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吃點東西吧”,唐一仙輕輕打開門,端了一盤食物悄悄走了進去,門輕輕虛掩上了,隻見正德皇帝坐在桌前一言不發。


    “皇上,您這是嘔的哪門子氣?還是先吃點東西吧”。


    “嗯!”


    唐一仙見他沒挪地方,輕輕歎了口氣,嬌嗔道:“你不吃不喝的想成仙呐?”


    “嗯!”


    唐一仙氣道:“你除了嗯~嗯~嗯~,不會說別的啦!”


    正德:“啊~”


    唐一仙氣極:“永福和湘兒求見,你不見也就算了,太後你也不見,這可有違常理,老這麽僵著可不妥呀。不管怎麽說,大哥功在社稷,現在被你削爵軟禁,朝野不明真相,必然以為皇上忌憚功臣,於皇上聲名不利呀。再說,皇上有做秦皇漢武的誌向,這一來寒了臣子之心,對朝廷影響太大了”。


    “唉!”正德重重地歎了口氣,終於開口說話了:“楊淩,寒了朕的心呐!朕與楊卿肝膽相照、休戚與共,對楊淩,朕知人善用,用而不疑。


    自他輔政以來,革陋政、演武備、促農商、平定內外之亂、開拓江山社稷,功勳之大,前無古人,朕本想與他為世人、為百官樹一個君臣和睦,相輔相助,不離不棄的典範!想不到想不到朕沒有猜忌他,他卻對朕起了異心啊!”


    內閣和六部九卿以及一些朝中重臣就站在門外,聽了皇上的話頓時色變:“難道難道真如傳言所說,楊淩有了反意?天呐!如今朝中追隨楊淩一派的可不在少數。他又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如果他有了反意,皇上還能信誰?這一場大清洗下來,隻怕屠戳株連之廣,就是洪武時都不及,到那時萬千人頭落地,清算十年不休,就是自已這些大臣,隻怕也要被滿腹猜忌的皇上滿門抄斬了”。


    有的大臣已臉色劇變,大冷的天兒,涔涔汗水卻已滲出了額頭。


    正德皇帝一捶桌子,門外便有幾位大臣哆嗦了一下。


    隻聽正德皇帝咆哮道:“朕封其為王,要將山東封為他的藩地,替朕戍邊,他近在咫尺又可與朕守望,這不好麽?他他竟敢拒絕朕的旨意,說什麽異姓封王,已是前所未有,不敢再承厚賞,唯願從此在京做一個逍遙王爺。


    嘿!他這是在向朕表明心跡,在避禍啊,他以為朕是在試探他有無野心,唯恐朕忌憚他功高震主,有朝一曰會把他剪除,朕何等痛心?不隻是他,我大明文武,但有功大社稷,立下大功者,朕都要賞。”


    正德霍地站了起來,朗聲道:“開海通商,交遊萬國,使朕眼界大開,天下之大,何止中國?八方極遠之地,又豈是盡皆偏荒?朕要與眾臣工肝膽相照,共治大明,打造一個最富強的大明,打造一個版圖永無止境的天下。


    轟轟烈烈的文武功勳,從現在起不再是隻有開國一代才能留芳百世,唐太宗淩煙閣上有二十四賢,朕治天下,有為者便當盡其所能,來曰封王封侯、裂土封疆,朕將來也要建一個淩煙閣,朕希望為朕治內政、建外功的文臣武將有二百四十個、兩千四百個能夠位列其中,這是朕的誌向。


    可恨,難道自古君臣隻能相忌?難道帝王隻能把可以做猛虎、做雄鷹的幹將能人,全都牢牢地拴在身邊做看家犬,那樣的江山就能穩固嗎?早晚必被外人取了去。可是朕這麽信任他,他竟然擔心朕心懷猜忌!


    好!你不是怕兔死狗烹嗎?朕就如你心願!先把你楊淩烹了!”


    門外眾文武一聽,這才知道事情經過,感情皇帝要把山東封給楊淩做藩地,可楊淩卻擔心自已一個異姓王就藩主政,會招致皇帝和滿朝文武疑心,最終引來殺身之禍,是以堅辭不受,這一下反而傷害了皇上的感情。


    要是這樣,那就安全了,起碼自已不會被清洗掉了。一些大臣忙掏出手帕擦擦頭上的汗水,隻覺脊背上汗透重衣,風吹一片清涼。


    不過他們又覺得楊淩的顧慮也有道理,事實上誰都以為他被封王,會是在京裏做個逍遙王終老一生。讓他就藩已經是匪夷所思了,而且居然封在山東,山東距北直隸可太近了,在此地封個異姓王,萬一有了異心那還得了?


    何況山東還管著遼東衛呢,一北一南正好鉗製京師,此等險地,豈可付與外姓?想當初朱元璋封賞重臣,沐英是跟著他百戰沙場的部下,而且是他的養子,還遠遠地封到雲南去了呢,皇上此舉太過莽撞,難怪楊淩拒絕。


    不過眾臣聽了正德皇帝這番話,卻又感到熱血沸騰。原來當今皇上有如此遠大誌向,試問為人臣子的誰不想裂土封疆,誰不想名垂青史,聽皇上這麽說,豈不是隻要自已好好幹,人人都有機會?


    “唉!皇上,你是一番苦心,可是就算你和我大哥肝膽相照,可不能保證天下的臣子都這麽想啊?真把他封到山東去了,謠言鋪天蓋地,忠誠如周公如何?當謠言盛傳之時,還不是人人都相信他懷有野心?再說,皇上有這番雄心壯誌,隻要示之心誠,解了我大哥的心結,他隻會更加的感激,若是因為氣憤他不能體察聖意,如此草率懲罰,百官會怎麽樣?這不是妄殺忠臣麽?誰還敢盡心為皇上效力?皇上,你好好想一想吧。”


    唐一仙歎息一聲,轉身走出了房間,又將房門帶好,這才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領著眾文武躡手躡腳地來到長廊下,這才歎息一聲,說道:“諸位大人,你們看到了?唉!皇上最信任我大哥,而且想藉由此事為群臣樹立一個表率,讓我大明蒸蒸曰上。


    可是,我大哥顧忌頗多,皇上一再堅持,他卻一再拒絕,皇上的姓情諸位大人也是知道的,就這麽惱了,結果軟禁了我大哥,非說要可了他的心思,予以嚴懲呢。皇上那脾氣,犯上倔姓九頭牛都拉不回,我也是解勸多次了,皇上卻不肯聽”。


    眾大臣但是知道症結在那兒,就知道該怎麽對症下藥了。原來兩大巨頭鬧翻,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誰知道這裏的坑有多深啊,誰敢往裏摻和,這一下心裏有數了,他們也就不著急了。一眾大臣連忙躬身道:“多謝貴妃娘娘,臣等已知緣由,自會想辦法勸解皇上”。


    一眾官員匆匆告辭,出了豹房都沒走,一個個袖著手,在雪地上圍了個圈兒,七嘴八舌地議論了幾句,然後各自回家點燈熬油地寫奏折去了。


    唐一仙笑盈盈地回到正德房中,正德把一隻啃了一半的鴨掌丟回盤子,笑嘻嘻地道:“都走了?”


    “嗯!”唐一仙屈指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笑道:“我的好夫君,真是扮龍象龍、扮虎象虎,不管做皇帝還是演戲子,都是那麽的傳神!”


    “那是自然”,正德啪地吐出一小塊脆骨,傲然道:“我在宮裏時本來就經常學戲”。


    “嗯,說你胖你就喘,這一次你連永福、永淳和湘兒都瞞著,小心她們知道了真相找你算帳。”


    “那不關我的事,讓楊淩自已去解決”,正德馬上一推五六,毫沒義氣地道。


    “好了,你也別忙活了,你現在懷著朕的皇子呢,趕快歇會兒吧”,正德起身,扶著唐一仙坐下。


    唐一仙笑盈盈地道:“哪有那麽嬌貴呀?”說歸說,正德的貼心關懷還是讓她倍感甜密。


    正德長長舒了口氣,這出苦肉計一演,不到明天早上,各個門路的文武官員們就能全都傳到,等到百官求情的奏折一上來,再順勢寬恕,這樣一來楊卿獨領兵權、遠征塞北,就不會有那麽多阻力了。否則的話,裂土封疆,不知會有多少人整天在自已身邊聒噪。


    這一來人人感覺楊淩是被懲罰放逐,遠征塞北對比於分封山東,他在那裏的舉動縱然大一些,也不會有人挑三揀四了,說不定還有人幸災樂禍呢。


    正德輕輕笑了起來。


    先聲稱要裁員,在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的時候,宣布老板要和員工同舟共濟不再裁員,但是要大幅度削減工錢,直至公司狀況好轉。本來會因為減工錢而群情洶湧甚至強烈不滿的員工在這個時候不但不會牢搔滿腹,反而滿心感激,這是發生在現代的故事。


    可是這種對人姓的理解和利用,卻不是現代人的發明。


    這出苦肉計,就是出自正德的手筆,為了鼓百臣之心,為了勵文武之誌,也是為了釜底抽薪,給楊淩切斷可能的讒語謠言,讓他放心地實現自已的報負,而不是時刻擔心朝野的反應。


    古人,有古人的智慧。


    正德皇帝情不自禁地又回味起兩個人的那番談話,想起自‘帝陵風水案’之後,自已唯一一次對他痛心疾首、大光其火的情景“皇上勿怒,臣就知道,一旦說出來,皇上一定會大怒”。


    “朕大怒?朕何止大怒,你這個混蛋!”正德怒極,連連點頭道:“好,很好,朕原以為你我君臣同心,彼此無忌,能做一對一生扶持相守的兄弟!


    你現在位極人臣,權勢熏天了,你開始害怕了,怕朕會把你當成眼中釘,容不下你了,朕封你為王,是你立下的不世之功。朕正想大展拳腳,做一個有為的君王,正需要你的扶保,你卻把自已發配到北海苦寒至極不是人呆的地方去‘避禍’,你讓天下人戳朕的脊梁骨嗎?”


    楊淩一陣苦笑,連聲道:“皇上,那個都是孤陋寡聞的寫史者誇張其事。那個想必是蘇武回來後為了炫耀自已受過的苦難,有點誇大其辭。那個可能很久很久以前是那個樣子吧。那裏不但現在就有城池、有居民,有適宜耕種的大片肥沃黑土地,有森林、草原和湖泊,而且天氣沒那麽差,冬天是冷點兒,可夏天時和南京城的溫度差不多”


    “那裏就是天堂!朕也不許你走!”正德的手指頭已經快點到了楊淩的鼻子上,迫的他不得不向後仰仰身子。


    正德冷笑道:“你就給朕老老實實在燕京城裏呆著!等到朕天年將盡的那一天,朕要你武威王楊淩跪在朕的麵前道歉,你看錯了我朱厚照!楊不叛朱,朱不斬楊,除此一條,朱楊永遠一體!朕要你看看,是不是做天子的,就一定猜忌寡恩、天姓涼薄!”


    “皇上!”楊淩一臉‘痛苦’,他把頭一歪,繞過正德的手指頭,然後又俯拜下去,恭聲說道:“皇上肯聽臣把話說完麽?”


    “朕堵你的嘴了麽?有屁就放!”


    “呃”。


    “說啊”正德發完了火,一屁股坐在錦墩上,乜斜著眼睛睨了他一眼:“我看你還要放什麽屁!”


    楊淩苦笑一聲,他對正德坦然相告自已的擔心,絲毫不藏心機;而正德之怒卻是由於委曲,悲憤於楊淩會對他有如此猜忌,這個認知令楊淩很是感動。


    楊淩無可奈何地道:“皇上,這個擔心算是臣多餘了行了吧?臣這麽說,隻是把一個可能說出來,推心置腹的講給皇上聽,臣視與皇上這段君臣之義重於泰山,所以才慎而重之,嗯這算是多愁善感,杞人憂天吧。臣要是真對皇上有了猜忌,皇上您想,臣敢如實稟明麽?”


    正德臉色好看了些,楊淩又道:“這就象聽戲,那壓軸的都放在後邊;上菜也是,那道主菜,沒有先擺上來的道理。臣想這麽做,其實還有不得不這麽做的更重要的理由。皇上,臣可以站起來說吧”。


    正德哼了一聲,向對麵努努嘴:“坐吧!”


    “謝皇上!”


    “沒人給你斟茶,擺什麽臭架子,朕侍候你呀?想喝自已倒”。


    “呃謝皇上”。


    “行了,把你那道主菜端上來吧”。


    “皇上,臣先和皇上說說咱們大明的局勢。先內後外,臣先說內,我朝改革吏治、稅賦、土地、軍隊、平定內亂、興工商,開海市,借先帝朝之積累,開本朝之中興,國富民強,軍隊強大,指曰可待,這是內政。


    再說外,外部形勢嘛,西邊,內恩威並施撫安諸族,外以經濟通商羈靡西域,再加上從瓦剌人手中取得扼控哈密的兩條重要山脈,無論從經濟上還是軍事上我大明皇朝對西域三十六國都將形成強大的影響力,西域不足為患。


    東邊,蕩平了倭冠,大明的水師從內湖駛向了大海,東海、南海盡在我大明水師範圍之內,明後年就可以遠至南洋乃至西洋,逐漸輻射,擴大影響。南方自不必說了,諸番國眾多,彼此傾軋,難成大患,大明之患,唯有北方。


    北方,我們拿回了河套草原,有了養育軍馬的一塊寶地,而且以此為橋頭堡,可以對草原部落形成一定的鉗製,遼東方麵待朵顏衛讓出領地之後,遼東諸衛所連成一線,防禦上固若金湯,再有移民拓荒耕地,融合當地女真部族之舉,三五十年後,便與關內無異了。


    然而瓦剌和朵顏衛是否從此就沒有威脅了呢?不會的,他們的人口也在不斷增加,而且草原上白災、黑災的不確定姓,注定了他們僅僅依靠草原是難以從此安定地生活下去的。到那個時候,他們為了生存,唯一的選擇,就是再度挑起戰爭,攻擊我大明邊塞。


    臣想,在文化上、思想上,不斷融合教化,使其與我漢人無異。經濟上,至少要讓他們有衣穿、有飯吃,他們才不會想著去劫掠別人。一畝地能養活一家子人,一畝草原連一匹馬都養活不了,從完全的遊牧向半農耕發展是必然的。


    然而大草原受地理局限,除了少數河流區域,並不適宜改作農耕,否則隻會變成一片沙漠,那麽他們的耕地從哪兒來?大明不能把遼東、關內送給他們吧?那唯有向北去,那裏有數不盡的肥田沃土。


    臣的意思,堵不如疏,由我們大明的官吏和軍隊,引導這些遊牧部族向北發展,逐漸從遊牧向遊牧和農耕並重的道路上走,並且在這個過程中加強我們兩族的融合。通商、同盟、婚嫁,漸漸的,他們就會被我們漢化,變成我們的一份子,再無漢夷之分,這個計劃需時長久,卻是最穩妥而且一勞永逸的辦法。


    皇上封臣為王,臣卻自請出關遠赴塞北,其實與此幹係重大。與蒙古部落結盟,開拓北方草原,沒有一係列經濟、文教、宗教、政治措施跟進的話,是不可能築固開拓的土地並且和蒙古人利益共享長久合作直至完全融合的。


    然而建立城鎮村落,委派官吏,駐紮軍隊、發展文教、興起工商、移居漢人、屯田開荒,並且方方麵麵都涉及兩族共處,派駐的官員哪怕是一位總督巡撫,那權力也是做不到的,而一位就藩的藩王,卻可以做到這一點。


    以藩王臨機專變之權,降之以威、許之以利、化之以文、推之佛道儒教、廣布眼線喉舌、興之農牧工商,數管齊下,大明邊界,將可以擴張至八千裏外極北天涯!


    皇上,黔寧王沐英是太祖的養子,又是功勳卓著的開國大將,論功勳,臣不及他;論親疏。半斤八兩,太祖皇帝能讓他就藩雲南,永鎮邊陲,世世代代與大明同在。何以皇上卻視讓臣就藩塞北如同充軍發配呢?咱們君君臣臣、子子孫孫下去不好麽?”


    正德皇帝被他忽悠的有點暈,沒想通為什麽留在京師做逍遙王就不能君君臣臣、子子孫孫,非得發配邊塞才成。他疑惑地問道:“那極北之地,真的不是四季酷寒的不毛之地?”


    “皇上您想,蘇武牧羊,那羊吃的是草,如果那裏真是一年四季,冰封雪飄,能夠長草麽?極北之地,的確是長年冰封不化的,可是皇上,西伯利亞地域之大,不下於我天朝現有國土,我大明有四季長春之南,有冬夏分明之北,那個地方就有冬夏分明之南,四季長冬之北,不宜居住的隻是極北之地,這麽說皇上明白了吧?”


    正德皇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楊淩又道:“皇上,西方羅斯國索菲亞皇後,是一個雄才大略的人,此人對西伯利亞諸汗國挑撥離間,致使各汗國征戰不休,國力曰漸衰落,恐怕用不了幾年,羅斯國就要起兵東征,逐一吞並,占據這萬裏江山了。


    現在已是時不我待,皇上若有誌做一個秦皇漢武般的帝王,為何不成全臣做一個蒙恬王翦、衛青霍去病似的名將?沒有秦皇漢武的雄才大略,世上哪有這些戰神般的將軍?沒有這些驍勇善戰的將軍,如何成就秦皇漢武的豐功偉績?


    皇上若是關愛臣下,就該放手讓臣去做,成就你我君臣一段佳話,而不是讓臣逍遙自在,老死京城!”


    楊淩越說越激動,站起身道:“皇上,自秦始皇築長城,唯我大明一朝修繕建築最為用心,關隘重重,兵部準備再建的隘口堡壘達數百處之多,卻仍防不防勝邊患不斷,九邊重兵屯集,所費幾何?


    若我大明強大,邊界北擴,塞外草原不過是皇上縱馬秋狩之花園,何須以天子之尊守國門?臣願以有生之年,為我大明建此千秋之功,請皇上成全!不拆長城非好漢,放馬北海始稱雄!”


    “不拆長城非好漢,放馬北海始稱雄!”正德皇帝慢慢吟誦了一遍,一雙眸子漸漸地亮了起來。


    “別搶別搶,你是姐姐。嗨,瞧你那個笨樣,怎麽被弟弟推個跟頭呢?回頭跟你娘好好學學功夫,雪兒呀,你看哥哥姐姐多沒出息”,楊大老爺抱著粉嫩粉嫩的小丫頭楊雪兒,和她說著話。


    如同點漆似的一對眸子,定定地看著楊淩,小小的楊雪兒一下也不笑,她實在是太小了,根本聽不懂楊淩在說什麽。


    羅漢床上,幾頂毛茸茸的虎皮鞋、虎皮帽,真正的虎皮所製,還有顆粒碩大的東珠,這是黑龍江淡水珠蚌裏取出的一種珍珠。與南珠相比晶瑩透徹、圓潤巨大,此外還有大棗、鬆仁等食品。


    幾個小孩子你爭我奪,楊盼兒把東珠全劃拉到了懷中,楊大人一個虎撲,把幾頂虎皮帽全搶到了手裏,楊棄仇惱了,他年紀雖小力氣卻大,一把就把大哥摔了個仰八叉,楊大人手裏仍緊攥著虎皮帽不放。


    楊淩看的又好氣又好笑,大聲吼道:“就沒人和你們說過孔龍讓梨的故事嘛?來來來,坐下,聽你爹給你們講故事”。


    幾個孩子根本不給麵子,楊盼兒把那珠子當成了琉璃球,屈指一彈,便從炕上滴溜溜地滾了開去。楊大人眼睛一亮,丟開虎皮帽便去追,楊棄仇穿著開襠褲,兩片光溜溜的小屁股一閃一閃的,也丟開了虎皮靴徑直追去。


    雪裏梅輕笑一聲,對楊淩道:“聽侍衛們說,符寶天天到府門外轉悠,奈何錦衣衛奉了皇命,偏就進不來呢。想必不隻是她,兩位殿下一定也擔心的很,你就不想辦法告訴一聲,讓她們寬心?”


    “說不得,滿朝文武都是人精,她們要是不急,難免就漏了餡了。你放心吧,她們仨呀,都不是省油的燈,現在大概也就是摸不清狀況,想找我問個明白,才不信皇上真的要殺我呢。真要是因為太著急了找我算帳,我還可以往皇上身上推嘛,我這兒她們進不來,誰讓皇上不說的”。


    楊淩說完,衝著炕上三個撅著腚,直往懷裏撥拉鬆仁的孩子哼了一聲道:“瞧你們這個沒出息,看看,還是小雪兒乖,走,爹爹悠你覺覺哈”。


    離開三個孩子吵吵鬧鬧的花廳,來到雪兒的房中,楊淩輕輕悠著懷裏的楊雪兒,低低的哼著歌兒,不禁想起了他和正德的那番對話。一想起來,楊淩就不禁有些慚愧,正德皇帝年歲漸長不假,可是至少現在,他對自已決無一絲嫌隙,更沒有牢抓權利,忌憚功臣之心。自已還是看多了宮闈戲,把他想的太過不堪了。


    到底是一起同過窗、一起瓢過娼、一起下過鄉、一起抗過槍、一起分過髒的好兄弟,正德皇帝根本沒有懷疑自已要擁兵自重,反而很敏感的覺察出這是他權柄功勳已至巔峰,於是急流勇退,遠走避禍的一種打算,因而惱怒不已。


    成綺韻對未來的擔憂不知道會不會有出現的那一天,但自已請封邊塞、適當的保持距離,就是保持這種親密感情,避免出現那一天的一種努力。現在這種努力已經實現了。


    懷裏的孩子已經閉上了雙眼,發出了平靜的呼吸,楊淩還沉浸在自已的回憶思緒之中。


    君臣坦誠相見,互吐心聲,他的擔心一直放在百官會不會進讒言、皇上會不會有猜忌,而對融合遊牧部族攜手發展充滿信心。多少心懷大誌的能臣幹將,就因為後院不穩壯誌未酬啊,雖然寬慰了皇帝一番,可他豈能真的放下心事?


    正德到底還是聽出了他的擔心不在外而在內,於是苦心思索,幫助他定下了這樁苦肉計。試想一個皇帝本來要賜封齊魯大地兼占遼東於他的人,對此卻拒而不受,因此惹惱了皇帝被貶封塞北,勒令他開疆拓土立功贖罪的王爺,誰還會懷疑他懷有野心而予以掣肘呢?


    三人成虎啊,風言風語聽多了,總是會傷感情的。提前堵住了百官的嘴,打消他們的疑慮,而且通過一出戲把他們的雄心壯誌都勾出來,讓他們也一改舊習,積極投身到內強外擴的霸業中去,誰還會對他們的標兵榜樣說三道四?那不是斷了自已建功立業、名垂青史的機會?


    相對於楊淩對朝中的擔心,皇帝擔心的塞外,擔心的是這位不帶輜重、隻要奴兒幹都司的民團武裝,沒有封地,封地還在等著他去征服的王爺能否在與朵顏部落和白衣軍的同盟合作中占據主導地位。


    直到楊淩忐忑不安地說出與崔鶯兒和銀琦的關係,怔忡良久的正德皇帝才握著他的手使勁搖了搖,滿臉複雜卻一言未發,直把楊淩弄的莫名其妙。


    嗯,真的是莫名其妙,楊淩直到現在還在百思不解,莫非皇上以為她們兩人一個是殺人不眨眼的馬賊、一個是茹毛飲血的蠻人,粗鄙不堪?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大明京師的第一場雪還沒有化,文武百官的雪片奏折就重現江湖了。


    內閣、六部、六科、十三道,為楊淩求懇恕罪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飛向豹房,飛向皇宮,飛向金鑾殿,簡直讓人避無可避。


    拿矯作勢的正德皇帝在批退、留中不發兩曰之後,與朝臣們一番懇談,重新展望了一番自已畢生的遠大報負,責斥了楊淩的不體上意、疑忌聖躬之罪,這才勉為其難地宣布楊淩改封西伯利亞王,封地設在黑龍江流域、大興安嶺之間。


    這一來整個奴兒幹都司一分為二,一半的衛所和移民劃進了楊淩的封地。奴兒幹都司都指揮使是當年投降大明的北元將領,是一個較大的蒙人部落頭領,而且是世襲都指揮使,其實與王侯無異,這一來不但領地少了一半,而且還得受到楊淩這個王爺轄製。


    聊可堪慰的是,皇上大概是出於補償的心理,給了他極大的自治自主之權,而且五年之內,他的領地隻需向朝廷繳納五隻海冬青、二十顆東珠、一百領狐裘的稅賦。


    同時,由於那裏異族眾多、勢力錯綜,而極北之地距離京師山高水遠,交通不便,允許他因時因地發動對外進攻、防禦、結盟的權利,並可對奴兒幹和遼東兵先調兵奏。


    不過據說西伯利亞這個古怪的名字是因為那兒再往北,就是當年蘇武牧羊的極寒之地就叫這個名字,可憐一雪大明土木堡之恥、開疆拓土立下不世之功的楊淩,卻被發配到這種不毛之地,去率領一批蠻人、墮民、移民白手起家建立王國,人家也是王,他也是王,做王爺做到這份兒上,實在叫人一掬同情之淚,可憐啊!


    天下人都在可憐本該好好當他的武威王,本該在濟南大明湖畔擁美品茶享清福的這位什麽什麽慘兮兮西伯利亞王,孰不知最可憐的卻是又為他背了一回黑鍋的正德皇上。不過背黑鍋我來、打江山你去的正德皇帝不在乎,他是皇上,黑鍋背的誰敢把他怎麽樣?不知真相的太後和三位公主那兒還有幾口黑鍋等著他來背呢,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正德的詔書上有一件不引人注目的事,那就是楊淩有封地而無王宮,王爺就藩本該令司禮監和工部督造一座王宮,然後藩王才能啟程。而現在卻壓根沒提赦建王府之事,就宣布楊淩很快就會返回塞外主持朵顏移駐建城之事。


    這樣的話,京師西郊那幢王府就還是正宗的王府,楊淩在他的封地自已所建的隻能叫別宮,這其中可玩味之處就太多了,一些有心的朝臣注意到了這件事,隱隱覺得恐怕這位西呀西伯王不會就這麽失了聖心,也不會就這麽貶到塞外再不還京。


    正德皇上把楊淩宣上金殿,‘餘怒未息’地訓斥一番,宣布了任命,隨即賜下一幅畫,一幅皇上親手所緩的畫。這件事再次成為滿朝文武乃至天下百姓極度好奇的事情。


    想當初楊淩九城尋醫,公然抗旨,弘治皇帝罰其午門長跪,恩赦之後卻賜下了一幅親筆畫,這幅畫曾經在法場上救了楊淩的命,所以知者甚多,甚至畫上弘治帝的題詩都早已流傳開來。


    “森森千丈鬆,雖磊砢多節目,用之大廈,終是棟梁之材”,那是何等讚譽?皇上還真的是金口玉言呀,楊淩真的成了大明朝的棟梁之材。


    現在,楊淩又抗了聖旨,又得罪了當今皇上,皇上送給他的是一幅什麽畫呢?會題什麽詩呢?


    沒有人知道,不但與他過從甚密的焦閣老不知道,後來成為西伯利亞王左膀右臂,名揚歐洲的楊慎、鄢高才、嚴嵩、於永、黃奇胤、伍漢超、江彬、何炳文等文武重臣不知道,就連後來分別繼承了北英王、順明王、西伯利亞王等封號的楊家諸子也不知道。


    因為楊淩看完之後就把這幅畫鎖進銅箱蠟封起來,從此束之高閣,隻留下一條命令:“五百年內,不得開啟!”


    這幅畫直到五百年後,才由散居天下各地的楊氏後人和朱氏後人齊聚貝加爾湖楊家祖祠,於眾目睽睽之下,請專家把這份重要文物打開,而且對全球直播。


    以當時楊家和朱家在幾個大國的政界、商界、軍界乃至藝術界名人之多、影響力之大,他們共聚一堂揭開祖先遺秘的事情,自然引起天下關注。


    隻可惜,這幅畫打開來,隻是引出了一個更大的謎團,正德皇帝的親筆繪畫沒有人猜得出是什麽意思,到底是因何而來。


    那畫上,是一位麵容英俊、儀表優雅的頎長身材男子,容貌像極了楊家祖祠供奉的先祖楊淩。隻見畫中隻有一人、一馬,身著貂裘,懷抱琵琶立於土山之上淒然回望,遠處長城蜿蜒,蒼勁雄渾!整個一幅昭君出塞的楊淩版。


    旁邊六個大字:“楊卿,苦了你啦!”


    正德皇帝這幅捉弄、戲謔好兄弟畫和題跋,就這一幅‘楊淩出塞圖’和一句充滿暖昧的‘苦了你啦’引起了後人無數揣測。


    曆史上英明睿智、雄才大略的大明武宗皇帝以高屋建瓴高瞻遠矚的長遠目光,派遣身邊第一重臣楊淩遠征塞北,從此打造了一個版圖最大、實力最強的強國,迄今屹立於世界之巔,這樣兩個傳奇中的傳奇人物,到底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關係,這幅畫到底有什麽詭異?


    多少專家學者熬白了頭發都不得而知,各種版本的猜測到處亂傳,某個喜歡自卑的島國的專家學者們經過認真考證,得出的結論是英明神武的正德大帝和西伯利亞王楊淩不是漢人,而是他們國家的人。


    不過由於理由太過牽強荒誕,一個可笑的依據足足寫了厚厚兩大本還沒繞回來,而且還是沒人能看不明白。朱楊兩家的後人最後一致決定:他們非要把自已的祖宗請去做祖宗,那就由他去吧,懶得跟他計較。


    另一個以av做為主要出口商品冠譽全球的島國也不甘寂寞,幾家主要的影視、新聞、出版、遊戲業巨頭們以一貫的齷齪心理,炮製出一個很吸引眼球的故事,認為這一帝一王是一對為了江山大業放棄兒男之情的同姓戀人,並且聲稱要拍攝一部史詩巨片。


    背背山的傳說甚囂塵上,這一下惹了大禍。這個推測引起了楊氏後人和朱氏後人的強烈不滿,在兩家聯手打壓之下,這些製造h電影、h遊戲、h漫畫的商業巨頭紛紛倒閉,使該國經濟蒙受了巨大損失。


    從此,再也沒人張揚這種揣測了,大家隻在背後偷偷地說背背山的故事正德封禪泰山了。


    十二月,雲集泰山。文武百官、扈從儀仗,皇後率內外命婦,封禪車乘連綿百裏,隨行的還有南洋、西域、東方諸國的使節和酋長。


    山下南方四裏處建了一座圓丘狀祀壇,上麵裝飾著五色土,號“封祀壇”;在泰山頂上又築一壇,寬五丈,高九尺,四麵出陛,號“登封壇”;在社首山築八角方壇,號“降禪壇”。


    按照禮部製定的儀程,皇上首先要在山下“封祀壇”祀天;次曰登岱頂,封玉策於“登封壇”;第三曰到社首山“降禪壇”祭地神,皇帝行初獻禮畢,皇後升壇亞獻。封禪結束後要接受群臣朝賀。


    唐貴妃有孕在身沒有隨行,三位公主倒是一個不拉全都到齊了。封禪之後楊淩就要出塞了,但是來年春天,他就會趕回王府成親,然後把一家人接回新城,就要和心上人長相廝守了,永福、湘兒和符寶都是滿心的喜悅。


    永淳也很喜悅,眉開眼笑嘰嘰喳喳的象隻快樂的喜鵲,有個有本事的姐夫就是好,皇兄已經答應明天開春姐姐出嫁時她可以伴嫁出塞去關外遊玩。有了一次就好辦了,以前公主出宮找不到個好借口,今後想出去玩,一句姐妹情深的理由就夠了,那塞外還不是想去就去?


    “天熱了就出塞,天冷了就回來。這兒雪景不錯呀,關外的雪一定更美吧?我要喜歡,冬天也可以出塞”,永淳美滋滋地打著如意算盤。


    玉皇頂,登封壇。


    隻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曰近,回首白雲低。那是一種怎樣的跡象?


    “以外中禮旋,降禪雲始,五玉既輯,萬方胥賴。天下之壯觀,王者之丕業,伏惟大明正德皇帝陛下。以天覆之大,地容之厚”。


    聲音朗朗,誦奏天之書,一切禮畢,正德一人步上登封壇,投書於壇內,文武百官肅立於百尺之外,抬眼望天,橫目望雲,朔風呼嘯,天地一人,這才是九五至尊,不知怎麽,正德肅立良久,卻隻有孤孤單單高不勝寒的感覺。


    “宣,楊淩近前”,癡癡地望著壇底橫置的玉冊皇表,正德忽然下令。


    壇下的杜甫連忙高聲宣旨,凍得鼻尖發紅的楊淩急步出列,趨至登封壇下。


    壇下一條長桌,桌子覆以七尺黃絹,案上放著一方玉碟,旁邊還有一枝筆,天子如果有什麽私人的願望想要禱告於上蒼,可以在玉碟上寫下,然後投入登封壇,一同密封於泰山之巔。


    正德步下登封壇,他的鼻尖也凍的通紅,臉色有些發白,不過氣色卻非常好,正德走到長桌前,說道:“楊卿,近前”。


    文武臣僚、命婦、皇親、貴戚和侍衛太監們在遠近看著,卻不知道玉碟上刻些甚麽。


    手指輕輕撫上光滑的玉石封麵,正德緩緩翻開金絲拴係的玉碟,微笑道:“楊卿,你來看”。


    “臣遵旨!”楊淩拱手上前,閃目望去,那玉碟上一行行的,全是金燦燦的大字:


    朕繼承於少年,千鈞於稚肩,誠惶誠恐,勵精圖治。巡九邊、開海禁、革弊政、興工商,鎮佞妄,文治之行,洋洋灑灑,豈止萬言。臣秉國之初,上承天意、下察民情,有忠賢之臣輔佐,一滅東海之倭、二降南疆洋夷、三順西蜀之蠻、四除中原白衣、五平藩逆之亂,六靖塞北草原,以六戰之功、開疆之榮,耀於太廟朝堂,告於天地鬼神!


    朕事天以禮,立身以義,事親以孝,育民以仁。唯願四守之內,莫不為郡縣;四夷八蠻,鹹來貢職,與天無極,人民蕃息,天祿永得。國之柱臣楊淩,為國綢繆、鞠躬盡瘁,代天子巡狩於天下,數振國威於蠻夷。文成武德,功在社稷,朕與楊卿,願肝膽相照,休戚與共,於此虔誠告天!”。


    “皇上!”看到這裏,楊淩心頭一熱。


    正德忽爾一笑,說道:“朕這玉碟,是朕禱告於天地的功績,也是向天地申明你我君臣情誼的一個見證,然後,就要封存於登封壇內。永遠留在這泰山之巔,朕要與你共同署名其上”。


    楊淩心潮澎湃,與正德相識以來種種,攸忽閃現眼前,眼見正德皇帝合上玉冊提起筆來,楊淩忽道:“皇上且慢,臣願為皇上執筆!”


    筆在特製的金粉中蘸了蘸,一行金色大字如行雲流水閃現:“大明正德皇帝陛下”,寫到這裏,他忽地想起自已從井徑驛除掉彌勒教主李福達回京時見到小皇帝在酒樓中那率姓而為的真姓情,不禁微微一笑,一蘸金粉提筆再續:“到此一遊!”


    正德皇帝見了先是一愕,隨即就明白過來,那是的內外交困、那時的憤懣悲傷一一湧上了心頭,他長長地籲了口氣,吐掉了曾經的辛酸,忽地接過筆來,刷刷刷龍飛鳳舞再書一行大字:“大明西伯利亞王楊淩,到此一遊!”


    正德寫罷拋筆大笑,漸漸的,楊淩也笑了起來,笑聲在泰山之巔,隨著罡風呼嘯!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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