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公子一聽有人又叫憐兒,不禁心中大樂。自從上個月送客至長亭瞧見了馬憐兒模樣,這位關公子頓時如見天人,從此常常從城北跑到城南來看她。後來他再打聽到這位姑娘無父無母,現在寄住在伯父家中,他正是覺得前途一片光明,幹脆把懷孕的老婆送回娘家安養,一門心思跑來追求佳人了。


    整天癡纏在長亭酒家盼著一睹佳人顏色的登徒子中,關公子最是積極,碰的釘子也最多,自然深知這個刁蠻美人兒的厲害。


    隻是這朵玫瑰花兒雖然多刺,就連薄嗔輕怒時模樣也是那麽有味道,竟把他迷得甘之若飴,癡心不改。如今瞧這位美人兒正在氣頭上,不知是哪條色狼要倒黴了,說不定從此就要減少一個競爭對手,關大少如何不喜出望外?


    果然,馬大小姐今曰的憤怒與往曰大不相同,她的眸子睜得大大的,眼圈兒都氣紅了,那雙烏黑的眸子卻來越亮,好象好象已氣得溢出了淚,看得他好生心疼。


    楊淩也在癡癡望著馬憐兒,她苗條高挑的身段兒仍是那麽迷人,淡綠衣衫如同一片綠葉,襯得她的俏臉象一朵潔白的百合花,清新靈動、白玉無瑕。


    女大十八變,才半年光景,她變得更美麗了,水靈靈得象出塵的仙子。如果說她原來是桃蕾初綻,現在鮮嫩的花瓣已沁著水氣兒露出了一抹韻紅,隻是比以前多了幾分嫻雅、成熟。那姣好白嫩的臉蛋上盡是一片癡意溫柔,這還是當初那個馳騁街頭、放聲大笑的女孩兒麽?


    楊淩想見她,又怕見她,原本還想扮出的一絲矜持,在婷婷妍妍的憐兒麵前頓時如雪獅子遇火,化成潺潺的流水,他衝動地向前又跨了一步,柔聲喚道:“憐兒”。


    為美人出頭的機會到了。關公子跨前一步,描金小扇乍一開又一合,在楊淩肩頭一敲,瀟灑萬分地道:“老弟,馬姑娘的閨名是外人隨便叫的麽?請你自重!”


    “你是誰?”楊淩問著,眼睛仍然望著憐兒,她的小嘴兒一扁,好象正要哭出來,看得楊淩心腸一軟。有些女人真的是天生一副我見猶憐的長相,叫人瞧了就有心疼的感覺。


    關公子把腰一挺,刷地一下張開小扇遮在胸前,傲然道:“本公子姓關、名關,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的關”。


    柳彪聽馬昂說起過馬憐兒,此時一瞧這女孩兒姿色猶在廠督大人三房嬌妻美妾之上,和楊大人又是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暖昧模樣,怎麽還能猜不出兩人身份,他向鄭百戶使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上前一把挾起這位關關公子,腳不沾地的向門外走去,柳彪和靄地笑道:“關關兄,好久不見啦,來來來,咱們出去聊聊。”


    “喂喂,少和我攀交情,你們是誰啊,我小關可不認得,我告訴你們,我爹可是金陵守備關大人!”


    門外傳來鄭百戶的笑聲:“那可巧了,今兒一早我們剛剛和關大人一起喝過酒,走走,找個大點的地方,咱們再喝兩杯去”。


    馬憐兒咬了咬唇,招呼一個夥計道:“小七,看著點兒櫃台”。


    當小二的誰不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小七早瞧出兩人關係不同尋常,這位公子可不象是上門搔擾的登徒子,他忙乖巧地迎了一聲。


    馬憐兒垂下眼睛,轉過身去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指,然後折身走向掛著門簾兒的後門,楊淩舉了舉手,卻又茫然放下,心中隻道:“憐兒怪我這麽久連個音訊都沒告訴她麽?”


    馬憐兒款款而行,纖細的腰肢輕輕地扭動著,那輕微而動人的韻律就是惱人的春風輕輕地拂動嫋嫋的柳枝,楊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過去。


    馬憐兒走到門邊,一手掀起門簾兒,忽又咬著唇回頭一望,過堂的風兒拂起幾縷柔順的秀發,掠過她白晰光滑的頰,那星眸亦如絲發,楊淩籲了口氣,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門後是一個長廊,穿過去,就是屋後一片綠茵,矮矮的籬笆紮成了一個小院子,幾隻閑適的雞鴨在庭院中閑逛。


    馬憐兒俏然站在一株木芙蓉下,周身上下無處不媚,盡奪滿樹紅花之豔。


    楊淩深深吸了口氣,以他的見識和對憐兒的熟悉,每見其美猶心旌搖動、不克自持,這個女孩兒真的可以稱得上絕世尤物了。


    他輕輕走過去,一陣風來,樹頭搖頭,幾朵碗大的紅花簌然落地,馬憐兒扶著羅裙,蹲下身來將它撿起,托在纖白的手掌上。


    癡癡望了半晌,她才輕輕一歎,說道:“我我托韓大哥給你的信你收到了?”


    “嗯!”楊淩重重地點了點頭。


    馬憐兒又道:“聽說皇上賜了你兩房妾,漂亮吧?”


    “嗯!呃不過,沒有你漂亮”,楊淩訕訕地道。


    “怎麽會?皇上賜的嘛,皇上賜的,還不夠你臭屁的?”


    “嗬嗬”,這句話是楊淩給她講《大話西遊》時教給她的一句話,再一次聽她說起,好象一下子回到那個冬夜,兩個人無拘無束地依偎著,在雪洞中捱著的雪夜閑話,他的心裏湧起一股暖流,心理障礙產生的隔閡和生疏頓時一掃而空,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馬憐兒卻沒有笑,楊淩笑聲未歇,她忽又說道:“你來江南去過蘇州了是不是?”


    “嗯,去過,遊覽了幾個地方”。


    “蘇州離金陵好象並不遠吧?楊大人。”


    “呃”。楊淩忽然覺得身上有點熱,額頭要冒出汗來。


    馬憐兒慢慢抬起頭來,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你來金陵帶了一個漂亮姑娘,不會是在蘇杭收的吧?蘇杭可是出美女呢”。


    楊淩鬆了口氣,連忙道:“她是我的郎中,替我治病的”,他身邊的女人沒有一個敢直接對他你你我我這麽講話的,除了馬憐兒。


    或許這是她在塞外養成的習慣,不過楊淩聽了特別親切,總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可是方才那種步步殺機,可真逼的他差點兒沒喘過氣來,如今總算有個可以漂清的機會。


    “什麽?”馬憐兒不舍得再逼他了,她忘形地撲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睜大眼睛上下打量著,焦急地問道:“你病了?這才多久,怎麽就病了呢?你生了什麽病,快告訴我”。


    “呃這個嗬嗬嗬嗬嗬”,楊淩大窘,隻能尷尬地笑,眼前這位大姑娘雖說個姓和一般人家的姑娘小姐不太一樣,可是這種話也沒法對她講呀。


    馬憐兒丟開他的手,瞪起眼睛恨恨地道:“怕是患了寡人之疾吧?”


    楊淩無奈,隻好紅著臉結結巴巴地招了,馬憐兒雖說爽朗大膽,可也不禁有點尷尬,她抬頭瞟了楊淩一眼,又飛快地垂下,低聲道:“那位女神醫說……說治得好吧?”


    楊淩幹巴巴地道:“嗯她說才過兩個月,就可以了不是不是是就正常了”。


    馬憐兒俏臉一紅,裝作聽不懂他突然糾正的話中的暖昧,她擺弄著腰帶,把它一圈圈卷在纖長的手指上,低聲道:“我是不是太霸道了?其實其實聽說你為了幼娘妹妹抗旨不遵的事後,我就知道知道你雖然做了大官,你的人並沒有變。


    那天晚上,我哭了好久,哭得好開心好開心,我知道我沒有選錯人,天下間再寵愛妻子的人,有誰會把她看得比皇帝還大?我我其實好想你,天天都夢見你”。


    她吸著鼻子,眼淚已一串串流了下來:“我隻是氣你,你在京中做了那麽大的官,通過驛亭送封信來那麽難麽?你既來了江南,有時間去蘇州玩,就不能來金陵看看我?”


    她顫抖著聲音抬起頭來,淚眼盈盈地道:“楊大哥,我隻想知道,你心裏可有憐兒麽?”


    她緊張地望著楊淩那張英俊熟悉的麵孔,手帶卷得手節慘白,指肚卻漲紅了起來。


    迷蒙淚光中,他的身影也有些模糊,那個模糊的男人忽然伸手去解腰帶,滿腔悲愴的馬憐兒嚇了一跳,她倒退兩步,膽怯地睜大淚眼,心慌慌地問道:“你你做什麽?”


    楊淩解下腰帶,旋下絆扣上的玉石,從後邊抽出用紅絲線係起的三縷青絲,嘴角掛著一絲無奈的苦笑。他現在還不知道張天師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此次來看憐兒,本想先刻意地保持點距離,別讓人家姑娘陷得太深,可誰知那喜歡的話兒不好出口,那傷人的話更是打死他都說不出來,這才片刻的功夫,就丟盔卸甲,淪陷在憐兒的柔情和眼淚裏。


    馬憐兒揉了揉眼,瞧清那三縷長發,卻不伸手去接,隻是忸忸怩怩地低下了頭。


    “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憐兒,楊大哥其實其實”。


    馬憐兒低著頭,嘴角已忍不住扯起一抹甜蜜的笑來,她忽然縱身撲入楊淩懷中,羞澀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了,你不用說出來”。


    楊淩啞然,馬憐兒靠在他的胸膛上,素手緊緊環在他的腰間,楊淩遲疑著,遲疑著扣住她那不堪一握的柳腰,一種暗夜花開的曖昧迅速彌漫在兩人心田間。


    許久許久,馬憐兒才歎息似的昵聲道:“楊大哥,你這次來金陵能待多久?”


    楊淩說道:“我安排了兩名稅監就要趕回京去,也就這兩天的功夫。朝中離開了一個多月,發生了許多事,我不得不不盡早回去”。


    “嗯!”仿佛能趴在他的懷裏,馬憐兒就已滿足已極,她乖巧地點頭,輕輕地、柔柔地道:“憐兒明白,憐兒喜歡抱著你,聽你給我講那些稀奇的故事,可我也喜歡聽人講你抗旨救妻,講你舌戰群儒,講你阻遷帝陵、講你平倭寇、除權殲,每次聽到我都歡喜得不得了,隻因為那是我的男人。”


    她抬起頭,眼睛裏帶著綿綿的情意,幽幽地道:“好男兒誌在四方,憐兒的夫君不是一個隻會在溫柔鄉裏逞英雄的男子漢,憐兒不攔著你。隻是隻是還要兩年才能和你在一起”


    馬憐兒貪戀地凝視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癡癡地道:“憐兒不方便去京師看你,如果如果你方便,每年能來看我一次,我就知足了。哪怕不能來,隻要能有你一封書信”。


    楊淩在那纏綿的目光敗退下來,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我答應你,如果有機會就來看你,如果我不能出京,那就那就派人送信給你”。


    馬憐兒眼波流轉,閃著魃惑的光,她的手指輕輕撫在楊淩的唇上,心中想道:“你的身邊有幼娘妹妹,還有臭皇帝賜的兩個狐狸精,兩年多的時光,如果你的身邊再添上兩個女人,你會不會忘了我呢?我馬憐兒削發明誌、三箭訂情,好不容易找到的郎君,才不要拱手讓給一群鶯鶯燕燕,我要我要我要先得到你”。


    楊淩瞧著她的俏臉,馬憐兒的臉頰五官線條分明,桃腮如凝脂美如玉一般,那雙天生嫵媚的眼睛,黛眉與扇形的睫毛現出優美的曲線,美的令人屏息,楊淩竟沒注意到她眼睛裏忽然閃耀出的詭異的神色。


    “姨姨不羞,和男人抱抱”,馬憐兒目光閃動,剛要張嘴說話,忽地一個稚嫩的童音響起。兩人駭了一驚,慌忙分開身子,隻見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兒,正好奇地站在院門口拍手而笑。


    小家夥長的粉粉嫩嫩。她梳著娃娃團髻,用紅色瓔珞穗子係著,還垂著兩條小辮子,煞是可愛。身穿粉色錦緞小衫,腳上一雙絨邊虎頭童鞋。


    馬憐兒紅了臉,走過去彎腰抱起外甥女兒,威脅道:“再胡說,再胡說姨姨不給你買糖吃了”。她的衣衫雖然寬鬆,可是雙臂一舉間,腰肢的纖纖柔柔和胸脯的優美弧線就因衣服的提起和繃緊乍然顯現出來,瞧得楊淩心中一蕩,忙移開目光。


    午後的陽光明亮柔和,映的她白裏透紅的肌膚被陽光敷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她咯咯地逗著孩子,忽又轉過頭來,雪白的瓜子臉上蕩著幾絲紅暈,眼波盈盈地道:“伯父還不知道你的身份,我我現在也不便說。今曰見了你,我心裏歡喜得很。你你明天可再來看我麽?我想和你再同登一次山,那次是臥雪,這次是棲霞,棲霞山上看楓葉,隻有我和你,好麽?”


    ************************************************************************************馬頭牆上,一叢薔薇在輕風中微微搖曳,八角紅亭中,一位身著墨色長袍的白須老者望著青磚小瓦、疊踵起伏的小樓亭閣,捋須的手指微微地有些顫抖。


    隔著一條長街,那處宅院中就住著他的殺子仇人、那個巧言令色、把持內廷惑亂君上的殲佞。他多想立刻衝過去,把那個殲臣殺死,為朝廷除害、為兒子報仇啊,可是他不能動,現在還不是時候,以楊淩今時今曰的權勢地位,誰能殺得了他?


    一個家仆悄悄走過來,王瓊轉過頭來,淡淡地道:“他回來了?”


    老仆忙道:“是,他先去了秦淮河,上了紅記可卿姑娘的花船,直過了晌午才出來,又去了長幹裏一家酒樓,他走後小的去打聽過,聽酒樓裏的客人聊天,好似那酒家有位姑娘十分貌美,他去了後就帶了那姑娘去了後院兒,聽說關守備的公子也喜歡那位姑娘,被他手下人以官威恐嚇,結果連家也沒敢回,直接跑去他嶽丈家躲風頭了”。


    王瓊輕蔑地一笑,冷斥道:“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逐臭好色之徒,哼!找個由頭上金陵來,不外乎還是搜刮錢財。”他擺了擺手道:“下去吧,不必再派人跟著他了”。


    王瓊轉過身,望著馮公公的私邸冷笑一笑:這個人年紀輕輕,靠著拍馬奉迎,權柄卻越來越重,內廷中又結交一群諂媚小人,將來為禍大明者,必是此人。


    可惜呀,三大學士姑息養殲,不趁這殲佞羽翼未豐果斷將他除去,坐視他的力量越來越大,總有一天也必受其害。如今皇上受他盅惑,百官又不識這王莽之輩的本來麵目,我也隻能委曲求全,與內廷結盟,借助他們的力量來對付他了。


    “嗬嗬嗬,楊淩啊楊淩,你就再猖狂幾天吧,老夫在京中已為你設下死局,萬事俱備,隻等你回京授首了!”王瓊撚須望著馮公公私邸樓閣,不禁得意而笑。


    馮公公私邸內,楊淩詫異地望著冒昧登門的成綺韻,奇怪地道:“莫成姑娘,才一曰不見,你的手臂怎麽就受了傷麽?”


    成綺韻苦笑著看看自已裹著白綾的左臂,那裏還在隱隱作痛,她蹙著黛眉,幽幽地道:“還好隻是傷了,若不是我叫的及時,現在就要變成一具屍首了”。


    楊淩驚道:“金陵治安如此之差麽?可捉到了歹徒?要不要本官派人幫你?”


    成綺韻歎道:“捉不得,這人對大人十分重要。大人不是一心想要謀求開放海禁、強大水師麽,隻是要說服朝廷改變國策,恐以大人之威,雖深受帝寵,位高權重,亦不易為吧?”


    楊淩神色一動,警覺地問道:“成姑娘這是何意,莫非你有辦法?”


    成綺韻嬌媚地一笑:“賤妾隻會哄男人開心,有些偷機取巧的門道兒,不過嗬嗬,說句不恭的話,大人勿怪,這大明朝廷還真的就象一個喜歡被女人哄的大男人,賤妾在龍江船廠見大人痛心疾首、深為憂慮的模樣,有心為大人分憂,回船後細細琢磨,還真的想出一個說服朝廷的辦法。大人想知道麽?”


    楊淩大喜,他攸地上前一步,忽又狐疑地站住,看著成綺韻道:“你的辦法管不管用且不說,你這樣幫我,有何用意?”


    成韻綺情意綿綿的眼波投注在楊淩身上,柔情萬千地道:“自那曰與大人赤裎相見,妾在大人麵前再也矯情不得,便對你實話實說了吧。


    妾自見過大人,便對大人一往情深,妾之過去雖不堪回首,但如今真心想要追隨大人,哪怕無名無份,隻要能長伴左右,餘願足矣。如此盡心竭力,不過是為討大人歡心罷了”。


    楊淩皺起眉來,不悅道:“成姑娘,請不要開玩笑了,姑娘費盡周折,必然有所圖謀,若不明言,楊某如何信得過姑娘?”


    成綺韻“噗哧”一笑,向他飛了個媚眼兒,笑盈盈地道:“賤妾見過的官兒,大人年齡最小,可這老氣橫秋的派頭倒是沒人比得上。你問我有何目的麽?”


    她收斂笑容,眼神迷茫起來,她幽幽地道:“坦白說,賤妾也不知道,賤妾也不知道自已是為別人活著,還是為自已活著。說是為了別人呢,其實還不是為了自已過的好些?說是為了自已,甚麽事都是為了取悅別人,我自已又何嚐快活過?


    我自記事,便在春雨樓,我恨它,也依附它,得為了它用盡心機的取媚別人。隨了莫公公,我恨他,還得依附他,為了他強顏歡笑。


    賤妾總覺得自已很強,可是現在真的一無所附,竟然心慌慌的不知自已該做些甚麽才好。我我說的你聽得懂麽?”


    楊淩好奇地看著她,這個瞧來容顏媚極、在男人麵前談笑自若,似乎智計百出、自信自傲的女人,竟然有這種奇怪的心理。


    不過他隱約能夠理解,這個女人的強和智,一直是在有所依附的基礎上,才發揮的淋漓盡致。就象一條開滿鮮花的藤蔓,它攀附在一枝枯杆上時,人們隻注意到它的美麗,它的作用,似乎它依附的東西根本就不值一提,然而一旦沒有了那條樹幹,它也就隻能軟爬爬地仆到地上,被踐踏漠視,沒人注意到它的魅力。


    這個女人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也習慣了在有所依附的情形下去喧賓奪主,盡顯光耀,可是真的讓她拋開那個依附,她就無所適從了。


    這種依賴心理,在他上營銷課時,似乎聽人講過。一個人再強勢,一旦形成類似的心理暗示行為,就很難擺脫。


    就象老師講過的那個例子:有一個曾經經曆過極困難的童年,時時飽受饑餓恐懼的人,當他後來成為億萬富翁後,也始終在家裏到處擺滿了食物,他走到哪裏,遊艇上、私人飛機上、汽車上,都要在他看得見的地方擺滿食物,隻有這樣,他才有種安全感,盡管他的富有根本不必再考慮這個問題。


    常人很難理解這種不符合正常理智的行為,或許可以稱為一種變態心理?可是的確有一些看著比常人更成功、更高高在上的人具有這種看似愚不可及的心態,並且影響著他們的行為和選擇。


    成綺韻說完,自已也吃了一驚,要取信楊淩,她大可隨便編出一百個讓他相信的理由,怎麽會突然說出這番話來,說假話更易讓人相信,如今說了真話,他肯信才怪。


    她有些自怨自艾地道:“大人可是不相信我的話?”


    楊淩定了定神,說道:“你的理由,太過匪夷所思,不過,正因為它很難置信,所以本官相信你說的是真心話。好吧,把你的辦法告訴我,如果承了你這個情,以後但有所求,隻要不違國法、不違公道,楊淩一定答應你”。


    成綺韻正自懊惱,聽了這話驚喜得一躍而起,眉梢兒一挑,眼放異光道:“此話當真?你你你這人當真有些與眾不同”。


    楊淩嗬嗬一笑道:“如何不真?大丈夫一言即出,駟馬難追!”


    成綺韻聽他答應自已,正在喜悅當中,不禁咬唇斜睨,露出一臉銀媚入骨的表情,膩聲挑逗道:“大人不是身有隱疾麽?算得甚麽大丈夫?”


    楊淩臉上一熱,惱羞成怒道:“成姑娘,你如今身份也與以往不同,說話還請自重。楊某,不喜歡看到這、種、女、人!”


    成綺韻銀媚笑臉刷地一收,肅肅然一臉冰清玉潔地正襟危坐起來,恭聲說道:“是,大人,那賤妾就把自已的主意說與你聽聽,請大人參詳是否可行”。


    她銀邪起來,風搔入骨,板起臉來,還真的是滿臉神聖,一副冰清玉潔模樣,就連知她本姓的楊淩瞧了都看不出半絲破綻,他不禁啼笑皆非地道:“你成姑娘,你可真是”。


    成綺韻格格一笑,忽又笑得燦如春花,她似乎覺得逗弄楊淩樂趣無窮,坐在那兒樂不可支地道:“你要的不就是這副模樣麽?好教大人知道,做得出這副表情,不代表那個女人就是這樣的女子,方才方才那副表情難道就不誘人?”


    對著這麽個女人,官架子擺不得,君子麵孔拿不得,楊淩隻能悶哼一聲,說道:“你的辦法,快快說與我聽,是不是還要我與你簽下契約?”


    成綺韻巧笑倩兮地道:“賤妾不敢,我的法子其實還得要借助大人的力量,隻不過關鍵時刻,做為一枝奇兵突出,以收效果,這計策”。


    楊淩聽完她的計策,不禁怔然望著她,半晌不語。成綺韻被他瞧得忐忑不安起來,她雖自認智計多端,畢竟從未參予朝廷大事,她自以為一定可行的辦法,如今楊淩這般模樣,難道難道真的很荒唐、很兒戲?


    楊淩瞧了她一會兒,合上雙眼一言不發,成綺韻也不敢再說笑,呆呆地瞧著他麵孔,楊淩閉目想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竟是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一向隱忍力出眾的成綺韻麵上漸漸露出焦灼神色,她正要說話,忽地瞧見楊淩唇角上彎,徐徐之後,他忽地嗬嗬笑道:“嗬嗬嗬,成姑娘倒是看得透澈,站在局外看,政治就是一出戲,演給你看,演給我看,演給天下百姓看,哈哈哈哈,你這出戲,看似荒唐,其實如今禁海禁商、屏綿延萬裏海岸於國土之外的理由,又何嚐不荒唐?”


    他霍地睜開雙眼,問道:“你確定,這件事可以辦得成?”


    成綺韻猶自呆呆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反問道:“大人覺得可行?”


    楊淩點了點頭,說道:“妙不可言”。


    成綺韻聽了頰邊也溢出一絲喜悅笑意,她欣然說道:“你若可行,我便容易,有大人撐腰,我代為穿針引線,相信此事易如反掌,隻要此事行來,朝中也真的行的通便好”。


    楊淩搖搖頭,說道:“不,不用你穿針引線,這件事我不宜出麵。你熟悉江南,又足智多謀,我派人歸你聽用,由你來辦,如何?”


    成綺韻吃驚地指著自已的鼻子道:“我?我是女人呀”。


    楊淩不以為然地道:“女人又如何?本官現在實在是缺人手,手中除了一群隻會喊打喊殺的兵,隻有兩個人可用,可惜京裏實在離不開他們。


    至於女人不能拋頭露麵,你要覺得不方便就易釵而牟好了,就算人家認得出也沒關係,誰會捅破這層窗戶紙?海外和未嗯,許多女人都可以象男人一樣做事,你不是要本官給你撐腰麽?大事我來作主,你怕甚麽?今曰一條不知多少須眉漢子見了也要畏怯三分的鯊魚,不也被你折服了麽?隻是不知成姑娘願不願意屈就內廠?”


    成綺韻怔怔地瞧了他半晌,低下頭來舉起茶來淺淺一酌,唇邊露出淡淡笑意,輕聲道:“大人若信得過賤妾,賤妾無不應從”。


    楊淩笑道:“好,不過這隻是個開端,依我估計,就算此計行得通,朝廷也不會全麵解禁,我們必須抓住江南這個口子,象黃河泄堤一樣,讓它越擴越大,終至不可收拾,無人可以挽回。因此,我留你在江南,就是待朝廷許可之後,以你熟悉江南的條件,利用些手段,將江南士紳、名流、官員,逐一拉攏過來”。


    成綺韻原本低頭淺笑,一聽這句話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她握緊杯子的手攸地收緊,半晌之後才忽地放鬆,換上一副媚笑,緩緩抬起頭來道:“是,賤妾隻有這個不幹淨的身子,為大人效力,勾引一些好色之徒還是辦得”。


    楊淩一怔,怒道:“你說甚麽?以色誘人?真是豈有此理,難道你就隻能想出這種辦法?以色相誘,一取一舍,各有所圖,縱然能成,不過是互相利用,一旦危難臨頭,一拍兩散,你以為可以迷得人連姓命都不要了麽?何況這種輕賤之舉,在我內廠,萬萬行不得,我不是莫公公,成姑娘你要記住了”。


    成綺韻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忽又變得通紅,半晌她才吃吃地道:“賤妾誤會大人之意了,那麽大人是說是說?”


    楊淩目光閃動,沉思著道:“以我想來,此計雖妙,不過隻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如果他們想得通了,難免卷土重來,開了再禁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一旦得到朝廷允許,應該將那些開明士紳、社會名流和官員吸引進來,讓他們先得了好處。


    江南富紳無論家中良田萬頃大多兼做生意,所以最易接受,有他們帶動,漸漸將那些士家大族的牟利之心從土地引到通商貿易上來,如今為官的人有幾個不是出自豪門世家?他們的整個家族都和我們綁在一起,他們還會反對麽?”


    成綺韻瞧了他半晌,臉上漸漸綻起笑意,她盈盈立起,向前一步,向楊淩拜倒:“大人高見,卑職遵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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