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內院,還真是什麽事都可能發生,現在就連這樣的事居然也就在眼皮底下發生,即使善桐已經多次推演,還是不禁感到深深的荒謬。她望了皇後一眼,輕聲細語、字斟句酌地道,“戲裏常有狸貓換太子的故事,娘娘博學,應該知道這故事是有典故的。”


    當年劉妃能夠登上後位,其實就是因為她借腹生子,生下了當時真宗唯一存活的嫡子,先真宗皇後郭氏就是因為自己嫡出的皇子九歲夭折,傷心之下這才一病不起、撒手人世的。這故事改編成了戲,傳唱得已經麵目全非,但真實故事,這些官家小姐也還是耳熟能詳,就更不要說皇後娘娘了。她罕見地煞白了圓臉,雙眼閃爍著bi人的寒光,在這一瞬竟顯得陰鷙鷙的,善桐隻看了她一眼,便轉過頭去,起身垂手侍立,再不敢坐。


    天大的富貴,也要天大的福祿才能受得住,皇後這個位置,沒點本事也的確坐不穩。其實在善桐看來,牛淑妃這一招已經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礙著定國侯的差事,皇上恐怕確實也不好提拔琦玉,這幾個月沒聽說老往鹹福宮跑,有多為琦玉著迷,她心裏是有疑問的。現在寧嬪又起來了,這邊自己孩子不見,琦玉恐怕有了身孕,換作她自己是牛淑妃,再異想天開也要擺弄一遭了,若是孩子能生下來,又是個男丁,起碼在宮中爭鬥裏,她已經是立於不敗之地。到時候太子要是天年不永,牛家自然就進一步,就是太子康健長大了,她也可以跟兒子到封地裏去,也就隻是這幾個月難熬些罷了。她又不是劉娥,把皇上籠得那樣寵愛她,就算她是劉娥,那也一樣是把郭皇後給等死了,才等到了上位的一天不是?


    皇後會如此失態,究竟是因為牛淑妃的陰謀,還是因為琦玉已經承寵這件事,善桐是拿不準的。她總覺得皇後實在是過分看重琦玉,對她也太高估了。但這話當然不好直說——人家會這樣在意,肯定是有這樣在意的緣由的,這才見麵幾次,有些事,交淺不好言深。


    室內的氣氛一下就冷得幾乎凝結,皇後的腳步凝滯了半晌,這才又動了起來,她來回再踱了幾個方步,便回到了太師椅前,聲音也回複了以往的寧靜,“坐吧,我難得動一點情緒,沒想到反而把你給嚇著了!”


    她的語調又親切了起來,片刻前的陰沉刻毒幾乎再找不見痕跡,善桐也就學著寧嬪那沒心沒肺的樣子,輕笑道,“也沒嚇著,就是您這尊貴人不高興,我們心裏也沉甸甸的不是?”


    因又道,“不過這事,從頭到尾,也都是隻言片語中琢磨出來的,沒有什麽真憑實據,說穿了就是捕風捉影……”


    她本來已經全盤想好,想建議皇後尋封錦幫忙,起碼把琦玉的下落敲定了再說,但話到了口邊,抬頭望了皇後一眼,忽然不知怎麽又縮了回去。善桐忽然想到了林三少夫人的話,“天下有哪個女人不妒忌?”


    到京城不過半年,她也已經聽說了皇上的作風,後宮妃嬪,其實沒有一個能和皇後爭寵的。皇上一心養生,對床笫之事從不上心,坤寧宮獨得一份之外,也就是鹹福宮能夠得到一些雨露,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了。恐怕鹹福宮的寵愛,也還是太後為侄女兒爭取來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牛淑妃那是一點都不得寵,可不是皇上的心裏人。


    那皇上心中那人是誰呢?京城裏知道的人不少,難道皇後就不知道嗎?自己也一再說了,琦玉和寧嬪都是一樣的美人,皇後為什麽這樣看重琦玉,聽得琦玉承寵有孕四個字,竟是臉色大變,連坐都坐不住了……是不是因為琦玉長得和封子繡有幾分相似呢?


    封子繡雖然少年得寵,據說權勢非凡,敵人絕不會少,但恐怕內心中最恨他的人,還是後宮中的皇後吧?


    想到這裏,善桐便趕緊把話咽回去了,她話斷得好,皇後也沒聽出什麽來,隻咬著牙細細地笑道,“你安心吧,雖然比不上燕雲衛,但孫家也不是沒有耳目的……”


    看來,她是完全沒想到和封子繡合作。自己是隻差一步,就要說錯話了。


    善桐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又和皇後分析了一些可能的事情經過同細節,到了近午飯時分才起來告辭,皇後還不想放她走,還是善桐說,“這一次進宮是來看寧嬪的,若不過去,恐怕難以掩人耳目。”


    又掉轉過來請皇後小心,“之所以拖延了幾天,也是因為這邊才去林家,轉頭就來宮中求見,緊接著私底下就開始動作……這有心人稍微一打聽,就容易露出端倪。娘娘若是有幾分憐惜我——”


    皇後忙笑道,“你放心,自然會辦得不留痕跡!”


    她親熱地握住了善桐的肩膀,就像個大姐姐欣賞地寬慰著小妹妹。“你要是受了委屈,以後上哪找這麽一員福將來幫我呢?”


    不論福將之說是真情還是假意,總歸皇後還沒有被衝昏頭腦,曉得護住自己,也不暴露林三少夫人。善桐頓時鬆了一口氣,又露出笑來,皇後拉著她的手,親自將她送到了門外,連和她說話時用的語氣腔調都要隨便了幾分,差些趕得上和寧嬪說話時的喜愛,還打發人,“天氣冷,起秋風了,你們看小桂太太鬥篷是不是單薄了些?取我那件桂花披風來給她用。”


    說著,便親自將宮人取來的緙絲鬥篷為善桐係好了,善桐受寵若驚,忙要下跪謝恩,又為皇後親手拉住,“幹嘛這麽客氣,同寧嬪一樣,我沒有妹子,就拿你們當親妹子看了。”


    得了皇後這一語,宮人們待她都不一樣了。小心翼翼前呼後擁的,將她往景仁宮方向送去,寧嬪見到她身上的鬥篷都很羨慕,“這手藝真精細,難得又不是龍鳳那些俗物,是江南秋景圖。又是奪天工的沈師傅織的,自她眼睛不好,現在再難得有這樣的工藝了,當時我看了就喜歡,幾年了也沒敢問娘娘要……”


    善桐這才知道自己身上這披風大有來頭,一時反而更加戰戰兢兢,從景仁宮出來行自宮門,便要解下來交給宮人們帶回去。那大宮女隻不接,笑道,“給了您就是賞您的,您就收好吧。等天冷了多圍著,我們娘娘見了,心裏也高興。”


    說著,便又為她親自係好了,躬著身笑道,“這也是娘娘嫁妝裏的愛物,實在巧奪天工,誰見了都誇。您今兒趕著娘娘心情好,可是得了個大彩頭呢!”


    善桐哪裏不知道她的意思,抿唇一笑,隨手解了身上一個荷包就遞過去,“進進出出,勞煩你們領著,也算是給我領了運氣來吧。”


    那大宮女卻搖手不敢收,“從前您的賞我們敢接,現在就不敢接了!”


    善桐當她客氣,還要再給,見她是真的不接,也隻得罷了。卻是才上了轎子,就忙把披風脫了疊好,換上了自己的綢披風,這才安耽了一點,她靠在車壁上累得直揉心口,是半天才喘過氣來。


    #


    回去給含沁看了皇後的賞賜,含沁卻看不出什麽好來,覺得“這個和一般的緙絲也看不出哪裏不同”。善桐左看右看,也覺得和她那個緙絲屏風比,這無非就是更精致一些罷了,似乎不值得眾人如此看重。她想要問人呢,又覺得炫耀,因也隻得罷了,隻妥善收藏了,又和含沁備細說起自己進宮的事,提起她對皇後的猜測。“這樣一想,幾次娘娘話裏話外,實在是很忌恨封子繡的。我就沒敢提和封子繡合作的事。”


    又問含沁,“究竟是我多想了,還是皇上真就這樣寵這個封子繡?寵得娘娘都可能這樣忌恨他?”


    含沁顯得有些為難,尋思了一會才道,“這要看怎麽比了,拿我和你比,皇上自然沒多喜歡他。可要拿他和後宮那些娘娘們比嘛……”


    善桐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想到皇後、寧嬪甚至是牛淑妃的麵孔,一時不禁歎了口氣,低聲道,“怪道一般人家都不肯把女兒送進宮中去呢,就是皇後娘娘的日子,我看也過得不大開心。”


    桂家畢竟在京城是初來乍到,交際圈打開了不假,可有些人脈是要時間來溫養的,善桐把消息送出去之後就沒她的事了,在家休閑了幾天,收到的帖子就多了一倍,去楊家說話時連四少奶奶都知道,“聽說娘娘把嫁妝裏那件披風都賞給你了?”


    善桐本來不提,是不便自己炫耀的意思,聽四少奶奶這麽一說,便忙道,“這披風究竟有什麽不凡的地方,連宮中人看我都不大一樣了,倒把我嚇了一跳!”


    “有名呢!是奪天工沈師傅歇手前最後一件,足足織了有大半年。為奪天工打響了招牌不說,娘娘從前年輕的時候披著它,連皇上都誇過……”四少奶奶笑道,“不是真疼你,斷斷啊不能賞你這一件。這賞出來,誰不知道娘娘喜歡你?”


    皇後也真是賞罰分明,自己給了兩次消息,她回饋的禮物便如此直接。善桐前番出去赴宴,果然眾人麵上神色都有變化,她心中還納悶了好久,被四少奶奶這一提才恍然大悟,一時苦笑道,“我實實在在是受寵若驚,越發要戰戰兢兢呢。”


    四少奶奶擺了擺手,“不礙的,你也是從外地剛過來,其實說穿了,就我們這幾戶人家,宮中賞賜下來的東西是誰也不少。你還沒見吳尚書家的姑娘……娘娘也就是一件那樣的披風罷了,可沈師傅歇手之後,是被直接請到吳家去做了教習。他們家從來不穿別人做的衣裳,吳姑娘自己的披風,沒有一件比那件粗糙的。”


    說著又笑道,“都說天威不可冒犯,其實宮中住的還不是一群大活人嘛,也不必那麽提心吊膽。”


    善桐哪裏是為了一件披風提心吊膽?隻這話不好說罷了,隻好拿話打岔過去。從閣老府回來,含沁又和她說,“自從你這樣一問,我也留心了,幾次封子繡進來後,我都留神看皇上神色。其實這事怎麽說呢,隻好這樣說吧,全天下敢給皇上臉色看的人,天下怕也就是他一個了。偏偏皇上又吃他這套,這一陣子,他似乎都不大願意搭理皇上,皇上心裏可不好受呢。”


    說善桐太能拉扯也好,被含沁這麽一說,她立刻聯想到了琦玉六月承寵的事——就不說封子繡本人是不是善妒的xing格了,隻說琦玉和他相似這一點,沒準不但犯了皇後的忌諱,還犯了封子繡的忌諱呢?畢竟,比起皇後,他可是更依靠皇上的寵愛過活的。


    她便和含沁商量此事,含沁也覺得孫家同封子繡非但不應該互相猜忌,在這時候精誠合作的好處要更大。正好過兩天孫家派人送了時鮮菜蔬並難得的鮮花盆栽過來,善桐問得太夫人病勢緩解,孫夫人重陽節已經進過宮了,便尋了一天,上門找孫夫人說話。


    這一個多月的折騰,令孫夫人看著又老成了幾分,她雖然才三十出頭,但比起善桐幾乎算是兩代人了,就是穿著打扮,也漸漸不講究俏式,而是往穩重那頭去靠。倒是屋裏進進出出幾個通房年輕嬌憨,顏色都並不差。——這也是善桐和孫夫人漸漸親近了,要在以前,她是看不到這些使喚人的。


    和善桐寒暄了片刻,孫夫人就開門見山。“娘娘什麽都和我說了,我明白你的好意……家裏事多,你就不找我傳話了。”


    說著要謝善桐,善桐忙道,“二堂姐不責怪我就好了,我也是怕您cao心嘛。”


    也不免歎息想,“現在世伯母病情穩住了,您又要忙別的,可不是蠟燭兩頭燒?自己也要善自保重才好。”


    孫夫人微微露出苦笑,卻不接善桐這個話茬,隻和善桐又將整件事過了一遍,道,“這幾天娘娘已經試探了幾次,她還在宮裏,這跑不了的。就隻不知道在誰那裏了。”


    “這件事要揭露出來,且不說她如何,鹹福宮裏的娘娘是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的。”善桐過來孫家之前,自己也是尋思定了主意的,此時便道,“我看她在哪裏倒是次要的,最主要,還是先把鹹福宮裏那一位從有到無,又從無到有的線索給摸清了,證人給掌握了,那也就立於不敗之地啦。”


    這話鞭辟入裏,孫夫人點頭沉吟了片刻,卻不由歎息道,“說得容易,可除非整倒了歐陽家,歐陽太醫有那麽容易說實話嗎?要整倒一戶人家,卻也不是那樣容易的事,我們自己……也不是沒有別的事情。”


    善桐到此時此刻,才知道歐陽家敢為牛淑妃保密,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憑借,這才釋去心中一段疑問。她放過這茬沒有細問,而是若無其事地道,“二堂姐,琦玉受寵,看不過眼的除了我們,恐怕也還有一位吧?這一位又生不了孩子……”


    孫夫人的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一時卻沒說話。善桐見她意動,便續道,“隻是我見娘娘似乎不喜歡封子繡,便也沒有多說……”


    “她是一向都不大喜歡。”孫夫人嘴角泄出一絲冰冷笑意,她淡淡地道。“不過,家裏的事,也不是她一句喜歡不喜歡,便能做得了主的。”


    隻聽這句話,便可知道雖然皇後身份高貴,但孫家當家做主的人,還真是定國侯夫婦兩人,深宮中的姑奶奶盡管給孫家帶來了無盡的權勢和地位,可說到末了,其實也不過還是孫家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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