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過了兩天,居委會敲鑼打鼓地把一麵錦旗送到旅館,沈歡追在主任的屁股後邊不停的問:“自己人救自己人,這錦旗還用送嗎?”


    主任揮揮手,“要送,這是咱們居委會的榮譽,區裏每年都有一個見義勇為的名額,咱們街道已經四年沒上報了。”


    沈歡說:“那還不是因為咱們這片兒治安好,再說了,功勞主要還是梁警官的。”


    主任還是揮揮手,“表彰老梁是派出所的事,咱們街道隻管老百姓。”


    送走了居委會的人,沈歡搬了個凳子坐在錦旗前仰望了半天,顯得極其鬱悶。


    前一天晚上她跟那秋、亮子商量過了,決定還是要到派出所去一趟,老梁的表現雖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也算差強人意。想來想去,大家一致認為老梁之所以在現場含糊了,主要是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不定多少年沒遇上這種場麵了,猛地一來,老梁怎麽也得思考思考。


    生子聽亮子說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氣得大罵,責怪亮子不提前告訴他。


    過一會,亮子回來了,手裏捧著剛定做的錦旗,看見旅館牆上掛著居委會剛送來得錦旗,來了一句:“嘿,早知道不花這份錢了。”


    “剛才你沒見主任那架勢,恨不得再送一麵過來,不要都不行。”沈歡打開亮子定做的那一麵,燙金的大字閃著金光,合上之後沈歡嘿嘿地笑了,“敢情手裏攥著錦旗送不出去的大有人在。”


    “別提了,真沒想到老梁是個這樣的人,這錦旗要送你去送啊,我可不去。”


    “可不是得我去嗎?我是受害者。”


    沈歡還沒出門,派出所的電話就來了,讓她趕緊去一趟,說是壞人抓住了。


    聽到這個消息,亮子驚得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連忙給他哥們打電話,得知人家正在朋友家打麻將亮子才放心。


    “不能夠啊,我哥們打著麻將呢,怎麽會抓住一個?”


    “那正好,你跟我一塊去,順便把錦旗送過去。”


    穀小亮跟沈歡一起去派出所的路上,不斷遇到附近的居民向她詢問那天夜裏的情形。“想不到你的群眾基礎還這麽好!”亮子對沈歡說。


    先進了所長的辦公室,亮出了錦旗之後,所長帶著他們去跟指導員寒暄了一陣,最後沈歡和亮子才推開了老梁辦公室的門。


    看見他們進來,老梁帶著他們進了對麵的審訊室,一個麵無表情的大孩子靠著暖氣管子坐著。看見有人進來,貓著腰欠了欠屁股又坐了回去。


    老梁指著他問沈歡:“是他嗎?”


    沈歡疑惑地看了看老梁,又看看亮子,“不是不是,肯定不是他,那人可比他強壯多了,比他起碼高出半頭還多……”沈歡忽然想起來什麽,“對了梁警官,您那天夜裏不是也在場嗎,您也看見那人了不是嗎?”


    老梁沉吟了半天才開口,“我跟你說實話吧沈歡,我有夜盲症,也是最近才這樣,所以在那麽黑的地方,我壓根也沒看見那人長什麽樣。”


    沈歡和穀小亮對視了一眼,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麽老梁那天夜裏愣在那不動彈。


    “但肯定不是這個,那人勁多大啊,多強壯,您沒看清我可看清楚了,不是,肯定不是。”


    老梁想了想,問那個年輕人:“你搶的錢包呢?”


    年輕人看著沈歡說:“扔了。”聲音雖然不大,卻讓人覺得他很平靜,有點外地口音。


    “扔哪兒了?”老梁問。


    “廁所。”他顯得很老實。


    “哪個廁所?”


    男孩想了想,又說:“我給燒了。”


    沈歡見麵前的男孩在撒謊,便問老梁他是在哪兒抓住他的,老梁說是今天上午來自首的。


    亮子心裏想,這又不是中了彩票讓你來領獎先到先得的事,怎麽還有人嫌外麵太自由自己往籠子裏鑽的。


    “不是他,肯定不是他。”沈歡又對老梁說了一遍。


    這回輪到老梁疑惑了,“那不對呀,他說的時間、地點都對,還說他逃跑的時候把一個人紮傷了……”


    沈歡向前走了兩步問那男孩:“你紮他哪了?”


    “……胳膊……不是胳膊,我想不起來了。”


    沈歡又問他:“我說了不是你,你為什麽非說是你幹的?”


    男孩不說話了,老梁帶著沈歡跟亮子回了辦公室,“要不然叫生子也來認認?”


    “不用認,肯定不是他,您想啊,就生子那個身高那個塊頭,別說他一個了,再加兩個也跑不了啊。”


    “那可就奇怪了,他自己跑來自首說是他搶的,我問他刀呢,他也說扔了,問扔哪了,他說忘了,你說這能忘嗎?”


    “反正我敢肯定不是他。”


    老梁走到樓道裏向一個年輕警察小聲嘀咕了幾句,又回到辦公室對沈歡說:“等會吧,待會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穀小亮豎起耳朵聽著對麵的動靜,小聲兒說:“梁警官,這派出所還搞刑訊逼供啊。”


    老梁一瞪眼:“淨瞎說!警察打人那還有王法嗎?”


    “那新聞裏不是曝光警察打人、警察到娛樂城白吃白喝的消息嗎?”亮子顯然對老梁的肯定感到不服,“您沒打過不等於別的警察沒幹過這事。”


    沈歡在邊上氣得幹瞪眼,訓斥他:“你怎麽什麽都敢說!幹脆把你在這關幾天,省得你胡咧咧。”


    “聽聽,聽聽,這還是在城市裏,還拿警察嚇唬人!據我所知,在廣大農村嚇唬孩子最有效的就兩條:一條是說,妖精來把你吃了;還一條就說警察來了把你抓走……”


    “胡說八道,我怎麽沒聽說過!”老梁氣得臉都青了,“我們做的工作你不理解就算了,幹嗎還在背後詆毀警察形象?”


    穀小亮見他真的動了氣,也不敢再胡說了,心裏偷著樂。


    這時年輕警察從對麵的審訊室走了出來,無可奈何地對老梁說:“石家莊的孩子,期末考試沒考好,父母教訓了一頓,跑出來半個月了。”


    “那天夜裏怎麽回事?”老梁問他。


    年輕警察氣樂了,說:“壓根就沒那麽回事,他來自首是晚上實在找不到地方睡覺了,又冷又餓,派出所不僅暖和還能找口吃的。”


    “我說怎麽進門先跟我要了倆饅頭。”老梁也被氣樂了。


    年輕警察接著說:“那天夜裏他躲在附近的居民摟樓道裏過夜,聽見警車響就下去看熱鬧,聽別人說了一個案情的大概……”


    在場的人聽到這裏恍然大悟。


    “我說呢,怎麽這事還有搶著往上衝的。”亮子趴在沈歡耳朵邊上嘀咕。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沈歡拉著亮子跟老梁告別。


    走到派出所門口,沈歡又停住了,“要不把這孩子帶回去?”


    “你真把旅館當成福利院了?都住進去,白吃白喝,不走了怎麽辦?你養活?”


    沈歡說:“可這大春節的,你讓他住哪兒?”


    “人家父母雙全,你以為派出所的人想不到給他們家打電話?石家莊到這兒也就三個鍾頭,今天晚上這小子就能到家吃上餃子了。”


    沈歡想了想,覺得亮子的話有幾分道理,便回到了旅館。


    孟憲輝打電話到旅館,說他有兩張話劇的票,那秋去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聚會不能去,請沈歡去,沈歡滿心歡喜地答應下來,讓亮子待在旅館照應著葛大爺。亮子聽了這樣的安排,心裏一百個不樂意,他不是不樂意留在旅館,他是從心裏不願意沈歡跟孟憲輝這麽親密。在穀小亮看來,韓東方的出名讓沈歡的親戚朋友都跟著榮耀,連經常跟他在一塊喝酒的那幫開出租的哥們知道他是大畫家韓東方的小舅子,都不敢再小瞧了他。韓東方對穀小亮也好,他每次回來,吃的穿的用的都給亮子帶回來不少。亮子尊重韓東方,他做夢都想成為一個像韓東方那樣有知識、有社會地位又有錢的人。


    韓東方最窮的時候還沒有穀小亮富裕,那時候穀小亮還開著自己的小公司,出於對藝術的敬畏,穀小亮會隔三岔五地請韓東方出去喝啤酒吃羊肉串。盡管韓東方並不願意跟他聊畫畫、聊未來,穀小亮仍感到他通過與韓東方的交流增長了不少的見識,這些都是他跟他的哥們聊天時的資本,使得穀小亮在他的朋友堆兒裏逐漸成為一個受人歡迎和淵博的人。


    兩年前的春天,穀小亮一個人待在旅館,接到過韓東方從國外打回來的電話,他說要找沈歡,穀小亮說她出去了,本以為他會掛掉電話,卻沒想到韓東方在電話裏問他:“亮子,你姐是不是有別人了?”


    亮子立即辟謠說沒有的事,並向韓東方列舉出數個“沈歡的一天”,以證明沈歡並不是像他想的那樣。然而韓東方隻是在電話裏笑了笑,他讓亮子轉告沈歡,即使沈歡真的有了男朋友,他也會為此感到高興,在他心裏,沈歡是唯一真正愛他也被他愛的女人。


    那次電話讓穀小亮困惑了很長一段時間。既然是愛她也被她愛,為什麽兩個人不能向大多數人一樣生活在一起呢?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在外國,隻要他們想,總是隨時能夠生活在一起的。穀小亮迄今還沒談過一次完整的戀愛,他唯一產生過愛慕也接受他愛慕的女性是他姐姐生孩子時候請的一個安徽保姆,當他們的關係剛剛取得了一些突破性進展的時候,年輕保姆往老家寄出了一封匯報生活的家信,很快,就有一個愁眉苦臉的男人抱著兩個娃娃順著信封上的線索找上門來,直到那一刻穀小亮才明白保姆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這使得穀小亮與保姆戀情夭折的同時也終於解開了他心中由來已久的謎團——難怪她對帶孩子有著如此豐富的經驗。


    “穀小亮,我跟你說話呢,沒聽見啊?”沈歡瞪著眼睛對他喊。


    “啊?說什麽?”


    “那一大摞紙盒子你擱哪兒啦?”


    “西邊房間裏,你找什麽?”


    “皮鞋。”沈歡邊往西走邊回答。


    等她抱著一雙她非常喜歡、平時舍不得穿的黑皮鞋回來,發現亮子正用形容不出來的驚歎的眼神看著她。


    “怎麽了?”


    “您隻是去看場話劇,至於嗎?”


    “我怎麽了?”每當聽到穀小亮這種語氣,她都發自內心地感到不快。沈歡發現隻要她跟孟憲輝單獨有點什麽活動,亮子都無一例外地會用這樣的調調跟她說話,用那樣的眼神盯著她看,就好像他知道了什麽天大的秘密。


    沈歡甚至問過自己是不是真的對孟憲輝動了感情連自己也沒有發覺,本來她可以肯定地告訴自己這沒什麽,但穀小亮的反應和那秋隔三岔五的那些酸溜溜的話讓沈歡越來越對自己產生懷疑。


    見穀小亮不說話,沈歡感到氣憤,她質問:“你怎麽就認定了我跟孟憲輝好上了?你有什麽證據拿出來!”


    穀小亮低下頭說:“我是男的我知道男的怎麽想,我看出來孟憲輝喜歡你。”


    “那那秋呢?”


    “他也喜歡那秋,他對你們倆不是同一種喜歡。”穀小亮像受了多大的委屈,撅著嘴。


    “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


    “找韓大哥,結婚,離開這……”


    “行了行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就得了。”沈歡又開始不耐煩,當著亮子的麵換了一條褲子,穿上那雙皮鞋,對著鏡子照了照,“這身兒怎麽樣?”


    亮子斜眼瞧瞧,“穿什麽衣裳不還是你自己。”


    “你什麽意思啊?”


    “我……哎,算了,你要去就去吧,反正我說的話你也不信。”


    沈歡聽亮子這麽說也就不再理他,拎著皮包走到門口,忽然停住又問了亮子一句:“你說什麽是愛情?”


    穀小亮愣了一下,“愛情?你跟我這樣一個光棍青年談愛情?”


    見沈歡沒反應,他想了想說:“愛情……就是……你追我趕十三不靠。”算是回答。


    這句話惹得沈歡想了一路,一邊想一邊在心裏笑,她真沒想到亮子居然能說出這麽值得思考的話來。見了孟憲輝,她問他:“愛情是什麽?”孟憲輝卻說:“什麽都是,什麽都不是。”這讓沈歡隱隱覺得他的表弟穀小亮庸俗的外表之下隱藏的其實是一顆不平凡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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