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據高大姐說,自打真樹子從旅館搬出去,亮子就時常在院子裏沒人的時候,在她住過的那個房間門口發呆。她判斷,亮子的相思病是落下了。


    其實,沈歡也看出來亮子最近有點不大對勁兒。上次亮子她媽為了真樹子而采取的絕食行動,是在他捶胸頓足地保證把真樹子給拎回來的前提之下才勉強平息的,已經過去了這些日子,亮子媽連真樹子的影兒都沒見著,不逼亮子才怪呢!


    自打電視裏播出了真樹子的那期節目,果然像生子預料的一樣,無數年輕和不再年輕的男人蜂擁而至,排著隊地要找真樹子,跟他們說真樹子已經離開旅館了,根本沒人相信。更可氣的是,幾個來向真樹子求愛的老爺們遭遇到一起的時候,猶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先是互相擠兌,接下來就是拳腳相加。趕上熱鬧的時候,還能看到兩三組互相瞧不上眼的青年在相隔不遠的地方同時掰斥起來,那種場麵有如土狗咬架。


    聽生子說,前幾天還來了一個自稱詩人和作家的文學青年,他說自己熱愛大和民族也熱愛他們的文化,更熱愛日本的女人。他說自從他在電視上看見了真樹子之後,就吃不下去飯,除了睡覺什麽也不想幹。他說每次睡覺都夢見真樹子,躺下去就不想起來,好不容易才打聽到旅館的地址,他請生子無論如何要幫幫他,讓他能跟真樹子見上一麵。


    麵對這個臉比腿還長,手比腳丫子都大一號的文學青年,生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從上午10點開始連續跟他掰斥了三個鍾頭,喝光了兩罐子涼水,都沒把他勸走。


    文學青年又向生子講起了日本電影,他說自己最喜歡的日本女“明星”有兩個,一是飯島愛,一是武藤蘭……生子猛地想起亮子曾對他提起過“為人不識武藤蘭,看盡毛片也枉然”的話來,不由得火冒三丈,薅著文學青年的脖領子就往外拎,不想,此人隨手抱住身邊的石榴樹,聲稱不見到真樹子決不離開。


    生子沒轍了,對他說:“你再不走我可報警了。”


    “你報啊,你隨便報,你們這是不是旅館?我就跟著等著天黑,天黑我好住這,我還就不信了,警察能把我轟出去?”


    住在旅館的一個來上藝術輔導班的女大學生實在看不下去了,手裏捏著十塊錢從房間裏跳出來,對文學青年說:“我出十塊錢,買個清淨,您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文學青年大怒:“你侮辱誰呢?你知道嗎?這十塊錢也就是我的文章裏三個字的價錢,這還不算一個逗號一個句號……”


    女大學生的男朋友手裏拎著啤酒瓶子從門口出來,嘴裏嚷嚷著:“讓我也瞅一眼,這是誰呀這麽牛逼,寫三個字就能換十塊錢,我聽說王朔才一個字五塊,你快趕上大師了?快讓我瞅一眼。”


    文學青年看著麵前超過一米八五的小夥子有點含糊,但還在死撐,輕蔑地看了看生子,又鄙夷地對拎啤酒瓶的小夥子說道:“庸俗,俗不可耐!”


    小夥子伸出一隻胳膊就讓他的雙腳離開了地麵,另一隻手握著酒瓶子在他頭上一下一下地敲打,一邊敲打一邊問他:“庸俗?誰庸俗啊?你再給我說一遍?你說清楚點,我聽聽?”


    文學青年臉上的表情立刻變成了驚恐,方才的鄙夷蕩然無存,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對小夥子說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你——你知道嗎,卡西莫多不醜……”


    邊上的女大學生跟小夥子聽了一齊大笑起來。女大學生說:“寶貝,快把他放下讓他走吧,這家夥病得不輕。”


    小夥子一邊笑一邊繼續在文青頭上敲打:“嗬嗬,卡西莫多跟你一比那簡直就是美男……”


    “美男?美男作家?我拒絕被稱作美男作家!”文學青年開始咆哮起來。


    小夥子鬆開了抓著他的那隻手,冷冷地看著他,“我數到三,你要還不走,我就讓這啤酒瓶子跟你的腦袋一起開花。一、二……”


    文學青年在緊張之餘提出了新的要求:“好,我現在走也可以,是你們讓真樹子小姐錯過了與我相愛的機會……”他憤然地抓起十塊錢,舉到生子麵前,“讓我走,你必須再加十塊!”


    不等生子開口,小夥子的酒瓶就已經舉過了頭頂,“十塊錢沒有,酒瓶子你要嗎?”話音剛落,文學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臉上啐了一口,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女學生和小夥子麵麵相覷,然後不約而同地大笑了起來。


    這件事過去之後,生子還專門從紙箱子上割下一塊,寫上“日本友人真樹子已搬離”幾個大字掛在門口,相當一部分人看了告示扭頭離開,但總有部分特別狂熱的大齡男青年進來打聽,真樹子搬去了哪裏。


    生子和文學青年掰斥的那天中午,沈歡正和真樹子在酒店的餐廳裏吃著自助餐,她們倆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一邊吃一邊聊天,一直呆到日落西山。


    真樹子從沈歡口中得知了亮子的母親為了她而采取的絕食行動,感動得有些不知所措。而亮子他媽表麵上是在抗議她兒子放走了一個好姑娘,實際上她是在抗議亮子放走了未來的好日子,也可能亮子媽根本就是在向生活絕食,誰知道呢。


    真樹子說,她知道像穀小亮這樣的年輕人在社會當中的處境很卑微,恰恰是在這樣的處境當中,她看到了亮子身上不尋常的優點。在日本,像穀小亮這樣的年輕人數不勝數,他們念完了大學卻找不到工作,為了打發空虛的光陰,每天花大量的時間逛街、消遣,他們總喜歡把自己打扮得怪裏怪氣,吸引路人的目光以獲得內心的滿足,總是不屑去做那些能夠自給自足卻談不上體麵的工作……而真樹子則為亮子的樂觀和樸素的善良而著迷。


    “如此說來,亮子可能真的要跟你一起去日本生活了……”沈歡本來應該為此感到高興,但看起來卻憂心忡忡,“其實他之所以用那個可笑的借口來拒絕你,不過是想在那幫哥們麵前表現一下愛國熱情。他還以為,他那幫哥們真的是因為欣賞他對日本的抵觸情緒才對他喝彩,其實人心險惡啊!他們不過是不想看到亮子這個跟他們沒有多大差別的土雞,躍上枝頭變鳳凰罷了,這些人啊!”


    真樹子似懂非懂,“我希望他可以到日本去生活一段時間,這樣他可以熟悉語言,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再回到中國生活的。”說著話,真樹子紅了臉,“真是讓人難為情,一個女孩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沒什麽,你的家人了解亮子的情況嗎?”


    “是啊,很早以前我就告訴爺爺我愛上了一個中國小夥子,他為我高興,還有我的父母,其實他們很早就看過了我帶回去的照片,他們都很喜歡亮子。”


    電視台給真樹子配了一部手機,在沈歡跟她聊天的時候,那手機幾次響起來,真樹子看了號碼不去理會,最後一次,它響了兩聲以後便自己主動消停了,接著沈歡看見那天做真樹子節目的主持人像發現了寶藏似的奔了過來,他一邊跑一邊熱情地呼喊道:“真樹子,你果然在這裏,怎麽不接電話?”他跑到桌子前,對沈歡點點頭,又四下張望了一圈,最後從相隔不遠的桌子前拉過一把椅子,在真樹子旁邊坐下,“真樹子,明天晚上電視台舉行一個慈善晚會,我們導演特意叮囑我一定要請你參加,所有的善款都將用於救助中國白血病兒童,晚會所拍賣的物品當中還有你們日本的影星山口百惠簽名過的一條手絹,導演希望你把它拍下來,他會給你安排上台的特寫鏡頭,還有講話……”這個家夥喋喋不休的樣子讓沈歡覺得熟悉,她想起來了,幾年以前,旅館裏住過一個某電視台的編導,電話從早打到晚,不厭其煩地聯係一個個農民企業家,以讓他們上電視做誘餌拉讚助。


    不等沈歡發話,真樹子說:“等一會兒我會給台長打電話詢問詳細情況……”


    那小子一聽要打電話給台長,慌了神,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用不用,如果真樹子小姐沒有時間參加的話,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會跟導演說的,最近您的活動太多了,也該好好休息一下,我就不打擾了,您好好休息,再見,再見……”


    沈歡看著此人的背影由衷地對真樹子說:“真樹子你相信嗎,要是我們的國家少一些這種沒出息的人,我們也早就富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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