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秋冬秀、春夏秀, 其實更多的還是和服裝上市時間掛鉤,秀場款的季節感泰半不是太強, 除了皮草外套、短褲比基尼以外的服飾大多會切合季節出現以外, 秋冬秀大玩裸.露、真絲概念的也有得是,春夏秀裹一身黑皮衣也不會被人側目,不過, 像【韻】這樣, 直接推出應季係列的品牌如今依然是隻此一家,看慣了大皮草和毛衣, 【韻】的真絲裹身長裙, 一出場就讓觀眾眼前一亮, 自發地送上掌聲。


    這是一條設計簡潔又出位的長裙, 一字橫肩的高領設計, 領子掩到了脖子上, 餘下部分稍稍翻折下來,頗有些荷葉的感覺,也使這條裙子在現實中失去了可穿性, 典型的秀場款。但這樣誇張的設計也不無好處, 讓上半身的倒三角更加醒目, 腰線下, 裙擺撒開, 垂墜得相當飄逸, 像是還裹著水滴的淺綠色從杜文文窈窕的身材上纏繞著灑下,在身後拖曳, 裙擺顏色自然漸深,整條長裙完全沒有拚接、割裂這些傳統元素, 就隻是——雖然設計誇張, 但氣質單純,精致的布料,精良的剪裁,精心的做工和精美的妝容結合在一起,像是環繞在屏幕周圍的白色霧氣一樣,這麽輕盈又單純的美好著。


    杜文文的眼神放空,妝容很有少女感,唇色也和裙擺一樣,從唇心往外漸漸變淡,她的台步為之一變,不再像是之前兩季一樣尖銳,就和雲朵一樣漂浮又輕巧,直到走到天橋末端眼神才逐漸聚焦,綻放出甜甜的笑容,亦獲得台下嘉賓會意的微笑回應。


    “除了最經典的設計可以數十年間延續下去,成為品牌傳統,其餘較過激的元素都有生命周期,持續一季就換,那是設計風格不太穩定,但複用四到五季?一定會有人說你江郎才盡。”喬韻注視著監視器,在心裏默默複誦她安排秩序時的心理活動。“每一季都繼承一個最經典的,拋棄一些舊的,提出一些新的,觀眾得到驚喜,又被喚起回憶,十幾季的耳濡目染,也會讓她們記住最經典的那個元素。——設計師是一門精確的藝術,就像是拚圖遊戲,頭腦風暴出一些選擇,用靈感點亮,去看看結果。激.情讓你的設計在一開始充滿情緒,引人注目,但讓你持續贏得掌聲,能在這圈子裏生存下去的,依然是這種精湛的技藝。”


    她的眼神依然停留在杜文文身上,眯起眼用嘉賓的心態,挑剔地捕捉著設計中的情緒,傅展對這套設計很滿意,風格穩定,情緒一樣,“富有生命力,但又並非一成不變。”她在設計這係列的時候正想些什麽?不論在想什麽,比起前幾季,她已得心應手不少,連痛苦都減少了許多。


    孫懿是第二個,還是誇張的軟高領,這一次是斜肩設計,不規則領口從左肩翻下來,還是倒三角上身曲線,但換了形式,這是一套連體褲,配合著高跟和梳高的頭發,淩厲氣質已經漸顯,但又被柔和的色調掩飾,淺綠色是【韻】選擇給這一季的顏色,這身連體褲也一樣,上身是近白的綠,下身則是漸變往灰黑色的過度,孫懿的腳步比杜文文邁得大一些,單手叉腰,像柳條一樣搖擺著腰肢。領子也隨之搖曳,這未嚐不是一種炫技,真絲這難纏的布料最難定型,尤其是做領,折出的每一分弧度都是工藝,就算想仿,也不信廠家能在控製水準的前提下,處理到這水平。


    “孫懿體會設計師意圖的能力還是要差了點,”喬韻微微皺起眉,效果不錯,但她仍不太滿意,“我想要一個從女孩到女人的過度,但她的眼神太尖銳了,調和不了衣服顏色和形式之間的矛盾。”


    她扭過頭,“青哥,第一件走得怎麽樣?”


    “秀場款秒殺,是真的秒殺——一秒鍾,三件就空了。一定有買家發現規律了。”青哥的答話伴著連續不斷的打字聲。“他們知道我們的秀場款每款都隻會上架三件,所以先拍下來,即使不喜歡,後期或者退貨認罰,或者再轉手也都能接受。——兩件日常款現在已經走出100多件了。”


    他的聲音也出現點笑意,“看來人人都怕買不到第一期的貨。”


    把第一件打成這樣的安全牌,如此討喜單純,甚至有點公主風,就是為了銷量方麵的考慮,去年的水晶裙賣得爆,買家個個記得等待時間長達數月的恐懼,摩拳擦掌的購買欲正是旺盛,第一件衣服千萬不能給她們潑冷水,就是要讓她們買瘋,買瘋了就不會考慮太多,看到長草的就想下單——至於下單後要不要拔草退貨……到時候看到斷貨等待的頁麵,她們中有一大部分人因此就不會退的。


    二線奢侈品,主戰場隻有一個國家,一分鍾不到,能走到這個數,已經是快趕上不少山寨紅單的一半了,喬韻沒有任何理由不滿意,她唇邊勾起笑意,“很好的開始,讓我們看看能不能繼續保持。”


    “你猜judy喜不喜歡它?”傅展問,他像是沒留意到她剛才的遠離,眼神依然膠在監視器上。“係列前兩件的風格會不會讓她感到割裂?”


    “我也很想討她的喜歡,”喬韻一樣在人群裏尋找judy,她的眼神掠過秦巍——他專注地看著t台,像是完全被服裝秀吸引,她不禁微微一笑:這種活動,他怎麽會覺得有趣?演技是真的越來越好了。“但我們首先是個商業品牌,我們得活下去。”


    “是啊,”傅展說,“再沒有什麽能比這種衣服更好賣的了——這種款式如果更多點就好了。”


    孫懿的身影快沒入後台,第三個模特早已stand by,她身上的裹胸裙沒了領子,仍是淺色的春天色調,但已開始出現撞色拚接——喬韻為自己保留的經典元素。現階段她依然喜歡抽象畫的藝術手法,色塊的拚接有蒙德裏安的影子,線條連接處的凹陷感是小小心機,布料沒處理,靠明暗對比形成視錯覺。柔和的嫩綠色被深黑一把抱住,交接處的痕跡有點像被水洇開的手印——又一個流行意象的複用,但換了種形式,出現第三季,應該還不至於讓觀眾和評論家厭倦——不過,不管血手t多受歡迎,這也是最後一次,五年內,不管她對這idea有了多有趣的闡發,它也不能再上t台了。


    有血手擁抱的意象在,怎麽還能再夢幻起來,模特昂首挺胸,一臉傲然冷漠地邁出戰步,喬韻和傅展一起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倩影在監視器中出現,又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喬韻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我們是商業設計師品牌——商業品牌,但也是設計師品牌。”


    利潤,是商業行為唯一的意義,喬韻也的確在一點點改變,若在以前,她沒想過自己會做那條水晶裙,更開發出一個小係列吸金,可隨著品牌建立,合作夥伴加盟,很多事一步接一步,似又自然,她是設計師,可也是商人,沒人和她一起賺錢,怎麽圓夢——有人一起合作,又如何能不顧合作夥伴的利益,把錢往外推?


    偶然爆個公主風單款已經是喬韻為利潤率和市場會做的極限——她推出這樣有些靠近日係審美的單品,就是為了盡可能地擴大受眾,把她們的注意力拉過來,指望靠官網的搭配耳濡目染,灌輸審美,最終也開始認為【韻】的配搭很酷。但改變整個品牌的風格,推出大量花哨單品,讓它成為商場裏隨處可見的淑女品牌?那麽【韻】最終也隻能淪落為商場第三層第四層的落魄品牌。沒了魂,設計師品牌就什麽都不是了。


    “這係列處處透露著妥協的痕跡,市場的選擇和我的選擇在戰鬥與議和,我用那一兩件爆款,我不喜歡的審美在養活自己的夢,它們才是明星單品,而我喜歡的設計很多都‘一季沒’,設計師試圖用審美影響市場,市場也用自己的方式反饋。我隻能用來日方長安慰自己,市場也需要培養,需要給點耐心,需要不斷的審美澆灌,總有一天,市場的審美會改變,強硬風格也會有足夠多人欣賞,足以支撐起一個品牌。”


    “如果沒有這一天呢?”她的眼神掠過監視器裏的畫麵,嘉賓安靜地望著台上的模特,在後排那些批量生產的倒模臉,小半是整容,大半是鬼斧神工的化妝術——看到她們唇邊禮貌的笑容,眼神中的困惑。特意從國外請來的嘉賓都在前排,後排坐的是首爾本地的型男索女,她們對這個款的反響不如開場好,是看不懂,還是接受不了這種審美?這也不奇怪,韓國人不會喜歡。


    中國人呢?


    但她不能懷疑,隻能相信,未來一定必須光明,否則眼前的一切有何意義?她的品牌在一天一天做大,機會一天一天變多,今天是明星來走秀,下半年就可以籌謀紐約,但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感到孤獨,危機感和疑問從腳下延展開,混合著成就感與突破時那一點點喜悅鋪成了她的路。


    她的審美能堅持多久?她的品牌最終還會是她想要的樣子嗎?


    “六號stand by!”


    “輕紗裙,又一次妥協,這個搭配會流行嗎?機車夾克已經醞釀了幾季,希望市場能回饋一些熱度。”她看著監視器,模特搖擺著張揚的大步,扶著墨鏡從後台傲慢踱出,“希望它能不辜負我的妥協……但即使辜負了又如何,我也還要一直走下去。”


    這極度的孤獨燃燒著她的靈魂,在這最不合適的關口她忽然想提起筆,描畫出現在的心情。在搖晃的橋上被大風吹,走向濃霧籠罩的深淵,每一步都在搖晃,但她還要走下去。


    喬韻轉頭輕喝:“青哥,銷量!”


    “david,宣傳貼發了沒?水軍在回帖了嗎?給我地址。”


    “直播多點明星嘉賓的反應和互動,現在還太少,導播,必要時切拚屏。”


    “現在觀看人數有多少了,海外ip呢?”


    “到現在為止總銷售額有多少了?”


    但她會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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