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開口的是魏四郎,撓著腦袋,“二叔,你這兩顆解毒丸可以給我不?”


    魏二爺撚起那兩粒黑丸子,怪道:“要這個做什麽?”


    小郎君眼珠子轉了一圈兒,就知道二叔沒把這丸子看上眼,忙兩步上前,托起瓷壺殷勤地給他斟酒,認真道:“沒事沒事,就是拿著隨便玩玩兒,你就給我唄。”


    “這有什麽好玩兒的?隨便挖坨泥都能搓好幾個,味道還比這個好。”魏二爺有點兒嫌棄自家侄子奇怪的愛好,不過看小子們目光都十分熱切,還是伸長手遞過去,說道:“呐,拿去吧,可不許往嘴裏胡亂吞啊。”


    魏四郎咧嘴笑得見牙不見眼,雙手攤上去接。


    其他兄弟也回過味兒來了,一夥兒湧了上來。


    “二叔,我也想要。”


    “我要我要。”


    “給我,二叔偏心!”


    魏二爺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麽受歡迎,懵了一下,“你們幹啥,不就是兩顆泥丸子嗎,等著一會兒去小湖邊給你們搓一百兩百個,還不夠你們玩兒的?爭什麽呀?”


    小郎君們詭異地沉默了,不約而同嫌棄地撇撇嘴,“才不要,誰要玩泥巴啊。”又不是小屁孩兒了,隻有魏小八才稀罕呢。


    魏二爺更鬱悶了。


    就在這個時候,跑得比較慢的魏蘇引也終於帶著魏小八出現在門口,衝著屋裏超嚷嚷的哥哥弟弟們重重冷哼一聲。


    祖母才說了兄弟姐妹之間要相互幫扶,這群沒良心的,曉得好東西了,一個個的跑得比兔子還快!


    魏蘇引:“二叔,別給他們!騙你呢!”


    魏二爺:“什麽?”


    魏小八溜到他膝邊,兩隻胖手扒在身上,說道:“父親,白貓兒開始是這樣的。” 她歪著腦袋吐出舌頭兩眼翻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很快又正經起來,輕輕喵了一聲,“吃了藥丸子後就變成這樣了……”


    魏二爺摟著小閨女一頭霧水,還是在夷安長公主的詢問下,那群身高參差不齊的兄弟你一言我一語道起始末,才曉得是怎麽一回事。


    魏二爺一點兒也不信圍在旁邊的皮小子們,轉頭看向最穩重的魏蘇引,頗有些驚訝地問道:“白貓兒真好了?”


    “真好了!我給喂的解毒丸,現在都能站起來走兩步,還肯吃東西了。”


    魏蘇引輕咬著唇,兩眼含光,奕奕有神,她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效果,可見先前確實是想差了,外曾祖姑不愧是外曾祖父的師姐,比外曾祖父可厲害多了!


    三侄女兒向來不是個會說謊的,魏二爺腦子裏思來想去,不禁咋舌,“有這麽神?”


    師老爺子眼皮子一掀,冷哼道:“都給你說了是好東西,兩隻眼珠子不識貨,真是個二傻子。”


    魏老夫人亦是點頭,“可不是嗎,我的傻兒子喲。”


    魏二爺:“……”


    夷安長公主籠在袖中的指尖微微輕顫,慣來平靜的鳳眸中掀起細微波瀾。


    她本就起了叫寧莞給魏黎成看看的念頭,又經這麽一遭,心思愈盛。


    片刻猶豫,還是忍不住出聲道:“外祖父,母親……”


    師老爺子知曉她的意思,黎成的一身病症找不到原由,久年難愈終積成沉屙宿疾,想盡了法子吃盡了藥,愣是一點兒用處也沒有,好好的孩子被生生折磨得不成人樣。


    他每每見著也是叫人心如刀絞,就怕有一天白發人送黑發人。


    鬢發蒼白的老人長歎一聲,“試試看吧……”


    …………


    翌日是個陰雨朦朧的天兒,早晨起來可見霧氣氛氳,庭院裏的那棵老梨樹已經開了花,一陣清風過,層層似雪落。


    用過早飯,寧莞暫時沒什麽事,便坐在樹下青石上慢悠悠地畫草圖,繼續規劃宅院。


    芸枝昨天上城西方家去買宅子,方夫人想都沒想就點頭應了。


    鬼宅之名遍傳京都,這些年莫說將宅子轉賣出去,十文一月這樣便宜的價錢都沒人肯往裏踏腳,隻能擱在那兒落灰。


    難得有傻子肯給錢買下來,方夫人高興得兩手一拍,當即就取出房契去官府過了明路,片刻都沒耽誤。


    不到半天這處宅子就不姓方,改姓寧了,她現在想拆哪兒就拆哪兒,想怎麽造就怎麽造。


    寧莞在紙上寫寫畫畫,發現這一通下來工程還真是不小,算下來得費不少銀子,好在衛夫人送來的首飾還剩下挺多,倒也完完全全足夠了。


    這樣說的話,衛三和衛夫人還真是幫了好大的忙。


    寧莞微低著頭,抵筆輕笑,直到工匠上門她才起身,把畫好的草圖遞給領頭的中年男人。


    將近午時,寧莞照例提著藥箱,慢悠悠地往將軍府去。


    珍珠如往常一樣在偏門等著,不同的是,今日她身邊還立著個十三四歲的姑娘。


    魏蘇引是聽了自家祖母的吩咐,特意到門前來迎接她外曾祖姑。


    為著看起來精神,還專門穿了前日剛做好的新裙子,白底繡櫻花,嬌嬌俏俏的正合她年紀,再配著那明眸皓齒,任誰都得說一聲好。


    她盯著長長的巷道,遠遠望見一抹淡青色的人影,也不管旁邊的珍珠,先一步迎上了前去。


    寧莞記性一向好,自然認得這是魏三爺膝下名叫蘇引的長女,正要開口,對方卻先一步揚起微帶羞澀的笑臉,俏生生喚道:“外曾祖姑。”


    寧莞:“……”這個稱呼,聽起來……真的好別扭。


    魏蘇引見她沒做反應,又要出聲兒。


    寧莞忙伸出細白的手指比在唇前,輕輕噓了一聲,微微一笑彎眸柔聲道:“好姑娘,在外頭要叫我寧大夫。”


    清淡的藥香鑽入鼻息,魏蘇引忙捂嘴噤聲,兩頰泛著淺暈點頭道好,隻是那雙幹淨明亮的眼眸仍是不住地往她身上瞟。


    昨日離得遠,也沒怎麽細瞧,現下站在旁邊,心下不住慨歎,她外曾祖姑真的好年輕啊。


    雪肌玉膚,秋波流慧,表麵上看起來根本比她大不了多少,就是不知道現今到底是個什麽年歲了。


    她越想越好奇,目光裏便不自覺含帶了幾分,寧莞不經意間對上她的視線,笑問道:“怎麽了?是有話要說?”


    魏蘇引不大好意思,但到底年紀還小好奇心盛,踮著腳湊近來,半掩著嘴悄聲問道:“外曾祖父已經八十有五了,不知道外曾祖姑今年高壽呢?”


    小妹妹問得好啊,正正好問到關鍵點兒上了。


    但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若給個準確年歲,萬一下次穿畫再出個跟她二師弟一樣的意外,到時候年齡對不上又是個問題。


    故而為保險起見隻能往虛處說。


    寧莞半垂眼瞼,長睫落下密密青影,她故作沉吟半晌,才展眼遠望向無邊天際,唇角銜著一絲淺淡笑意。


    緩緩道:“閑雲潭影,物換星移,春秋複來去,這年年歲歲的就連我自己也記不清了。”


    至於我今年到底該多少歲,就得全靠你自個兒的想象力了。


    那聲音輕飄如雲,話裏溫柔惆悵,如晨時薄霧籠罩在心頭,叫魏蘇引不覺屏住了呼吸。


    她微張著嘴,眼中是抑製不住的驚歎,久久緩不過神來。


    寧莞提著藥箱繼續往前,走了老遠都不見人跟上來。


    她回眸輕咦了一聲,看來小姑娘想象力非常不錯,都腦補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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