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裏,兩名臉色深沉的大莽官員隔桌而座。


    一陣馬蹄聲急速的穿過房屋外麵的街巷,震得兩人桌上的茶水都從杯口飛濺起來。


    “第三次了!短短十餘停的時間,騎兵就過了三列。”


    其中一名官員在這樣的馬蹄聲裏,實在有些按捺不住,憤怒的低叱道:“皇上實行宵禁和鐵騎巡邏,簡直就是昏招!原本還沒有多少人知道湛台淺唐出現,如此一來,大莽王城裏誰還不知道那幾次刺殺和湛台淺唐有關,還有誰不知道湛台淺唐又回來了!”


    “這自然是昏招。”另外一名官員難言苦笑,“但皇城裏的那位恐怕已經嚇破了膽子,出這樣的昏招又有什麽稀奇?我們隻是小人物,不用擔心有一把劍隨時掉落在我們的脖子上,但是上麵的那些人,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一柄劍突然掉下來。”


    憤怒的官員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低聲道:“或許先皇的選擇是對的。”


    他對麵原本麵容平和,隻是有些難言苦笑的官員頓時麵色雪白,沉聲道:“不要有什麽不該有的想法。”


    “你不用擔心。”先前憤怒的官員搖了搖頭,道:“你說得不錯,我們隻是小人物…我說先皇的選擇是對的,並不代表我有什麽想法,我隻是覺得湛台淺唐的確很有能力。”


    這兩名大莽王城裏普通官員的想法,或許便代表著絕大多數大莽官員的想法。


    湛台淺唐雖然被迫逃出大莽,然而在墜星陵城下帶走五萬大莽軍,在雲秦好好的活著,便已足夠說明他的能力。


    湛台淺唐以這種陰險刺殺的恐怖手段再次出現在大莽,雖然不可能改變大莽目前的境況,甚至沒有希望組織任何的兵變,隻是他的出現,卻讓大莽的很多人和很多官員開始思考。


    就如同夏副院長很早就意識到的一樣,這的確是一個和雲秦立國前十年一樣的全新時代。


    雲秦皇帝徹底拋開青鸞學院,出兵登天山脈。


    李苦和煉獄山掌教為敵。


    湛台淺唐也在和煉獄山為敵。


    這些事情,都在無形中改變著大莽官員的思維。


    新皇的軟弱,讓絕大多數的官員感覺到煉獄山的影子越來越明顯。


    雖然明知道大莽真正的主宰始終是煉獄山,但為什麽老皇帝和李苦還在的時候,他們就很少感覺到煉獄山影子的存在?


    因為老皇帝和李苦比較強勢。


    這是一個最容易得出的答案。


    為什麽強勢就能令煉獄山做出讓步,甚至無法幹涉一些事情?


    因為煉獄山始終隻是一個修行之地,即便大莽的軍隊無法滅得了煉獄山,也可以令煉獄山遭受難以想象的重創。


    很多的官員,在心中便會進一步的得出這樣的答案。


    很多大莽人開始恍然覺得,大莽老皇帝和李苦所做的一切,始終隻是在和煉獄山抗爭。


    哪怕隻是留下了湛台淺唐,這也是在大莽留下了一顆對於煉獄山最危險的種子。


    煉獄山掌教和煉獄山的那些大長老,恐怕是整個大莽活得最久,也是和世間各種強者明爭暗鬥最久的人,他們自然不可能感覺不到這時代的改變。


    所以煉獄山掌教才需要更強大的力量,才需要樹立更強的敬畏。


    ……


    在大莽王城某條街巷裏的一名普通官員被來來往往的騎軍馬蹄聲弄得焦躁憤怒之時,在遙遠的雲秦,在河洛行省的風津渡,一個因大河渡口而形成的陵城裏,許箴言的心腹王靈也很憤怒。


    他看著麵前的一碟鹹菜,一碟腐乳和一罐稀飯,眼中寒光閃爍,沉冷道:“褚子驚這些人實在太不識抬舉,竟然敢以如此態度對你,是否明日裏就先設法將這些人收監?”


    在狄愁飛死後,許箴言已經成為中州城裏比之前的狄愁飛還要年輕,還更有權勢的權臣。


    像他這樣的權臣,至地方上公務,地方官員以稀飯鹹菜招待,這已不是怠慢,而是*裸的羞辱。


    許箴言和他的隨從們並不知道這些地方官員對他的這種嘲諷羞辱態度來源於先前和林夕為敵還是因為他和父親的關係,或者是因為他在天牢做的一些事情,但不管是何種原因,麵對這些地方官員的做法,以他今日的權勢,他都應該感到憤怒。


    隻是許箴言卻偏偏沒有任何憤怒的表情。


    他隻是一味陰冷的朝著王靈搖了搖頭,然後開始拿著麵前的一個粗瓷碗開始盛粥喝。


    王靈的憤怒僵在臉上,他不能理解許箴言的態度。


    許箴言開始喝粥,喝完了一碗粥之後,他才看著王靈,平淡的說道:“想想狄愁飛為什麽死了,想想我們為什麽還活著。這種清流,都是些茅房裏又臭又硬的石頭,為了一個他們認為的理,都可以用腦門去撞柱子的人。”


    “這樣的人,從來都死不絕。你越是和他們這種人認真,便越是有更多這樣的人和你認真。”


    “你要明白,像我們這種人,要想好好的活下去,不是要讓人覺得你有多強大,你有多強勢,而是要讓人覺得你像狗,怎麽對待你都可以。”


    許箴言看著嘴巴漸漸張開,有些愕然和明白他意思的王靈,道:“官階在不停的往上走,真正的權勢也在往上走,又何必要去爭這些閑氣?”


    王靈的嘴巴漸漸的合上,他也開始盛粥。


    他想許箴言說的是對的,這些地方清流的態度不管有多惡劣,最多也隻是讓他們喝粥,而若是他們對付了這些地方清流,或許便會有人讓他們喝毒藥。


    先前他一直覺得許箴言能夠上位,是因為許箴言夠狠,然而此刻他卻是徹底明白,許箴言能夠上位,除了狠之外,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要能夠隱忍。


    ……


    ……


    清晨。


    一名臉色有些過分蒼白的年輕人在大莽的某個小鎮的院落裏醒來。


    這名身穿著普通布衣的煉獄山年輕神官在睜開眼睛的時候,非但沒有任何的緊張,相反看著這個陌生的房間和窗戶外陌生的庭院,他的眼眸裏反而充滿了興奮和期待。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煉獄山的逃犯。


    他隻知道自己是在幫煉獄山大長老做事情。


    平時在煉獄山裏,像他這樣的人物,哪怕隻是落入那名位置最為不穩,實力最弱的煉獄山大長老的眼中,也往往意味著一個光明的前程。


    他憧憬著自己在煉獄山的未來,然後起床洗漱。


    接著吃過了一些幹糧之後,他拍了拍貼著肉放在胸口的鐵盒,在這個院落裏等待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名年輕神官很自然的感到了無聊,他不敢違抗命令離開這個院落,於是他便對這個到處是積灰,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跡的院落有了些好奇心。


    他從休憩的前院逛到了放置雜物的後院。


    在無聊的翻看過一些擺設和雜物之後,他又晃到了前院,已經接近正午,他又準備無聊的吃東西,然而他又突然感覺到有些地方似乎有些異樣,然後他又在後院的每一間房間裏走了一遍,然後他驚訝的在一間整整齊齊堆著幹柴的柴房裏停了下來。


    因為他發現,不知什麽原因,這間柴房裏竟莫名的要比其餘的所有房間都冷許多。


    也就在此時,咯吱一聲,這間院落的木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一名年邁的煉獄山神官走進了這間院門。


    他身上鮮紅神官袍的胸口和後背上,都有大大的黑色火焰符文。


    他帶著的鮮紅色衝天冠上,也有黑色的火焰符文。


    身穿普通的年輕煉獄山神官呆著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就在此時,他看到八名紅袍煉獄山神官分成兩列,跟著這名年邁的煉獄山神官走了進來。


    這名年輕的煉獄山神官感到惶恐。


    因為他雖然不知道大長老安排給自己的是什麽任務,但他知道最前的年邁神官身上的神袍代表著的是煉獄山長老,其餘那些紅袍神官,也都是有資格擁有紅色火焰符文標記的使徒。


    他彎下腰來,下意識的就要行禮。


    “孩子,你偷什麽不好,卻要偷我們煉獄山的魔變藥晶。”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麵容慈祥的年邁煉獄山神官歎息了一聲,“我們煉獄山的魔變藥晶,難道是想偷就能偷的麽?”


    年輕煉獄山神官的身體僵住。


    他的大腦有些空白,一股洶湧的寒意,卻是從他的心髒裏不停的翻湧出來。


    年邁神官淡淡的看著這名僵住的年輕煉獄山神官,慢慢的前行,身上的神袍在地上拖曳,發出沙沙的聲音。


    八名紅袍使徒從他兩邊越過,更快的接近這名年輕的煉獄山神官。


    “我沒有偷什麽魔變藥晶!”


    “我隻是奉了大長老的命令才來到這裏。”


    年輕煉獄山神官抬起頭來,他嘶聲的申辯起來,麵色極其的雪白,冷汗如一條條蚯蚓般滑落。


    年邁神官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八名紅袍使徒也是腳步微頓。


    “哪名大長老的命令?”年邁神官問道。


    同時對著八名紅袍使徒微微頷首。


    八名紅袍使徒的袖子裏同時冒出了一股紅光,八根閃耀著紅光的森冷鎖鏈,如八條赤練蛇一般,同時射出,穿入了年輕煉獄山神官的身體。


    年輕的煉獄山神官手腳、胸腹全部被洞穿,慘叫起來。


    然而他卻還是拚命的叫喊出聲,“是魔光窟張大長老。”


    “是他?”


    年邁神官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他的眼光劇烈的閃動了一下,他的腦海裏瞬間就出現了諸多疑點,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他感覺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


    他的眼睛迅速的眯了起來,轉身。


    林夕的身影出現在了院門口。


    在大莽春天的陽光裏,他看著這名年邁神官和那些煉獄山紅袍使徒笑了笑,道:“大家早,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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