在雲梢,天邊的歸鳥結伴匆匆飛過,隻留下一道殘影。


    逐安手中拎著食盒,信步往住所走去,身影修長又沉穩,路上碰到同他打招呼的士兵時,他也停下來,溫和地回應。


    最近戰事摩擦又頻發了不少,時常有傷員從戰場上撤回來往傷兵所送,不算太過慘烈的戰況,傷員受的傷還算輕,一些常見的刀傷劍傷,醫治起來也沒多麻煩,休養幾天就能好,但情況仍是不容樂觀。


    越拖越難打。


    逐安這幾天出門都很早,在傷兵所裏忙一天,很晚才能回到住處。一是因為傷員人數多,他處理傷口的速度已經夠快了,然而傷患送來的時間不固定,再怎麽快也快不起來;二來因為像他這麽點歲數的醫師實在很稀少,另外兩位軍醫都稍微上了點年紀,已經在軍中任職多年,本來都是入仕太醫院當職,被遣派下來的,明麵上隨軍醫師是功績昭彰,實際上除了那位辭官的老軍醫,沒一位太醫院的醫官願意主動隨軍的,像他這樣自願加入的民間醫師也有過,隻是還是過於稀少罷了。所以,兩位軍醫忙活一天的時間,臨近夜間還要繼續的話,身體吃不消,就早早回去了,剩下的隻能讓逐安來。


    好在逐安耐心,對此仍是分毫不肯懈怠。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逐安幾乎剛過半個月就成了傷兵所裏的主力醫師,再加上逐安醫術高明,不管是診斷病情還是對症用藥,又專業又熟練,態度溫和耐心,甚至細心地照顧到傷兵的心情,在傷兵所裏很受士兵歡迎。


    越是這樣就越忙。


    然而,不管多晚回來,回來的時候,逐安都能瞧見織夢帳裏的燈還亮著。


    有時候織夢還在等,備著熱騰騰的宵夜等他,有時候等太久趴在桌上睡著了,逐安就會把她抱回床榻,蓋好被子,然後把油燈熄掉再回去。


    小小的一盞油燈,暖黃色的火光融融,在黑夜裏實在暖得很。


    像是給了疲憊夜歸的他滿滿一個擁抱一樣。


    逐安每次回來的時候,也忍不住期待著看到這盞火光。


    今天傷兵所事很少,他得以早早結束工作,繞道去給織夢帶了晚飯。


    體貼織夢的心情本想每天陪她吃飯,然而實在太忙碌,所以他盡量去做到,或者親自送飯回來,太忙的時候,他就會拜托獄卒老五幫忙跑跑腿。


    雖然是被當客人請進了軍中,隻要開口提出要求,肯定會有守衛幫忙做這些瑣事,但是織夢一個人在,飲食方麵還是得注意一些,找熟人送的話更放心一些。


    他撩開織夢的帳簾,夕陽的一角也剛好藏進了山後,一絲光線跟著竄進了屋裏。


    走進去的時候,織夢正坐在桌邊,撐著腦袋看書。


    她低垂


    著眼眸,纖長的睫毛落下一片淺淺的陰影,帳中光線有些昏暗下去,她似乎看得有些入迷,忘記要點燈了。


    這樣的昏暗裏,她的眉眼越發精致,認真的模樣實在很漂亮。


    逐安多看了幾眼。


    看清她手裏拿著的書,織夢最近似乎格外喜歡看兵法,手邊還堆著很多本,他白天出去忙的時候,織夢就一直在看這些兵法。


    他見了幾次之後有問過織夢,為什麽對兵法這麽上心,織夢隻是笑著同他說,因為覺得很有意思。


    不過也能理解,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確實很容易叫習武之人產生共鳴,他也對此很有興趣。


    織夢聽到他的腳步聲,從書裏抬起頭,臉上浮現出笑容,隨即放下書迎過來,“哥哥,你回來啦!”


    逐安溫柔地應了一聲,走到另一張桌邊放下食盒,伸手去點油燈,很快帳中就亮起來一團暖光,入眼也明亮起來。


    “天要黑了,怎麽不點燈?這麽暗的光線裏看書,對眼睛不好。”


    織夢揉了揉看書太久有些幹澀的眼睛,笑道:“天黑了嗎?這麽快……”


    “你呀,餓了吧?快過來吃點東西。”


    織夢乖乖應了一聲,跑去洗手,擦著手走回桌邊,心裏忍不住雀躍起來,最近她都隻能一個人吃飯,實在很想哥哥……當然,這話她是不會說出來影響逐安的,能這樣偶爾早些回來就挺好了。


    壓著心裏滿心的歡喜,織夢盡量自然地說:“哥哥今天回來的挺早。”


    “嗯,今天事兒少,回來陪你吃飯。”


    逐安動作輕柔,舀了一碗湯遞給織夢。


    織夢接過來捧在手裏,用小勺攪動著,偷偷打量著逐安,見他眼下淡淡的青色,“也該休息休息了,哥哥最近太過於辛苦了。”


    “說起來,其實我覺得,不辛苦。”


    “欸?”


    “大約是知道阿夢總是在等我回來,做事的時候總是幹勁十足呢。”


    織夢隻覺得雙頰忽的滾燙起來,趕緊低頭喝湯,支支吾吾地回了句,聲音很低。


    “肯定會等你的啊。”


    ○


    逐安近來忙碌,織夢也看在眼裏,真的跟著去傷兵所,除了遞遞東西實際上也幫不上什麽忙,傷兵所裏有隨軍醫修習的學徒,這些事他們就一手包攬了,她再去的話,實在有些多餘。


    而且,西北物資荒涼,又是軍中,供給受傷士兵療傷休養的環境也隻能盡量保持現在這樣的水準,然而傷兵所裏還是傷患眾多,出入的人員混雜,各種聲音嘈雜起伏,空氣也是濃鬱的藥味混合著血腥味,待久了很不舒服。


    逐安也不太希望她長時間待在那樣的環境裏。


    織夢不去打攪逐安,閑來無事一直都待在帳裏看兵書,逐安好幾次


    回來的時候,織夢都在翻看兵法。


    對她而言,她一點醫理基礎都沒有,醫書看起來實在晦澀而枯燥,比起醫書,她覺得兵法更有意思不少,尤其從逐安那拿來的書,文筆簡練,審時度勢,鞭辟入裏,經常會舉戰事實例,甚至連各種會影響戰爭結果的因素都細致入微地考慮了進去,讀起來實在生動有趣,讓織夢受益匪淺,思維得到不少啟發。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秘密。


    她看的書都是從逐安房裏借來的,翻看的時候,偶然在書根上看到兩個小字。(書根就是書本下方的側麵,書背稱為書脊,與書脊相對的稱為書口,與書根相對的稱為書頂。)


    雙木。


    小小的兩個字,痕跡有些陳舊,看起來卻仍是頗有風骨,落筆如雲煙,如同落款一樣。


    織夢手指在字上摩挲,盯著看了會,難道是這本兵法的筆者留下的?


    能寫出這樣精妙的兵法實在厲害,不過若是署名的話也太過隱蔽了一點。


    如果不把書頁都合起來,很容易就會忽視掉那裏還有兩個字。


    看了會她又移開了視線,繼續去看書中的內容。


    織夢本以為就隻有這一本上有,也就沒多大在意,然而等她從第二本書根處再次發現這兩個字的時候,她遲疑了一會,伸手去拿桌上的其他書。


    一本,兩本……


    她拿過來的每一本書上都寫有兩個小小的“雙林”,再翻了下書的內容,每本書的內容也不盡相同,有些是兵法,有些是兵法注解。


    她坐在桌邊陷入沉思。


    戰事頻發,肯定不止一位軍事家寫過兵法戰論,數量也遠遠會比眼前這些多,為何哥哥隻挑了有這個落款的書來看?


    如果一本兩本還可以說是巧合,十幾本全是,那就是必然的結果。


    也許這個“雙木”有其他意義。


    說到雙木,還跟哥哥有關的事情,很容易會聯想到雙木成林,而林的話,就隻能是哥哥之前的姓了,林姓……


    她忽然茅塞頓開。


    原來是她之前的想法錯了,她剛開始從醫書堆裏找到這些不相幹的兵法時,她隨意挑的一句,逐安又想都不想就解釋出了意思,她下意識的認為,是逐安想學習兵法戰論,方便他能像父親林將軍一樣,進入軍中,以軍人的身份。


    讓她稍微覺得失落的是,逐安對於這件事隻字未提。


    然而,現在她現在忽然想明白了,並不是那樣的。


    如果她猜的沒錯,這些書應該都是林景芝將軍所著或者在原文基礎上留下批注分析意見,所言句句,鞭辟入裏,言辭簡練,入木三分。然而,林將軍為人謙虛而低調,雖然寫下了許多寶貴的經驗,仍隻是選擇在書根上留了兩個不起


    眼的小字,雙木。


    所以,逐安搜集來這些書,並不是因為他要學習什麽兵法戰論,隻不過單純的是因為,這些書同他父親有著莫大有關係。


    哪怕都不記得父親的模樣,然而,看著父親曾經寫下的文字,讀著父親一字一句留下來的批注,就好像在了解父親眼中的西北戰事是如何的發生的。


    好像能透過這些,看到父親就像是在眼前一般。


    在父親生活過的故地,讀父親留下來的舊書,這感覺實在溫情。


    大約隻是為了睹物思人小小的一點願望罷了。


    思及於此,織夢覺得哥哥心思實在細膩,她看著手裏的書,心態好像發生些許變化。


    如果說開始是為了想了解哥哥的想法才把這些兵書借來看的,那麽現在,她是真的是很認真地在讀這些兵法。


    寫下它們的人,肯定希望看到它們的人,能從中收獲感悟,受到啟發,所以才分享的寶貴經驗,而不是因為書內容以外的原因。


    一木成樹,雙木成林。


    大約書本裏的文字就是這樣傳遞力量的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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