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個周末孟憲輝終於可以休息兩天,說好了要陪那秋去逛商場,上午9點,沈歡來電話讓他幫著買點春節要用的東西送到旅館。


    放下電話,孟憲輝在窗戶前來回走了幾趟,還是決定給那秋打個電話。


    “秋兒,今天先不去逛商店了吧。”


    那秋還睡著,迷迷糊糊地問:“你怎麽起這麽早?”


    “剛才沈歡來電話,說葛大爺在旅館她走不開,讓咱們幫著買點春節要用的東西送過去。”


    “這個沈歡,怎麽回事呀!”那秋的聲音裏透著不高興,“她是我的朋友,就算有事也得先給我打電話,她總給你打電話算怎麽回事?”


    “你又小心眼兒了吧,她無非覺得我開車方便唄。”


    “呸,才不是這麽回事呢!她那點小算盤我最明白了,無非就是受了韓東方的冷落,到你這兒找補償來了。”


    “瞎說什麽,你快收拾收拾吧,我待會去接你。”


    “她呀,就喜歡讓男的都圍著她轉……”那秋停了一下,惱怒地說,“我不去了,不想理她,我跟你說孟憲輝,就這一回,以後你也少理她。”


    孟憲輝嘿嘿地樂出聲,“你不相信她,還不相信我?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麽回事,你以前也不這麽小心眼,最近這是怎麽了?”


    “我拿什麽相信你?除非你跟我結婚……”


    “又來又來又來——”說到結婚孟憲輝就煩躁,“結婚、再生個孩子,你的大好青春就算交待了,我可不忍心看你變成高大姐那樣的女人,整天圍著兒子轉悠,哪有時間享受生活。”


    “得了吧你,高大姐那樣有什麽不好,高大姐最大的不幸就是找了一個給臉不要的丈夫,好在及時離開了他……”


    “你瞧你,又忍不住庸俗了吧,我發現你這個人一說到婚姻就來精神,人家別的女孩一聽說結婚就想逃跑,你可到好,做夢都想著結婚。”


    “你怎麽不說自己自私?”


    “我有什麽自私的?我不想結婚還不是為了你能盡可能的永葆青春嘛!”


    “你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行不行?永葆青春的那是大王八。”


    “粗魯!”孟憲輝壓低了聲音,“你不想永葆青春幹嗎還買sk-2?”


    “我那是在做試驗,我到底看看他們的火堿能把我的容顏毀成什麽樣。”


    “那你的蘭蔻眼霜怎麽解釋?”


    “我想花錢、我願意花錢行不行?反正你也不跟我結婚,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得了吧你,就知道跟我貧,你快起床,待會我去接你。”


    等那秋哼哼唧唧地掛了電話,孟憲輝自己倒忍不住坐在床邊發起呆來,他也覺得現在的生活有點不自在,有時候他覺得別扭,但總想不出來問題是出在了哪。他也曾偷偷想過沈歡是不是真的對自己日久生情,這個想法一出現很快就被否定掉了,孟憲輝不允許自己再想下去。就在那秋放下電話的那一刻,這個問題一下子又從心底冒出來,孟憲輝忍不住又一次拿沈歡跟那秋做起比較來。


    那秋和沈歡有一點特別像,她們都是那種特別渴望安定和踏實的女人,跟沈歡比起來,那秋更加甘於平凡,也許是因為她身邊沒有出人頭地的朋友,她好像從沒想過要過一種讓人矚目的日子,即使孟憲輝目前是個公眾人物,在那秋眼裏,那不過是一份工作罷了,就像她在大學裏做講師的工作一樣。可是,女人的青春明明是由一個一個串成串的夢組成的,孟憲輝一直不明白除了熱衷參加各種聚會之外那秋真正的夢想是什麽。或許,結婚就是她最大的夢想。


    像沈歡這樣的女人,一開始就看到了今天的生活,她是一個有特別才華的人,她能看到男人的未來,卻並不會貪圖男人的未來。孟憲輝相信,沈歡會是跟她情投意合的女人,她要的隻是愛情,婚姻對她而言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不過,孟憲輝記得他的一個學心理學的朋友曾經說過,喜歡噴灑濃烈味道香水的女人骨子裏都是有著強烈欲望的,這一點,他倒是還沒有看出來。


    如果沈歡和那秋站在一起,可以讓孟憲輝重新選擇的話,他也許會選擇沈歡,在麵臨取舍的問題上,人們總是不可避免地落入俗套,樂意嚐試之前未曾體驗過的感覺。


    孟憲輝載著那秋,花了一上午的時間穿梭在農貿市場之間采購。那秋跟人砍價的時候總也狠不起來,說不了兩句就敗下陣來。這讓孟憲輝感到困惑,一個連砍價都不屑的女人如何甘於平庸地度過一生?在他的印象當中,平常人一定得精於算計,尤其得善於欺壓小商販,才能用有限的工資把生活安排得盡可能無限好。最後,孟憲輝把這點歸結於那秋富於同情心。


    “秋兒,我今天又發現了你的一個優點。”提著東西往停車場的路上孟憲輝說。


    那秋連頭也沒抬,“什麽優點?”


    “傻。”


    “你胡說!”那秋抬起手去推孟憲輝,“剛才買台布的時候你不是還說我精明嗎?過了這麽一會我怎麽又傻了?”


    孟憲輝一邊躲閃一邊哈哈大笑,“你就是在學校待得時間太長了,什麽都不懂,今天這點東西要是沈歡來買,至少能省一半兒。”


    那秋白了孟憲輝一眼,把手裏的東西一股腦的塞進後備箱,然後打開車門坐進去,一句話也不再說。


    孟憲輝也不再言語,把車開出停車場,隨手打開電台。


    “孟憲輝,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了?”


    “沒有。”


    “你是不是覺得跟我在一起已經沒感覺了?”


    “不是。”


    “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結婚?”


    “不是,我想再過幾年。”


    “幾年?”


    “五六年吧,七八年也行,看你。”


    “我現在就想結婚。”


    “現在不行,我還沒準備好。”


    “可我已經等不急了。”


    “結婚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


    “我談戀愛就是為了結婚。”


    “我不是。”


    那秋從座位的後排拿過自己的皮包,大聲地喊道:“停車!”


    孟憲輝聽話地將車停到路邊,打算哄哄那秋,還沒等他開口,她就已經打開車門跳出去了。


    孟憲輝隻能緩緩地開車在身後跟著那秋,他按喇叭希望那秋能回頭看他,但那秋卻回頭上了一輛出租車。孟憲輝沒辦法,隻得一個人開車來到旅館。


    放下東西跟沈歡聊了幾句,孟憲輝說要回去找那秋。沈歡抿著嘴笑,指指身後的一堆紙盒子,“這是亮子的姐姐小芳從香港給我買的,你把那套化妝品給那秋帶過去。”


    孟憲輝撿起來,看了看又放了回去,“你自己給她吧。”


    “又吵架了?”


    “吵不吵還不是一樣。”孟憲輝有點無奈,“她怎麽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打個電話,叫她來,你也別回去了。”沈歡進屋去打電話。


    下午,孟憲輝搬了椅子又拿出象棋,招呼葛大爺出來跟他殺一盤。


    棋盤剛擺好,派出所的老梁手裏提著兩瓶酒從門口進來。葛大爺是新中國成立以後招募的第一批公安,退休前一直在市局搞刑偵,幾十年前老梁還是小梁的時候,曾經被分到市局實習,跟著葛大爺,本來他也有希望成為一名優秀的刑偵警察,因為要照顧他的傻兒子和體弱的妻子,才到了派出所,他已經當了三十多年的片兒警。


    “喲,你怎麽找到這了?”葛大爺看見老梁,放下象棋站了起來。


    “嗬嗬,我到你家裏去了,鄰居說你到這來過年了。”老梁把手裏的白酒放下,打量著院子,“這小院真不錯,沈歡又做了一件好事。”


    正說著,沈歡從屋裏出來,“梁警官,您來啦,今天晚上涮羊肉,您就陪著葛大爺喝兩杯吧。”


    “當著我師傅的麵兒叫我梁警官,這真叫我無地自容,當年跟著師傅實習的同學裏,就屬我最沒出息,當了半輩子的片兒警。”老梁的神情變得傷感起來。


    “話可不能這麽說,你當片警的這些年在咱們這片兒有口皆碑,實實在在幹了這幾十年,不容易啊。”葛大爺拉著老梁坐下來,“我這心髒病本來是喝不了酒,今天,咱們師徒倆借著沈歡這頓飯再喝兩杯。”


    孟憲輝見狀,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您跟葛大爺先殺兩盤,我幫著沈歡去準備晚上的飯。”


    葛大爺說:“你上我家把那個銅火鍋拿來,吃火鍋得拿炭火。”


    孟憲輝答應著出了門,半路上收到那秋打來的電話,電話裏哄了她兩句,那秋便歡歡喜喜地趕過來了。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間,亮子、生子和高大姐也都趕過來了,火鍋裏的炭火把水燒得滾開,葛大爺和老梁坐在桌子邊上,別提多高興了。


    幾小杯白酒喝下去,老梁又開始傷感起來。


    “師傅,我這徒弟給你丟臉了,年輕的時候總想著做大事,像你一樣立大功,可這時光不等人啊,三十多年就這麽晃過去了,我還是默默無聞,過了年就要退休了……”


    “話不能這麽說,公安係統這麽多戰友能立功的不就那麽幾個,多少人還不是像你一樣這麽過來的?你應該高興才是,一輩子雖說沒做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可你幹的都是實實在在的事,你沒給警察丟臉,平平安安的就是福氣。”


    聽葛大爺這麽說,亮子和生子連忙附和:“是啊,葛大爺說得是,咱們這一片兒的居民提起您有哪個不稱讚的!”


    老梁聽他們這麽說,端起酒杯自幹了一杯,忽然落下淚來,這讓在場的幾個年輕人有點不知所措。見此情景,高大姐連忙給他夾菜,勸慰道:“挺高興的時候您就別老想這些傷心的事兒了,人總有不再年輕的時候,您瞧瞧我,快40歲的婦女,離婚了,這麽多年帶著兒子過,遇上的淨是糟心的事兒,不也這麽挺過來了嘛。”


    亮子瞟了高大姐一眼,發現她的眼圈也紅了,趕緊把話題岔開:“高大姐,梁警官,還有葛大爺,我敬你們一杯酒,你們都是好人……”


    “對對對,”生子也忙不迭地端起酒杯,招呼大夥兒,“來,咱們一塊敬梁警官他們一杯酒;我們年輕,以後高大姐還得多幫助我們。”


    高大姐抹了一把眼淚也把酒杯端了起來,大家碰了杯,一口喝幹了。


    “唉,其實我也沒別的,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立一次功。以前的時候總想著還有機會還有機會,可眼看就要退休了,還是老樣子,我當了一輩子片警,就是沒有機會像師傅一樣……老了……我那傻兒子也不在了,老伴兒去年也沒了,我這心裏空得慌……”老梁又掉下淚來。


    “梁……”沈歡頓了頓,想找一個合適的稱呼,“梁叔,等您退了休,就跟葛大爺一塊到旅館來,需要您的地方多的是。”


    亮子附和道:“就是就是,是金子到哪都發光,您就到旅館來給我們照亮兒吧。”


    聽了亮子的話,大夥全笑了起來,老梁也破涕為笑,指著亮子說:“這群年輕人裏麵,就屬你最會說話。”


    那一晚,一桌子人喝了許多的酒,吃了許多的肉。明明每個人臉上都在笑,可眼睛裏總帶著抹不掉的一縷傷感。


    高大姐送老梁回去了,葛大爺也睡下了,隻剩下沈歡他們幾個圍著桌子發呆。


    “不行,我得出去透口氣,心裏堵得慌。”穀小亮總是會在一群人都感到鬱悶的時候先自己跳出來。


    “回來回來,”沈歡招呼他,接著把葛大爺喝剩下的大半瓶白酒給他倒了一杯,“一到這種時候你就撒丫子跑路,把這酒喝完。”


    “沒事兒吧你們。”穀小亮的眼光從每個人的臉上都轉了一圈,“怎麽都成了這副樣子,老梁不就是想立個大功嘛,要真想幫他,咱們給他設計一場不就行了,瞧你們一個一個的!”


    “你說得輕巧,這種事是能設計的嘛!”那秋麵無表情地看著亮子。


    “就是,你讓他抓個賊?那賊得笨成什麽樣才能讓他給抓住啊!”生子百年不遇的幽默了一把。


    “我說你們怎麽那麽笨!”亮子又坐了回去,“賊雖然沒抓著,那保護了老百姓的財產不也是一種功勞?咱們敲鑼打鼓往派出所送麵錦旗,那不是榮譽?不是功勞?”


    孟憲輝緩緩點了點頭,“這倒也是。”


    “要說老梁也夠不容易的,懷著建功立業的夢,可做的都是雞毛蒜皮的事。”


    “我覺得這麽幹不大靠譜,萬一叫人看出來了,還以為是梁警官自己想出來的,後半輩子說不清楚了。”那秋說道。


    沈歡給自己倒滿了酒,給亮子、生子和孟憲輝也都倒滿,“先不說老梁那點事,先幹了這杯,把咱自己心裏的不痛快全都留在現在,等迎來了新一年,咱們一切從頭再來……”沈歡說話已經不太利落,有明顯喝高的跡象。


    穀小亮喝到一半,停下了,“姐,咱旅館一年到底掙了多少錢?這獎金是不是節前就發了?”


    沈歡眯縫著眼睛,歪著腦袋看了亮子好一會,然後晃晃悠悠地掏出鑰匙扔給那秋,讓她把抽屜裏的紅包拿過來。


    沈歡把裝滿錢的紅包摟在懷裏,笑嗬嗬地看著穀小亮,“滿上,亮子你給我滿上!”


    “哎,哎。”亮子答應著,把瓶子裏最後的一點白酒倒進了沈歡的酒杯裏,“福根兒,全給你了。”


    沈歡又說:“亮子,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大紅包……”


    “甭說了,我知道。”亮子的兩隻眼睛笑成了兩朵花。


    “我就有一個要求,對你就這一個要求……”


    “姐姐您說哪裏話,還要求?有事您盡管吩咐。”亮子越說越高興。


    “此時此刻,我希望你能讚美我兩句。”說完了這一句,沈歡微微地低下了頭,繼而又把頭昂得高高的,“那秋、生子,還有孟憲輝,你們都得讚美我……讚美……”


    “你年輕,你漂亮,你溫柔。”那秋毫不猶豫地讚美她。


    沈歡聽了,微微地笑,從懷裏抽出一個紅包遞給那秋,“你讚美得一般,隻能拿個一般分量的紅包。”


    看到沈歡盯著自己,孟憲輝幹巴巴地吐出幾個字來:“你喝多了。”


    “就您這也叫讚美?”沈歡瞪大眼睛張著嘴,“你這是造謠,我沒喝多,你給我造謠,沒紅包。”


    “你精明,會掙錢,你善良,你心靈美,你在我心裏永遠青春……”


    “住口住口!”沈歡氣急敗壞地打斷了穀小亮,“你就差說我永垂不朽了,你讚美得不好。”


    穀小亮也急了,“我文化水平有限,可我說得多真誠啊,眼淚都快下來了。”他湊到沈歡眼前,掰著眼皮讓她看。


    “虛偽!”沈歡白了他一眼,不耐煩地抓出兩個紅包仍在穀小亮臉上,然後看著生子,“輪到你了。”


    “你……你……”生子張著嘴,說不出來什麽,隻得像穀小亮求助。


    “他說你幽默。”穀小亮一邊撈著涮鍋裏的羊肉一邊說。


    “是啊,你幽默。”


    “算了,”沈歡把紅包送到生子麵前,“我知道你已經沒詞兒了,一個人身上的優點是有限的,都讓他們說完了。”說罷,沈歡趴在飯桌上睡了過去。


    剩下的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不知該把沈歡怎麽辦。


    “太晚了,都睡這吧。”那秋一邊說一邊揪起了沈歡,“睡了吧。”


    “這是個感情壓抑者。”孟憲輝搖著頭緩緩說道,“睡吧,睡醒了明天就把今天的事忘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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