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鍾聲渺渺, 自南江最高的塔樓而來, 攜著微寒,半侵羅袖。寧莞驚了一下, 回神遮下眼, 掩去內裏難以言說的複雜。


    裴中鈺勾起鬥篷鑲了風毛的兜帽, 輕輕蓋在她頭上。


    一層軟和的絨緞子, 隔去了夜裏的深深寒涼。


    他站在昏沉的光影裏, 沒再出聲, 而是握住她的手, 牽著人往家中去。


    寧莞提著燈, 下意識跟著他走, 及至一個人回到房間裏,方才恍然。


    坐在榻邊,摸了摸臉, 微有點兒發燙。


    她幹脆推開格窗,看著手裏的發簪吹了半夜風。


    正月十六是個大晴天,陰雲散去, 瓦簷上的白霜也化作了水, 擰成極細的一股,滴了幾滴落在石階上。


    寧莞一夜沒睡, 一大早洗漱完,就到後院裏練劍。


    半個時辰下來,額上出了細汗,心情更是舒快不少, 也想通了些事情。


    她雖是個溫靜的性子,但也一向果決,沒道理在這事上拖拖拉拉,優柔寡斷。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她得承認,是有好感的。畢竟那樣好的人,這世上再難找出第二個了。


    但同時也清楚,她遲早會走的。


    也許十年,也許八年,她自己也不知道會在這裏待多久。


    寧莞定了定神,收回劍,回屋收拾妥當,又換了身幹淨衣裳,才走去書房。


    裴中鈺才練完劍沒多久,正坐在窗邊看書,聽見她的話,起身擱下,垂目直直看著她,眼裏有沉蓄的輕柔,“我已經三十了。”


    寧莞不解其意。


    他卻伸著手,輕點了點她的眉心,徐徐道:“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寧莞一頓,仰起頭,“這不一樣。”


    裴中鈺奇怪道:“哪裏不一樣?”


    寧莞噎了噎,本來就不一樣,這對比也不是這麽對比的。


    裴中鈺看她不說話,又揪了揪她的臉,慢慢道:“你好笨。”


    寧莞:“……”行吧,就你聰明。


    他微低下頭,輕笑出聲,雙眼微微彎著笑,眸光淺而淡的,是微雨新晴後的天際,幹淨又清亮。


    寧莞見多了他表情冷淡的模樣,突然這般,倒是不期然地被晃了神。


    上元節一過,南江城裏褪去了喧囂,寧莞照舊練習輕功。


    她仔細算過,穿過來的時候是下午申時左右,到第二天不引起懷疑地去相輝樓上值,約有七個多時辰,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裏,好好規劃,不冒進不鬆懈,在不會被時空排斥出去的情況下,她至少可以呆足十四年。


    十四年長嗎?


    寧莞問他。


    裴中鈺在窗邊,逆著光擋在她麵前,搖頭說:“不知道。”


    寧莞還記得那日的話,奇道:“怎麽不知道了?你不是很聰明的嗎?”


    裴中鈺疑惑地看著她,“我沒試過,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捏著新摘來的大紅色山茶花,別在她無甚簪飾的發髻上,緩聲道:“等十四年後,你再來問我,我就知道了。”


    寧莞默然。


    是啊,有道理呢。


    歎了口氣,又將那朵山茶花取下來,“……不要往我頭上放些奇怪的東西。”


    她把豔豔如血色的花瓣一片一片撇下來,放進灶台邊裝了水的銅盆裏,一一洗淨,“這是用來做香囊的。”


    她在旁邊洗山茶花,他便將簍子裏的梅花倒進另一個盆裏,一朵一朵的在水裏浸幹淨了,然後整整齊齊排排放在竹篩子裏。


    寧莞看了一眼,抿唇笑了笑,強迫症好像有點兒嚴重。


    老管家路過,便見兩人站在大開的格窗前,外麵是和風容與,斜陽惺忪。


    冬日又漸漸遠去,便是寧莞過來的第二個春天了。


    裴中鈺再一次收到友人邀約,如往年一樣,在淡蕩的春光裏,牽著馬走過長巷,開始出門。


    他這一離開,走得有些久,再見時,是在四月芳菲將盡的時節裏。


    說起來也是寧莞有些倒黴,她最近輕功小有成效,有時候用了晚飯也習慣到院牆或是房頂走走,借以消食,不曾想倒正好撞上有人來夜探裴家。


    裴家劍法在裴中鈺這一輩被推上了江湖武林的頂峰,有人驚歎,有人眼紅,難免有宵小之輩惦記起所謂的劍譜秘籍。


    正麵來搶的有,不過多數都是膽子小愛惜性命,不敢來硬的,偷偷摸摸地做行竊之事。


    隔三差五就會來一回,跟回頭客似的。


    寧莞碰上的就是這麽一個。


    兩個人在屋頂上麵對麵碰了個正著,雙雙一驚。


    裴中鈺便是在這個時候到家的,走到院牆外的巷子口,紅棕色的駿馬打了個響鼻,屋頂上那人本來正要動手,聞聲扭頭一看,分明隔了些距離,卻還是瞬間頭皮發麻,哪裏還敢停留,兩腳一蹬忙不迭地的就跑了。


    寧莞也看見了人,輕輕一躍,落在院裏,拉開了門。


    裴中鈺就在外麵,淺霜色的外衫上浸了晚夜的冷霧。


    隔著門檻,指尖挽過她落下的碎發,別在耳後,簷下燈籠隨風打著旋兒,門前光影漸變。


    他說道:“這是第三千零五十一次。”


    寧莞不大懂他話裏的意思,待他進來將馬交給下人,才一起往後院去。


    已是將近子時,寧莞住的地方位於後院的西北方,兩人便在栽種著灌木的小路盡頭分開。


    裴中鈺轉過身走了兩步,看著遠處黑黢黢的天際,頓住動作,而後又轉了回來,伸手環住人,低了低頭,臉貼著臉,語聲低緩,“現在是第三千零五十二次了。”


    泛涼的臉頰挨著一處,竟驟然生出些熱意來。


    寧莞飛快眨了眨眼,隱約有些明白他話裏次數的意思了。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到了夏日荷塘蓋滿了碧碧青葉,裴中鈺再一次出門。


    這次在老管家的攛掇下,寧莞也跟著他一道離開。


    兩人騎著馬,出了南江去往秦州,到聽風山周家莊參加周老爺子的七十大壽。


    周老爺子在江湖上本就名聲頗重,再加之他與已逝的裴老太爺是拜把子的好兄弟,裴中鈺也叫一聲周爺爺,每每壽辰,周家莊是賓客盈門,絡繹不絕甚是熱鬧。


    寧莞跟著裴中鈺上山,慣是風雨獨行的劍客,身邊突兀地多了一人,還是個二八年華,容色秀麗的姑娘,難免叫人好奇。


    又想起近一年的傳言裏,這位九州一劍似乎收了個徒弟,更是各有思量。


    裴中鈺的徒弟,這名頭比起武林盟主的兒子可都要來的響亮。


    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有一位身穿長衫,搖著扇子作書生打扮的,實在耐不住性子,笑著上前來問了個好,往他身側看了看,說道:“這位便是裴公子高徒吧?”


    寧莞斂了斂袖子,聞聲含了淺淺笑意,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倒是裴中鈺答道:“不是。”


    旋即輕握住她的手,踏上石階,想了想還是側身,眸光定定道:“是情投意合的未婚妻。”


    寧莞:“……?”這個時候為什麽一定要加個情投意合呢?


    這是一個小小插曲,稍稍耽誤後,兩人不緊不慢地,終於在午時前到了周家莊。


    不到一個時辰,人人都曉得裴中鈺有個未婚妻,傳著傳著,不知怎麽的,又傳成裴中鈺馬上就要成親了。


    明明是周老爺子的壽宴,竟還有不少人湊過來,滿麵盈笑地衝他們拱手,連道恭喜,順便問一嘴有沒有定好哪個良辰吉日。


    待稍晚些,壽宴結束,有相熟的友人問詢而來,驚訝之餘,嘖嘖稱奇,他是知道的,這分明是他那徒弟沒錯,依稀記得往日還師父師父地叫的。


    友人痛心疾首,“裴中鈺,你真是個禽獸!”


    竟是這樣的人,居然連自己的小徒弟都下得了手。


    裴中鈺一臉冷漠,牽著寧莞,邊走邊道:“不和他說話,他是手下敗將。”


    寧莞:“嗯?”


    裴中鈺緩緩道:“他連禽獸都不如,要離遠些。”


    寧莞:“……”


    友人:“……呸呸呸。”


    禽獸不如的友人憤憤離去,他們二人也下山打道回府。


    待到南江,已經是秋日時分,南江外的楓林紅了一半。


    寧莞不再出門,每日除了練功練劍,或與裴中鈺一起在書房看書,或在閑暇時候到廚房去陪著他做糕點。


    這天是八月十五,團圓中秋。


    一早起來,家裏便熱鬧得很,寧莞和裴中鈺練完劍,老管家從長廊那邊往正堂走,他身後還跟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中等身材,紅緞衣裳,髻上簪著巾幗,手裏撚著輕絹。


    婦人笑意燦爛,一邊走著,一邊跟老管家說著什麽。


    寧莞看了一眼,“韓嬸兒?”


    很快她又收回視線,說道:“她好久沒登門了,這回又是來做什麽的?”


    裴中鈺倒是絲毫不意外,他接過她手裏的劍,放在一邊,回道:“來做媒的。”


    寧莞偏頭,“給你嗎?”


    裴中鈺取出一方帕子,點頭道:“是給我做媒的。”頓了頓,又說:“也給你做媒的。”


    寧莞睜了睜眼,笑道:“還有我呢?”這可是頭一回,也是稀奇得很。


    她就在上元節和周老爺子壽宴出過門,總共就兩次而已,旁人不認得她,她也不認得旁人。


    好些都不知道裴家裏還住著她這麽個人。


    思及此,自有幾分好奇,隨口多說了一句,“我不常出去,竟也有人認得我?哪一家啊。”


    裴中鈺握著帕子,給她擦了擦額上薄汗。


    低落下視線,聲音裏似含著清泉與風,“我家。”


    作者有話要說:  ▼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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