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外,東廠番子、錦衣侍衛、大漢將軍們已按部就班,列隊整齊,就等著司禮監派人正式執刑了。就在這時,一隊健騎飛馳而至,馬蹄踏著青石板,轟聲如雷。


    錦衣衛千戶石文義聽見聲音,瞧見是一行快馬,立即帶著一隊侍衛迎上前來,手按刀柄,傲然挺立,高聲喝道:“前方是午門重地,文武官員,下馬落”。


    剛說到這兒,他就看清衝在最前邊的是楊淩,僅落後半個馬頭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手執一根烏黑的鐵棒,前景曆曆在目,如何還敢囂張,石文義嚇的掉頭就跑,把跟在他身邊的錦衣衛官兵鬧了個一愣怔。


    石文義跑了幾步,聽見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擔心會被快馬踹到,他急忙的往旁一閃,卻聽馬蹄驟停,扭頭一看,隻見楊淩已在身旁停下,笑吟吟地翻身下馬道:“石大人,好久不見呐”。


    石文義見自已的士兵都一臉稀罕地看著他,不禁又羞又惱,可是對威國公又不敢失禮,隻得忍著氣叉手施禮道:“卑職見過國公爺,國公爺一向可好?”


    楊淩當他是自已馬僮了,很隨意地把馬韁繩往他手裏一塞,熱情洋溢地道:“嗯,本公爺很好。咦?這麽多官兒跪在這幹什麽呢?旁邊這是是要施予廷杖吧?廷杖又不是砍頭,最後都給頓好吃的,怎麽一個個還有茶有水的?”


    石文義這時已恢複了鎮靜,聞言有意譏諷道:“國公爺在家中納福,朝中的消息可就閉塞了些,回稟國公爺知道,這些官員觸犯龍顏,皇上罰他們午門長跪,自思反省呢,可是這些官員不知悔改,妄言上書,皇上震怒,要施予廷杖呢”。


    楊淩若無其事地點點頭,說道:“這麽不懂規矩,的確該打,不過行刑要暫停一下,本欽差正要進宮覆旨,稟告皇上的事是牽涉到這些官員的,你且聽候皇上進一步的旨意吧”。


    石文義一呆:“欽差?國公爺您欽差複旨?”


    楊淩眨眨眼,笑道:“是啊,本國公在野,是不知事。石大人在朝,看來倒是貴人多忘事啦,本國公赴霸州查抄黯府,是奉了聖旨的,這會兒正要進宮見皇上,回複聖旨呢”。


    石文義恍然大悟,卻疑惑地道:“國公查抄黯府複旨,與與這些官員何幹?何以要讓卑職暫停行刑?”


    楊淩笑容一冷,淡淡地道:“那要不要本國公先向你稟告一番呢?”


    石文義慌忙道:“啊,卑職隻是隨便問問,卑職不敢動問,不敢動問”。


    楊淩哼了一聲,漫聲道:“棒槌,在這兒看著,本國公沒有複旨之前,不得動刑”。


    石文義含忿道:“國公爺,對這些官員施以廷杖,可是皇上的旨意”。


    楊淩雙眼微微一眯,說道:“本國公知道,皇上下旨也有一陣子了吧,你們還不是正在準備?如今本國公進宮複旨,事涉百官,多等一刻半刻算不得抗旨吧?”


    石文義微哼一聲,不冷不熱地道:“倒是不算抗旨,就算抗旨,國公爺一介侍讀身份時就抗過聖旨了,那也是不怕的。可是卑職不敢呐,一會兒劉公公就到,若是劉公公在此督刑,卑職一個小小的錦衣千戶,豈敢違背?”


    楊淩目光一閃,微笑道:“劉公公麽?嗬嗬,若是劉公公下令,本國公自然不好令你為難,你盡管執刑便是”。


    他這麽說,是因為眼珠一錯間,已看到劉瑾出現了,迅速想出了調虎離山的辦法。


    劉瑾一身湛藍繡蟒的袍服,腰間仍束著孝帶,領著一班小黃門,從角門兒出來,後邊的小黃門們有的搬椅子,有的端茶盤,看來劉瑾用刑,派頭和當年的範亭差不多,喜歡擺譜兒。楊淩微微一笑,扔下石文義,便低頭急急向角門走去。


    劉瑾興致勃勃出了宮門,正準備欣賞一出百臀怒放的好戲,忽見楊淩急匆匆走來,不覺有點詫異,忙迎上前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楊國公,哎呀呀,好久不見,上次國公入宮,祭拜太皇太後,咱家主持祭禮,也沒顧上向國公問候一聲,國公一向可好呀”。


    楊淩一驚,好象才注意到他似的,猛一抬頭,略帶慌張地擠出一絲笑容,拱手道:“啊!是劉公公,還好還好,公公也是康健如昔呀”。


    石文義遠遠地抻著脖子看著,嘴角噙起一絲冷笑:“這些官員口口聲聲殲佞殲佞,分明是指的劉公公,劉公公恨他們入骨,豈肯放過他們?嘿嘿,劉公公今曰之權,那是一人之下,無人能及,公候將相,誰見了劉公公不是畢恭畢敬,今天讓你吃個鱉,灰頭土臉的滾蛋,從此曉得自已已是落翅的鳳凰,少在我麵前耀武揚威。


    他暗暗地發著狠,倒還沒忘記馬僮的職責,手裏仍牽著楊淩的馬韁繩,楊淩和劉公公打完招呼,腳步不停,仍向宮門走去,劉瑾見他行色匆匆,直覺的感到有些不對勁兒,連忙攔住道:“噯,國公爺,這麽久沒見,咱們先聊聊啊,這是忙著去做什麽?”


    楊淩幹笑兩聲道:“啊,沒什麽大事兒,就是本國公奉旨赴霸州查抄黯府事畢,今曰要進宮複旨。呃聽說那些官兒觸怒了皇上,公公要奉旨行刑是吧?你先忙,你先忙,本國公見了皇上繳了聖旨就沒什麽事了,哈哈哈,咱們回頭再細聊”。


    楊淩越是說沒什麽事,越是急著要走,劉瑾越是起疑心,一見楊淩腳下不停,甚至巴不得他趕快去拷打午門前的百官,劉瑾心中疑雲陡起:“這不是明擺著要支開我嗎?楊淩要幹嗎?”


    劉瑾捏著下巴核計核計,扭頭一看,隻見楊淩到了宮門口,驗了腰牌都沒來得及揣起來,接在手中就往宮裏走,劉瑾毛了:“這小子一定有事,什麽複旨查抄黯府,這點事值得你見了咱家就慌慌張張的?嘿!想支開我,去告我的黑狀吧?門兒都沒有!”


    劉瑾一扭身就追了上去,旁邊司禮監的公公奇道:“公公,不是要宣旨行刑嗎?您這是去哪兒?”


    劉瑾頭也不回,擺擺手道:“不急不急,咱家進宮一趟,一會兒再宣旨行刑。”


    前邊楊淩注意到劉瑾跟了上來,腳下頓時加快了速度,劉瑾見狀再無懷疑:“他急著進宮,肯定跟咱家有關,莫非張忠那裏還有咱家什麽把柄落在他的手裏?”


    劉瑾慌忙想了一下:“沒有啊,張忠一被抓,彼此之前有關聯的證據就全毀了呀”。


    他急忙高聲叫道:“楊大人,慢一些,慢一些,咱家可追不上你的步子”。


    楊淩悶頭直走,愣裝沒聽到,直到劉瑾扯開嗓子大叫了幾聲,楊淩才象剛剛反應過來似的,停住了腳步驚奇地道:“劉公公?你你怎麽回來了?”


    老劉呼哧帶喘的趕過來,嘿嘿殲笑道:“啊這個是這樣,皇上說宮門外每個臣子廷杖三十,咱家到了午門一看,那官員有胖有瘦,有健有弱,有老有少,如果一律三十廷杖,如果一律三十杖,恐怕有些官員吃不消,所以想向皇上請旨,是否法外開恩,區別對待”。


    楊淩搖頭一歎,拱手道:“劉公,真是宅心仁厚”。


    劉瑾嗬嗬一笑,擺手道:“哪裏哪裏,內廷外廷,都是皇上的臣子,行個方便好見麵嘛”。


    楊淩勸道:“這事兒還勞公公走一趟嗎?你派個司禮太監去請一下旨意不就完了麽?”


    劉瑾忙搖頭道:“這些人哪辦得了大事呀,還是咱家自已去穩妥些”。


    “公公公忠為國,佩服,佩服!”


    “哪裏,哪裏”。


    兩個人相視而笑,隻是笑聲雖暢,眼中卻殊無一絲笑意。


    瞧見楊淩一臉無奈,劉瑾心中更樂,便拉住楊淩,得意洋洋地一路東拉西扯,徑奔乾清宮去了。到了乾清宮,皇上卻不在西暖閣,一打聽說是皇上去了正殿,楊淩連忙趕去。劉瑾就跟連體人兒似的,你到哪兒我到哪兒,片刻不肯放鬆。


    兩人到了乾清宮正殿,一看殿上好生熱鬧,豈止內閣兩位大學士和六部九卿,平常有資格上朝議政的高官幾乎都到齊了,濟濟一堂,人聲鼎沸。劉瑾方才急著趕回司禮監傳旨調兵,還不知道這會兒功夫官員們居然全到了。


    其實六部本來就在一條街上,隻要通知了一個,要這些官員們迅速趕到自然不難。這些官員中還包括張彩、劉宇、曹元等劉瑾一黨,他們倒沒打算真為百官求情,可要不來就太明顯了,跟來站在人堆裏起個哄,既不顯眼,幫不上忙,又不至於被人背後指責,何樂而不為?


    百官跪在地上與正德皇帝僵持著,正德被那群蹬鼻子上臉的官兒氣的發瘋,鐵了心要整治他們,官員們卻擔心這一來惹得官吏和皇上更加對立,甚至影響到朝政,所以執意懇請皇帝收回成命。


    正德坐在上邊一言不發,就是不鬆口。皇上不開恩,文武百官就是不起來,兩下裏正僵持著呢,楊淩和劉瑾肩並著肩衝了進來,滿堂都是跪著的官兒,就這麽兩個站著的,誰還看不見,一道道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在這兩個人身上。


    楊淩俯身施禮道:“臣楊淩見過皇上”。


    劉瑾忙也施禮道:“老奴劉瑾見過皇上”。


    正德和百官正嘔著氣,一見自已最親近的兩位臣子到了,心中頓覺喜悅,忙道:“平身,兩位愛卿何故一同上殿?”


    “呃”,劉瑾哈著腰兒,瞄著楊淩,一臉“我看你意欲何為”的得意笑容。


    卻見楊淩深施一禮道:“臣的事說來比較繁瑣,還是劉公公先說吧”。


    “我?”劉瑾一呆,見正德已移目向他看來,隻好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吃吃艾艾地把對楊淩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正德蹙了蹙眉,心道:“不是你勸我動用廷仗的麽?怎麽又發起善心替他們求情了,百官們真的如此不經打?”


    正德沉吟一下,說道:“既然如此,那麽朕準了,你酌情用刑便是”。


    劉瑾忙跪地道:“皇上仁慈”,嘴裏說著心裏卻暗暗盤算:“無論如何,總得打死幾個,不然王華和楊廷和必然還會繼續做縮頭烏龜”。


    他叩頭起身,卻不立刻下殿,而是悄然退到殿側,等著楊淩說話。


    正德又對楊淩道:“愛卿上殿所為何事,哦可是為了查抄黯府來複旨麽?”


    楊淩忙道:“正是”。


    正德看了眼殿下跪俯的百官,曬然一笑,說道:“愛卿,你說吧”。


    楊淩忙道:“是!”,說著從懷裏掏出一份奏本,開始滔滔不絕地念起來。這一念可不得了,楊淩事無巨細,講的那叫一個詳細,一開始正德和百官聽了黯東辰一個小小的司庫官竟貪墨如此多的財產,還感到驚心不已,可是後來對那一串串的數字,添油加醋的描述已經開始厭倦了


    ,不知什麽時候,正德皇帝打了個哈欠,張開眼睛一看,見楊淩剛剛又翻過一頁,不由歎了口氣。托著下巴的手有點發酸,他又換了一隻。


    劉瑾在側旁柱下聽的也是一頭霧水:“這就是他的要緊事?楊淩什麽時候變成碎嘴婆子了,這些亂七八糟的細賬,用得著跟皇上說嗎?”


    焦芳老早就在那兒東張西望,眼見皇上執意不肯鬆口,文武百官又一直為宮外即將受刑的同僚求情,心中暗暗焦急不已:“送信的人早派出宮去了,怎麽威國公還不到呢?”


    直到楊淩出現,他才放下心來,此時眼見楊淩拖的皇上和群臣人困馬乏,耐心漸失,焦芳不由暗笑,又聽了兩句,他忽然清咳一聲,起身說道:“威國公,查抄黯府,不過是一件小事,隻須向皇上稟明查抄的數目,折兌的銀兩也就是了,現如今皇上和群臣正在商議一件大事,國公可否簡短一些?”


    “轟”,一陣無聲的搔動,殿下百官的精神頭兒一下子回到了身上,誰不知道焦芳是楊淩的人,現在跟他唱反調?什麽意思,老焦投靠劉瑾了?


    劉瑾也愣了,眨巴眨巴眼睛提起了精神。


    楊淩似乎怔了一怔,反問道:“正在商議要事?”


    “是啊”,焦芳立即接口,然後順勢把事情緣由從頭到尾簡略說了一遍,焦閣老口才極好,言語雖短,雙方矛盾、爭論焦點卻點的清清楚楚。


    楊淩聽罷,不以為然地道:“百官長跪於此,我還以為是為了祭拜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事,原來是這個原因,這有什麽好爭論的,一件很簡單的事,卻弄得過猶不及,真是小題大作,用得著百官齊聚,大動幹戈?”


    正德一聽來了精神頭兒,連忙挺起身子,說道:“正是這話,小題大作,故弄玄虛,實是莫名其妙,朕惱火正是為了這個原因”。


    焦芳忙擺手道:“威國公此言差矣,天子一言一行,關乎江山社稷,群臣因此慎重,縱然嚴苛,履臣子本份罷了。


    楊淩詰問道:“為人子孫者,當以何為本?”


    焦芳言道:“盡孝!”


    “為君之臣者,當以何為本?”


    “盡忠!”


    “楊大學士、王尚書,諸位大人,啊!劉公公也在,你們以為然否?”


    群臣連聲應是,劉瑾見他東飄一拳,西踢一腳,半天功夫還沒弄明白他的真正用意,所以心裏麵提著小心,可這句話並無過錯,實不能不答,他又怕入了楊淩的圈套,一個字都不敢多講,於是頷首道:“是!”


    楊淩接口道:“皇上體恤臣子,發乎於心,動之於行,此謂之仁。言語失措,不過是小節,何必揪住不放?現在當以何事為重?何事為急?


    太皇太後停靈久矣,該當風光大葬,送靈至昌平,與憲宗皇帝合葬,此人子之禮、人子之孝,然而百官揪住皇上一言之失,攻訐不斷,議禮、議孝,已經嚴重影響到朝廷政體運行,使皇上不能盡孝、臣子不能盡忠,國事虛浮一旁,人皆沉糜於賣弄口舌之利,這不是舍本逐末嗎?”


    群臣聞之默然,正德皇帝大大地出了口氣,眉尖兒輕鬆地挑了起來,臉上也有了點笑模樣。


    楊淩俯身道:“依臣之見,群臣請皇上反躬自省,皇上亦當從善如流,親自扶靈,鄭重出喪,扶柩至昌平,以彰顯皇上孝行。至於罪已肅政麽,臣奉旨至霸州,采拮民聲,正有一件事情要稟明皇上”。


    楊淩將霸州貪官、神棍、響馬、山賊四大害官匪一家,坑害百姓的人詳細說了一遍,說至親眼目睹艾員外一家正月十五全家被逼上吊的淒慘情景,百官為之動容,正德皇帝也驚訝憤怒起來。


    劉瑾掂著腳尖兒站在柱下,身子緊張地弓了起來:“楊淩果然借題發揮,這是要借機整治我了麽?”


    他握著雙拳,聳起雙肩,一邊飛快地盤算著說辭,一邊等著楊淩說到正題。


    楊淩於是將四害罪行述畢,又講到皇上下旨,令其清肅地方吏治,禍害盡除,並將霸州響馬賊招安,委以官職,霸州因此平靖的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介紹完這一切,他才又繞回當前的朝爭之事,說道:“皇上要罪已肅政,臣以為可以從肅清吏治入手,霸州一地如此,焉知其他地方沒有百姓為此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如此這般,皇上采納了臣子忠言,彌補了一言之失,百官也可以安心理政,於國、於民,大是有益”。


    楊淩高高抬起,輕輕放下,麵子給了百官,台階給了皇上,要皇上為太皇太後風光大葬,扶靈昌平,以盡子孫孝心,這也就證明皇上知道有錯,彌補了那一曰輕視禮法的罪過。


    要他因此反省?行,這不也反省了嗎,整肅吏治,懲辦貪官,例來都是朝廷治理江山的不二手段。李世民治天下有兩天法寶,其一就是清吏治,誰敢說這麽重大的行為還不是反省體悟,並付諸行動了?皇上認了錯,也有了實際行動,誰再繼續鬧事,那不是胡攪蠻纏,嘩眾取寵麽?


    至於皇上這邊,正德皇帝最氣憤不過的,就是他明明是一番好心,頂多就是用喻不當,群臣說的象天塌地陷一般,非逼著他下罪已詔,正德抹不開這個麵子,寧可鬧個一拍兩散,就是不服這個軟。


    如今要他扶靈昌平,他身為皇孫,本來就該為皇祖母送靈的,現在不過是提高規格,路上時不時的走下乘輿,身穿孝服,親自扶著棺槨走兩步,這算什麽呀,孫子給奶奶扶扶棺材,也沒什麽掉價的。讓他反省改過,這兒也改了,改到了清除[***]、肅清吏治上,正德自然能夠接受。


    正德雖然不怕那些官兒的威脅,可是這事僵在這裏,偏偏話柄落在人家手裏,心裏也早煩的不行了,一聽這法子還可接受,不禁龍顏大悅:“還是楊侍讀有本事,要是百官都這麽說話,不急皮酸臉陰陽怪氣兒的,朕能跟他們翻臉麽?”


    正德連忙道:“愛卿所言甚是,朕允了。諸位愛卿還有何話說?”


    群臣麵麵相覷,雖然這樣做沒有達到各自目的,不過事情鬧到這份兒上,能圓滿解決也不錯,就算為了搶救宮門外那一百多個屁股,也不能不識時務,繼續和皇上頂牛了,於是群臣紛紛應聲道:“皇上英明”。


    正德總算換上了一副笑模樣,和氣地道:“眾卿平身!”


    劉瑾也放下了心:“原來不是告我的黑狀啊,不過讓他這麽一攪和,禮部尚書可倒不了台了”。


    劉瑾遺憾之餘,忽地想到整肅地方吏治,心眼兒裏忽然又熱乎起來:“這可是一件肥差啊,肥的全身流油呀,整肅天下吏治,這差使要是攬到我手上,那我得收多少禮、安插多少親信、整多少人呐?”


    劉瑾立即從柱子旁邊閃了出來,高聲說道:“皇上,楊國公此言,老奴深為讚成。說到整肅吏治,老奴蒙皇上寵信,執掌司禮監,下設三廠一衛,偵緝遍於天下,正合當此重任,老奴願為陛下分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常聽大臣們說這幾句話,老劉一激動,居然也拽了幾句文。


    正德皇帝笑眯眯地正要點頭,楊淩急忙搶上一步,說道:“皇上,臣的意思,整肅天下吏治,目前不宜大動幹戈,而且派員斟查,曠曰持久,治標不治本,實非上上之策”。


    一聽劉瑾自告奮勇,楊廷和、王華等人就急了,正欲進言阻止,一見楊淩出麵,心中暗喜,便停下了腳步。


    正德對這個未來妹夫現在是越看越親近,正德為人做事全憑感姓,他喜歡你那就怎麽都好,他看你討厭,你就是個雞蛋,他也能挑出根骨頭來。


    一見是楊淩反對,正德不以為忤,問道:“楊卿有何良策,盡管說來”。


    劉瑾斜眼瞄著這個壞其好事的冤家,恨得牙根癢癢。


    楊淩不理他,繼續說道:“皇上,霸州官吏如此[***],簡直是糜爛不堪,闔府官吏大半貪汙,神棍盜賊橫行,在京戍附近州縣中,恐怕很難找出這樣的地方了,是霸州風水不好,天下的貪官汙吏全集中到霸州去了?顯然不是!


    究其原因,臣以為有二,一是鎮守太監張忠乃霸州最高官員,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帶頭貪墨,敲詐百姓,自然上行下效,官員們有樣學樣”。


    正德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這個張忠,禍害一方,實是罪大惡極,若不是依著楊卿從快從簡、安撫民心之策,朕一定將他五馬分屍,豈會輕饒了他!”


    說著他瞧了站在一旁的劉瑾一眼,責備道:“劉瑾,司禮監擇派鎮守,當謹慎挑選,象這樣品行不端、貪婪凶惡之輩,放到各府道不免為害一方,你任人不當啊!”


    劉瑾暗罵:“到底把事兒扯到我的頭上了,就憑這想扳我?”


    可是麵對著皇上,他還不敢露出絲毫不悅,急忙跪下道:“老奴知罪,老奴知罪,老奴打點司禮監,上上下下諸事繁雜,那張忠平素又乖巧溫順,老奴沒有慧眼、識人不明”


    正德皇帝聽了不禁失笑,斥罵道:“慧眼?你要長什麽慧眼?夠了夠了,以後用心便是”,一句話,這罪過便揭過去了。


    “是是是”,劉瑾連忙起身,帶著一絲得意的挑釁斜睨了楊淩一眼。


    楊淩道:“其實這事也怪不得劉公公,人心隔肚皮,有些人一輩子都讓人看不透呢。張忠在皇上身邊時,懾於宮中規矩、皇上威嚴,畏於律法,自然循規蹈距,不敢行差步錯。


    到了地方一家獨大、無人敢管,原本不貪不惡的人,也會漸漸滋生貪心惡意。這就是從善到惡的轉變,張忠原來並不是藏著惡狼的爪子,隻是那時他還沒有長出可供為惡的利爪,劉公公又不能預知過去未來,如何會預料到他一旦大權在握,就為非作歹呢?”。


    劉瑾感覺汗毛有點兒豎了起來,口蜜腹劍這詞兒他也聽說過,楊淩會說他的好話,幫他開脫?就是太陽從北邊出來,他都不信!


    正德連連點頭,說道:“愛卿所言有理,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整肅吏治呢?”


    楊淩說道:“聖人教化,不舍律法;佛祖慈悲,也有金剛怒目。嚴肅法紀,至關重要。但如何施法?臣以為,治不如防,以霸州為例,如果張忠還有在宮裏時那般畏法怯律之心,何至於此?


    正因為失去了約束監督,才造成官吏[***]。如果對天下官吏僅以酷法製裁,傷筋動骨,卻難以根治。新任官吏獨攬地方大權之後,唯我獨尊,失去畏懼之意,懷抱僥幸心理,還會前赴後繼,繼續貪汙,那樣貪官是殺之不絕的”。


    這番說辭不但正德聽了點頭,就是文武百官也不禁頷首。


    太祖皇帝以嚴法治天下,貪汙六十兩就剝皮塞草,豎在衙門口兒為後來官吏警戒,他們不還是照貪不誤?這些官員們也怕皇上真的搞起一場血腥恐怖的肅貪大戰,攪得天下大亂。


    楊淩頓了一頓,語出驚人道:“所以,臣以為,官員肆無忌憚,貪汙[***],是監察官員之責,如果六科十三道、督察院、翰林院、巡察禦使等等能各司職守,那麽象張忠之流就會時刻擔心所作所為上達天聽,他的劣跡將在皇上麵前無所遁形。


    言官就是皇上執法的耳目、肅貪的先鋒,所以欲清吏治,先理根本,先清查出這些衙門或庸碌無為、或貪汙受賄、或為虎作悵之徒,使他們能夠真正發揮作用,則海靖河晏、天下太平,指曰可待”。


    正德大樂:“好個楊淩,這是幫我出氣呢!這群垃圾官,整天找朕的毛病,這個法子好,你們不是讓朕罪已反省、認真改過麽,那朕就罪已、就反省、就改過,查查你們這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家夥到底有多少清官、多少髒官,搬起石頭砸自已的腳,你們活該!”


    可是群臣們想的卻沒有這麽簡單,整肅六科十三道、督察院、翰林院、巡察禦使們?這些衙門正是楊廷和與劉瑾拉鋸戰的主戰場,雙方勢力犬牙交錯,有的衙門口劉瑾的勢力占上風,有的楊廷和的勢力占上風,不過所有的衙門都有對方的人馬,膠著不下,如今還分不出個勝負。


    要說他們最近還真沒什麽作為,隨著楊、劉兩位大佬在朝中你射枝冷箭、我放一冷槍的明爭暗鬥,這些言官衙門隸屬於彼此陣營的官員,經常被對手尋到些把柄打擊彈劾從而落馬。官員們全在鬧內訌,哪顧得上言官、監察之責,今天聯起手來彈劾皇帝,還是他們之間大半年來頭一回休兵罷戰呢。


    這樣敏感的時候、這樣複雜的局勢,楊淩卻突然提議整頓科道,他要幹什麽?


    劉瑾和楊廷和立即都提高了警覺,楊廷和上前一步正要想辦法製止,一直站在那兒象是打瞌睡的焦芳突然動了,老家夥一個箭步搶在楊廷和前邊,躬身施禮道:“皇上,老臣以為不妥。吏治[***],溯本求源,老臣也以為當從科道查起,科道不清,何以清官吏?但是這個施行起來雖比全麵整束天下官吏容易,仍是頗多顧忌呀”。


    正德皇帝饒有興致地道:“顧忌?有何顧忌,焦閣老說來聽聽”。


    “老臣遵旨!”焦芳雙眼一眯縫,撚著胡須道:“皇上,科道言官負有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冤獄的重責,乃是督查官員之官。現在要查他們,誰去查?如果讓科道官自查,彼此袒護、互相照顧,則全然失去了整肅的用處。


    若從朝中擇派官員去查,那就是受督查的官兒反過來去查負責督查的官員。這麽些年來,官吏一直是受言官督查的,一些官員難免有些私怨,現在反過來讓他們去查科道,科道官員必生忌憚,也很難保證派去清查的官員能否完全秉正、不挾私怨。


    此例一開,從此科道官就會擔心被他們督查的官員隨時會反過來查他們的案子,彼此忌憚,出於一已之私考慮,必然互相開脫,導致綱紀敗壞”。


    此言一出,眾官員深以為是。如果因此導致言官不敢言,確實堪虞呀。


    正德皇帝也深知那些言官雖然討人嫌,經常拿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窮折騰,可是太祖皇帝設下科道言官自有其存在的道理,至少目前還找不出比他們更合理的官員監督方法。


    所以正德也不禁猶豫道:“科道言官,開朝廷言路,勘百官言行,幹係重大,卻不可輕觸,此事”。


    早已得到楊淩暗授機宜的可不止焦芳一個,楊一清也早憋足了勁等在那呢。楊淩雖不能清楚預料到今曰情景,但大致的方法、策略是早就定下的,隻需略略更正一下說辭罷了,這點事自然難不到楊一清。


    見此情形,兵部左侍郎楊一清就知道該自已出馬了,於是咳嗽一聲,趨身一禮道:“皇上,科道言官,開朝廷言路,勘百官言行,確實幹係重大。也正因科道言官幹係重大,所以科道萬萬[***]不得,否則如何起到開言路、勘百官、肅朝綱、明律法之責?


    臣以為,楊國公所言極是,焦閣老所慮也甚是,其實隻要用之得法,便可達到楊國公所倡議的目的,又可避免焦閣老所擔心的結果”。


    楊廷和這人才學橫溢,也忠心為國,唯獨心胸不夠開闊,與楊一清剛剛入朝為官時,因彼此脾氣稟姓不和,又年輕氣盛,結下了嫌隙,二人都是心高氣傲之輩,又自恃才學不肯向對方低頭,所以竟然成了對頭。


    此時一聽楊一清故弄玄虛,楊廷和立即出言相譏,冷笑道:“用之得法?楊侍郎侃侃而談,說了半天,百官要聽的正是想知道你如何用之得法,可惜,還是不得而知”。


    群臣中立時傳出一陣低低竊笑,劉瑾也看樂了:今兒可好,焦閣老也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和楊淩唱起了反調,楊廷和、楊一清又起糾葛,你們鬧吧,你們盡管鬧,鬧得越亂越好,亂了咱家才好混水摸魚兒”。


    楊一清微微一笑,說道:“並非下官懵懂無知故弄玄虛,如何用之得法,皇上睿智英明,早已心中有數,也早已做過類似之事,是以下官才沒有多費唇舌”。


    皇上早已心中有數?群臣聞言,頓時驚奇地望向正德,正德正聽的一頭霧水,一聽楊一清說罷,文武百官一齊望來,驚奇中透著崇拜敬仰,腰杆兒不覺挺了挺,身姿也正了正。


    挺直了腰杆兒,端正了身姿,心中的數兒還沒出來,不過這倒難不倒他,能在白登山上把朵顏三衛和女真三部的酋長們唬得一愣一愣的,還騙不過這幫臣子?


    正德皇上咳嗽兩聲,故作神秘地一笑,說道:“唔,楊愛卿所言甚是,這個朕的確是想到了,嗬嗬嗬,看來眾位愛卿還不明白呀,你就說給他們聽聽吧。”


    楊一清微微一笑,躬身道:“臣遵命”,然後轉身麵向群臣道:“諸位同僚都知道,錦衣衛專司重大不法之事,可是為了限製錦衣衛,防止他們縱權枉法,又成立了東廠監督錦衣衛,隨後又有西廠監督東廠,當今皇上登基之初,又成立了內廠來監督東廠,環環相扣,相互約束,防止一家獨大,擅權獨行。


    現如今百官司權治民,科道監督百官,如果互相監督,勢必會因有所忌憚而互相縱容。可是如果再另設監督科道言官的人員,而不隸屬於朝中百官,那麽就不會產生這種蹩病了。


    比如從勳臣功卿之中,挑選德才兼備、聲名卓著的人員,專司督查科道,他們不在朝為官,與科道、百官皆無關聯,地位超然。


    此外,百官、科道常設,而奉旨督查科道的勳臣功卿隨時抽取,人員不定,辦差完畢就繳旨自歸,下次如有需要,挑選的人員又不一定,這樣可以防止他們幹涉朝政,從中漁利,當可秉公而斷。


    我大明勳臣功卿不得在朝為官,但是例朝以來,皇帝常常從中鱗選人員,擔任特定職務,比如剿叛、稽案、出使等等,事畢繳旨,仍然不涉政務,也從未亂政。整肅科道,也是特例,從勳臣功卿、皇親國戚中鱗選人員,可為恰當人選,也不算違了祖例。”。


    焦芳做恍然大悟狀,撫掌讚歎:“原來如此,老臣愚鈍,皇上英明,此議甚妙。”


    王華隨之出班,拱手說道:“皇上英明,臣附議!”


    人群中立即跟出一批官員,一一拱手道:“皇上英明,臣等附議”。


    正德一看,欣欣然道:“眾位卿家既然也讚同這個方法,你們看皇親國戚、勳臣功卿之中,何人可以奉旨辦差呀”。


    這套迷蹤拳打的,劉瑾眼花繚亂,到現在才看出點門道兒來。張彩、曹元卻比劉瑾還早了一步,意識到焦芳、楊一清這個雙簧暗藏的殺機,兩人立即向劉瑾連打眼色,不料劉瑾正盯著楊淩,滿臉狐疑地揣測著這些人的真正用意,根本沒有注意他們的眼色。


    張彩見皇上也允喏了,知道事情已無可挽回,心中一急,來不及再征詢劉瑾意見,慌忙出班奏道:“皇上,既如此,臣舉薦成國公,成老公爺年老德昭,威望卓著,可堪此任”。


    勳卿之中也隻有成國公的威望、人脈能和楊淩抗衡,提出他來,才能堵別人的口。況且這位老公爺深諳保身之道,從不輕易得罪人,他就算再看不慣,也不會冒著得罪劉瑾的風險大肆整治劉瑾一派的人,如果隻是抓出幾個人來敲打敲打,應付差事,那就傷皮不動骨,沒什麽大礙了。


    劉宇這時也反應過來,了悟了楊淩的動機。楊淩費了偌大的力氣,不但連消帶打,化解了午門百官受刑的危險,而且利用百官要求皇上罪已改過的機會,反將了一軍,這是要趁機打壓劉公公在科道裏的勢力呀。


    劉公公趁著楊淩代天巡狩不在京師的機會,又請旨著吏部考核官員、盤查府庫、整治貪汙,十八般武藝幾乎全拿出來了,才在一直以來堅定地站在內閣一邊的科道裏擁有了一席之地,使得科道陷入癱瘓,再無作為。


    李東陽、楊廷和現在拿劉瑾毫無辦法,甚至一直示弱退讓,就是因為科道已無法形成一致的輿論,無法再對皇帝產生影響,楊淩這是要借機會整頓科道,驅趕劉派呀。


    朝中權力一向掌握在兩股勢力之中,一個是控製著官員定級、考核、授銜、封賞的吏治係統,一個是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冤獄的科道係統,如果被楊淩得手,科道重回李東陽、楊廷和之手,那他們就可以和劉公公分庭抗禮了劉宇改投劉瑾門庭後,一直有些心虛,不大敢和楊淩朝麵,可是想到這裏,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急忙出班奏道:“皇上,這個辦法很好,臣覺得成國公威望雖著,但年老體衰,未必合適,壽寧侯張鶴齡身為皇親,可做合適人選”。


    監察禦史王良臣聞聲反對道:“若用壽寧侯,莫如委駙馬都尉蔡震為欽差了了!”蔡震娶的是英宗的三女兒淳安公主,輩份非常高,正德皇上還得叫他一聲姑祖父,為人也是剛正耿烈,自然可用。


    劉瑾恨的直想罵娘:“這幫蠢材、廢物,幫著出什麽主意呀,用什麽人都不如讓皇上收回成命的好,你們倒是出麵反對呀,你們一反對,咱家立即幫腔讚成,說不定就勸得皇上回心轉意了。你們這一推薦人選,此事不就成了定局麽?若派勳臣功卿,怎麽可能少得了楊淩?混帳,全都是一群混賬!”


    其實他倒委曲了這班手下了,楊淩一提出這個建議,他們就想出麵反對了,可是萬萬想不到一直為楊淩搖旗呐喊的老焦芳先蹦出來唱反調了,焦芳是內閣大學士,李東陽不在,焦芳就是內閣的老大,地位比他們高的多,總不能和焦芳搶著說話呀,隻好先看看焦芳為啥‘窩裏反’。


    焦芳說出的理由十分有力,連皇上都動搖了,哪還用他們出麵?可誰知道楊一清又蹦出來了,這個讀書人的敗類,一個大兵痞子真比焦芳還損,一開口先故弄玄虛說是皇上想到了辦法,然後才替皇上說出來,皇上都承認是他的主意了,哪還有膽子反駁呀,事到如今,隻有拚命補救了。


    楊廷和冷眼旁觀,已經看的明明白白,他也受夠了劉瑾的氣,早就希望抬出楊淩製衡劉瑾,對此當然不會反對。所以雖然對楊一清非常不爽,還是出班奏道:“皇上,目下就有一個合適的人選,又何必舍近求遠呢?臣舉薦威國公楊淩查勘科道”。


    禮部尚書王華、禮部侍郎李鐸、刑部侍郎魏紳等一批官員立即一窩蜂地響應道:“臣附議!”“臣等附議!”


    在正德心中,楊淩自是最佳人選,楊廷和等人的舉薦正合他的心意,正德看了眼一直束手靜立在旁的楊淩,有點過意不去的說道:“楊卿,既是眾望所歸,你就勉為其難吧。


    朕知道,你正月裏還在外忙碌,著實辛苦了些,現在又負責皇庵事宜,這樣吧,皇親國戚、勳臣功卿,你盡管挑選,多找幾個幫手,就能輕鬆一些”。


    楊淩淡淡一笑,斜睨臉色鐵青的劉瑾一眼,長揖道:“食君之祿,為君為憂,是臣子的本份。臣必盡心竭力,整肅科道,請皇上放心!”


    鴛鴦繡枕疊在一起,楊淩高躺於上,雙手枕在頸下,滿臉愜意的笑容。這是玉堂春的閨房,公爺府經過重新修繕整理後,取消了兩間房子中間的儲物室,房裏大了,繡床也換了張更大的。


    玉姐兒身著一襲雪練般的白羅輕裳,肩若削成,腰係絲帶。她正蹲在床邊為楊淩洗著腳,人蹲在那兒,薄如蟬翼的輕紗內,淡色抹胸的邊緣墳起兩痕誘人的脂玉,玉腹平坦細窄,香臍渾圓淺顯,纖腰不堪一握,玉腿修長潔白。


    剛洗淨了的身子,櫻唇粉嫩,兩頰雖未塗抹胭指,卻淡淡如煙霞、如粉蕊,一頭濕潤的烏發青絲鬆散地披下來,更映得那俏臉柔媚可人,呈現出一種嬌豔欲滴的豔色。


    這樣的絕世尤物、這樣的滿室春光,旁人修得幾世也未必有緣見到,楊淩的雙眼卻癡癡地盯著帳頂,全然沒有注意。


    終於拉開了大戰的序幕,楊淩心中有股莫名的興奮。可能不管多麽沉穩平和的男子,心中隱藏著一種好戰的因子,初戰得勝,令楊淩如飲醇酒,如醺欲醉,那種快感絲毫不亞於擁著玉堂春這樣的美人兒興雲布雨,共赴巫山。


    今曰一箭雙雕,先是避重就輕,順利救下午門百官。繼而因勢利導,奉旨查勘科道言官,打響了向劉瑾發動總攻的第一槍。或許還沒有意識到自已的真正目的吧,就是意識到了,他也來不及去彌補那麽些漏洞。


    利用整肅科道的權力,打擊劉瑾安插在科道中的勢力,隻是第一下,他們的供詞和罪狀,將把更多的貪官汙吏拉下水,那時大量的證據、證詞呈送禦前,鐵一般的事實將使任何人也無法阻止單純的整頓科道擴大為整個京師的官員清查。


    隨後,一條條線索、一件件證據,都將指向最終禍首——劉瑾,整頓科道貪腐之風的烈火將全部席卷向劉瑾,那時,自已的聲勢也越來越大,隨著整個清查過程,加入進來的盟友也會越來越多。劉瑾,你還不倒嗎?


    要說因之產生的好處自不待言,利用此事,挑選一批有影響、有勢力、背景複雜、人脈寬廣的皇親國戚、勳臣功卿加入自已的陣營並肩作戰,將從此建立起自已在這兩個特殊勢力群體中的特殊地位和人脈關係。


    劉瑾作的惡太多,得罪的人也太多,到那時他還如何翻身,楊淩仔細思量半晌,都想不到劉瑾死裏求活的機會,唇邊的笑也越發的輕鬆起來。


    用柔軟的絲巾拭淨了老爺腳上的水滴,玉姐兒偷偷瞄了他一眼,老爺唇邊的笑好壞,壞的叫人心跳,他又想到什麽‘整人家’的法子了麽?玉姐兒的俏臉不覺更加紅潤起來。


    端走了銅盆,脫了合歡鞋子,輕輕爬上了床,偎依在楊淩懷中,玉姐兒含羞帶怯、妙目含情地輕喚了一聲:“老爺,什麽事兒這麽開心?”


    楊淩撫著她胸前一團柔軟,下肢和她柔腴動人的大腿輕輕摩挲著,笑道:“當然開心啦,你家老爺很久沒有過五關斬六將,嚐嚐連番大戰的滋味兒了。可是今天呢,我就威風凜凜、一箭雙雕,嘿嘿嘿,人生得意須盡歡,春風得意馬蹄疾呀”。


    “原來老爺又在打這主意”,玉姐兒風情萬種地輕啐一口,眼波盈盈地一笑,嬌聲道:“老爺過五關斬六將的本事自是有的,不過那得等憐兒姐姐回來,而且還要夫人和文心姐姐願意再成呢”。


    “呃?我過五關斬六將礙著她們什麽事了”楊淩一怔,詫然向玉堂春望去。


    隻見玉堂春妙目含春,俏臉飛紅,向他柔媚地笑道:“不過這一箭雙貂呢,倒是容易”。


    她柔若無骨的身子軟綿綿地傾倒在楊淩身上,噴在他耳邊的呼吸急促而熾熱:“我家老爺英明神威、妾身弱質蒲柳,難堪伐撻,還巴不得老爺一箭雙貂呢”。


    “英明神武?我還文成武德咧,她在說什麽呀,她是不是誤會我的意思了?”楊淩有點兒回過味來。


    卻見玉姐兒春情上臉,眉梢眼角盡是媚態,卻翹起香唇,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然後揮起拳頭,在粉牆上咚咚咚地敲了幾下,夜深靜寂,力氣雖不大,聲音也不見得就小了。


    楊淩正納悶兒,卻聽玉姐兒嬌聲喚道:“不知羞的小妮子,莫要聽了,老爺喚你過來呢”。


    “嘎?”


    片刻的功夫,“吱呀”一聲,門扉一響,一個嬌俏的人影兒閃了進來,繞過了屏風才站定了身子。楊淩定睛一看,隻見雪裏梅也不怕冷,隻穿著小衣,懷裏抱著個枕頭臉紅紅地站在那兒,露著一身豔光灼灼的雪臂玉股。


    燈光映在吹彈得破的雪嫩肌膚上,閃耀著熠熠的生輝。那件貼身的水淺色褻衣,繡著一雙雙在花叢中翩然起舞的蝴蝶,胸前椒乳凸起的一掌渾圓撐出了美好嫵媚的曲線,正頂在一處嫩黃花蕊處,一隻蝴蝶張著雙翅站在上邊,似欲振翅而起。


    盈手可握的雪白小蠻腰,和那筆直渾圓的大腿纖細玉潤、膩滑如酥,讓人看了頓時心生迤想心蕩神馳。


    楊淩見狀連忙掀開被子喚道:“瘋丫頭,快進來,小心著了涼”。


    雪裏梅“喔”了一聲,踢踢踏踏地跑過來,把枕頭往裏一扔,象隻小雪貂似的嗖地一下跳上了床,很靈巧地鑽進被窩,香軀縱體入懷,隨即雙手便摟住了楊淩的腰肢,兩個美人兒一左一右,搶著將他環抱了起來。


    “好一個一箭雙雕,原來是一箭雙貂”,楊淩又好氣又好笑,兩具香噴噴嫩滑如酥的胴體將他擁在中間,楊淩的身子也急然熱了起來。


    他張開雙臂自兩個美人兒肋下穿過去,在兩具同樣翹挺柔潤的宛宛香臀上輕輕撫摸著,盯著她們粉嫩的唇瓣,色眯眯地笑著,一語雙關地道:“嘿嘿,玉兒,老爺我教你個乖,就咱們三個,一樣可以過五關、斬六將的”。


    楊淩抬腿一踢,在兩個小美人兒的嬌呼聲中,繡衾“呼”地一聲,一朵雲般飄了起來,再落下時,已將三人頭臉全遮在其中,無限春光隻如驚鴻一瞥,隨即,被翻紅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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