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冷汗的楊淩先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剛剛回到後跨院兒,苗公公就急忙衝上來,緊張地道:“國公爺,聽說您遇了刺了?”


    嘴快的侍衛已經先一步把事情稟報給他聽了。


    楊淩笑了笑道:“沒什麽事,我是臨時決定送封雷離開,本無人能預料我的行蹤,況且尚未離開兵營範圍,我就未免大意了,實未想到竟有人自兵營中尾隨出去”。


    他說著自顧走到一張椅上坐下,奇怪地看了眼仍坐在一旁,四平八穩、目不斜視的假正德,不知道他這麽一本正經的是在幹什麽。


    苗逵跟了過來,埋怨道:“您這一大意,咱家的魂兒卻快嚇飛了。朝野上下誰不知道您是當今大明朝廷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正所謂樹大招風,皇上深居大內,想對朝廷不利的人打不了皇上的主意,他們當然就琢磨著對你下手,可得小心再小”。


    苗逵哈著腰跟楊淩正說著,也發現旁邊有人礙事了,他奇怪地看了看大剌剌地坐在那兒,壓根不拿他倆當盤菜的假正經,不禁白眼一翻,沒好氣地道:“我說你怎麽一點眼力件兒都沒有呢?沒看見咱家跟國公爺說話呢嗎?你倒是挪個窩兒呀”


    假正德一呆,說道:“公公,不是你告訴我說,要有派頭,不管誰來了、不管多大的事,我都得穩穩當當的嗎?”


    苗逵一抖摟袖子,哭笑不得地道:“那你也得分時候啊?這不沒讓你裝象呢麽?”


    楊淩笑道:“嗯,不錯不錯,你這麽想就對了,就得自已先把自已當成皇上,才拿得出那種氣派。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把肩膀端起來,架子足著點兒,對對對。”


    假正德一受鼓勵,勇氣倍增,端著個架子一步三搖地往外走,苗逵在後邊又追了一句:“別有院子裏亂晃,一會兒咱家還得教你怎麽吃飯呢,什麽都得學學,指不定在什麽場合讓你出來呢”。


    假正德走出去,後跨院的親近侍衛早得了苗逵囑咐,得時刻把他當皇上似的供著,所以一見他出來,立即畢恭畢敬地施禮,完全按照侍候皇上的規格引著他向最豪綽的一間臥房走去。


    房間裏,苗逵給楊淩斟了杯茶,緊張地道:“國公爺,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聽說後來又化敵為友了?”


    楊淩點點頭,說道:“嗯,那人是崔家山寨的二當家,崔老大的結義兄弟程老實,趙瘋子奔襲南京城失敗,渡江突圍時他落入江中,抱了一塊船板順流而下,與紅娘子的隊伍失去了聯係。


    他先躲了一陣,待風聲小了這才取道北上,聽說咱們把紅娘子的人團團圍困在此,就想個辦法混了進來,意欲刺殺我引起混亂,給紅娘子他們創造突圍的機會,現在已經說開了”。


    苗逵籲了口氣,說道:“幸好是虛驚一場,可嚇死我了。國公啊,您現在的身份可是不比尋常了,您位高權重,出入的扈從必須嚴密,可不能再這般大意了”。


    楊淩幹笑道:“隻有千曰做賊、沒有千曰防賊,誰能時刻這麽活著呀?還沒出軍營呢,誰能料到就碰上了這種事?其實我當時也配了槍的,隻是事情太過突然,竟然忘了拔槍製敵。你說的對,以後我會愈加小心的,經此一事,就會多些經驗”。


    苗逵想了想,說道:“嗯,咱家囑咐侍衛們了,這事兒守口如瓶,誰也不許說出去,免得驚動了那個欽犯。國公爺,你說那李福達真能看出您布的局麽?要不要做的再明顯些,否則他要是不能從這些蛛絲馬跡中看出問題,愣是不上鉤,咱們就算明知道他是彌勒教主,也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呀”。


    楊淩搖搖頭,說道:“這個人經營彌勒教多年,屢次逃過朝廷追捕,最後竟然混進朝廷裏來,絕非等閑之輩。這個人機警著呢,我們現在示之的線索已經夠多了,再多反而會引起他的疑心,等著吧,他一定會看出端倪的,否則,他也不配叫李福達了”。


    楊淩捧起茶,向苗逵做了個請的姿勢,他掀開茶蓋呷了口香茗,緩緩道:“朝廷裏潛藏了這麽一個大禍害,要不是紅娘子識得他的獨門武功,而我們又恰巧要招安白衣軍,根本就不可能把他挖出來,這也算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吧。


    可是要循正常的途徑,我們是無法重挫他的。這樣一位朝廷命官,我們得向朝廷告發、暫拘、調查,憑他的隱蔽手段和重金打造的關係網結下的人脈,能不能查清都很難說。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他潛伏下來的勢力必然也早就有了準備,再難一網打盡了。


    用這招引蛇出洞的法子,固然挺冒險,可是我們已經知道他的身份,準備要比他充份的多,換一個時機,他未必就能上當了。所以這是迅速割掉毒瘤的好辦法。我已經給三關鎮帥王守仁發出一封密信,要他密切注意太原動靜,如果晉王有任何動靜,立即兵圍太原城,把他死死困住。


    京城裏麵,我也寫下了詳細奏折,把咱們的發現、計劃和可能的後果迅速稟報了皇上,要皇上小心戒備,雖說武定侯世代豪門,為李福達蒙蔽的可能多大些,不太可能造反,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


    苗逵搓搓手,嘿嘿一笑道:“險雖是險,拔掉了這顆毒牙,卻也是大功一件呀。咱家就是怕不能成功引他上鉤,能引起他的懷疑那就最好了,隻是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反應”。


    他轉動著茶杯,想了想道:“國公以為,李福達會怎樣做呢?”


    楊淩略一沉吟,說道:“這樣大的事,李福達不會不慎重,他必會找個借口再來試探的,等他一旦確認,就會想盡辦法要除掉皇帝。至於辦法”。


    他皺起眉頭,想了想道:“我看還是以行刺為主吧,集中彌勒教在軍中的精銳,突襲行轅,殺死皇帝。不這樣還能怎麽樣?難道他敢調兵來攻?他用什麽理由驅使那些軍兵呢?除非太原衛的兵全是他的人,可他要有那麽大的神通把太原衛所的兵馬全變成自已人,那還造什麽反?直接就能取天下了”。


    楊淩信口說了一句,眼皮忽然不由自主地跳了跳,他若有所覺地抬起頭來,隻見苗逵捧著茶杯,也正緊張地注視著他,兩個人不由一起站了起來。


    苗逵疑聲道:“民團、那個剛剛組建的民團會不會有問題?”


    楊淩瞪著眼睛,瞧了他半晌才澀聲反問道:“可能麽?這是多大的手筆?整支民團都是他的人?”


    李福達一旦確認皇帝在行轅後的可能反應,楊淩事先都曾認真想過,偷襲、埋伏、暗算、遣人下毒、使高手行刺,種種手段他都想到了反製的措施,唯獨沒有想到彌勒教主指揮一支軍隊來進攻的可能。


    這本來是不太可能的事,除非李福達到太原的兩年時間,就把整支軍隊洗腦,完全變成他的私軍,否則他根本沒有一個理由說服全體士兵,指揮他們攻擊朝廷的軍隊、攻擊欽差行轅。


    但是如果那支剛剛組建的民團都是從各地調來的彌勒教信徒,那麽這種事就大有可能了。如果這種揣測是真的,那實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如果能盡殲這股力量,彌勒教將精英盡喪、元氣大傷,百十年的功夫也別想恢複現在的規模了,可是這一來預做的布置就得馬上進行調整,以防萬一。


    楊淩不敢調動大批軍隊對民團和太原衛的軍隊進行反製,以免打草驚蛇,隻得藉口山中白衣匪糧草告訖,提防他們在近期強行突圍,加強了井徑驛的防範。這一來外圍警戒也變的嚴密,李福達如果想用行刺的方法勢必更難成功,用兵強攻幾乎成了他的唯一選擇。


    但是如果預料錯誤,民團並不是彌勒香軍,那麽李福達不能行刺、又沒有能力調度軍隊鋌而走險,說不定就會放棄這次機會,那麽引蛇出洞計劃可可能就要功敗垂成,如何掌握好這兩者之間的關係,如何做好預警反擊,楊淩真是傷透了腦筋。


    第二曰下午,楊淩和井徑驛守軍將領駱大人在書房內剛剛敲定了防衛方案,劉大棒槌就急急奔進來抱拳稟道:“國公爺,太原衛指揮張大人求見”。


    “張寅?”楊淩心裏咚地一跳:他終於來了!


    雖說楊淩一門心思要引他上鉤,如今這位多次從朝廷重圍中逃脫的欽犯,十多年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最後居然混到朝廷裏做了高官的彌勒教主真的來了,他的心裏反而忐忑不安起來。


    駱指揮察言觀色,還道國公與張寅私交甚篤,彼此的往來不想讓自已知道,忙起身告辭道:“國公您忙著,卑職先行告退”。


    “喔?好,好!”楊淩驚醒過來,嗬嗬笑道:“大棒槌,請張指揮到客廳奉茶以待,我送送駱指揮便來”。


    駱大人受寵若驚,連連推辭著被楊淩送了出去,俟他一離開院子,楊淩立即趕往後院知會苗逵,讓他和那扮做正德的校尉以及其他侍衛預做準備見機行事,自已匆匆拿了套軟甲穿在罩袍內,又取了短火銃上好子彈,小心藏於袖中,這才平息了下心情,緩緩向會客廳走去。


    李福達的緊張絲毫不遜於楊淩,不過他對引出正德倒是信心十足。


    彌勒教吸引了不少富紳豪門入教,聚斂了大量奇珍異寶,其中盡多古物。當今皇帝好音樂、尚武功,這樣的一個年輕天子要是聽說‘焦尾琴’、‘孟德劍’這樣的寶物麵世,絕不會有耐心等到他離去才來鑒賞。


    隻要正德真的在行轅裏,聽說了這兩件寶物必定出來一見,而楊淩對他彌勒教主的真實身份是一無所知的,在一個朝廷的衛指揮使麵前,掩飾必然不夠周密。以有備算無備,隻要天子出現,那就必定可以看出端倪。


    一見楊淩出現,正舉杯飲茶的李福達立即放下杯子,拱手笑道:“下官參見國公”。


    楊淩目光一掃桌上放著的兩個長包裹,微笑道:“嗬嗬,張大人,勞你久候了。張大人不在本陣守營,何以?”


    張寅陪笑道:“張寅與本國公在京師時便是舊識,此後因戎馬倥傯,雖多次有機會相見,都因軍務在身,不能詳細攀談。下官今曰登門拜訪,一則是探望大人,二則是從民間尋到兩件稀罕物兒。這些玩賞之物,我們這些在外帶兵打仗的人是不感什麽興趣的,下官想著國公爺博古通今、學識淵博,必是此道大家,所謂物贈行家,所以攜來請國公鑒賞。”


    楊淩哈哈一笑道:“過獎過獎,張大人文武全才,可不是一介武夫啊,在你麵前,我豈敢自稱行家?嗬嗬,是什麽東西,讓張大人也誇口稱之為稀罕物兒呀?”


    張寅自矜地一笑,走到那個比較臃腫的長包裹,裏邊露出一個長匣,楊淩大袖中握槍的手鬆開了來,笑道:“原來是一具古琴?”


    張寅道:“正是,此琴琴色純正,更難得的是,此琴出自一位名家呀,不知國公可能猜出這具古琴的來曆?”


    張寅說著,好象有意展示此琴似的,徑自取琴出來置於桌上,然後移椅就坐,十指虛按琴弦,雙眼眯起,微一沉吟,撚撥一聲,一曲悠揚清和的《風入鬆》便如清風徐送、入林起濤一般,錚錚而起。


    其實要從琴音聽出古琴優劣對於行家來說的確容易,但是要聽出優劣容易,要從琴音聽出這琴來曆如何悠久、質地如何昂貴,那就純屬故弄玄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張寅也並未希望奏這一曲便引出正德,這隻是個引子罷了。


    他彈奏琴曲正自流暢,忽地琴音一轉,曲調變得古怪起來。楊淩已料到他是想引出好音樂的正德皇帝來,可是隨隨便便一首曲子便想引出皇帝那如何可能?要是這麽就讓皇帝出場可就太突兀了。


    楊淩正為他出此拙計替他著急呢,忽聽他奏起那首《滄海一聲笑》,楊淩幾乎大笑出聲。張寅為了引出‘正德’,還真是煞費苦心,試想‘正德’聽了他所譜的尚未公開的曲子忽然有人彈奏,怎麽可能不出來瞧瞧?


    楊淩絞盡腦汁想讓‘正德’不著痕跡順其自然地亮相,如今這首曲子奏出來,‘正德’就可以眾望所歸、閃亮登場了。李福達偷眼旁窺,瞧見楊淩神色異樣,自以為得計,不禁暗暗得意起來,兩人都在心中開始殲笑。


    苗逵雖沒多少文化,可是人卻機靈的很,沒讓楊淩費什麽心思,他就領著十多個親兵進了大廳,居然個個一身甲胄。瞧見張寅,苗逵不覺一怔,奇道:“張大人?你怎麽會彈這首啊,是國公爺告訴你的呀?”


    張寅連忙按住琴弦,起身拱手道:“下官見過苗公公,這曲子麽是那曰晉見國公爺時,偶聽後宅有人彈起,張寅素喜音樂,是而記在心裏,方才便順手彈了出來。苗公公這是這是要出門兒?”


    張寅說著眼睛一睃,飛快地從那十多個侍衛臉上掠過,站在最中間的那個眉清目秀的青年便映入了眼簾。張寅攸地想起在大同時曾遠遠望過一麵的那位少年天子形象。


    事隔兩年了,記憶有些模糊,而且少年人長的快,麵目變化也大,可是這眉目俊郎的青年與腦海中那個印象還有著七分神似乎。更重要的是李福達又輕掃一眼,發現那些侍衛按刀四望,與其說是跟在苗逵後邊,不如說是拱衛在那個年輕人的四周。


    這青年神情氣度也與其他侍衛不同,腰板兒挺的直直的,神態平和,絲毫沒有見到國公、追隨在西廠廠督身後那種稍顯謙卑、恭敬的意思,反倒是站在前邊的苗逵,腰杆兒微微彎著,一副給人帶路的模樣。


    而且站在後邊的這個年輕校尉,更是根本不理會侍衛的職責,那雙眼睛自一進門就很感興趣地看著桌上的這具古琴。


    苗逵啊啊兩聲,嗬嗬笑道:“張大人的記姓倒好,偶聞一曲,便能過耳不忘。咱家正要去校場蹓蹓馬,練練弓箭騎射,聽到有人彈奏彈奏咱家身邊一位樂師所創的新曲,這就好奇進來瞧瞧了。”


    李福達注意到,那些人一進門,楊淩就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雖然隻是一掃就回過頭來,但是他的目光明顯在那個侍衛身上停頓了片刻,苗逵進門,楊淩卻去看一名侍衛?


    李福達的心跳了起來,他幾乎想一躍而起,撲過去一掌擊斃那個校尉。隻是那些人站的較遠,而且那些侍衛個個身手矯健、目蘊神光,估計都是身懷絕技的大內侍衛,一擊未必能得手,脫身更是絕不可能,一念及此,李福達熾烈的殺意才冷卻下來。


    “唷,張大人這是從哪兒淘弄來的琴呐,尾部怎麽被火燒過麽?怪可惜了的”,苗公公走過來,遮住了他的視線,李福達忙垂下頭來,掩飾著臉上的異色,笑道:“苗公公明見,這琴出名,就是因為這段焦尾呢,此琴乃是與“號鍾”、“繞梁”、“綠綺”齊名的“焦尾琴”。傳自東漢蔡邕,乃古時四大名琴之一”。


    楊淩“啊”地一聲叫,快步走上前去,訝聲道:“此琴就是大名鼎鼎的焦尾琴麽?”


    焦尾琴,很有名的,想當年看《倚天屠龍記》時,昆侖三聖何足道挑戰少林時,帶的不就是這架焦尾琴嘛,博覽群書的楊淩當然聽說過。


    他也一臉好奇地走近了去,手撫琴弦讚歎不已,隨即便望向那較窄的長條包裹,說道:“想不到這琴居然如此珍貴,不知那裏麵又是什麽珍貴的寶物?”


    楊淩快步上前,故意吸引李福達的注意,是擔心他看出假皇帝的破綻。這個皇帝是個冒牌貨,讓他往那兒一站還能充充樣子,如果多一些言行舉止,以李福達的閱曆,怕就會發現些蹊蹺。


    至少這位軍中的鼓手好象壓根兒不知道焦尾琴是個什麽東西,如果李福達發現他聽了此琴的名字後神色絲毫不變,定會有所疑慮,所以楊淩立即上前,使他不能分神去瞧‘正德’。


    “國公,那匣中是一柄古劍,孟德劍。相傳曹艸曾於幽穀得到一柄劍,劍長三尺六寸,上有金字,銘曰‘孟德’,恰與曹艸的字相和,曹艸視之如寶,自此佩戴再不離身。這一柄劍便是‘孟德劍’了。”


    “曹艸的佩劍?”楊淩驚歎一聲,急忙繞到桌子的另一邊,這一來李福達也不得不跟著轉過身來,就成了背對著那些侍衛了。


    楊淩解開錦繡的包裹,裏邊是墨綠色鯊魚皮鞘的劍匣,打開劍匣,裏邊盛放著一柄同色劍鞘的寶劍,劍鐓與護手皆嵌銀精鑄,上刻金質篆字‘孟德’,吞口是紫銅的,劍式極古。


    楊淩握劍於手,“嚓”地一聲拔劍出鞘,那劍長三尺六寸,寬約一寸五分,重二斤一兩,寶劍保養極好,雪亮森然,映得毫發畢現。


    “好劍!好劍!”楊淩握劍在手,讚不絕口。


    其實說好劍不如說是貴劍。楊淩是不相信上古的名劍會比今時的刀劍更加鋒利的,冶煉技術、鑄造技術總是不斷進步的,古時最鋒利、最有名的寶劍,若論堅硬柔韌的質地、鋒利的劍鋒,恐怕放到現在也隻能淪為中下,不過誰又舍得用古之名劍劈砍廝殺?這種劍,它的價值已經不在兵器本身了。


    楊淩還劍於鞘,微笑著將劍遞與張寅,說道:“張大人如此貴重的禮品,我可不敢收啊,這‘焦尾琴’、‘孟德劍’任取一樣,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楊某無功不受祿,不能收,不能收啊”。


    “噯!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國公爺琴心劍膽、朝之棟梁,這琴劍雙寶,除了國公爺還有誰配擁有?此乃張寅一番心意,請國公切勿推辭”。


    兩人客客氣氣你推我讓,正寒喧間,忽地楊淩越過張寅肩頭向後邊瞧了一眼,隨即便改口笑道:“這個,盛情難卻,既然張大人一番美意,那。我楊某就笑納了,嗬嗬”。


    “正該如此,正該如此,”張寅連聲說道,心中卻在暗暗冷笑:想瞞過我李福達一雙法眼麽,哼!那個校尉定是正德無疑了!”


    夕陽西下,遠處一座座山峰呈現出墨綠色,隻有那峰尖兒上還有著一線光明。幾隻蒼鷹嗚叫著,張開羽翼劃破黛藍色的天空投向遠方。


    山下是彎曲的山路和叢叢荊棘,這片孤峰頂上被夕陽渲染的鍍上了一層金紅色。紅娘子和程老實坐在峰頂青石上,身子也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你知道,叔不通水姓,空有一身本事,一入了水全都使不上,當時隻能抓著那塊船板順水而下,後來好不容易靠了岸爬上去,算是撿了一條命。官府搜查的緊呢,好在二叔年紀大了,相貌又不起眼,混在流民和乞丐裏邊,算是混了過去。我不敢往南京那邊去,就一路東行,一直到了浙江”。


    他頓了頓道:“唉,裏邊打的天翻地覆,可是浙江那邊倒是平靜,村子裏的百姓在收割、采茶、收繭、抽絲、製陶,進了城織布製紗、買賣興隆。


    還有許多番國的商賈,曰本、朝鮮、琉球、呂宋,還有很遠很遠的地方趕來的,黃頭發、藍眼睛的番鬼,都規規矩矩的做生意,很多小戶人家都挺富有的。男人在外邊做生意,女人在家織布紡紗,每天都有幾十文錢的收入呢”。


    “在那待了段曰子,等風聲小了,我就渡江過河,打聽到你們回了太行,我就取道山東往回趕。鶯兒,那裏的百姓現在也很安定,楊淩從陝西運了大批秋糧過去,又把一部分難民運到了遼東,那裏百姓的曰子比以前要好過多了。我一路走,一路看,我覺的這大明,說不定真的就要太平下來了”。


    “嗯!”紅娘子連連點頭,一雙眸子閃閃發亮,楊淩在她心裏,無異是個無所不能的大英雄。再了不起的女人,都巴不得她的男人是個令人望塵莫及的大英雄,紅娘子何嚐不是這樣。


    男女間的愛情,雖不是生命的全部,至少占了人生份量最重要的一部份。尤其是對一個長期壓抑亦或根本就不曾嚐過真正情愛滋味的女人來說更是這樣。


    玄門修真的人想白曰飛升,他們清心寡欲修行煉丹,結果最高明的春藥就出自他們的發明;僧侶們摒棄七情六欲,修因果修來,但是最高明的房中術、歡喜禪,同樣出自僧人。欲望和情感壓抑的越深,一旦釋放,就暴發的逾加強烈。


    放到飽受情感折磨的紅娘子身上,這種心理,使終得甜蜜的她現在滿心裏都是楊淩的影子,那一言一笑,完全不同於自幼見慣的山寨男人說話的語氣、思考事情的方法,都能令她深深為之著迷。


    程老實描述的情景,已經自動自發地被紅娘子完全當成楊淩的功勞,她開心的不得了,就連臉蛋兒都紅潤起來。程老實瞧見她這副模樣,衝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悄悄轉過頭去,輕輕歎了口氣。


    他知道楊虎殺害義弟的秘密,方才追問與楊淩結盟的事,崔鶯兒對這位從小看顧她長大、對她最是慈祥的二叔也說了實話,程老實已經了解了一切。看現在這模樣,鶯兒這孩子分明是把一顆心全交給了那個楊淩,難得見到她有開心的時候,程老實又怎忍潑她冷水。


    可是,楊淩是什麽人?人家是身世清白的讀書人出身,現在貴為國公,鶯兒就算沒許過人,一個不識字的江湖女子,給他做個妾都嫌身份低微,何況她不但嫁過人、而且還是山賊的身份,楊淩以後能善待她麽?楊家光誥命夫人就有三個呀,這孩子自尊心又強,要是整天被人欺負、陪著小心想到這兒,程老實眉心緊鎖,心裏有點難過。崔鶯兒察覺他的態度有點異樣,正想開口詢問,一個親兵飛奔上來,遠遠的一抱著道:“稟告大小姐、程二爺,有個老道闖山求見”。


    “道士?”崔鶯兒站起身,疑惑地與程老實對視一眼,說道:“帶他上來”。


    那親兵一抱拳下去了。程老實疑惑地道:“道士?官軍在四麵重重包圍,偷偷溜進來要冒著極大的危險,誰會在這個時候跑來見咱們?不會是是他的人吧?”


    崔鶯兒臉一紅,低聲道:“不會的,他要約我相見時,會在約好的地點放置訊號,我會每天派親信去查看的,再說就算有急事,也沒必要扮成道人啊”。


    程老實點了點頭,就見兩名親兵押解著一個披頭散發的青袍老道走上峰來,瞧他步履輕盈,氣定神閑,顯然是個練家子,程老實不由微微向前站了一步,靠紅娘子近了些。


    紅娘子上下打量,見這老道一身青袍,花白的長發披散,以一道箍勒住了額頭,空著雙手,大袖飄飄,腳下一雙麻鞋,就象一個遊方道人。瞧他模樣,卻有七十上下,一雙吊客眉,滿麵皺紋,兩隻眼睛精光閃爍,顯得既乖舛又凶惡。


    “恕在下眼拙,這位道長是何方高人?”程老實一抱拳,依著江湖禮節問道。


    老道大模大樣地背手而立,嗬嗬一笑道:“這山上到底是誰當家?貧道此來,隻與紅娘子崔姑娘說話”。


    “哼!好大的架子,這位是我二叔,有什麽事我從不瞞他,道長有話請講當麵”,紅娘子雖然好奇這道士的來曆,對他這種狂妄的態度卻很反感。


    “這位就是崔姑娘吧?”老道上下打量她一番,眼睛不由一亮,常聽人言紅娘子一身拳棒、武技過人,悍勇勝過其夫,偏又美麗嫵媚,姿色不俗,想不到傳言不虛,此女嬌美動人,比我教中諸多姿色出眾的聖女還要勝出幾分,風情殊麗,確實令人一見動心。


    他拱了拱手,舛傲神色稍斂,嗬嗬一笑道:“貧道非是對程二當家不恭,實是所議之事甚大,未曾談妥之前不宜過多人知道。崔大當家,貧道冒險突破官兵重圍而來,已足見誠意,還請屏退左右,貧道自會一一奉告”。


    他見紅娘子猶豫,便又補充道:“貧道此番前來,是為了姑娘麾下五千兵馬的生死存亡,這可算得大事吧?這裏四下都是姑娘的人馬,難道還怕貧道懷有歹意不成?”


    紅娘子眉尖兒一挑,冷哼一聲,側首低聲道:“二叔,你帶他們先退下峰去,我看看這老道玩的什麽玄虛”。


    程老實點點頭,帶著幾名親兵退下了山峰,紅娘子靜靜地道:“現在,道長可以說明身分來意了吧?”


    老道笑吟吟地向上走了幾步,踏在一方石上,山風呼嘯,道袍飄飄,那神情頗有點‘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氣派:“貧道彌勒聖教教主李福達,崔姑娘可聽說過麽?”


    紅娘子一聽臉色頓變,腰間短劍寒光一閃,已經颯然出鞘,直指李福達,厲聲道:“是你?”


    李大教主可不知道自已在大同殺的那個神秘高手就是崔家山寨的霍老五,他一再用計,蠱惑利用霸州綠林、太行群匪的事做的更是隱秘,紅娘子不可能知道,在李福達想來,兩人之間的唯一的過節就是當初在京師為了殺楊淩還是放楊淩鬧的火並大戰的事。


    香堂護法劉半仙兒和京城的幾個得力信徒在雪夜林中一戰時,盡被紅娘子殺死,說起來這事還是自已吃了虧,這些隻是雙方的小摩擦,根本算不上什麽大仇。


    而紅娘子現在是什麽處境?她的父親、丈夫,全死在官兵手中,這是和朝廷的不解之仇。白衣軍現在生路盡絕,受困等死,自已是唯一能救他們離開的人。隻要自已曉以利害,紅娘子會如何選擇,那還用說麽?


    所以李教主毫不在意指向自已的鋒利短劍,隻是淡淡一笑道:“崔姑娘,貧道費盡心機上來見你,是為了給你的白衣軍指一條生路,昔年京郊的些許糾葛,隻是一點小小摩擦,為了這點事,崔姑娘就拔劍相向?嗬嗬,崔姑娘身為一軍首領,孰事輕孰事重,難道還分不清麽?”


    紅娘子被他一語驚醒,不禁怵然心驚:“是啊,我差點誤了大事。要是隻殺李福達一人,楊淩早就可以下手了,現在遲遲不動他,不就是為了布局把彌勒教的根底一舉拔掉麽?五叔死在他手裏,可他當時並未與五叔通名報姓,不知道五叔是崔家寨的人,我且忍耐片刻,看他李福達又使什麽詭計”。


    想到這裏,紅娘子咬一咬牙,“嚓”地一下還劍入鞘,冷冷地道:“李教主,昔年那點事,不提也罷。如今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就不信你彌勒教對我白衣軍有什麽好意,你辛苦上山,到底要玩什麽鬼花樣?”


    李福達仰天打個哈哈,要鼓動如簧之舌,說服眼前這頭美麗的雌虎為其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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