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蕪菱看著繁絲雖然吞吞吐吐,很局促的樣子,卻絲毫沒有心虛愧疚,心便一沉。


    她很了解繁絲。


    繁絲是再忠心不過的,什麽情況下也不會損及她的利益來謀求自己的私利。


    但是繁絲有個大缺點,就是主意很大。


    她聰明,穩重,精明,堅忍,以前在陸府,陸蕪菱處境不好,繁絲為了護著她,做了不少事情,甚至跟她意見經常不合。


    有些事情,陸蕪菱不屑也不願爭,不願意費盡心思去謀。


    而繁絲完全不同。


    她覺得陸蕪菱該得到的,就要費盡心機去謀取。有時候會先斬後奏。


    陸蕪菱也知道她都是為了自己好。作為她奶媽留下的唯一的女兒,繁絲七歲就入府服侍五歲的她,聽了奶媽的話,像照顧親妹妹一樣處處照顧她,她和繁絲的感情比跟亂絮更好。後來奶媽病故,繁絲更是把她當成最親的人,事事想著替她謀劃。


    撇開她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提,陸蕪菱還是很感動於繁絲為她的心。


    然而,便是親如母女姐妹,也常有衝突,繁絲有時候自作主張做的一些事情,實在是很不符合陸蕪菱平素的為人。


    現在陸蕪菱便沉了臉,她基本已經知道繁絲幹了什麽了。


    這麽一小段時日不見,繁絲更加雷厲風行……


    “你讓人去找方微杜了?”她抿著嘴問。


    繁絲一驚,抬頭訕笑:“姑娘真是玲瓏肚腸……”


    陸蕪菱一點笑容也沒有:“找的誰?”


    繁絲小心翼翼道:“那布莊後頭便是我之前……住的,隔壁有個小哥,父母都死了,他認得幾個字,為人忠直,我給了他五兩銀子讓他去找一趟……”


    “繁絲!”陸蕪菱聲音不大,聲音裏卻夾著狂風暴雨:“我才跟你說了兩天,你根本聽不進去是嗎?”


    繁絲臉色一白,卻連“我都是為了姑娘你”這樣的話都沒分辨。


    每到這種時候,陸蕪菱就不忍苛責她,隻好跟她講道理:“你這個事兒,如果被羅大人知道了,咱們會如何?”


    繁絲咬牙道:“我很小心,請托的人也非常可靠!”


    陸蕪菱還是抿著唇角:“就算你捎信給了方微杜又如何?他但凡有法子早來了,你也知道他自身難保!方家如今哪裏敢生事?沒有了方家,方微杜又能做什麽?”


    她想想氣道:“你隻說方微杜好,方微杜人是不錯,可他一樣不能娶我,難道讓我給他做妾?”


    繁絲小聲道:“方公子可以不娶正妻啊。”


    陸蕪菱被氣笑了:“他是風雅無比的人物沒錯,可是他連自己謀生都未必能做到,又如何對抗家族的安排?方老大人和方老夫人又豈會讓他一輩子不娶妻?”


    繁絲臉色發白,一排貝齒咬著下唇。


    陸蕪菱覺得不夠說服力,誰知道繁絲心裏還不死心打著什麽主意,便幹脆歎了口氣道:“與其跟他,我寧可跟羅大人。”


    繁絲大吃一驚道:“什麽?姑娘你……”


    陸蕪菱點頭道:“沒錯,羅大人生得英挺不凡,為人也好,若不是因為我不能給人做妾,不能無媒苟合,我也不會如此堅拒他。”


    繁絲不能理解:“可是……羅大人沒讀過什麽書,哪比得上方公子和姑娘你相契?”


    陸蕪菱低頭裝作嬌羞:“男人的魅力和讀不讀書沒什麽關係,何況羅大人很聰明……”


    繁絲愣愣呆住,她已經習慣以她家姑娘的意誌為第一意誌,可是她的價值觀判斷又覺得羅暮雪實在不可能如方微杜那般適合陸蕪菱。兩者激烈衝突,令她不知所措。


    陸蕪菱裝模作樣歎了幾口氣,去忙別的事情去了。


    繁絲自己又愣了半晌,才攤開布料,開始給陸蕪菱裁開做裙子。


    陸蕪菱一邊忙碌著安排第二天的菜單,一邊心裏也很是繁亂。


    她很擔心羅暮雪如果知道了這件事,會如何對付自己和繁絲。


    自己也就罷了,繁絲在他眼中,隻是個普通婢女,很可能成為他泄憤的對象。自己要如何保護繁絲?


    過得兩天,事情似乎沒有暴露。陸蕪菱慢慢放下心來。這時候,禮部和樂府的征召貼也送上門來了。


    陸蕪菱當時正在教五月和杏兒烹茶,突然前麵有報說官差找她,手便抖了一下,險些濺出茶水。


    她還算鎮定,整理衣裙,出了二門,到大廳見到了禮部來的差人,接了帖子一看,才明白了怎麽回事。


    因為萬壽節主要是禮部的差使,有了禮部這些曆年才子們在,這個帖子就是一篇辭藻華麗的駢文,什麽“……巍巍我王,壽齊嗟陽……”,什麽“聞爾素女,才若班姬……天降其瑞,賀王萬壽……”。


    陸蕪菱本來不知道此事,突然接到這樣一封禮部與樂府同時下的征召貼,不由愣住了。


    看完晦澀的帖子,明白了來意,陸蕪菱有些怔忪:若此事完全是禮部征召,放在以前不稀奇,在她家破人亡,淪為官奴的今日,卻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當然,添了個樂府,便有些不是那麽好看,樂府多是樂人,有的也有些品級,但是畢竟是和伶人類似的低賤職業。


    說到這種歌功頌德的清平調,實非自己所長,禮部這些人有時間潤色給自己的帖子,還不如親自動手寫幾首得了。


    但不管如何,陸蕪菱很敏感地明白,自己如果做好了這件事,恐怕有機會得到萬壽節大赦,擺脫官奴身份。


    很可能,這是父親的舊友在暗中使勁,幫助自己。


    陸蕪菱決定無論如何,將此事做好。她收下帖子,鄭重謝了禮部的差人,也送了厚厚的茶錢。


    當天羅暮雪下午不曾回來跟她讀書,晚上晚膳後才回來,麵色不好。


    陸蕪菱直覺沒有露出歡喜的模樣,也沒有提到這件事,可是羅暮雪臉色依然不是很好。


    晚上他甚至又讓她去給他值夜。這點自然讓繁絲痛恨驚怒,卻也無力改變。


    和最開始一樣,睡在他的床的踏步上。


    羅暮雪沒有企圖勾搭她占她便宜,隻是安安靜靜地睡覺,她也安安靜靜睡覺。兩人都是一個姿勢仰麵端正躺著,閉著眼睛,隻不過一個在床上,一個睡在矮矮的踏步上。


    兩人其實都沒睡著,卻一句話也未曾聊。


    燭火明滅,夜風習習,蟬鳴細細,黑暗中仿佛能聽到庭院裏石榴花靜靜開放。


    陸蕪菱睜開眼睛,看著窗外若隱若現的月亮,她也聽到不遠處羅暮雪的呼吸聲,輕淺得很,不似已經入睡。


    她突然間想要歎息,卻不願意打破屋中的寧靜,更不願意羅暮雪因此睜開眼來中斷假寐的狀態,於是生生把一聲歎息吞回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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