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馬奔騰的場麵,在齊魯平原上並不多見,天氣幹燥揚起的漫天灰塵,更助長了它的威勢,遠遠一望,如雷的轟鳴聲,旗幡招展、馬騰如龍的場麵更令人膽氣盡喪。


    有道是兵之所恃在馬,戰鬥力的強弱很大程度上要倚仗戰馬,如果不是德州城壕深牆高,抵消了響馬盜的優勢,德州兩倍於響馬盜的兵力中大半分是步卒,根本無法與之對抗。兩軍甫一交鋒,就要象切瓜砍菜一般,被削平大半了。


    朝廷的軍馬多用來供應九邊連綿不斷的防線和京師大營,這兩個地方的大量軍隊,已經消耗了朝廷太多的糧餉輜重,內地衛所供養不起足夠的軍馬,天下承平時也不需要在內地衛所布置大量的騎兵,所以在衛所中,它一向是比較奢侈的配備,即便是德州衛這樣的軍事重鎮,騎兵也不過才兩千多人罷了。


    城頭示警的號角聲短促緊急的嗚嗚鳴響,輕雷似的低沉鼓聲也猛然擂響,一隊隊官兵開始匆匆登上城頭。滾木擂石、石灰火油,推的推、搬的搬、扛的扛,迅速移向一個個垛口。火炮上的炮衣也被扯了下來,烏黑發亮的炮管森然對準了城下。


    這裏的火炮還是傳統的霹靂雷火炮,射速比之江南水師應用的新式火炮要差的多,但是威力更大一些,在守城戰中如果把兩種火炮配合使用,相得益彰,更見威力。


    可惜朝廷接連用兵、接連盛典,再加上北方互市、江南通商,造船建軍、建造遼東牧場、購買馬駒、安置移民,財政已極度拮據,現在新式火器隻能小規模建造、試用,無法普及配備全軍。


    “轟!”大炮咆哮起來,地麵為之震顫,用的是開花彈,炮彈在烏雲一般卷過來的敵陣中爆炸,頓時人仰馬翻,爆炸處未經炮火訓練的戰馬驚嘶著,隊形混亂了起來。


    不過麵對大平原上潮水一般卷來的騎兵大隊,這威力甚大的一炮,不過是潮水浪尖上卷起的一朵浪花,輕易的就被抿滅了痕跡,慌亂的戰馬由於整個大隊的正確方向,雖然慌亂卻沒有四散奔逃,再加上騎士的控馬水平高超,很快重新適應了整支部隊的進攻節奏。


    城下有護城河,軍事要塞的拒馬壕溝挖的又深又寬,不怕響馬盜隻憑一輪衝鋒就攻到城下,士兵們在各級將佐的號令下做著近戰城防的軍械準備。火炮手和弓弩手則以箭垛堞牆為掩護,向撲天蓋地而來的響馬盜發射著勾魂攝魄的死亡之箭。


    這裏地勢開闊,左麵是運河,正對麵是德州城池,其餘兩麵是由荒地、樹林、驛道等組成的地形,前進後退折向逃跑都很容易,地勢開闊易於攻城者擺布人馬,自然也易於城頭守軍射擊,幾乎不需要怎麽瞄準,八門大炮持續轟鳴,不斷收割著人命,而亡命徒們也嚎叫著越來越近。


    德州城共有三十二門大炮,四處城門各布有八門大炮,盡量發射開花彈,殺傷力驚人,不過火炮裝填費時費力,而快馬狂奔急逾閃電,頃刻間就已攻至近處,一攻到近處,牆頭死角就多了,火炮可以威懾的範圍有限,此時主要就是弓弩發揮作用了。


    牆下灰塵迷漫,遮天蔽曰,響馬盜皆以紅巾蒙麵,開始縱騎遊走,向城頭不斷開弓發箭,壓製城頭火力,掩護後續部隊。


    遊騎而射,本是關外韃子的拿手好戲,其關鍵就在騎術高超,否則不是不能射,而是一箭射出,鴻飛冥冥,自已都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或者在馬上顛簸的七扭八歪,發箭無力,傷不得人。


    響馬盜精銳中竟也有許多人具備這種高超的騎術和箭術,由於馬戶家裏養馬,許多響馬盜從小就在馬背上爬上爬下,其中出些馬術高超的人自然不難,這樣的精騎看樣子大約在一千五到兩千人左右。


    他們縱騎遊走,不斷發箭,與城頭守軍戰個旗鼓相當。火炮在此時就真成了大炮打蚊子,對這些散騎遊射的響馬盜完全派不上用場了。


    “劉”字大旗停在了遠處那片殘垣斷壁處,堤壩上影影綽綽出現一些人影,劉六顯然是駐紮在那兒指揮全軍作戰。那裏堤下是蘆葦浮萍的沼澤地,距運河還有兩裏多地,和這裏距離也差不多,可以觀瞭全局,指揮調度也安全方便。


    楊淩趴在箭垛上剛剛看到這兒,就被一個人猛地扯了回來,那人忘形之下抓的太緊,扣得他手臂之疼。楊淩扭頭一看,隻見羅士權滿臉大汗地吼道:“我的天爺,你怎麽還在這兒?快,快快,快離開險地”。


    原來方才響馬一到,羅士權情急之下,立即扔開兩個親兵,跑上城樓親自指揮一番,等他調度完畢,下達了一連串作戰命令之後,才想起來忘了一位大人物。他扭頭一看,響馬盜的利箭射上城頭,箭矢橫空,嗖嗖亂竄,威國公卻手扶箭垛正在觀敵瞭陣,這一嚇非同小可,立即又奔了過來。


    羅士權的傷雖沒有傷筋動骨,畢竟皮肉受苦,方才急奔到城樓上指揮已經扯破了傷口,這會兒又跑過來,連疼帶怕,所以滿頭是汗。


    楊淩輕鬆一笑道:“羅將軍何須擔心?南蠻北虜,東倭西夷,本國公全都見識過了,響馬盜的陣仗未必就比他們高明,何所懼哉?”


    他正說著,一枝狼牙箭颯然掠至,正自垛口中射來,身旁伍漢超肩頭微微一動,“嚓”地一聲,箭被擊飛,隻見伍漢超手中半截秋水正緩緩入鞘,出劍之快竟令人目力難及。羅士權唬了一跳,楊淩卻神色自若,眼皮也未眨一下。


    羅士權可不象楊淩一般自在,楊淩是欽差總督,巡撫山東的國公爺,負責的是整個防區剿匪事宜,製訂剿匪戰略,調度各路兵馬。他現在坐鎮德州不假,但是並非負責德州一地防務的守城將領,如果他在城頭受點兒傷,自已難逃衛護不周的罪責。


    此地近京師,四通八達消息靈通,當今皇上對這位威國公有多麽寵愛信任,他聽說過不少小道消息,能讓皇上穿著女子戲服爬牆頭的,除了眼前這位可沒第二個。


    楊淩見這位羅指揮真的急了,又瞧見城頭的士兵們緊張忙碌,雖在官佐的不斷催促下,卻更形緊張,動作也有些僵硬生疏,看來不隻是平時缺少鍛煉,自已在這裏,也令他們更加緊張,便微微一笑道:“好,羅將軍安心指揮,本國公去城樓掩體內觀戰便是”。


    羅士權大喜,急忙喚過幾個親兵,陪著楊淩上了城樓,響馬盜沒有犀利的遠程攻城武器,待在城樓內應該安全多了。


    宋小愛見楊淩這麽聽話,不覺有些詫異。其實楊淩也想站在這裏對響馬盜的作戰方式做一個具體直觀的觀察了解,可是那樣一來羅士權必定無心指揮,而把注意力全放在他這兒。羅士權是全軍指揮,楊淩並不想越俎代庖,親自艸刀來指揮德州攻防戰,那麽就不能給羅指揮製造麻煩。


    況且城內守軍是城外的一倍,盡管敵人擁有馬匹優勢,但是在攻堅戰中用處不大,而守軍卻占據地利和武器優勢,又是完全采守勢,如果這樣還需要自已親自出麵,那這羅士權也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壓根兒就不能用他了。


    楊淩下一步的軍事行動中,羅士權是枚很重要的棋子,需要他獨當一麵。楊淩處心積慮整頓德州守軍,強調軍令軍律,在德州守軍麵前樹立羅士權的絕對權威,正是為了這個原因。如今軍隊剛剛深受觸動的時候,由他來完美地指揮一場阻擊戰,將更進一步奠定他的地位,楊淩不退居幕後,不免就要搶了他的風頭了。


    見楊淩退回城樓之中,羅士權精神大振,立即大喝道:“弓弩壓製,盡量殺傷,各守其位,不得慌亂”。說著拔出刀來,避在碟牆垛口旁,凝神觀察響馬盜動靜。


    軍伍作戰,弓弩為先。弓射速快,但掌握困難,而弩以機括發射,朝學暮熟,力能及遠,但是裝填困難,發射較慢,尤其不宜馬戰,但是守城則方便的多。


    德州城弩和弓的配置比例是六四分,此時弩箭齊發,兩石的弓兩百步內就能貫甲入體,勁弩射程更遠,隻聽弓弦嘈切,弓弩齊發,無數枝三棱開鋒的狼牙鳴鏑呼嘯著射了出去。


    “啊!”一個飛騎掠進的響馬被羽箭射中,從坐騎上摔了下去。另一個連半聲都沒吭出來,一枝勁弩就筆直地射進了腦門,射得他整個身子倒仰過去,懸掛在馬身上。


    數百枝利箭狼牙破空而至,如驟雨初降,瞬間射死射傷了兩百多人,失去戰士控製的戰馬四處奔逃,衝鋒陣形頓時潰亂,無複先前的嚴整。響馬騎隊攻勢受挫,開始左右遊走,同時發箭進行反壓製,箭雨咻咻,城頭守軍雖有豎盾,仍然有不少人中箭受傷。


    雙方攻防的第一步,都是遠程壓製,盡量射殺對手,看響馬盜的樣子,顯然還有所恃,他們當然不會以血肉之軀毫無憑借地就想攻城。響馬盜舉起了盾牌,木盾、鐵盾還有自製的藤盾,五花八門,雖然抵抗不了勁弩,卻能抵禦弓箭。


    城樓內,伍漢超和宋小愛一左一右站在楊淩背後,楊淩一襲青衫,坐在高背靠椅上,翹著二郎腿臨窗而望,神色悠然,在膝蓋上輕輕擊著拍子,清清嗓子唱道:“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門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劉六發來的兵。”


    宋小愛噗哧一笑,抿嘴道:“大人唱的什麽曲子?好悠閑呢”。


    楊淩哈哈一笑道:“缺了一把鵝毛大扇,否則就色香味俱佳了。”


    “呃?色香味?”宋小愛詫然。


    四下緊張侍立的官兵見這位國公爺談笑自若,對城下萬餘鐵騎毫不在意,不由暗暗欽佩,本來略顯緊張的心情也平複下來。


    劉六的大軍顯然是臨近德州城才突然加速衝來,因為後陣現在出現了一些人推馬拉的車子,有房車有木架,應該是一些攻城器械,楊淩釋然笑道:“原來如此,我就說呢,劉六再蠢,總不會用人往上堆吧,三萬人馬,可填不平德州城的壕溝”。


    女人是感姓動物,宋小愛對楊淩是一種盲目的崇拜,城下約有一萬多人,她認為國公大人一定有辦法克製,可是若城下是一百萬人,見了楊淩這般悠閑,她還是會認為楊淩一定有辦法,粗枝大葉,莫如小愛。


    伍漢超卻有些緊張,他看著城下正在徐徐分散,誘引著城頭火力,同時發箭掩護後方攻城器械逼近的響馬盜道:“國公,劉六停攻幾天,固然是摸不清咱們的虛實,同時必然也在做攻城的準備,他既然敢來,怕是就有一定的把握,要不要建議羅將軍從其餘三城抽調部分人馬?”


    城樓中本地守軍的一些將校士卒頓時屏住了呼吸,側耳傾聽楊淩說話。楊淩搖頭一笑道:“把握?他能有什麽把握?他是不得不來,否則就得放棄立足山東、北扼京師的計劃,獵食於江南,遠離了京師,固然是一頭紮進了繁華世界,但是在那裏想立足更難”。


    他頓了頓,又道:“德州城,劉六一定取不下。守城失敗者,不外乎敵強而我弱;城大而人少;糧寡而人眾;輜重積於外;將士不奉命。此外就是外水高而城內低,土脈疏而池隍淺,守具未足,薪水不供,雖有高城也要棄守。


    德州城兵強馬壯,壕深牆厚,六萬大軍足以維城。而且糧草豐足、水道暢通,嚴刑賞重、律法森明。沒有十倍之敵,根本不可攻!”


    仿佛在印證楊淩的話,驟雨一般的利箭,還有轟鳴的大炮,完全壓製住了剛剛撲到時聲勢駭人的劉六大軍,前方敢於作勢挑戰的響馬盜已經不多,不過後續的車子已經漸漸推了過來。


    官兵在城上對響馬盜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可以迅速做出應對,可是附近沒有高山,由於官兵的大炮,響馬盜又不敢建造巢車一類的瞭望工具,在敵我之勢的了解上就吃了大虧。城內守軍如何布防、調整,火力部署如何,他們在城外隻有等到打起來了才能估計出幾分,而他們在城外有什麽舉動,城內卻能第一時間了解。


    此刻,響馬盜的舉動便被官兵一眼識破。“床弩!是床弩,他奶奶的,他們居然搞到了床弩,快,給我轟掉它!”羅士權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床弩是一種安裝在木架上的大型弩,500米內洞穿人體,堪稱弩中霸王。南宋時宋軍就曾用床弩射殺了蒙古大汗蒙哥,從而引發了忽必烈和阿裏不哥間的汗位之爭,南宋因此得以又延續了十餘年。


    床弩發射的箭以木為杆,以鐵槍頭為鏃,以鐵片翎作尾翼,號稱“一槍三劍箭”,實則是帶翎的短矛,以之守城,攻方的的轒轀車,雲梯,木幔,巨盾等等遇之莫不破爛;以之攻城,城壘不整,如果是土城木寨,更是摧枯拉朽。


    在當時,這算是重型攻城武器了,難怪羅指揮緊張。城頭的守軍緊張地挪移著大炮,估算著目標位置。床弩雖說是重型兵器,但那隻不過是相對於士兵手中使用的弓弩而言,放置在簡易的平板車上,是很容易移動的,重炮要瞄準它的位置談何容易。


    不就是床弩嗎?誰沒有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調防德州城的喬四海見大炮無法捕捉響馬盜以驢馬拉動的床弩車,不待羅士權吩咐,就用一口十足十的山東腔吼叫著讓人把守城床弩推到了城頭正中,準備來個床弩戰床弩。


    “嗡!”一股迅速磨擦空氣的震蕩波從眾人的耳畔掠過,那種高音一時壓過了人喊馬嘶,刺激著人的耳鼓,就象一架戰鬥機以極速從頭頂攸然掠過。


    楊淩隻覺耳根奇癢,片刻之後才聽喬四海的聲音從城頭傳來:“他們在發射‘踏蹶箭’,集中滾木擂石、火油石灰,他們要強行攻城了”。


    楊淩一聽‘踏蹶箭’就明白了,在大同邊軍中他雖未見過‘踏蹶箭’,卻聽人詳細說起過。所謂“踏蹶箭”,就是用床弩將短矛成排地釘在城牆上,供攻城者攀緣登城,有如一部機動雲梯。羅指揮趴在城牆上攸地探頭看了一下,隻見五杆短矛筆直地插進牆縫中,盡管矛短,尾部猶在急劇顫動,發出蜂群經過般的嗡鳴聲。


    他隻看了一眼,就急忙縮回了頭,旁邊士兵忙以豎盾遮蔽,果然,劉六軍中有人見隙插針,篤篤幾聲,盾麵上落了一排冷箭。


    不要以為青磚包牆這種利矛就射不進去,且不說磚的質量本身就有好賴,而且建築之時粘土、夯土的說道更多。


    昔年巨富沈萬三助太祖建南京,兩人各自命人建築一段城牆後,朱元璋前去檢驗,令士卒持鐵錘砸城牆,一錘下去,自已負責修築的城牆便被擊破了,而沈萬三重金雇人、親自監工建造的城牆連中三錘而不壞,朱元璋大怒,斬禍首令重建,京城如此,別處可見一斑。


    當然這種擊破是針對磚麵而言,不會造成城牆坍塌,首先那磚就是極巨大的一塊,再加上城牆甚厚,寬有十餘丈,光是堆在那兒用十頭牛也撞不倒了,何況還有重重夯土,更加結實。


    隻不過牆麵實在就談不上如何堅硬了,那排短矛深入半尺,就已固若磐石,隻消依次一排排呈現一定坡度向城牆射去,便如在城牆上搭了一層樓梯,漫說攀爬,響馬盜側身立於牆下,跑也跑上去了。


    羅士權扶了扶帽盔,冷笑道:“異想天開!本官豈能容你們這幫賊子得手?來呀,把泥擂捆在一塊兒,拋擲砸矛,把它們砸斷!”


    城牆內堆有木擂、泥擂和磚擂,其中磚擂最重,適宜砸破。十幾根以燒磚技術製成的磚擂被迅速捆成一捆,兵士們一擁而上,喊著號子將重重的磚擂舉上城牆,然後滾壓下去,這樣縱然不能一次把矛全部壓斷或壓的脫落,再來一次也就差不多了。


    城外響馬見狀立即向此處集中發射,躲避不及的官兵頓時被射倒一片,城頭官兵也立即還以顏色,雙方為了創造攻城條件、破壞攻城條件,無數的生命被箭雨很廉價的奪去。


    楊淩坐在城頭可不是觀風景,那種坦然自若隻是給當地的守軍們看的,他嘴上縱在談笑,雙眼也一直緊張地觀察著城外響馬的進退之勢和攻防特點,更注意觀察羅士權。


    看他如何指揮、調度,統籌,觀察他的判斷力、機變力以及士兵們的戰鬥能力、服從程度、軍心士氣和協同作戰的素質。


    他在觀戰,不僅僅是觀敵,而且在觀已,他才剛到德州,還未做到知已知彼。戰場,是最難隱藏自已優缺點的時候,所以也最利於他盡快了解想知道的一切,目前為止,他對羅士權很滿意。


    羅士權不是荊佛兒那種凶神惡煞,一出戰就震懾敵心,鼓舞的士卒和他一起玩命的戰神,也不是何參將那種宜攻宜守、戰陣經驗豐富的老將,他更象是現代意義上的一個指揮員,調度安排風雨不透,心思很是縝密,許多細節考慮的都很周到。


    名將亦各有所長,有人善攻,有人善守,有人善正合,有人善奇戰,羅士權此人顯然善守,楊淩對此很是滿意。有此人守德州,隻要全軍上下如一,使他調度得心應手,指揮如臂使指,則德州重州可保無虞。現在,自已總算可以放心展開山東剿匪的通盤計劃了。


    一計不成,劉六的人開始改變攻城方法,他令人在床弩弓弦上裝兜,一次盛上數十支箭,發出來時有如暴風驟雨,勁矢離弦,騰越而至,殺傷力驚人,與官軍的百虎齊奔箭有異曲同工之妙。


    藉著床弩的巨大殺傷力和騎手們不斷發箭壓製,十幾輛搖搖擺擺的攻城雲梯向左側城牆處移去。攻城雲梯很少分散使用,那樣很容易被守城者各個擊破,一旦使用,至少將十多架雲梯集中於一處,攻的、守的,不斷互相發箭射擊,完全是以人命往上填,盡管攻城一方付出的傷亡較大,不過這卻是攻城最快捷的辦法。


    隨著羅指揮的調度,喬參將帶著人向雲梯攻城方向衝了過去。與此同時,響馬盜那邊又有十多架用來橫跨護城河的壕橋、蛤蟆車向右側城牆開去。


    蛤蟆車頂在前麵,和韃靼人攻打雞鳴驛時所用的攻城戰車差不多,它也用生牛皮蒙在上邊遮擋箭雨,響馬盜們躲在下邊,手持飛鉤,準備越過壕溝強行攀援。城頭立即以火銃、火箭對抗阻擋,同時官兵向此處集結,準備做戰。


    正門處由於有八門大炮的威懾,響馬盜隻撿兩側攻擊,很少正麵挑戰,直到他們遠遠豎起幾架簡易的兩人艸作的小型拋石機,將一團團有毒的燃燒物拋上城頭,攪得城頭一團煙霧彌漫,才有一架搭了簷樓的撞城車在響馬盜的推扶下大聲呐喊著衝了過來,另有人扛起壕橋飛奔在前邊。


    “轟轟~~”,大炮再次噴吐起火舌,八門大炮射了兩輪,遠處幾架拋石機被炸成了碎片,城下搶搬壕橋的人被箭雨射死小半,其餘的人避到壕橋下邊躲避箭雨,壕橋被搭在了護城壕溝上,撞城車巨大的木尖瞄準了城門,亡命徒們咿呀怪叫著拚命撞來。


    在他們心中,官兵唯一的倚仗就是高城深溝,隻要撞開城門,官兵就會變成膽氣盡喪的兔子,任由他們宰割。德州是大城,裏邊有的是富紳,有的是金銀和漂亮女人,而且劉大帥說了,打下德州,就有機會得天下,他們每個人都有機會做將軍,反正是賤命一條,為什麽不搏他一搏?


    響馬盜們吼叫著,巨木再次撞上城門,沉重的轟擊聲,震顫連城頭似乎都感覺到了。一個百戶插回腰刀,吼叫道:“快,搬鐵撞木、燕尾炬準備”。


    城頭左右各放著兩個鐵撞木,木身鐵首,鐵首由六個鐵鋒組成,每個鐵鋒長一尺有餘,就像六個大狼牙鐵釘,鐵撞木被官兵們拋擲了下去,鏗然砸中撞城車的棚頂,尖銳粗大的鐵釘刺破了棚頂,緊接著又是一個,砸在第一個鐵撞木上邊,撕裂的木孔、木縫更大了。


    隨即燕尾炬扔了下來,火油潑了下來,撞城車頂一片火焰,就是車下也滲油起火,不能再起到遮蔽作用,負責撞城門的強盜丟下撞城車拚命地往回跑,盡管有已方人馬不斷發箭掩護,城頭官兵居高臨下不斷追射的利箭,還是把這些夢想做將軍的強盜一一釘死在了地上。


    楊淩立在城樓上,見了這種類繁多,同軍中正規攻防器械相比,模樣似是而非但作用幾乎毫不遜色的自製攻城武器,不禁深有感觸。


    他歎了口氣,對伍漢超道:“我曾經聽人說過一句話:‘能犯罪的人即便不是天才,也決對沒有一個庸才,在某些方麵,他們一定比普通人要強上許多’,此言不虛,響馬盜中是真有能人呐。”


    宋小愛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麽多五花八門的攻城器具,瞪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看的正得趣兒,一聽楊淩的話,立即搶著讚同道:“嗯,大人說的是,響馬盜中有不少好木匠”。


    “趙燧來了山西,許泰、江彬也銜尾追來。許泰已傳下朝廷諭令,山西地方軍政官員各自負責所轄領地,拒賊於外即可,不得領兵跨境追趕,以免為叛賊牽製,使其趁虛而入”。


    青袍人坐在張寅對麵,慢慢說道。他現在公開的身份是張寅軍中的參議,名叫江南雁。事實上他也確實是張寅,真實身份為彌勒教主李福達的參謀人員,是彌勒教大法師。


    李福達哈哈一笑道:“不去管他,隻要不來太原,由得趙瘋子去鬧,許泰有此將令,正合我意。山西東有太行,西有呂梁,南有中條、析城群山,東連於太行,西接於呂梁,可謂環晉皆山,叢山莽莽,溝壑縱橫,要在此剿匪,難如登天。說起來,還是山東那邊更有看頭”。


    李福達興致勃勃地道:“想不到楊虎幹的有聲有色,竟然在山東創下這樣大的局麵。唔其中自然少不了咱們的人暗中協助的功勞,不過他能有現在的局麵,其發展還是出乎我的預料,看來劉瑾、畢真在山東搜刮無度、太失民心,也幫了他的大忙”。


    李福達微笑道:“伯顏可汗也是個妙人兒,上一次合作失敗,導致他處境艱難,韃靼部眼看就要分崩離析,我還擔心很難再和他合作,想不到這一次不用我出手,他就主動來幫忙了。


    有他在邊塞晃來晃去,朝廷不但不敢動用邊軍,就連京營也不敢輕易派出,這對楊虎在山東造反大為有利。隻是伯顏的舉動有點古怪,既然孤注一擲傾巢而出了,這般小打小鬧有何用處?若是無功而返,人心盡散,唉!曾經不可一世的伯顏可汗忒也可憐。”


    江南雁道:“教主,伯顏現在的兵力,本來就難有大的動作,我看他也是走投無路,跑到邊境投機取利,企盼趁著大明內亂,尋找戰機,不過這一來,可幫了楊虎、劉六的大忙。


    我們這邊,本來的計劃中,是要利用楊虎造反,為寧王爭取時間。然而楊虎在短短時間內能聚起這麽多兵馬,可見朝廷並不如我們想象的那般強大,趁他禍亂山東,我們何不順應時勢、趁機起兵呢?何必一定要借助寧王這個廢物?”


    李福達搖頭微笑道:“時機未至,大明一百多年的基業,不是那麽輕易可以撼動的。雖說現在百姓有許多不滿,可是在大部分人中,仍然承認它的正統地位,思亂者不多。


    正德繼位後,朝中殲佞已漸次除去,表麵看來它現在很薄弱,可是事實上江南、東南、西南、西北、東北仍然牢牢把持在朝廷手中,不容輕侮。


    我們的力量主要在北方,楊虎能這麽快成勢,其實相當大的助力來自於我們的暗中支持,何妨讓他去打頭陣呢?成敗我們都沒損失。如果我們現在起兵,就等於和楊虎爭食,因為我們的勢力能控製的地盤,基本上就是楊虎縱橫往來無所顧忌的地方。我們起兵,不過是分楊虎之兵而已。


    現在其他地方還很平靜,寧王羽翼未豐,還不是時候造反,現在要想辦法讓楊虎禍害的更大一些,鬧的天怒人怨,百姓失心,那時各地百姓、士紳、官僚們朝不保夕,必定集怨於朝廷。


    各地藩王的自身利益受到了影響,也會對朝廷不滿,這樣的話,寧王起兵,以剿亂匪、清君側、亦或匡扶皇室的名義出兵北伐,可以爭取到足夠的民心,輕而易舉地把焦頭爛額的朝廷拿下。”


    他籲了口氣道:“南雁,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借用寧王來奪天下麽?屢屢的失敗,使我不得不慎重啊。咱們起兵,楊虎起兵,反對我們的是全天下,這股力量一旦崛起,非同小可,成功之望微乎其微。


    而寧王起兵靖難,不過是皇族內部之爭,其他藩王就會冷眼旁觀,許多封疆大吏也會袖手投機,成功的阻力便可以減到最低。而且一旦成功,我們就可以利用寧王這個傀儡,把京營和邊軍這兩支最龐大最精銳的力量掌握在手中、把正統掌握在我們手中。


    到那時候,無論關外是誰當家,我們都秘密聯係割地結盟,九邊數十萬精銳之師便可以解放出來,有這樣一支可以隨時南征討逆的無敵大軍,再打著做了皇帝的寧王名義削藩,或許根本用不到出兵,各地的藩王就會乖乖交出領地,回京當個閑散王爺,然後,嗬嗬,寧王也就沒有什麽用了”。


    江南雁點點頭,說道:“教主說的是,屬下唯一擔心的就是楊虎、劉六的勢力會不會發展到不可控製?若是真讓他控製了山東、河南、山西,隔斷南北,北疆精兵又不能馳援,楊虎劉六趁勢坐在,萬一寧王起兵也不能製伏他,豈非弄巧成拙?我們在他身邊的人畢竟有限,楊虎劉六都不是易與之輩呀”。


    張寅淡淡一笑,輕蔑地道:“當今天下還未到不可救藥的亂世,在目前的情形下,楊虎、劉六之輩沒有長期的經營積累,沒有世家大族的支持,沒有儒林士子的響應,沒有廣泛的百姓根基,於數曰數月之間乘時而起,在短短時間內白手起家,就想據有天下,那是做夢。


    爭雄逐鹿的大買賣,不是他們這樣沒有頭腦、沒有根基的草莽玩得起的,楊虎也罷、劉六也罷,都是一群沒有長遠目光的烏合之眾,他們隻能玩掉自已的腦袋。


    楊淩不是去了山東麽?我觀此人,於南北西東幾次作戰,戰法可圈可點,和楊虎之輩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再加上他在軍中舉足輕重的地位、在朝中對皇帝的影響力,他做總督,絕對可以把各股分散的力量統一起來,聽從他的指揮調度。


    如果我所料不差,楊虎在山東是站不住腳了,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南下中原,攪亂中原腹地,完成他流賊的唯一使命:為寧王造勢聚兵創造條件”。


    張寅端起茶杯,手指微撚,輕輕轉動著,笑的甚是愉快:“楊虎、劉六之輩隻適合做個裁縫,專門為他人做嫁衣裳的好裁縫!他們能對付得了楊淩嗎?嗬嗬,一個人如果生來就是項羽,你給他一百次機會,他照樣還是打不過劉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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