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蓉在一旁安靜地聽著。


    時而換個姿勢,手心撐累了便換作手背。


    “我對不起梅遠。”


    “我還沒能保住梅黛,所以我更不能…”


    邾離緊皺眉頭,聲音低沉說道:“所以我更不能讓當年的事情發生在他們的後人身上…”


    洛蓉點了點頭,仿佛是知曉了什麽一般,她輕輕應和道:“所以你讓掌律真人,代掌門收那個孩子為徒。”


    何為緣起緣滅?


    當年那場劍閣內亂,近半數前輩長老相互反目。


    彼時才剛剛任位的劍閣掌門,祭出了其世代繼承的“天煞孤劍”—“玄燭”,強行鎮壓了這場內亂。


    當時正值仲秋十六,才過團圓節一日,本來劍閣五峰處處張燈結彩,好端端一副熱鬧景象。


    一逢內亂初起,嘈聲雜亂,頓時便四處血流成河!


    燈燭側翻,火光衝天。周圍皆是劍氣交鋒縱橫,碎塊血肉遍地,煞意肆起。


    三先生李陽生,也就是邾離的三師兄,古元的三師弟,作為新代劍閣掌門。


    義無反顧選擇了耗盡了幾乎大半生的生命與修為去反哺那把“天煞孤劍”,強行平定了這場險些就要置千百年傳承的劍閣於毀滅的動蕩內亂。


    一劍出後,劍光所及之地。


    明亮無比,可擬白日焰火一爭光輝!


    所逢之處,生機全全隔絕!


    而當時這場內亂的禍首—二先生葉流雲,在正麵強接了這一劍後,硬生生自斷一臂!憑借著古往今來堪稱劍閣第一天賦的修為劍意,連夜遁逃蜀山,自此叛出劍閣,漂泊流蕩於東齊瀛海。


    那一劍華麗斬落之後,單論氣勢威力程度,也被後來的天人閣記錄在《出劍譜》第五名。


    而一劍出過,“玄燭”劍尖崩落,被葉流雲帶走。剩下的劍身殘缺不全,被李陽生丟落主峰後山的劍塚,日日夜夜劍氣重新打磨。


    直至再被取出之時,更名“月缺”。


    後來“月缺”被梅黛借走,又是一道驚天一劍,強硬擢去東齊十萬凡俗將士性命,扭轉了當時秦帝幾盡必死的局麵。


    以此一劍的代價,付出了梅黛的香消玉殞。


    而這一劍出後,本來就缺去劍尖的“月缺”頓時再次崩壞,一道從劍身中央悄然劃過的細線,直直將其分成兩半。


    不過再到後來,這一半劍身下落不明,另一半,便是安寧手中的那把黑色短棍,也就是如今的那把黑色斷劍。


    現今安寧拜師劍閣,承劍主峰,從當年的那位三先生手中—也相當於是從躺在草廬裏沉睡的那位老人“接過”了這把斷劍。


    何為緣起緣滅?


    這才是因果定數。


    邾離麵容平靜,肩頭輕輕靠著洛蓉。


    右手規律地敲擊著節氣匣的傘骨,他繼續說道:“而我當年從劍閣出關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四處尋找各個宗門的天才追殺,不論是一般的山上宗門,還是與我劍閣一樣的不可知之地…”


    “打的過我就殺了,打不過的話我就跑,等到再練會兒劍,劍術進步些之後,就殺回來…”


    “那個時候,梅遠失蹤…”


    “同一輩來說—我就是無敵的。”


    “對,我就是為了報複,他們以為劍閣封山多年…


    “我會不知道那場秦齊之戰背後,沒有這些糟粕山上修士的影子?”


    “這些垃圾啊,廢物啊,他們從一開始,就嫉妒梅遠的天賦,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因為我的背後有劍閣,所以他們不敢動手,但梅遠他們兄妹二人呢?除了那座被天下人瓜分,早已空空的破園子,還有什麽!”


    “所以我要報複他們,讓這些在背後除了算計以及惡心人的山上糟粕紛紛死去。”


    “但是也因為他們是一群糟粕,我殺了他們的人,他們咬牙切齒,卻打不過我,而少有能動我的人,又忌憚我背後的這整座劍閣。”


    邾離這時候總算流露出明顯的情感波動,他冷笑說著:“仗勢欺人?誰不會。”


    他收起節氣匣,撣了撣一襲青衣。


    那種難得的居高臨下意味,竟然逐漸出現在了邾離的身上。


    洛蓉仍然蹲坐一旁,靜靜望著眼前這個有些“陌生”的男子。


    她輕輕眨著眼睛說道:“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是我知道,掌律真人也知道,你現在的這種狀態,是挺不了多久的。”


    那麽倘若邾離修為真正喪退呢?迎來的就是曾經結仇的千百山上宗門的瘋狂報複,就算他一直在劍閣躲著,但是身為劍仙的心氣驕傲也不會這麽允許的。


    邾離仿佛早就意料到洛蓉會這麽說,他又恢複到先前的跳脫樣子,無所謂的同時又極其認真的回答道:


    “那我也會一直撐到弄清楚那件事的真相…”


    “哪怕失敗了,不是為了我,也是為了給一點那個孩子繼續去尋找的真相的理由。”


    ………


    ………


    安寧與酥酥一直皆未走遠,他們一路跟著古元,沿著山上流下的洗劍溪緩緩走下山巔。


    一路上安寧未曾言語。


    古元早早將當年的密辛告訴了眼前這兩個孩子。


    終於安寧平靜的麵龐閃過一絲猶豫,他忍不住問道:“所以酥酥,就是那個孩子。對嗎?”


    古元背對著他們,並沒有直接回答安寧的問題,他低沉說道:“而你是,我劍閣現代的小先生,對嗎?”


    安寧回想著以前與酥酥還有大叔相處的日子,好像記憶中,就是大叔一直在照顧著他們,後來大叔走了,就變成了他和酥酥相互照顧。


    酥酥時那個孩子,那麽他,究竟是誰呢?


    算是大叔收養的一個孤兒?


    酥酥似乎是察覺到了安寧情緒的異樣,她輕輕扯了扯安寧的袖子,安寧順著目線望下。


    酥酥沒有說什麽,因為一雙眼睛已經告訴了安寧答案。


    你誰也不是,你不是孤兒。


    你我,是身邊彼此最親近的人。


    安寧突然悟明了這一點,是啊,我並不是孤兒,我是酥酥那個最親近的人。


    安寧抬頭望向一路沿途的山途景象,手中的黑色斷劍被山上劍陣輕輕吸引,微微抖動。


    一位被斷劍選中的少年,一手牽著少女。


    縱使身前山霧一片,但他們還是走了進去,身形逐漸隱沒。


    空留山穀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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