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約好了一天跟劉豁然吃飯。


    劉豁然早早地趕到了。穿一個很休閑的白色上衣,獨自喝著茶等鄭偉到來,表情很安詳。端起一杯茶放到嘴邊,眼睛裏沒有東西,偶爾瞟過身邊走過的人們,多半是女士,也有一兩個長相和舉止都很怪異的男人,之後喝一口茶,放下杯子,一隻手放在桌子上,把玩著桌子上的一個小勺子,幾乎每喝一口茶都是這樣的一個程序。


    鄭偉進來了,走得很快,手裏拿著一個小的文件包,一進門就看到了劉豁然,邁著大步走過去,一邊走一邊用沒有拿包的那隻手捋了捋頭發。


    “啪”把車鑰匙扔在桌子上,包放在一邊的座位上,坐下來看著劉豁然。


    剛才的“啪”的聲音叫沉浸在思緒當中的劉豁然一驚,抬眼看著正在看著他的鄭偉,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你大爺的,走路都沒個聲音。”


    服務生過來,在鄭偉麵前的杯子裏倒滿了水,杯子裏的菊花在清水中翻滾兩下,那些花瓣立刻散落開來,杯子裏漾著金黃色的菊花茶,帶著菊花的香氣。


    鄭偉沒搭理劉豁然,看得出來,他今天是有什麽事情,心氣不是很順。端起麵前的茶,覺得太燙,又放回去,對劉豁然開玩笑說說:“你今天怎麽回事,叫你老婆把你揍啦?”一邊說,一邊壞笑。見劉豁然不理他,也不介意,不氣餒,繼續逗劉豁然,兩眼誇張地盯著門口,自言自語似的說到:“哎呀,這個小姐真漂亮!”端起茶眼睛還是盯著門口。


    背對著門口的劉豁然看了一眼鄭偉的表情,無精打采地轉回頭去看了一眼,剛好有個老太太走進來,滿頭白發,身上倒是珠光寶氣的,打扮的像個華僑,劉豁然沒好氣的送給鄭偉兩個“衛生球”。


    見劉豁然還不說話,鄭偉越發納悶了,問他:“你今天怎麽了?上午打電話還好好的?”


    “鬱悶。”劉豁然又喝茶,一臉的嚴肅。


    鄭偉招手叫服務生,指著劉豁然說:“給他來點綠茶,叫他先去去火。”然後叫了一些吃的東西。


    劉豁然始終一言不發,鄭偉越來越感到奇怪,偷偷地觀察劉豁然的臉上有沒有別他老婆抓傷的痕跡,卻發現他麵容很好,氣色也並不很差。


    “你的賊眼在我這裏看什麽?”


    “看看你有沒有給你老婆抓傷的痕跡,帶你去驗傷。”鄭偉說得跟真的似的。


    “哎呀,你別瞎猜了,你還不知道我老婆是個老實人?跟她沒關係。”劉豁然說著話,又給了鄭偉兩個衛生球,一點也不吝嗇,“今天你是怎麽回事?交新女朋友了,這麽高興。”劉豁然也覺得鄭偉今天不太對勁,喜笑顏開的時候並不多見,而且今天餐館裏人來人往的,他居然也沒有煩躁。


    飯菜都在等待不多的時間裏麵擺到了桌子上,鄭偉看起來幾天沒吃飯似的,吃得狼吞虎咽,胃口很好。


    劉豁然基本上沒有動筷子,盯著鄭偉的吃相看,越發肯定了他的猜測:“我說你是真的找到了第二春了,準沒錯!”


    鄭偉看了劉豁然一眼,把手裏吃剩的包子狠狠地扔進嘴裏,皺起眉頭,很認真地對劉豁然說:“你真的看得出來?”


    “廢話,”劉豁然喝了一勺皮蛋粥,罵帶:“你去照照鏡子,就看到自己滿臉的星光燦爛了!”


    鄭偉不做聲,繼續吃。


    “是舒簡?”劉豁然猜測著,說話的時候看著鄭偉的臉,看他的表情。


    “不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不那麽煩了。”


    “那是為了什麽?”劉豁然感到不了解。


    鄭偉於是把他認識陳可的全部經過對劉豁然講出,劉豁然聽後,頗不以為然,“說你是個瘋子,別不信,這個時髦你也趕,學人家搞網戀?”


    “我沒戀啊,就是打打電話。”鄭偉解釋到。


    “你沒戀?那你也保證人家不戀你?”


    服務生過來給鄭偉和劉豁然的茶杯裏續滿了水,劉豁然喝了一口茶,“呸”的把喝到嘴裏的菊花的花瓣“呸”出來。第三次給了鄭偉“衛生眼”轟炸他。


    劉豁然的眼睛本來黑色的部分就顯得比白色的部分比一般人都少,即使是正常狀態之下,你看劉豁然看你的眼神也難免誤會他是對你有什麽不滿意,當他開始用他的白眼球向鄭偉表示不屑的時候,那眼睛的狀態叫鄭偉想到了上網的時候經常遇到的一種機器故障——“白屏”,症狀表現為正個電腦屏幕看不到別的東西,一片蒼白,原因是念叨可能感染了一種殺傷力不是很大的病毒,或者其他的原因也有,鄭偉想到“白屏”忍不住笑了,一口茶差一點噴在劉豁然臉上。


    “哎呀,劉豁然,我在你眼睛裏看到了病毒。”鄭偉笑著說,故意趴到劉豁然耳朵邊上,露出神秘的表情,傍邊一個服務員一直看著鄭偉和劉豁然在嘀嘀咕咕,仿佛他們在商量著什麽壞事,隨時準備著報告政府似的。劉豁然也注意到一直盯著他看的那個服務員,朝她沒好氣的說到:“你看什麽?”服務生於是小心地走過來,告訴劉豁然他已經看到劉豁然第二次吃掉蛋黃包上粘著的那張紙了,正在吃的是第三張。


    劉豁然一愣,把那張小紙給扯下來,看了一眼服務生,正討好地看著他,對劉豁然露出微笑,劉豁然在看了她一一眼之後把剩下的全部扔進嘴裏。


    鄭偉在笑著對服務員說了很多聲謝謝之後,轉回頭對劉豁然說:“你到底怎麽了,你跟我說。”


    “沒什麽……我就是,鄭偉,我跟你說實話吧,我……我今天忽然想起我第一個女朋友了,幾天之前我跟她見了個麵。”


    劉豁然以前的女朋友是他現在的老婆的同學,也是因為一件小事情,兩個人分開了,劉豁然為了證明給她看他是一個如何優秀的男人,跟他現在的老婆結了婚。現在鄭偉忽然聽到劉豁然又提起這個話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導他。


    “你呀,成天還在我麵前顯唄,說什麽有家的男人怎麽怎麽樣,現在……你現在這個情況,你說,還能怎麽辦啊?”


    “我也不知道。”


    “要不,你就給她打個電話,沒準她現在還是單身。可能還是沒忘了你。”


    “那又怎麽樣?”劉豁然皺著眉頭,“我現在是有家的人了。鄭偉,我有時候看著你挺痛苦的,可是……你跟木子最後都會幸福的。還有,你差不多就行了,你為她做那麽多事情也不及給她打個電話,你們要真和好了,叫舒簡也死心了,這麽著,多一個人跟著難過。”


    鄭偉點頭,表示同意劉豁然的話,又搖頭,表示不會打那個電話。


    “要是木子她先給你打個電話說‘鄭偉咱和好吧’你不要她?如果現在她回來找我的話,我才真的是不知所措,哼,說不定,我會離婚的。”


    鄭偉隻是搖頭,叫人猜不透他的意思是不要跟木子和好還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鄭偉,說實話,我覺得你有點自私。有時候你的確是做了事情自己覺得特別舒服,比如給木森找的工作,可是,不管愛與不愛木子了,這對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還有舒簡……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麽不介紹她,我總覺得她愛上你挺無辜的。”


    鄭偉看了看遠處的幾個人,好象說著什麽高興的事情,男男女女笑成一團,看了一會以後,緩過神來回答劉豁然提出的關於舒簡的問題:“哎,女人啊,女人就是女人,好織布好織夢,夢碎了,就完了。舒簡總會醒過來的。我要是真在這個時候跟她好了,那才是自私呢!”鄭偉皺著眉頭,“我們走吧!”轉身叫服務員把錢遞給她。


    找錢的工夫,劉豁然說:“你先回吧,我今天沒開車,也想自己走走。”


    “算了,我把你送到你去的地方,然後我再回家,你別多想了。”


    做在車上,劉豁然一直也不說話,鄭偉把車開的挺快,他本來開車就挺快的,偷偷觀察劉豁然的表情。鄭偉隱隱地感覺,劉豁然這會兒肯定是很無奈的心情。說起來,劉豁然雖然是個商人,可骨子裏也充滿著浪漫情懷,對待社會和家庭都有責任感,鄭偉見他這個樣子,也隻有保持的緘默。心裏想著也要找劉豁然商量之後再決定怎麽幫劉豁然做些什麽。


    鄭偉又想到舒簡,她應該過得幸福一點,至少要比現在的自己過得好。鄭偉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接受舒簡的愛情,也許真的像劉豁然說的,為了堅持而拒絕。那麽陳可呢?自己對陳可懷著的那種情感又是什麽呢?是對她的同情繼續、而轉變成的一種嗬護弱者的欲望,還是根本就是不知不覺當中找到一種感覺?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鄭偉在以後終於找到了,是陳可給他的答案。


    那天,吃飯以後出來,鄭偉的車裏載著劉豁然,腦子裏想這木子、舒簡以及陳可和很多亂糟糟的東西,飛快的行駛在暢通的馬路上。馬路兩旁很多鮮豔的霓虹就像很多女人塗了誇張的空紅和眼影的臉,在他的視線當中一閃而過。在一個轉彎的地方,鄭偉在將車子轉過之後馬上意識到了錯誤,前麵是單行線,他的車不能在這個地方左轉,於是急弛的車嘎然停在那裏。


    劉豁然在慣性的作用之下身體向前衝去,頭撞在玻璃上,似乎從夢裏醒過來似的,問鄭偉:“怎麽回事?”


    鄭偉看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也不知道剛才劉豁然在那麽投入地想什麽。


    “沒事,走錯方向了。”鄭偉一邊說,一邊重新啟動車子,準棉被倒回去。往後看的時候,自己忍不住“呀”了一聲,後麵的汽車因為無法通過,斤毫年個排了長長的隊伍,同時,對麵的防線開過來的車因為同樣無法通過也堆積在馬路上,場麵十分壯觀。


    鄭偉碰了碰劉豁然:“嘿,快看!”


    劉豁然“哼”了一聲,“我早看見了,你等著警察來扣你的車本兒吧!”


    果然警察就來了,騎著摩托警車,閃著幽藍的警燈,在鄭偉的車前停下來。


    警察黑著臉,先給鄭偉敬了個禮,然後伸手跟他要車本。


    鄭偉下了車,把自己的駕駛執照遞給警察,再向周圍看時,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也是有個警察好象今天這樣跟他要過車本兒,也是這輛車,橫在路中間,周圍的車堵起來,並且越堵越多,車燈和汽車的喇叭聲交織在一起,不時還有後麵的司機把頭探出來車窗,脖子伸得老長,向這邊張望,想看清楚就是是發生了什麽事,沒看清楚的依舊在心理琢磨著是不是發生了什麽肇事,看清楚的就沒好氣地罵一句“真是個神經病,會不會開車?!”


    鄭偉在這一瞬間又想到了木子,上次她是罪魁禍首。


    “安總,又是您啊?”警察接過鄭偉遞過來的車本,又往前走了兩步,看看車牌的號碼,想起了鄭偉,“還是這輛啊!”


    在他想起了鄭偉的同時鄭偉也記起了他,上次木子也是犯了同樣的錯誤,也是這個同樣的警察來處理的事故,不過是地點不同。


    他往車裏看,似乎還想把那個上次闖禍的人給找出來,他看到了劉豁然,無精打采地坐在那裏。“怎麽今天不是您女朋友開車?”


    鄭偉剛才一見到他的時候就一直想發笑,不明白怎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嗬嗬,沒想到又被你遇到,對呀,這次是我開車。”


    警察也笑了,通過了上次,他已經知道了鄭偉就是籃球俱樂部的老總,連他們處長也對鄭偉十分客氣。他把駕照還給鄭偉,忍不住回頭說了一句:“您跟您女朋友還真實誌同道合,實在有兩下子!”然後轉身去疏導堵塞的交通。


    鄭偉聽了警察的話,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劉豁然就在旁邊看著鄭偉,什麽話也沒說。


    汽車繼續在馬上上重新奔馳起來,鄭偉的心還停留在剛才的一幕當中。木子開這輛車時候手忙腳亂的模樣還記憶猶新,木子的表情,因為她犯下這個好笑的錯誤變得十分燦爛,是覺得好玩,在竊笑,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麵對鄭偉瘟怒的臉,那表情,叫鄭偉現在想來覺得是一個調皮淘氣的孩子在做錯事以後準備耍賴皮頑抗到底的表情。


    很多的時候,木子留給鄭偉的印象都像一個調皮的令他心疼的孩子,愛她,因此愛她的所有的優點也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和無理取鬧。然而,鄭偉最深刻的還是木子對他的好,小女孩般的浪漫純真的情懷,那個在他心裏麵的木子,使鄭偉相信,並且一直相信下去,在這個世界上的生活當中總會有奇跡,並且隨時會有奇跡和愛情產生的偶然。而這種給他勇氣繼續去愛別人和愛生活的感覺他在舒簡的身上卻體會不到。所以,鄭偉所有的固執的等待和愛也隻為了給他這種勇氣的那個女人,隻為了木子。


    劉豁然擰開車裏的收音機,電台的dj溫柔的一個聲音傳進他和鄭偉的耳朵,並且在整個車裏的空間彌漫開來。


    “……好了,下麵的歌就讓我們送給所有收音機前等待著愛人以及愛情的重新回來,並且還會繼續等待下去的聽眾朋友們,希望給你們帶來好運氣……”接下去,是一個女歌手娓娓的聲音,唱出的一首鄭偉和劉豁然都沒有聽過的歌兒“說吧,要我等多久,把一生給你夠不夠……告訴我你要去多久,用一生等你夠不夠……”


    鄭偉“啪”的關了收音機。


    劉豁然瞧了他一眼。


    “鄭偉,我發現你總是在被人說中心事的時候變得特別脆弱,這歌唱的不就是你嗎?”


    “怎麽是我了?跟我有什麽關係?是你才對呀!”


    “又來了,又來了。我有時候真覺得你在感情上有點像一個被男人給摔了的女人,人家越是不待見你吧,你越堅持,叫周圍的人都覺得你是一個烈女,你隻希望做一個人群中不多見的人,其實你一點也不快樂,你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守侯,其實,說句不好聽的,有時候挺賤的。細想想,我也挺賤的……”


    車開到了劉豁然家樓下“到了。”鄭偉說,好象根本沒聽見劉豁然說什麽,“到你家了,給你老婆帶個好。”


    劉豁然下車,回頭想跟鄭偉說句再見的時候,鄭偉的車已經倒回十米之外,調轉了車的方向,開出了大門口。


    劉豁然搖了搖頭,向自己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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