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說,皇後劃出了翎子,善桐是肯定要接住,說了幾句西北老家話,她就主動笑道,“雖然京城首善之地,美人兒是個頂個多。不過我也要為我們西北女兒正名,西北是不少美人。隻是一般街上走民間婦人,多半被風沙吹得有風塵之色罷了。其實深閨內美人兒不少呢,單單是我們楊家族內就有幾個,遠不說,還有衛世叔家表小姐牛氏,那也遠近聞名美人兒……”


    因她揣測不論是皇後還是孫夫人,似乎都還沒見過琦玉真人,便將琦玉年貌大致介紹了一下,果然,孫夫人還好,皇後卻聽得很認真,等善桐說完了,她還問,“這牛家也是京城名門了,說句托大話,我和宮中淑妃還算是從小一起長大,年歲也沒差了多少,從小就有交情。”


    她頓了頓,露出微微笑意來,又和氣地續道,“可就是這個琦玉姑娘呢,好像是沒聽說過,她似乎也不老家長大……”


    不知怎麽,善桐望著她笑,竟有些發毛,不過這麽一算,淑妃和皇後幾乎也算是一代人了,隻是比她略大了幾年。想來當年名分沒定時,牛家、孫家都沒少衝著太子妃位置使勁,恐怕這一場明爭暗鬥還沒入宮就開始了,她就越發覺得京城名門姑娘,真是個個都不簡單。因此每一句話出口時,都加倍小心了再小心,“她從小其實算是西安長大,畢竟她母親去世得早……”


    說著,就又將琦玉婚事交待了出來,還有未能參加選秀隱情等等。反正這些事對於她和牛家親戚來說,自然也不是什麽秘密,但也不是孫家人可以輕易打聽出來,她打量其中有些細節,皇後也未必清楚知道。


    果然,皇後聽到琦玉基本上是跟著姑姑長大時,她和藹神色不禁是微微一動,竟讓善桐都看出了波瀾,孫夫人神色也是一動,一邊卻不曾說話,等善桐說完了,過了一會,皇後才笑道,“這樣說就難怪了,都聽說她生得美,但也很少有人見過,就是去年來京城,驚鴻一瞥,連臉都沒看清呢,就又不知道去哪裏了。”


    看來,琦玉是真還沒有進宮了。善桐低聲道,“其實她和我一般年紀,今年怎麽看都算大齡了……”


    雖說牛家、桂家眼下已經是不共戴天,桂家是憋足了勁要給牛家使絆子了,但琦玉畢竟和她也算是有交情,兩人這份情誼家族跟前雖顯得淡泊,善桐卻還是忍不住為她說了一句話:說真,按京城江南一帶風俗來說,琦玉已經是嚴重超齡了,哪有十八歲姑娘進宮道理?要沒有這個道理,牛家也沒有名目把一個雲英未嫁大閨女給撮弄進宮不是?


    這顧慮當然很有道理,也透著貼心,皇後又是微微一笑。她這笑笑得太有國母風範,雍容中透出無限慈悲,雖說兩邊年紀相差也並不很大,但她對善桐,就硬是有點長輩對晚輩味道。


    “統領太太這就有所不知了。”她稱呼善桐稱謂也很鮮,“世上事,確越不過一個理字,宮中事,似乎也越不過一個規矩。但皇上身為萬邦之主,什麽理也好,祖宗規矩也罷,其實還不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真寵愛起來,規矩就不是規矩,理也不是理了。”


    善桐便不敢再往下說,可皇後似乎有幾分意猶未,她瞟了孫夫人一眼,又和和氣氣、輕聲細語地道,“我可不是什麽妒忌人,你千萬別誤會了,要這樣,我也就不抬舉寧嬪了。隻是皇上身體從小就不大好,美色上一向是很克己,從以前到現,唯一能讓他破例也就隻有一個人了。那他是不能生育,沒法入宮,要能入宮,隻怕連我坐地方都沒了呢。世上美色千萬,宮中出眾美人也不少了,就是宮外他也不是沒見過……可就好這一口,我又有什麽辦法?”


    她淺淺地歎了口氣,有些感傷地摸了摸眼角,“也就是為皇上著想罷了,再好吃菜也不能多吃,所幸現這一位也還懂事……”


    善桐感到自己有必要為琦玉說一句話,來證明她其實也是很懂事,並不會仗著皇上可能喜愛‘禍亂朝綱’,但她實還沒摸清楚皇後態度,便索性又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皇後見善桐不說話,便又莞爾一笑,自己揭盅,“我想,牛姑娘自小為名門教導,應當也是懂事,不懂事那是另有人……隻是西北情況,我們也不大了解,就不知道衛家家中有什麽人口,又現居何職呢?”


    這個琦玉,真是人還沒出現,就已經鬧騰出了偌大動靜,善桐深吸了一口氣,一邊說,“說起來我們也是親戚……”


    便借著解釋衛家來由機會,自己思索了起來。順著皇後問話思路往下一想,她恍然大悟了:自己還是想淺了,堵不如疏,皇後畢竟是皇後,想要比自己是深得多了。自己揣想中,皇後頂多也就是斷掉琦玉進宮受寵路,就已經是做到處了。沒想到皇後深謀遠慮,特地把自己叫到宮中來,哪裏是隻為了問幾句琦玉情況呢?這分明是想把琦玉從牛家給挖出來,籠絡到孫家這頭來,以斷了牛淑妃可能一大臂助。這對牛淑妃打擊,可比推琦玉邀寵不成大得多了。起碼下一個奇貨可居美人,還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浮出水麵呢。


    這樣一來,桂家百思不得其解問題也自然而然有了答案:孫家一定要桂家合作不可嗎?原本是不用,可現就不可或缺了。衛家或許有牆頭草嫌疑,但不論怎麽說,牛家是衛太太親戚,桂家又是衛家老上司,往哪邊倒也都不算沒個說頭。這要是忽然間橫插一杠子倒到孫家那裏去——孫家倒是還好,可衛家以後西北就別做人了。沒有桂家做個緩衝,衛家答應可能性幾乎是微乎其微,可有桂家居中說和一番,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這對桂家來說,自然是令人心安,起碼孫家圖謀不是什麽桂家無法給予東西。隻是善桐卻又覺得有幾分不對,她一邊往下說,一邊又咂摸起了皇後心態來,見皇後笑意盈盈、鎮定自若,心中亦不禁歎服她智珠握。——可靈光一閃,卻又恍然大悟,明白了桂家和孫家大不同。


    皇後來說,皇長子一枝獨秀,立太子一事已經是上了軌道水到渠成。底下人怎麽鬧騰,說難聽點,那就是做戲,上位者適當壓一壓這些‘特別有本事姨娘’,扶一個鬥一個,她自然穩坐釣魚台。對於打倒牛家,恐怕沒有多少興趣,要把牛家整倒,首先要動就是太後,皇後何必去戳這個馬蜂窩?頂多空手接白刃,把牛家手裏這把女色刀奪到自己手裏而已。這和桂家意圖,看似合拍,其實還是有所不同。


    雖然年歲也大了,也是當娘人了,但畢竟接觸這樣高層次博弈還是第一次。善桐從未有如此深刻認識,意識到自己一言一行,恐怕都會對桂家將來走勢造成影響,可到了這時候,這念頭也不過是一閃而過而已,她淺淺地出了一口氣,眨眼間便又調整了自己思路,將含沁和她商量好幾番應對都擱置了下來。口中漫不經心地道,“大公子麒山媳婦兒,就是我們楊家這一房二姑娘……二公子麟山年歲小些,還沒婚配呢!”


    她腦中萬千思緒,也就是一眨眼之間事,皇後和孫夫人竟然都沒看出不妥。皇後手撐著下巴,尋思了一會,不禁展顏一笑,衝孫夫人微微點了點頭。孫夫人眉眼有幾分凝重,頓了頓才道,“這事,還是要見步行步,先看那邊預備什麽時候捧她出來吧。不然行事太早,走漏了風聲,那也就沒用了。”


    這話語焉不詳,但三人都是心知肚明,如果說牛琦玉是一柄鋒銳匕首,正正對了皇上弱點鍛打出來。那麽孫家要空手接白刃,也要等牛琦玉過了皇上眼,再一舉說成婚事把衛家爭取過來。不然,人家牛淑妃也不是傻子,衛家都倒戈了,人家親爹都被撮弄出牛家了。她還捧牛琦玉做什麽?到時候,隻怕琦玉死都不知道怎麽死呢。孫夫人看似態度保守,其實,是要比皇後都想得深。


    善桐心知時機已到,便故意作出欲言又止樣子來。可這又如何能瞞得過皇後眼神?這位年輕貴婦溫文笑了,她輕輕地拍了拍善桐手,輕聲細語,“雖說咱們是頭一次見麵,可你千萬不要拘束。我呀,是第一眼見你就喜歡。和寧嬪一樣,都是個天生討人疼模樣,連永寧侯家三少夫人,上回挺個大肚子進來見我,還和我誇你呢,說你同京城這些人都不同……”


    提到林三少夫人,她笑容微微一頓,似乎流出了一絲不以為然,卻又很遮掩了過去。善桐看眼內,心中倒是一凜:三少夫人做派,她是領教過,她要一直維持那樣子,確也很難討得皇後喜歡。可皇後卻還一直應酬她,這是為什麽?想來無非是因為皇上對林三少爺特別看重了……


    這思緒也就是一動,緊跟著便被她壓了下去,她令自己流露出心悅誠服態度來,皇後春風化雨一般關懷中,也露出了觸動。“娘娘抬舉,我實是受得惶恐……其實我也沒有什麽別事。”


    她頓了頓,又咬著唇思量了半日,貨真價實地下了半天決心,這才慢慢地說。“隻是聽您們說了這半日,提到那一位時候,似乎還有些事不大知道,這就不得不令我吃驚了。我又疑心我知道消息可不大對呢,可不是就露到麵上來了——”


    “你這話說得可真是含含糊糊!”孫夫人倒插嘴了,“什麽這一位那一位,我就不明白了。你說說!別跟我們賣關子。”


    善桐肯定也不敢跟這兩位重量級人物打太極,她略作思忖,便將那一日許家見聞說了出來,隻是隱去了鄭姑娘一節。又道,“我也聽不懂是什麽事,當時便沒往心裏去,就是昨日裏,因要進宮了,便和我們家那一位說起了宮中事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握著嘴一笑,又說,“聽那位說起,宮中人都管那一位叫‘長了角’,我這才晴天霹靂呢……”


    早她剛才說出那一番對話時,皇後和孫夫人臉色就已經全沉了下來,皇後已衝身邊有份隨侍一位大宮女擺了擺手,此時善桐說完,一時竟無人接話,善桐左看看右看看,也不做聲了。孫夫人麵沉似水,自己望著腳尖出神,皇後卻是扶著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手邊雨過天青瓷杯,過了一會,才咬著牙,竟又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輕聲道,“還真是讓妹妹看笑話了……我這個主母,當得可不大好,這姨娘們事兒,我還沒你知道得清楚——”


    皇後身份擺這裏,一怒之下,善桐坐不住了,隻好起身要跪下請罪,皇後和孫夫人都忙上前拉住,皇後笑道,“不必這樣,這氣也不是衝著你來。我還要謝謝你呢!”


    就是善桐已經看出來了,她現正是驚疑不定、盛怒非凡時候,可就是這樣,皇後都還維持了無可挑剔禮貌和笑容,隻是語氣中轉折、停頓重了一點,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要不是你偶然聽到這麽一段話,恐怕我們還真無知無覺,要被她給瞞過去了!”


    正說著,那位大宮女已經碎步回來,皇後跟前低語了幾句,皇後點了點頭,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一轉頭已是神色如常,再不見一點火氣,隻笑向孫夫人道。“連嫂子都還不知道吧,她上回忽然間就不要權大夫問診了,把請平安脈大夫給換了。我想她多半是顧慮著你娘家弟妹,因此也不多問。聽了這小福星一句話,這細問之下,可不是才明白過來?換了就是歐陽家大夫!”


    善桐微微一怔,忽然間想起小四房二老爺家大少奶奶來了,一時間茅塞頓開,再無懷疑,心中喊道:確是她!我早該想到是她,怎麽就沒記起來?


    不過話雖如此,她和那位少奶奶歐陽氏也就是碰了個麵工夫,肯定也沒有那樣好記憶。事實上即使知道了歐陽氏身份,她也還是想不起來另一聲音是誰,不過孫夫人還是有點尷尬,聽了皇後這樣說,便道,“其實她也太沒意思了,歐陽家大夫,不也和我們家有親戚?”


    “這又不一樣了。”皇後不意地說。“權大夫疼瑞雲,這我們也都是知道,歐陽氏就沒怎麽聽說受寵。再說,歐陽家和牛家一直也走得近嘛……”


    她咬著牙,又輕輕地吸了一口冷氣,這才換出笑來謝善桐,“要不是你,幾乎不能知道!你可真是我福星!”


    得皇後這樣誇讚,善桐心底卻了無喜悅之情,這位貴婦中貴婦確給她留下深刻印象,不過這深刻印象裏有多少好感,那也就難說了。


    “這可不敢當了!”她便格外擺出無措樣子來,眨著眼笑道,“我們也是這才恍然大悟,本來呢,牛家是對我們處處為難。怎麽忽然間就偃旗息鼓!原來……”


    “原來是有重要事要辦了。”皇後便親切地笑道,“自然就不想打牆動土啦。”


    她略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看了孫夫人一眼,唇角漸漸上彎,倒笑得比誰都開心。“且就看看她們能不能如願吧。”


    善桐麵上保持懵懂,心底卻大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一次進宮任務,已經完成了十之□,至少接下來一段日子裏,牛家大部分心力應當都集中宮中爭鬥裏,是沒有太多精力去兼顧西北擴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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