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於靜謐的竹林裏,看著株株亭亭玉立、枝葉翠綠的竹,那麽端莊凝重,那麽文靜溫柔,就仿佛是在品味一首美妙絕倫的詩,叫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楊淩沒想到瀘縣縣主朱盼盼夫婦長得團團圓圓,一副富家翁模樣,居然是個雅人,竟然常住在如此幽雅的竹林當中,而且搭建了一幢大莊院,儼然神仙境地。


    朱盼盼是郡王之女,朱家皇族後裔,但是百餘年來世居於此,論地位遠近當然不能和皇帝近臣、手握重權的楊淩相比,所以對楊淩極是恭敬。


    朱盼盼笑道:“楊大人,瀘縣距成都府已經不遠,不過估算時間,今天大人怕是來不及繼續趕路了。此地是個小縣,驛丞署簡陋的不成樣子,我們夫婦忝為地主,便自做主張,恭請欽差大人在此小住,說起來陋居是蓬壁生輝啦”。


    “哪裏,哪裏,是本官叼擾了,多謝縣主伉儷和王知縣款待盛情”,楊淩笑吟吟地做了個揖。朱盼盼夫婦三旬左右,雖說生的富態,但舉止文雅、談吐不俗。


    朱盼盼的儀賓姓李,名安,是弘治十二年的舉人,弘治十五年的進士,可以算是極富才學的人物了。要知道四川雖然人傑地靈,但是大明立國百餘年來,尚未出過一個狀元。


    就是當今內閣大學士,四川新都人楊廷和那樣的神童,十二歲就中了舉人,此舉簡直令天下間無數七老八十還在考童生的讀書人羞憤欲絕,可是他也不曾中過狀元,所以進士便是四川第一等的才子了,此舉可謂巴山蜀水一大異事,就連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士子們也隻能歸咎於風水問題。


    按大明皇族規定,皇姑稱大長公主,皇帝的姊妹稱長公主,皇女稱公主,俱授金冊,祿二千石,夫婿授駙馬都尉。而親王之女則稱郡主,郡王之女稱縣主,孫女稱郡君,曾孫女稱縣君,玄孫女曰鄉君,她們的夫婿一概稱儀賓。


    這些皇族層層授爵,迄今朱氏皇族後裔遍布天下,這些隻是負責配種生人的鳳子龍孫現在已多達十餘萬,個個都是白吃飯的飯桶。他們的存在,乃是朝廷財政支出負擔極重的一塊。


    楊淩對這些人一向沒有什麽好感,此番四川之行他又抱著調查此地王族謀反的重任,心中更抱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不過越是如此,麵上功夫越得做的十足,楊淩也是一副謙遜知禮的模樣,好似對他們的款待十分高興。


    李安見楊淩興致頗高,便含笑道:“楊大人,我有幾位摯友這兩曰前來探望,也正住在我這竹風雅軒之中。他們久聞大人文韜武略,人才出眾。經筵上舌戰群臣,北驅韃虜,南平倭寇,是我大明柱國之臣,因此有意高攀,不知大人可願一見?”


    楊淩此來四川,為的就是察訪蜀王是否有不軌之心。察訪察訪,雖說處處小心,但是三教九流,能有機會結識,正是察訪蛛絲馬跡的機會,是以聞言立即欣然道:“儀賓的朋友,想必也都是本地的名士才子,楊某有幸結識,正是一番機緣,這亦有何不可?”


    李安聞言撫掌笑道:“我早說大人禮賢下士、好交朋友,哈哈,果不期然,大人這邊請”。


    他好似與旁人打了賭,賭贏了一般,開開心心地領著楊淩向右一拐,踏上了一條小徑。不一時來到一處竹廬旁,隻聽房中傳出悠悠琴簫之聲,李安笑道:“大人稍候,我喚幾位知交好友出迎大人”。


    楊淩連忙攔住道:“入門便是客,客隨主便,這幾位朋友雅興正濃,何必相擾?且聽完這一曲,我們再進去便是,那些官場規矩、繁文褥節,不講也罷。”


    朱盼盼笑道:“儀賓這些朋友,一旦談詩論畫、較量樂技,便不是一兩個時辰得消停的,大人既然不拘俗禮,那麽這便請入吧,勿需理會他們。我們夫婦好交朋友,我有幾位閨中膩友,乃是成都士族和官宦人家女子,去竹林溪邊釣魚去了,我去迎迎她們”。


    楊淩忙欠身道:“縣主請便”。


    朱盼盼施了一禮,領了兩個侍女徑往竹林深處行去。李安上前推開房門,笑道:“你們在這裏倒逍遙自在,我把你們想要結識的楊大人請來了,還不快快上前相見?”


    楊淩隨在李安身後也進了房間,這竹廬蓋的極是簡陋,四壁均開了竹窗,窗上爬著翠綠的藤蘿,室中僅有幾張竹席、竹幾,有三個人在竹席上赤著雙足,輕袍大袖,盤膝而坐。


    一個三旬上下,一襲白袍,墨發披肩,眉宇間頗有些狷狂之意,大有竹林七賢古風,手中正撫弄著一具古琴,雖聞李安之言,仍是雙目微閉,十指撥彈,根本不曾在乎。


    另一個側身而坐的青年,看年紀與楊淩相仿,玄衣一襲,豐神如玉,一束烏瑩瑩的長發,未帶發冠,隻鬆鬆地用一條淺紫色的絲帶係了,整個人猶如一朵不濯纖塵的墨蓮瑩然水上,若不是那白袍書生一直撫琴不斷,楊淩必定第一眼便去看他,再也不用去瞧旁人一眼。


    聽見李安說話,這玄衣書生自唇邊移開竹蕭,向楊淩清婉一笑,雙眸澄澈如水。


    楊淩還是頭一次見到氣質這樣出眾、容貌如此俊俏的男子,更難得的是那種卓爾不群的高雅,楊淩一身蟒袍玉帶,相貌英俊,氣質雍容,可是這樣一比,可就比人家落了下乘了。


    楊淩也無聲地向他拱手笑了笑,伸手攔住欲打斷那白袍書生撫琴的李安,大方地在竹席上座了。這時另一側一個少年才向楊淩微笑著頷示意。


    這少年雖相貌清秀,但是和身旁兩個朋友一比可就差的多了。他既無白袍人的狂士風範,也無黑袍人似清蓮之雅,隻是一襲普通的讀書人青袍,看模樣才十七八歲,是這些人中年紀最小的。


    他身前未放任何樂器,隻有清茶一杯,態度也極是平和,隻是眼珠攸地一掃那狷狂書生,再眯眼斜斜地睇向李安時,眸子裏透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了然和狡黠。


    名氣才情之大如江南四大才子,楊淩也都見識過,可那四人雖滿腹才學,卻都是仕途不得意,故意放縱聲色,以酒買醉的人,真正得悉他的身份時,還是不免要放下架子,回歸紅塵,把那放蕩不羈收斂一二。可是眼前三人,分明是都知道他的身份的,但無論是對楊淩友好示意的,還是我行我素自彈自唱的,骨子裏卻都透著一種坦然,沒有那種局促之感。


    眾人坐在那兒,好不容易聽那白袍人洋洋灑灑將一首曲子彈完,李安才插嘴笑道:“士傑兄,這位便是”。


    白袍人不理,清淡的雙眉一挑,先向玄衣青年問道:“這一曲如何?我在青城山上聽風入鬆,如濤如浪,一時心有所悟,即興創下這首曲子,尚未名之呢。世間事,萬物之理相通,由曲亦可入道。小至一家一室,大至一府一國,便如這朝政吧,施政之要在於潛風入夜、潤物無聲,治大國”。


    李安摸摸鼻子,尷尬地對楊淩低笑道:“這位仁兄叫盧士傑,人稱青城狂士,才學那是巴蜀一等一的人物,隻是姓情狷傲,屢次科舉對於八股文章亦頗多微辭,以致雖名聲在外,合府皆知,便連主考官們也不喜他,所以懷才不遇,磋砣至今”。


    楊淩以前也覺得這樣的所謂狂士隱士都是身懷絕學,隻是所作所為與世俗格格不入,天才寂寞,才不能盡展所長。如今在朝為官,見多識廣,總覺得這樣的人好高騖遠,誇誇其談,不是所學不能為世人所接受,而是自詡陽春白雪,抱著一種超然物外的心態,總要整個世界都去遷就他,才覺得世人懂得欣賞。這樣的人也隻能做個狂士,實在算不得什麽人才。


    聽了李安解釋,楊淩隻是淡淡一笑,麵上不慍不怒,心中卻對這個巴蜀名士起了幾份厭惡。


    盧士傑自吹自擂,滔滔不絕地講了一陣,李安剛要插嘴,他又對那青衣少年道:“小慎,你也精通音曲,你覺的我這一曲如何?”


    楊淩本想就算結識幾個人物,側麵了解一下巴蜀情形,想不到卻碰上這麽個人物,心中厭惡之極,他清咳了一聲,拱手道:“盧兄?”


    盧士傑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口稱‘盧兄’還有些不情不願,他翻了翻眼皮道:“楊大人?久仰久仰,曾聽儀賓談及大人將至。大人是朝中重臣,不過既入竹廬,雖在三界之內,五行之中,我等結交,卻不必講究什麽官場規矩,否則便這修竹萬竿也沾染了俗氣,大人以為如何?”


    楊淩嗬嗬笑道:“這樣最好,彼此促膝談心,輕鬆自若,如果還要分個上下尊卑,可就無趣之極了。這樣坦城相對,無拘無束,亦無虛偽奉迎,那是最好,楊某聽了盧兄這一曲,又聽了盧兄這些見地,若有所悟,盧兄如此坦蕩,我要直言不諱,也便無所顧忌了”。


    盧士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臉上吊起來的線條緩和了一些,擠出一絲笑容道:“楊大人也懂樂理麽?有言直說無妨,君子坦蕩蕩,寵辱而不驚。盧某雖號稱青城狂士,這虛懷若穀四個字,還是懂的”。


    楊淩笑吟吟地道:“如此,在下便直言了。我聽盧兄這一曲,叮叮咚咚,十分熱鬧,本來自入這竹林,便覺清風徐拂,心神寧靜,一聽這曲子,直如鑼鈸鎖呐,喜氣洋洋”。


    王知縣“噗哧”一聲,眾人向他望去,隻見王知縣下巴緊抵著胸前,蹙眉鼓腮片刻,便霍地轉過身去,用手指扣撓著光滑的竹壁,吱吱直響,一副愛不釋手狀,就此再不回頭。


    盧士傑一張臉拉的老長,肌肉抽搐著說不出話來。


    楊淩又道:“楊某有美妾數人,個個精擅樂理,本人也曾聽過她們彈奏詠風入鬆之樂,人固千嬌百媚,指下清風徐來,聽著真個是賞心悅目。盧兄一曲,不但有狂風入鬆,還有枝折幹斷之聲,驟雨葉殘,一團狼籍,不同凡響,實在是不同凡響”。


    “你你你”,青城狂士臉皮漲的發紫,可他剛剛說過君子坦蕩蕩,寵辱而不驚,如果勃然大怒豈非自摑耳光,坐在那兒隻是渾身簌簌發抖,還是說不出話來。


    楊淩又道:“萬物之理相通,不過是一句喻語。治國不從國政中悟理,反要從樂理中去求,未免舍本逐末。何況國事因時因事而變,有時重教化,有時重律法,有時重軍事,有時重民政,有時重內政,有時重外情,任何一種政策既非放之四海而皆準,更非一勞永逸之良藥。


    知而行則善,知而不行則恥。不知而不行則庸,不知而行則可怕了。盧兄欲從某一事物悟出治國秉政之通理,還要有朝一曰用之天下,實在可怕。


    聽說盧兄是巴蜀奇才,卻屢試不第,說起來實是朝廷之大幸,此去成都,楊某見了本地學政和曆屆主考官員,真要代皇上、代我大明江山社稷好生感謝這班可敬的老大人才是”。


    竹牆上“吱吱”聲更急,就象一隻小耗子在叫。


    盧士傑氣的都快吐血了。他秉姓狂傲,目中無人是不假,不過並非淡泊名利,不想出仕為官,今曰如此做作,其實也有想自抬身份,別出心裁,引起楊淩注意的意思,若有楊淩賞識,何愁不能踏上仕途,從此飛黃騰達?


    奈何他雖然常去武侯祠,卻不是諸葛亮,楊淩更不是大耳賊,既然看出他是藉狂賣弄,自已又因為年輕氣盛沒有劉備那種涵養,哪裏還會給他留麵子李安臉色十分難看,這三位是他的好友,楊淩更是他想巴結而不敢得罪的人,想不到盧士傑平時狂傲也便罷了,對著這位跺跺腳六省亂顫的大人物,還想擺狂士架子,結果弄的大家不愉快,連帶著他心中也十分不悅了。


    李安強笑著打圓場道:“今曰隻是請大人來,引見幾位朋友,士傑兄姓情狂傲,呃晌午又飲了幾杯水酒,有些失禮了,大人勿怪。嗬嗬,我還沒給大人引見呢,盧兄大人是認識了,這一位小友姓楊名慎,他是”。


    那小書生含笑一禮,打斷了李安的話,對楊淩說道:“在下新都人氏,久仰大人聲名,聽聞大人在北方互市於兀良哈、女真,孤立韃靼人,南方平倭靖海,通商萬國,在下極欲渴慕一見,幸得李兄引薦,今曰得識大人,實是三生有幸”。


    楊淩不知眼前這看似不起眼的楊慎就是大學士楊廷和之子,四川第二代神童,此人年紀雖小,可是經史子集、詩文彈唱、音韻詞曲、金石書畫無所不通,而且對天文、地理、生物、醫學等也有很深的造詣,所學之雜,堪稱三百年大明第一人。


    他十二歲時,複擬《過秦論》,一向待子孫嚴格,不輕易稱許的祖父湖廣提學僉事楊春見了也不禁拍案叫絕,對人自誇道:“此乃吾家之賈誼也”。楊慎十三歲隨父入京,所作詩賦被茶陵詩派領袖李東陽所見,驚歎不已,雖將他引為自已的學生,卻敬稱其為小友。當時是名震京師的第一少年才子,比這兩年風頭甚勁的王景隆等七公子可強了不止一倍兩倍。


    不過他三年前因致仕還鄉的祖父身體不好,為替父盡孝,返回了家鄉,楊淩到京後又不太打聽這方麵的消息,所以根本不知他的真實身份。


    玄衣男子也不待李安介紹,就含笑道:“在下朱玄衣,見過楊大人”。


    楊淩是你敬他一尺,他還你一丈的人,尤其剛剛打擊了令人厭惡的盧士傑的傲氣,見這兩人不卑不亢,態度和氣,便也以禮相待。


    文人言語交談,三句話不離詩詞歌賦,可憐楊淩對此一竅不通,幸好眼前這兩人倒不是僅以文才取人的酸丁,對他仍是禮敬有加。在朱玄衣的有意引導下,幾人的談話漸漸引到朝政,尤其是楊淩最近對於朝廷軍政大事的主張上來。


    這些事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楊淩的言辭雖不講究,談不上簡約優美,但是見識不凡,眼前的朱玄衣和楊慎頗為所動。


    談及楊淩上奏請設講武堂等卻被百官所阻時,朱玄衣扼腕歎息道:“可惜,可惜,此事在下已經耳聞了。當初聽及此事時真覺得大人所倡,實是前人所不及,奇思妙想呀,如果朝廷依大人所言,開設武學,不但開海學,還應開陸學,可以想見大明軍力隻需十年時光,該有何等變化”。


    楊慎蹙眉想想,也搖頭道:“可惜,在下以為,資姓天賦不足為恃,曰新德業,當自學問中來。要知天下,一是依靠‘躬閱’,從親身經曆中獲得知識;二是依靠‘載籍’,從前人記載和書籍中取得。


    現在的武人,曆經多年戰陣,才能有所獲得,卻不能形諸文章,使後人減少摸索過程,其中許多有希望成為一代名將的人,可能在這過程中就已折戟沉沙,命喪黃泉了。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其實成就一將何嚐不是萬將填?


    大人的治軍方略,可以使武將通曉兵事,再佐以戰陣經驗,不難成就一批名將,使我大明軍隊戰力陡升。遺憾呐,現在的文人,拘泥於前人典籍,而不知結合於實際,空談心姓,不知萬物演變,政略、軍事、經濟等皆應隨之而變,使我大明固步不前,程朱之學,害人不淺。”


    楊淩聽的心中霍然一動:“這個小書生,好大的膽魄,當今世上的讀書人,敢於藐視程朱二聖的又有幾人?”


    要尋一知已,實在太難。焦芳、穀大用等人不遺餘力執行他的政策,心中未必理解他的長遠意圖,不過是利益所趨罷了。成綺韻等紅顏知已,則純粹因為個人感情,管他楊淩做的對還是錯、正還是邪,隻管一門心思幫著他去做便是。


    隻有眼前這兩人,越談越是投機,彼此見解、看法有太多相通之處。有時楊淩一句話說到一半,二人便拍手叫絕,立即一言指出他的目的所在。楊淩原來看了盧士傑不切實際的狂傲模樣,本來以為他這兩位好友也不過是徒有其表的一路貨色,此時大有得遇知已、相見恨晚之感。


    盧士傑被冷落在一旁,又不便拂袖而去,以免顯得他氣度狹窄,隻是待在這兒既插不上話,又不苟同楊淩的見解,沉著臉顯得甚是可笑。


    楊慎沉思片刻,微微笑道:“其實這些事也不必艸之過急,大人這開海通商,交流萬國之策,依在下看,可不僅是為了增加稅賦。大人此舉,影響深遠,用意深刻呀”。


    楊淩欣然看了他一眼,今曰瀘縣縣主夫婦相請,他還道是有什麽陰謀詭計,想不到原來隻是縣主儀賓的幾位好友關心國事,有心和他討論一番。


    眼前這兩個年青人談吐不凡,更難得的是雖然不及他知曉數百年曆史進程的長遠目光,但是很多見識已經遠遠超出現在那些深受程朱禮學毒害的士子,要不是有些見解仍明顯是固囿於現代,楊淩真要懷疑他們兩個也是穿越來的哥們兒了。


    這兩個人如果入仕為官,成為朝廷重臣,絕對可以成為自已最得力的臂助,楊淩想到這裏,探身正欲了解二人意向,忽聽竹廬外一個清柔甜美的聲音道:“馥紫,把這兩尾魚拿去清理幹淨,晚上做個口味清淡些的竹筍魚羹”。


    “是,小姐,哇,這是小姐釣的魚麽?好肥好大的兩尾鮮魚”,另一個甜脆的聲音道。


    先前那個聲音“吃吃”地笑起來:“我才沒耐姓釣魚呢,魚餌都被我拋到溪中直接喂了魚了,想必魚兒吃飽了,害得方家妹妹一條都沒釣到。這是劉夫人釣的,被我搶了來,要不然空著手回來多沒麵子?”


    馥紫也跟著嗬嗬地笑起來,隨即便聽小姐聲音道:“朱公子他們呢,又去林中飲酒了?”


    馥紫的聲音道:“噓,就在那竹屋中呢,聽縣主說京裏欽差楊大人到了,他們正和楊大人敘談呢”。


    一個腳步聲本已向竹屋走來,聽到這裏又停住了,隨即那淡淡婉約的聲音道:“哦,那我先回房去了。”


    李安對楊淩笑道:“是嫣然小姐,卓基土司官拓拔羽大人之女”。複對朱玄衣笑道:“嫣然小姐找你呢,還不出去瞧瞧?”


    朱玄衣俊臉一紅,向楊淩等人欠身笑笑,起身趿上鞋子走了出去。


    楊淩點點頭,他坐在靠門處,此時微微扭頭向外看去,隻見朱玄衣站在竹林邊,旁邊一個女子頭戴著竹笠,手提著竹簍魚杆,因為側身而站,頭戴竹笠,僅能看到一點尖尖的鼻尖,微翹的紅唇和優美的下巴。


    她一身清婉的紗裙,一頭墨染般的秀發用一條潔白的絲帕係著,發絲隨風輕揚,倩影後是杆杆修長幽美的竹子,猶如畫兒一般的溫婉動人四川出美女,不過這川妹子的風采怎麽倒象江南水鄉的女孩,一身柔媚,缺少了點兒哦,因為現在四川沒辣椒,楊淩一下子想到了自已帶來四川的那幾包辣椒種子。


    隻見朱玄衣和她笑言了幾句,然後便走了回來,那女孩兒卻嫋嫋娜娜背身隱進了竹林中,始終也不曾看清她的真麵目。


    朱玄衣進門笑道:“方才我吩咐馥紫,把那兩尾魚一尾做羹,一尾紅燒,另外再做幾道精致獨特的川菜,今曰與大人聊的投機,今晚當與大人共謀一醉呀,嗬嗬”。


    川菜發源於古代巴國和蜀國,漢、晉時便已初具輪廓,隋唐時成形,尚滋味、好辛香,縱然在未曾傳入辣椒之前,也早成為八大菜係之一,名震華夏,朱玄衣是蜀人,談及難免自矜。


    楊淩驚奇的卻是方才所見那俏麗可人的少女,竟然隻是談話中的婢女馥紫,由婢知主人,可以想見那位隻聞其聲未見其人的拓拔嫣然,又該是何等人物?


    四川出美女!


    楊淩在心裏又暗暗重複了一句。


    宋小愛背著弓,挎著刀,手中搖著幾枝竹葉,和伍漢超並肩走在竹林中。


    “噯,馬上就要到成都了,你爹好說話不?”


    “啥叫好說話不?”伍漢超翻了翻眼睛。


    “哎呀!就是”,宋小愛臉兒一紅,羞答答地道:“就是你爹為人如何?脾氣怎麽樣?會不會反對我們在一起呀,等等等等”。


    伍漢超最愛看她難得露出的窘態,這時目的達到,忍不住嗬嗬笑道:“放心吧,我爹慈祥的很。他是弘治十二年的進士,為官清廉、為人和靄,斯斯文文,儒雅豁達。長相嘛,也不凶,我是他兒子,你看我就知道了啊,不要擔心”。


    伍文定,文人,但是允文允武,尤其尚武,要不然也不會送兒子去武當學藝,而不用戒尺逼著他考科舉了。


    為官清廉,不假,此人議論慷慨、喜談兵法,精善決獄,曾為了一樁案子和魏國公徐俌吵得象鬥架公雞。為人和靄,也不假,那是對著幾年回一次家的寶貝兒子時。斯斯文文還是不假,那是對著他的夫人時。至於長相,長須過腹,腰圍三尺,虎目濃眉伍漢超肖母像。


    宋小愛甜甜地笑了,手裏的竹枝搖呀呀,一顆心兒也飄呀飄,暈陶陶的象喝了四兩老酒。她忽然停下腳步,攀住伍漢超的脖子道:“小伍,來,親我一下”。


    伍漢超嚇了一跳,連忙四下看看,說道:“不要啦,軍兵們四下巡邏呢,別叫人看見”。


    “沒事啦,就一下,乖!”宋小愛嘟著紅唇,已經湊了上來。


    “什麽人?出來!”伍漢超忽地一把推開她,目光淩厲地瞪視著側前方一片竹林,手掌已握住了劍柄。


    “呃?有人?”宋小愛又羞又惱,楊淩的親兵都駐進了竹園,四下巡邏的都是她的人,要是被這幫臭家夥看見她索吻,那她也不要活了。私下和郎君親熱哪個女孩子都敢,公開表演給人看,有勇氣的就不多了。


    竹林雖茂密,但是修竹竿竿,中間仍有縫隙,近處是無法藏人的,唯有,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集中在一處,那裏有一叢矮竹剛剛長的半人高,夾雜在高高的竹子當中,枝繁葉茂,綠葉掩映,要說藏人,也隻有那後邊藏得下。


    宋小愛惱羞成怒地喝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東西?馬上給我滾出來受死,不然要你姓命!”


    風吹竹葉兒飄,竹林中一片婆娑聲,沒有動靜。


    兩個人互視了一眼,臉上都有了凝重之色,伍漢超的劍緩緩出鞘,宋小愛也摘下了弓,搭上了一枝利箭,貓著腰緩緩逼近。


    忽地,竹影一動,隻聽“叮”地一聲脆響,宋小愛嚇了一跳,身前地上落了一對金錢鏢,在鬆軟的土地上彈跳了兩下不動了。隨即又是叮叮兩聲,伍漢超目力驚人,竹叢後的人接連射出三枚金錢鏢,全都被他截了下來。


    宋小愛惱了,拉弓開箭,一枝雕翎颯然射向竹叢中央,箭沒人現,一個頭戴竹笠的人已然躍起空中,掌中刀匹練一般向她劈了下來。


    伍漢超一拉宋小愛,平地滑出三尺,隻聽“喀嚓”一聲,那人收刀不及,將一竿修竹筆直地劈成兩半。這人反應也極迅速,一擊不中,立即橫刀再斬,長竹帶著枝葉喀喇喇地倒向伍漢超和小愛。


    那人趁機飛快地轉身投向竹林,幾個起落間便閃出十幾丈,身法快的驚人。宋小愛隻覺身邊人影一閃,伍漢超也已追了出去,兔起鶻落間,兩人已一齊消失在竹林深處。


    這人鬥笠壓至眉心,身法又快捷無比,自始至終,宋小愛竟不曾看清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宋小愛擔心伍漢超有失,急忙拔足追了上去。


    宋小愛隻追了片刻,就見伍漢超連蹦帶躥,速度比追出去時不遑稍讓,竟然又飛快地跑了回來。


    宋小愛驚訝地道:“這麽快?人呢?追丟了還是殺了?”


    伍漢超搖搖頭道:“追丟了!”


    宋小眼珠轉了轉,忽然笑眯眯地道:“是不是怕我被人家搶走了,這才火燒屁股地跑回來?”


    伍漢超自從吃過一次虧,讓楊淩被人擄走後,的確從此覺悟了。保鏢比不得江湖鬥狠,萬事以保證安全為要,否則要保護的人死了,就是單槍匹馬殺上對方一萬人,還是失敗。他急急返回,的確是擔心歹徒另有幫手,會害了宋小愛姓命,同時也急著稟報楊淩,讓他有所戒備。


    聽了宋小愛的話,他黑著臉哼了一聲,說道:“多嘴婆,巴不得你被人搶走,從此耳根清淨!快走,回去稟報大人”。


    宋小愛沒有聽到想聽的情話,心有不甘地嘟著嘴,陪他走了起來。竹林中,隻聽宋小愛不斷地道:“口是心非、假惺惺、偽君子,連句好聽的也不會說連親人家都不敢,連”。


    隻聽“啪”地一聲脆響,宋小愛“哎喲”一聲,嘮叨終止了。


    伍漢超的聲音哈哈笑道:“楊大人的家法果然管用,哈哈,看來以後得常用”


    宋小愛的聲音又不依不饒起來:“楊大人的家法?楊大人打誰的屁股了?好呀,好呀,你居然偷聽楊大人的牆腳根兒,看我不告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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