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桐不及細想,忙就掀簾子進去,叫了一聲爹,正要多說幾句話來緩和氣氛,二老爺和榆哥已經雙雙瞪來一眼,二老爺怒道,“一個人沒帶,跑到哪裏去了!你娘怎麽教,教出這麽個野人來!”


    雖說二老爺對外春風拂麵,對內卻是疾言厲色,但他一向疼愛女兒,三個姑娘他跟前一向都很有臉麵。而和懂事大姐善榴,怯弱小妹善櫻比,善桐因為嬌憨可愛,一向是得父親疼寵,相處幾年來,二老爺就是對哥哥們再凶,也都沒有說善桐一句重話,此時不由分說來了一句,又是蠻不講理,偏偏善桐也確有些心虛,她一下就愣住了,臉上不免帶出幾分委屈來,尚未說話,榆哥已經怒道。“三妞又不是亂跑!您就是不聽人說話——”


    他火氣上來,說話也不結巴了,語速越來越,終於趕上了一般人說話速度。“權先生說了,死不了人,他開了三個腦袋,一個都沒去世——”


    二老爺頓時顧不上善桐,已經被榆哥氣得直捶胸口,善桐和善榆都嚇了一跳。善桐哪裏還顧得上委屈,忙奔上前一把扶住父親,叫了一聲爹,又給榆哥連使眼色,不許他再開口。一握住父親手肘,又覺得父親簡直瘦得連一點肉都沒有了,一時間心如刀割,見榆哥還要再說,便嗬斥道,“哥,哪有這樣頂嘴道理!你少說一句吧!”


    榆哥見二老爺顏色不好,也不敢再說什麽,隻好恨恨地閉上嘴,卻依舊看向一邊,不肯流露出悔意,滿臉不服氣,濃得幾乎都要滴下來。楊四爺一直邊上急得打轉,偏偏一句話都插不進來,眼下得到機會,忙又攬了善榆,輕聲細語。“傻孩子,你爹是心疼你呢!你想想,他才開了三個人,就是開了三十個、三百個,咱都不能答應,除非開了三千個,沒有一個閉眼,那咱們才開。再說了,開了能活多久,這誰知道呢?現看著是沒事人一樣,一轉身就閉了眼,這樣事情還少嗎?你年紀小不知道事,你爹這才是老成之舉,什麽開顱,咱都別提了!”


    四老爺這個和事佬是做得好,榆哥雖然還陰沉著臉不說話,但麵上不服氣之色,也有所減弱,二老爺看眼裏,神色也見了緩,善桐大鬆了一口氣,忙也道,“再說了,四哥你自己沒發覺麽,你現說話已經不大結巴了,還不是因為權先生給你針灸了幾次?這樣看來,針灸就足夠見效了,開顱術什麽,不行也罷……”


    場三個男人身軀都明顯一震,榆哥講話又磕巴了起來,“什、什、什麽!我、我不結巴了?”


    二老爺本來正閉著眼調息,聽到善桐話,他一下驚喜地睜開了眼,目光毒蛇一樣對準了榆哥,聽到榆哥說話,眼中失望之色,一閃即逝。張口要訓斥女兒,又尋不到詞匯時,善桐又忙道,“也不是說就全不結巴了,哥你別緊張呀,你就慢慢地說話,四叔和爹你們也都別看著——”


    她一下又怕自己點醒榆哥,他反而從此又結巴起來,心底急得厲害,恨不得能把榆哥激怒了,和他吵一架再說。帳內數人正是夾纏不清時候,帳外又有人來報,“老帥們請楊糧道大人一家過去說話。”


    人軍營內,自然是軍令如山,二老爺本來聽了善桐話,正是將信將疑,掃了女兒一眼,正要開腔仔細盤問時,聽了這一句話,一下就站起身來,拉榆哥道,“收拾收拾,隨我過去吧!


    榆哥可能自己也著急,腦袋瓜子轉得很,又也許還生自己悶氣,或者是生二老爺悶氣,他居然敢一下就掙開了二老爺掌握,甕聲甕氣地說。“這肯定是找妹妹,和我沒什麽關係。您帶著她一塊過去就夠了,我就不跟著出去丟人現眼了!”


    雖說後一句話依然是氣話,有自暴自棄嫌疑,但這句話依然讓二老爺和四老爺同時動容。二老爺還沒有說什麽,四老爺已經低沉而驚喜地道,“二哥,你瞧嘿!咱孩子真——真不結巴了!”


    又驚又喜之下,他調子居然也打了磕巴。


    二老爺滿心喜悅,隻是不露出來:不但說話不結巴了,反應也不像從前那樣,總是要慢人一拍。難道權神醫醫術通神,居然到了這樣地步?隻是針灸了幾次,榆哥頑疾就見了緩?


    他又看了善桐一眼,將疑問捺下,隻是不動聲色地道,“行,那就先不帶你了,和你四叔一道,這安生待著,不許出去闖禍!”


    便向善桐一使眼色,當先撩起簾子,大步出了帳篷。


    一出帳篷,他臉就變圓了,本來抿緊嘴唇也鬆弛下來,露出了一個小而真誠微笑,令人一見之下,便有如沐春風之感。即使是對個傳信小卒,二老爺也相當客氣,“累兄弟久等了!馬牽來了麽?咱們這就走!——大家這都已經到了吧?”


    那小卒頗有幾分受寵若驚,本來神色木然,大有子弟兵、嫡係親衛倨傲,此時也不禁露出笑來,一邊服侍二老爺上馬,一邊道,“糧道大人明鑒,今晚可是熱鬧了,十多個將軍都大帳裏候著吃酒,還有西邊幾個糧道也都過來了,上一回人到得這麽齊,那還是戰前事呢!不過老帥們自己還小帳篷裏,俺們現也就過去。”


    自己也就上馬領路,輕輕一磕馬肚子,三匹馬頓時就營地中小跑了起來。


    這一場大戰蓄勢待發,二老爺自然不會一無所知——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他幾乎已經是攏總將大軍糧草調動給全都握了手心,早半年前開始,上頭就有了醞釀一場會戰意思,這一次他過來定西開會,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隻是善桐一個女兒家家,年紀又這樣小,為什麽被點明了要‘一家跟著過去’,榆哥說是隻讓善桐一個人過去意思,四老爺也並無他言……難道她一個女孩子,還有什麽軍事上長才讓老帥們看重了不成?二老爺心中不是沒有疑惑,隻是場合所限,也問不出口來,卻不禁也頻頻回顧女兒,眼神中自然大有關切之意。


    善桐卻是深知個中原委,叫父親過去,估計就隻是為了開會了,可叫她過去,估計還是為了那個殺人如麻惡棍羅春。一時間心中也不禁有了些無奈:知道人,都知道她和羅春並無特別瓜葛,隻是打過一次交道,不知道人,聽了幾次三番讓她去認,又聽說羅春曾經索要過她,隻怕會有不好聯想,這總不是什麽光彩事,傳到桂太太耳朵裏,不知道她是不乎,還是會往心裏去——


    她一下又有了幾分煩躁:雖說桂二哥實是個良配,論身份門第也沒有任何比不上她地方,兩人若是好事能諧,她自然是歡天喜地,但隻要一想到桂太太,她就覺得即使是嫁進桂家,也不見得從此就沒有一點煩惱了。


    馬行一段時間,已經穿過了後營,又經過前營走了老長一段,終於到了一處僻靜地方,這裏非但特別以柵欄和營內分割開來,而且布置還很特別:一般軍營,是向外那一麵有柵欄,向內自然是四通八達,可這一塊區域,卻是麵向山野通行無阻,可向著營內這一麵卻布置了兩重柵欄,還有一排士兵外把守。


    二老爺越發感到古怪,麵上疑惑越濃,善桐看出來了,下馬事便父親耳邊輕輕說了一句,“這應該是那群韃靼人住地方!”


    她也隻來得及說出這一句話,便被人帶進了柵欄前一重大帳內,果然見得那天河邊見到三巨頭都不說,連桂含欣這個小侯爺都到了,並一個同許鳳佳生得有幾分相似年輕人跟隨平國公之側服侍,想來也是平國公子侄輩。帳篷內還有兩三個善桐不認得人,但觀其服色氣質,並二老爺和他們用眼神寒暄時態度,應當也是兩位老帥心腹中心腹了。


    沒見到桂含春,她心裏未免有幾分不安,不過父親身側站著,又多少緩和了善桐無依無靠感覺。她匆匆給兩位元帥都見了禮,不過對那封子繡卻犯了難——他雖然位次隻兩位老帥之下,但眾人對他神色中似乎沒有多少恭敬,他也顯得很冷淡,甚至都沒有落座,隻是椅子上搭了一條大氅,自己站帳篷邊上,正透過透氣用小窗打量著外頭夜色,連善桐兩人進了帳篷,似乎都沒能讓他回過頭來。俊秀如玉側顏上,委委婉婉,也露出了一縷漫不經心倨傲。


    雖然肯定是已經聽說噩耗,知道了兒子去世消息,但平國公麵上冷硬居然沒有一絲裂縫,他不喜歡善桐,但對二老爺倒是很客氣,非但親自起身和他互相見了禮,還罕見地寒暄了幾句,“小楊,路上辛苦了吧?有小半年沒見,你看著是又瘦了!西北局勢如此,你是為了糧食操碎了一顆心啊!”


    雖然有收買人心之嫌,但二老爺也應景地跟著紅了眼圈,“為了國事,卑職殞身碎骨又何足惜……”


    就是桂老帥和幾個將軍都道,“楊糧道真是辛苦了,手裏抓著可不止一省糧道事,真真正正是有擔當,又有能耐。”


    平國公道,“雖然消息還沒下來,但也有**分準了,年後我們一場大戰,糧草事也就是要交給你,不過名不正言不順,你現身份還隻是個左參議,不過分管糧草而已。我們已經奏請朝廷,你肯定是要動一動——”


    雖然他用了我們兩個字,但誰是我,誰是們,二老爺卻不能不分清楚,麵上驚喜之色,感激之意才現,那邊封子繡忽然回頭道,“他們出來了,小兄弟,你過來!”


    居然敢於打斷平國公說話,並且還自然而然,殊無惶恐之意。


    平國公正是籠絡人心時候,封子繡這麽不給麵子,他涵養功夫再好,臉上也不由得一沉。善桐看眼內,心下對封子繡來頭就好奇了:敢駁平國公麵子……這個人要不是個愣頭青,要不然,麵子就實是太大了。


    她也不敢誤事,忙碎步走到封子繡身邊,順著他指點看過去時,果然見得以羅海為首,幾個人上了馬,往柵欄營地方向緩緩過來,透過粗大圓木,可以隱約看到幾人身形,但眉眼卻又都被衣帽擋住。


    “現晚上,星光雖然亮,但千裏眼幾乎已經廢了,你隻能憑肉眼看,現你告訴我。”封子繡這話問得雖然不疾不徐,但語氣卻很嚴厲,“這樣看,這五個人內,哪一個是羅春?”


    善桐下午才剛見過羅春,又沒能見到他眉眼,憑著發簪認出來之後,要向桂含春指出他來,自然是靠記住他身形和馬匹。此時一眼望過去,就肯定地道,“哎呀,他又換了馬,這一次騎是一匹黑馬,就羅海後頭,他要比那群人都高,隻是比羅海矮了一點——就是他不錯了。”


    封子繡嗯了一聲,又拍了拍手,不過瞬息工夫,又有人帶進了楊善溫來——他換了裝,神色興奮中,又隱隱帶了些憂慮,沒等眾人問話,便飛道,“是黑馬上那一位!俺看了一個時辰了,若不是他,楊老三頭也割下來!”


    封子繡唇角一動,似乎想要笑,又被忍住了,他點了點頭,並不搭理善溫,隻是揮了揮手,就又有人將善溫帶了下去。善溫看到善桐和二老爺此,已經衝他們直打眼色,大有詢問之意,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已經不得不離開了帳篷。


    善桐先還有些木然,等他出去了才一下警醒過來,體會到了善溫擔憂,一時間不禁眉頭大皺,多添了幾分心事。


    她謹記著桂含春說,‘不要和羅春照麵’這句話,正要出聲告退時,那邊二老爺已經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善桐——到我身邊來!”


    或許是因為不知道封子繡身份,他顯得有幾分警覺,也表露了自己不悅。善桐一時很難和父親解釋自己必須回避,正是為難時,那邊帳篷一動,已經有人進來傳訊:“回稟兩位大帥,羅海一行人到了!”


    她便隻好乖乖地溜到父親身邊站著,又扯了扯自己帽子,略帶忐忑,也帶了極大好奇,望向了帳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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