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府西屋裏奉著寧家夫婦的牌位, 楚二夫人直挺挺地跪在中間的蒲團上, 身邊是帶來的侍女與嬤嬤。


    屋裏沒人出聲,安靜得很, 隻呼吸聲隱約可聞。


    一身翠青褂子的老嬤嬤, 悄然轉過眼, 借著餘光往楚二夫人臉上看了看, 見她麵色僵硬, 兩目發直, 經這一夜, 連抹了薄薄口脂的雙唇也微可見兩分青白。


    老嬤嬤不由地歎了一口氣, 勸道:“都多少年的事了, 您又何苦一心較著勁兒呢。”


    楚二夫人不語,發木的腮幫子動了一下。


    老嬤嬤道:“公子,小姐都各自成家了, 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往日掐尖要強的,如今您已是侯府的二夫人,她就留著這堂上一方牌位了, 您過得不比她舒服, 她痛快嗎?”


    楚二夫人扯了扯嘴角,冷聲道:“可我現在就跪在她的牌位麵前。”


    嬤嬤道:“你那事兒, 確實做得不地道,奴婢老早就勸過你,寧家那幾個孩子,不管他們就是了, 支那個手做什麽呢。”


    楚二夫人麵無表情道:“我做什麽了?我是苛待了他們吃食,還是折騰要了他們的命?”


    老嬤嬤心想,你是沒苛待他們,沒折騰他們,可你由著側妃使事兒,暗裏跟在後頭掃尾,這是沒得說的。


    西屋又沒了聲兒。


    楚二夫人的視線落在前方的牌位上。


    寧夫人單名一個嫵字,娘家是蘄州傅氏,其母與楚二夫人的生母蘇家夫人是表姐妹。


    傅家做藥材生意,是蘄州有名的富商,日子也是過得相當不錯。


    可惜好景不長,當年洪水大災,時疫橫行,傅家夫妻不慎染了病,相繼離世,隻餘幼女傅嫵一人。


    也是因得如此,在寧家遭滅門之禍,寧家三姐弟沒有外家可依,會選擇上京避禍。


    傅家夫妻臨死前,將幼女托付給了蘇家,懇請其照料一二。


    楚二夫人冷笑,寧莞帶著弟妹上侯府來的情形,和她娘傅嫵昔日到蘇府來時,何其相似。


    都是表小姐上門,都要叫當家的夫人一聲表姑。


    當年她的兄長喜歡傅嫵,如今她的兒子也和傅嫵的女兒勾上牽連。


    這日子就像是一個輪回,到頭來,就似打了一個圈兒。


    她兄長因傅嫵而死,她千防萬防,甚至費盡心思暗裏幫著華茵在生辰宴算計了溫言夏,拆了長庭和寧莞的事兒,結果到頭來,還是得到寧莞手上來求命。


    也真是諷刺。


    楚二夫人嗤笑,“說什麽寧家救了我蘇家滿門,她傅嫵在我蘇家待了十年,出嫁也是從我蘇家走的,勉強也算是半個娘家了,要曉得沒有我蘇家收留,她早不知道死蘄州的哪個肮髒地兒了。”


    但凡是個知恩知情的,碰見了事兒,誰不得搭把手,怎麽就欠她的了?


    “她就是個禍害,你看看,但凡沾上的,傅家,蘇家,寧家,哪一個討到了好處?”


    也就蘇家有個運道在,一門好好撐著,還沒死透。


    老嬤嬤也往前看了一眼,“傅小姐是命苦,但您這話誅心了,傅家當年留了不少東西,蘇家確給了個庇護之所,卻也說不得什麽天大恩情的。”


    楚二夫人怒而轉目,“奶娘你倒是一心偏著她說話!”


    “老奴說的是實話。”老嬤嬤麵上皺紋深了幾許,“您是將當年公子的死,全全遷怒在傅小姐身上了,可誰都知道那是意外,連蘇夫人都未有責怪,您怎麽就想不開呢?”


    老嬤嬤衝著上方寧夫人的牌位磕了個頭,“到底還是太固執了。”


    楚二夫人心中發堵,緊緊繃著臉,“行了,別再說了。”


    她麵頰蒼白,冷聲道:“我今日跪在這裏,可不是給傅嫵低頭的,也就是為我兒求個命,說那些無關緊要的做什麽。”


    老嬤嬤知她心性,當即閉了嘴,安靜下來,再不多言。


    芸枝空餘時候來看了一眼,見她們仍然跪在堂前,不禁輕撇了撇嘴。


    ……


    正安書院原院長落了罪,這處地方戶部回收,便空了下來。


    裏頭屋舍牆瓦還沒來得及拆除,都是好的,軒明院靜,青閣文窗,隻需簡單做些修繕,便可來使用了。


    寧莞看了一圈,深覺不錯。


    鬱蘭莘不想回相輝樓幹待著,非要留下來監工摸閑。


    寧莞樂得當個甩手掌櫃,自個兒回了皇城去,準備各需要的書籍。


    下午王大人為水風嵐與寧家滅門之事來了一趟,問說幾句以便寫個結案卷宗。


    寧莞隱去了水風嵐與北岐之間的牽連,至於旁的,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末了她想起些事情,壓了壓書角,問道:“我記得她還有個女兒,名喚水一莟。”


    王大人坐在椅子,摸了摸短須,回道:“是養女,交到水一程手上了,不過還沒查清楚這裏頭和水家莊有沒有幹係,就叫他們還暫時待在大理寺裏。”


    寧莞得知了水一莟去處,便點點頭,不再多問這案件之事。


    王大人喝完了茶也不走,坐在一邊跟七葉瞪眼睛。


    這一人一貂好些日子沒見了,還真是有些想念。


    七葉偏過腦袋,翹著尾巴往一邊的冰盆兒裏支了支,冰冰涼涼的,從尾巴尖兒瞬地躥了上來,登時舒服地蹬了兩下腿兒。


    呼呼,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王大人在旁看著,嘿嘿笑了幾聲,飛快身上順了一把毛,在它亮爪子齜牙的時候又立馬地收了回來。


    寧莞笑笑,“你可小心些,七葉最近有些挨不住熱,凶得很。”


    王大人應了一聲,轉頭說:“對了,再過個小半月就是明衷陛下萬壽,因地動之事十有八|九不會大肆操辦,但這位在宮裏,禮還是要備著的。”


    他接著又問道:“寧大夫,你這打算送什麽?”


    寧莞早把這事拋腦後了,哪裏記得,轉了轉思緒,答道:“我可沒什麽東西,就準備一瓶回春露好了。”


    王大人:“你有數就成,我就給你提個醒兒。”


    說完這話,王大人便起身告辭,寧莞再待了會兒,抱著七葉回家。


    待她回到府裏,芸枝便小跑著迎上來,附耳低語,“西屋裏的,半個時辰前暈倒了,在那邊擱了張椅子靠著呢。”


    寧莞也不想過去看,到藥房裏取了一粒藥丸給芸枝,“拿給她,叫人走吧。”


    芸枝指了指外麵,問道:“這是給那邊解毒的?”


    寧莞嗯了聲,埋頭弄她的藥草,芸枝笑眯眯道:“我還以為小姐不會給呢。”


    寧莞抬起頭,笑道:“他若是死了,不得往你姑爺身上甩鍋。”


    芸枝咧了咧嘴,她嗔道:“什麽姑爺啊,你倆還沒成親,早著呢!”


    這孝期不說三年,至少兩年裏莫說喜事了。


    她邊往外走,邊暗是心裏嘀咕,說起來這倆人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突然就好上了,奇了個怪。


    老嬤嬤從芸枝那兒拿了藥,帶著楚二夫人忙是回了府,宣平侯府解毒的解毒,養病的養病,療傷的療傷,也不必多提。


    寧莞每日忙著書院之事,少有空閑。


    宮裏告示一張貼出去,有官印在,也算是官方文件,住得近的州城裏有感興趣的,已經有不少人往京裏來,就一心等著日子。


    寧莞這頭忙,楚郢那邊也在一個細雨綿綿的下午到了合城。


    他牽著馬,一手打著傘,望著山間蔥蔥鬱鬱的林間小道,慢步穿行。


    再一次過來,心緒是截然不同的。


    唯一相似的,即是有所求了。


    楚郢將馬拴在樹下,撥開擋路的繁盛枝葉,順著久無人踩踏,野草遍地的幽靜一路往上。


    約有小半個時辰,陰雲靉靆的天上停了雨,他收了傘,一眼可見立在山中的茅草屋蘊著水汽,有母雞咯咯的叫聲一遍遍回蕩。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月應該可以完結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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