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南朝有個金佛節,在每年的十一月十日。


    元寧十年十一月,太後娘娘為了給臥病在床的皇帝祈福,帶著一群人去了禹京左近的方宇州浴佛寺,準備在那裏齋戒半月。浴佛寺是整個南朝曆史最悠久的大寺,從南朝建朝之初就存在,幾代之前還有一個皇帝退位後在浴佛寺出家,因此浴佛寺地位很是超然,年年香火鼎盛。


    浴佛寺雖然不在禹京,但是浴佛寺所在的方宇州臨近禹京,皇室每年也會遣人前去浴佛寺齋戒祈福。柳清棠身為太後,親自前去也並不怎麽引人注意。這些年太後和皇帝之間的暗潮洶湧朝中的人都看得出來,如今看她打著為皇帝和皇室祈福的旗子去浴佛寺,眾人也隻是以為她想要博個好名聲。


    大概隻有和柳清棠親近的幾個人才猜測的到,她隻是為了能和她慈安宮的秦大總管單獨相處而已。


    當然,在柳清棠麵對外人時的端莊肅然,除了是十分相熟的人,否則根本不會有人懷疑她隻是為了這種兒女私情的原因,就拋下因為皇帝一直纏綿病榻而越發晦暗不明的朝堂局勢,興師動眾的去到浴佛寺。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得,太後娘娘這離京,必然有其用意和深層原因,說不定正是因為禹京將要發生什麽,而她不能在場,所在才會在這種時候用祈福為由離開禹京。


    但是事實上,柳清棠真的隻是因為想要找機會好好放鬆,然後和秦束一起休息一陣罷了。自從她哥哥開始在朝堂上嶄露頭角之後,就成了柳家派係在朝堂上最大的決策人,以前柳清棠暗地裏算計人的事現在都被哥哥攬了過去,並且比她做得更好,短短兩年就將王首輔的人打壓的厲害,這段時間更是因為王首輔背後的蕭淮旭臥病在床,乘機又拉下了王首輔派係裏的一幹老人。


    在柳清棠以退為進漸漸沉寂的那段時間裏,王首輔以下那群人多少有幾個得意忘形的,那時候做下的糊塗事,柳清棠可是讓人盯著的,拿著他們的把柄就等著合適的時機將他們一一拉下,徹底斬掉王首輔可用的人。這時候時機成熟,剛好就被國舅柳清榕利用了,狠狠的打擊了王首輔。


    王首輔依舊是首輔,但是下麵的參知還有許多重要職位,或明或暗的都換成了柳家親信或者是中立派係的人,某種程度上已經慢慢架空了王首輔。蕭淮旭明麵上掌握的勢力和人都不多,王首輔手中的人可以說大多都是蕭淮旭的中堅力量,如今柳清榕當真是走了一步狠棋。還故意讓那些人上奏折隻為了氣蕭淮旭,這樣的事最大的用處也就是給她出氣了。


    不僅是自家哥哥柳清榕這種故意去氣蕭淮旭的行為讓柳清棠覺得好笑,就連秦束這樣越來越行事老辣的都要常常過去給蕭淮旭添堵,所以說這些男人不管年紀多大有些時候就是比孩子還幼稚。


    柳清棠還想再留蕭淮旭幾年,最好讓他在元寧十五年,上輩子她死的時候死去,圓了這一場孽緣的因果。那些日夜灼得她不能入睡的恨意,如今她大部分都已經放下,但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再如何也沒有辦法忘記,柳清棠從來想的都是以命償命。若說蕭淮旭這輩子還沒來得及對他們造成傷害,那也隻是他沒有這個能力而不是沒有這個想法,隻這一點他就半點稱不上無辜。更何況,上輩子的她和柳家和秦束,難不成就不無辜?


    還有五年,柳清棠坐在馬車上,看著旁邊的秦束給她剝堅果,眼裏露出繾綣的笑意和向往。還有五年就能結束了,到時候可以讓幹兒子繼位,拔除朝政上的舊派,為那孩子多選一些能幹的臣子,為他培養中立派係,然後一年年的,他們柳家要漸漸淡出朝堂。就算暗地裏擁有自保的能力,明麵上也要幹幹淨淨。


    她相信那個被素書教導的很好的孩子會是一個好皇帝,而柳家的悲劇不會再一次發生。真到了那時候,她也可以不再管這些事,好好的享清福。


    以幹兒子的早慧,或許,等他繼位一兩年,她就可以帶著秦束常駐禦水山莊,避開皇宮朝堂那些是非之地。這麽多年她勞心勞力也已經夠了,為南朝為柳家,等一切塵埃落定,她也想什麽都不為,和秦束這個傻子一起好好過日子。


    柳清棠想著就覺得高興起來,托著腮盯著秦束的側臉。


    秦束察覺她的目光,手裏依舊將拿著的堅果剝完,這才看向她,看見她臉上的笑容,秦束忍不住也覺得高興。隻要看到她高興了,他便也是高興的,這種欣然當真是無來由。


    “怎麽了?”


    柳清棠笑著回答道:“在想著我們養老去禦水山莊好不好。”她說著,伸手把他剝好堆了一盤子的堅果拉過來數了六個塞進嘴裏。


    聽到養老這個詞,秦束一愣,眼裏也掩飾不住的有些向往之色。養老,這個詞聽起來幸福極了,平生最大的奢求不就是和麵前這人白頭偕老嗎。兩個看上去才將將二十歲出頭的人說起養老,竟是不約而同的期待起來。


    秦束臉上的神情一柔,柳清棠就知曉他同樣期待,忍不住隔著張桌子拉著他親了一下鼻尖,清亮的眼睛看進他平日總是顯得漠然的眼裏,“最多還有五年,你就要跟著我這個老太後退下去享清福了,以後每天從早到晚都得哄著我這個脾氣差的老家夥。”


    “清棠一點都不老,以後也不會老。”秦束總算是說了一句足夠好聽的話,惹得柳清棠淺酒窩都笑出來了。柳家人都有這酒窩,但是笑的不深看不出來,柳清棠自己小時候倒是常常笑出酒窩,長大了少有開心到笑出酒窩的。她哥哥雖然總是笑嗬嗬的,但是柳清棠還真沒見他笑出過兩次酒窩,至於父親,她都是聽老管家說娘親還在時出現過了。


    “唔,秦束我還要吃這種,你給我剝。”


    “這個吃多了不好。”秦束對自家娘娘年紀越大越喜歡吃些小孩子的零嘴也頗覺無奈,這些東西容易飽腹又沒有營養,吃了這個她就不愛吃飯,而且這種零嘴吃多了,她又要上火嘴裏疼。


    秦束每次都覺得愁人,比審問那些罪奴還有勾心鬥角還要來得愁人。那些事他都駕輕就熟,但是他家娘娘愛吃零嘴這事他真的沒有辦法阻止,因為即使知道吃多了不好,等她對著他一撇嘴一轉頭,秦束不自覺的就什麽都依了她。


    每每綴衣桃葉兩人耳提麵命的讓他好好看著她,他開始就算是暗暗想著要看著她不讓多吃,最後都會是幫著清棠隱瞞讓她吃個夠。這會兒雖然他嘴裏說著不讓吃,看到柳清棠不舍的捧著那一小碗的堅果,好像有些沮喪的慢慢嚼著,秦束立刻就覺得心疼了,猶豫了一下又道:“隻能再吃一小碗。”


    就算他知道她是裝的,就算她也知道他知道,還是屢試不爽。


    坐馬車坐了一天,中午柳清棠仗著秦束在旁邊什麽事都依著她,連午膳都沒有好好吃,光吃零嘴了。綴衣來看了一回,隻能譴責的看了一眼秦大總管,最後無奈的搖搖頭走了。


    傍晚時到了浴佛寺,柳清棠在殿上拜了大佛。


    若說世上有佛,那為何上輩子她一心為親人為百姓,而她的親人何其無辜,都落得那個下場。可是若說世上無佛,她又怎麽能重來一次,將失去的一切重新握在手裏。柳清棠上輩子從不信佛,這輩子倒是不知道該不該信了,看著殿上那尊金佛,良久才輕輕歎息了一聲,轉身離開大殿。


    浴佛寺和他的悠久曆史一樣著名的還有一座巨大的山茶園,據說是許多代之前的一位住持極愛山茶,便建了一座山茶園在這裏侍弄花草。後來慢慢的擴建移栽,到了如今已經成了南朝最著名的一座山茶園,其中珍惜品種無數,到了花期前來遊覽的人更是數不勝數,當然能進來的都是些有權有勢的人家。


    十一月正是山茶盛放的季節,柳清棠這個南朝最尊貴的太後娘娘要來,還早早的說了要賞山茶,於是這山茶花期最好的半個月,整座茶園不見一個外人,獨獨為太後娘娘一人開放。而一人占了這麽大一片山茶園的柳清棠,為的卻是秦束。


    其實柳清棠對山茶花倒是沒什麽感覺,但是她知道秦束喜歡這花,在慈安宮的時候院子裏那幾棵山茶每次開花,他都會囑咐花匠好好看顧,所以那幾株山茶一年比一年開得好。上次鸚鵡肥鳥折騰的時候壓壞了幾枝花枝,秦束毫不手軟的就拔掉了肥鳥的三根藍色羽毛給她做了個簪子,弄得那肥鳥在他們動身來的時候還懨嗒嗒的縮在窩裏。


    所以特地選了十一月來浴佛寺,柳清棠其實是想帶著秦束來看花兒的。等在浴佛寺安頓好,柳清棠立即就拉著秦束去了山茶園,也不管這會兒已經入了夜。


    兩人都穿著披風,秦束手裏還提著個燈籠,就那樣握著手走在青石鋪就的□□中。十一月的天氣已經開始冷了,柳清棠手裏還握著秦束給她帶上的手爐。隻是她拿了一會兒就不樂意拿,非要讓秦束捂著,還搶了他手裏的燈籠,拉著他就往花叢裏鑽,像個頑童那樣不肯好好的走鋪好的路,非要走沒人走過的,一路上蹭落了無數花瓣。


    山茶園裏靜悄悄的,隻有遠遠的路旁有昏黃的光,還有柳清棠手裏那個燈籠發出的光芒。遠遠看去,穿梭在花叢裏時隱時現的光就像是夏日的螢火蟲。


    柳清棠遠離了那四通八達的小徑,帶著秦束胡亂的鑽進花叢裏,蹭的滿頭滿身的花瓣後終於找到了一棵巨大的、看上去有百年樹齡,樹枝上開滿了花的山茶,這才滿意的將燈籠卡在樹枝間,拉著秦束坐在樹下。


    那累累的花枝上,開的驚心動魄的花,在昏黃的光芒之中顯得格外動人,不過在秦束眼裏,再美的花都遠遠比不上柳清棠閉著眼睛深深呼吸,然後轉頭對他微笑的樣子。


    “我們院子裏的山茶今年被肥鸚鵡弄壞了不少,所以我便想帶你來這裏看,秦束,你覺得喜歡嗎?”


    他喜歡山茶,是因為覺得這花像她。秦束被迷惑了似得直直盯著柳清棠,沒有回答她的話,直接俯身過去貼上了她揚起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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