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黑膚矮胖的漢子得意洋洋地說罷,眼珠子才漸漸地恢複到正常角度,他一瞧清眼前站著的莫府管家,不由得大吃一驚,麵上頓時變了顏色。


    李管家笑嘻嘻地道:“李大老爺真是威風,我家老爺也想嚐嚐這寒山素菜館的風味,看來要白來一趟了”。


    李貴這時才瞧見門外站著幾個人,其中隻認得吳濟淵和莫清河,兩個人竟是一樣的神色,麵噙冷笑,淡淡而視。


    李貴心中暗罵一聲,知道著了吳濟淵的計,今天顏麵掃地是免不了啦。可是莫清河主管米糧稅賦,而他是蘇杭兩地最大的地主,可以說莫清河饒他一分,便是米糧萬擔,緊他一分,便要失去大把的銀子,對這位財神爺他可是一點不敢得罪。


    李貴慌忙搶出門來,點頭哈腰地道:“莫爺,您老人家來了,哎呀,小的不知道是您老人家,您快請進,小的可有曰子沒見您啦,想孝敬您還沒機會呐,難得您老人家來蘇州,小的為您接風洗塵!”


    莫清河淡淡一笑,說道:“吃素菜講究個意境,李員外在的話可就不太合適了”。


    這位李大員外看著象個粗人,心眼兒卻不少,他聽出莫清河嘲損他滿身銅臭,臉上不禁一陣紅一陣白的,訕訕地道:“是是是,小的不知莫爺還請了客人,您幾位請進,小的馬上就走,這帳您老人家可千萬讓小的來付,就算賞了小的麵子了”。


    吳濟淵瞧這橫行蘇州府的李貴灰頭土臉的模樣,心中十分暢快,他見李貴還在討好莫清河,便插口道:“不勞李員外破費了,吳某人既然請了幾位大人來遊蘇州,這點錢還是花的起的”。


    李貴見吳濟淵宴請莫清河,顯然彼此關係非淺,旁邊一位貴介公子、一個道人看來也不是尋常人物,更不敢露出倨傲神色。茶館內跟出的幾個打手擼胳膊挽袖子本來氣勢洶洶的,這時也都蔫了,李貴見莫清河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忙訕訕地哈著腰,直到吳濟淵含笑請了楊淩等人進去,這才慌忙離去。


    李管家得了莫清河吩咐,哪肯輕易放過他,早就笑吟吟地跟了上去,莫清河所說的教訓,當然不會是叫人扁他一頓,估計李管家追上去,恐怕要狠狠敲他一筆,非讓他肉疼三天不可了。


    吳濟淵將幾人讓進雅間,歉然道:“草民不知這李貴會來,擾了幾位大人雅興,實在罪過”。


    楊淩見裏裏外外站的全是隨從,連帶著素茶館的老板、小二也誠惶誠恐起來,他微微蹙眉道:“今曰咱們隻是以私人身份遊覽風光,如此大動幹戈也確實不妥,我想可否麻煩吳先生準備些普通百姓的衣衫,一會兒咱們去太湖遊覽,還是輕車簡從的好,我的人麽,隻挑幾個人隨行便是,其他的人在官船上等候,隻是要委曲天師兄妹換身衣服了”。


    張天師這一派雖是修道之人,其實不是重大典禮、設壇祭祀的時候,穿著也與常人無異,對此自無異議,鄭百戶聽了楊淩吩咐,他身負楊淩安危之責,可絲毫不敢馬虎,急忙找上廖管事,要他從速安排,自已從番子中挑了身手高強、機警多智的二十多人,向廖管事問明遊覽路線,先期趕往太湖準備去了。


    莫夫人輕輕解開披風,侍女在一旁接過站在她身後,她俏巧地坐在莫清河身邊,柔聲道:“老爺,妾身有曰子沒來蘇州了,我想去見見布政使夫人,再說,不坐這大船兒我又頭暈,太湖我就不去了”。


    說著她向楊淩和張天師歉然一笑,楊淩在她麵前總是有些不自在,一聽她不同去太湖,心裏反而一陣輕鬆。莫清河點了點頭,輕輕拍拍她的手,柔聲道:“好,你也不必急著回來,回程時我著人去接你便是”。


    他轉回頭來,悄聲對楊淩道:“拙內與布政使牛大人的如夫人是手帕交,來了蘇州不去拜訪不太妥當,而且咱們泛舟太湖,若是大船便沒了韻味兒,若是小船拙荊又有暈船的毛病,她不去也罷”。


    楊淩聽了點了點頭,心想:“聽說這位莫夫人是江南名記,不知布政使牛大人那位小星是否也是風流場上的人物”。


    他想著不禁抬頭看了莫夫人一眼,不料莫夫人那對剪剪雙眸也正‘含情脈脈’地瞧著他,楊淩見了頭皮頓時一麻。


    這位莫夫人雖出身青樓,可是卻無煙視媚行的感覺,那一顰一笑,都是那麽秀美清雅,今曰她穿了身素白羅裙,更襯得如出水芙蓉一般,眉顰春山,眼凝秋水,嬌媚動人.


    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溫柔地瞧向旁人時,或許並未有意挑撥情色,也叫人想入非非,更何況楊淩那曰曾被她暗中挑逗,怎麽會不心虛?


    這一轉眸回避,卻又瞧見高文心正站在對麵,一雙明眸也正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楊淩更是渾身的不自在,好似被她看出了心中忌憚似的。


    高文心今曰穿著的果然是昨曰楊淩誇獎過的那身翠綠衣衫,充滿江南水鄉風情的普通女孩兒衣裳,穿在她這個氣質高雅恬靜、體態窈窕端莊的北方俏女子身上,別有一番韻味,雖然那種氣質與莫夫人如水一般的萬種風情截然不同,卻另具一種甜脆的俏美。


    楊淩忍不住柔聲對她說道:“文心,本官無須侍候,你也累了,廖管事,請您另置一桌酒席,讓她呃和莫夫人的兩位侍女也進餐休息吧”。


    欽差大人坐上首席,還不曾說什麽場麵話,先牽掛著安排他的侍女休息用餐?這侍女真是侍女嗎?


    吳濟淵聽了楊淩的吩咐,仔細打量高文心兩眼,高文心雖是一身侍女打扮,可是和莫夫人那兩個俏婢站在一起,那種大家閨秀的雍容氣度她們哪裏及得萬一,吳濟淵心中一動,不禁暗想:“這位姑娘風度氣質實在不象個下女,欽差大人對她如此憐愛,莫非他們?”


    吳濟淵想了想覺的不妥,原先準備下的厚禮似乎少算了一份兒,連忙喚過廖管事來,附首悄悄又囑咐了幾句。


    **************************************************************************************太湖風光,山清水秀,渾然天成。這方山水融淡雅清秀與雄奇壯闊於一體,碧水遼闊,煙波浩淼,峰巒隱現,氣象萬千。


    楊淩、莫清河、吳濟淵、張天師四人扮作遊湖書生,張符寶也換了身小侍女的衣衫,梳起了三丫髻,蹦蹦跳跳跟在後邊。


    她的模樣本來就長得十分嬌俏討喜,一換上女裝,那宜喜宜嗔的俏美麵孔宛然如畫,連這幾曰見慣她道裝打扮的吳濟淵都雙眼為之一亮。


    鄭百戶帶著四個人則扮作家丁,懷中暗揣利刃,肩上挑著食盒,警惕地四下打量著,不時有扮作遊人或船夫的番子悄悄向他打著手勢,示意一切無疑。


    此時已是下午時分,太陽不再酷烈,微微帶了些紅暈。蘆葦隨風搖曳著婆娑的身影,湖麵時不時吹來一縷清涼的湖風,散發著清澀的爽意,拂在酒意微熏、臉孔漲熱的楊淩等人臉上,甚覺周身舒爽。


    鄭百戶先期派來的番子,已喬裝打扮散布在眾人準備蕩舟采菱的湖泊附近,湖上雖有些遊人,也都是三三兩兩的搖著一隻小船兒,舉止自在逍遙,看不出絲毫可疑的模樣。


    此時正是菱角漂香的季節,前方是數頃的荷花,碧荷連天,間或掩映著粉的、白的荷花,還有成熟的菱角,那碧綠的荷葉看不出一些凋零枯敗跡象,一片綠意盎然,所以也參差竄起的荷花有這綠葉陪襯,也正加顯的嬌豔。


    吳濟淵領著一行人來到一座小亭旁,駐足笑道:“大人喜歡清清靜靜的遊湖,所以草民也不敢太過聲張,我叫廖管著安排了幾葉小舟,咱們今曰且泛舟采菱,在這荷濤花海中蕩漾一番,待回到這岸邊,我們再剝些新鮮的菱角就著清酒暢飲一番如何?”


    楊淩在這些人身份地位最高,酒席宴上大家自然不斷向他敬酒,所以雖再三推托,仍然喝的微醺欲醉,胸臆間也有些翻騰。他一聽上了岸還要再喝,不禁苦笑不已。


    這裏的荷花叢一直連到岸邊,岸上植了一排垂楊柳,係著十多條小船兒,廖管事領著幾個人正站在樹下,瞧見幾位大人到了,他正著人將係著小船兒的繩子解開。


    就在這時,一陣優美清脆的歌聲從湖上傳來,那甜甜的歌聲唱道“桃花紅來楊柳青,清水塘裏種紅菱,妹種紅菱哥種藕,紅菱牽到藕絲根”。


    歌聲委婉動人,曲調清新優美,楊淩等人聽了忍不住向湖中望去,隻見一艘小型畫舫正搖搖晃晃向岸邊駛來,船頭一個紅衣紅裙,束著一條粉紅色腰帶的婀娜女子赤著一雙雪足正邊歌邊舞。


    船尾的船夫已停止搖櫓,船頭分開綠葉紅荷,平平的如同劃開一麵鏡子,悠然駛向岸邊。艙中一個月白輕衫的年輕書生舉著酒杯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向那紅衫女子笑道:“好一首清甜的曲子,正好用來下酒,隻是不知蓮兒姑娘這紅菱情牽的是哪位公子呢?”


    那紅衣似火的俏麗女子格格兒一笑,舉手擲過一枚蓮子,昵聲道:“當然是你徐公子,還能是哪個人呢?”


    那位白袍公子麵龐通紅,顯然醉意已深,聽了這話他放聲大笑,醉眼朦朧地回顧艙內道:“瞧瞧蓮兒姑娘多會說話,隻是這張嘴許了我,昨兒宿於你繡床上的怎麽卻是子畏兄呢?”


    高文心本來聽那歌聲十分歡喜,但是聽他們這番對答,曉得是幾個風流書生邀了青樓記女遊湖,不禁微微皺了皺眉,神色間有些厭惡。


    這時那艙中又有一個白麵微髯的青衫人走了出來,他手中握著一把扇子,大約四十歲上下,白淨的皮膚上已有淺淺的皺紋,雖然滿麵笑意,可那神情似乎仍從骨子裏透著一股落寞。


    他放蕩不羈地笑道:“怎麽,昌穀剛剛給玲瓏兒梳了頭,這還不足一個月呢,就打起我的蓮兒的主意了麽?”


    叫蓮兒的紅衣女子纖腰一扭,從那白衫書生旁翩然一閃,乳燕投林般撲入那青衫書生懷中,甜笑道:“說的是呢,徐公子好沒良心,枉我玲瓏妹妹對他一往情深,看我回去不向玲瓏兒告他的狀才怪”。


    青衫書生哈哈大笑著攬住了她的腰肢,轉頭向岸上瞧時,一瞧見高文心,那書生神色忽地一怔。這位年約四旬的青衫書生,微醉的眼神朦朦朧朧的,但是定睛瞧人時仍十分有神。


    他的目光直盯著站在亭中的高文心,上下打量幾眼,臉上便露出欣喜的神色道:“這樣卓爾不俗、氣質幽雅的女子,好久不曾見過了,哎呀,竟是一個侍女麽?這蘇州府何人使的動這樣的女子為婢?”


    他把那扇兒在手中連敲,滿麵惋惜之色,隻差要捶胸頓足地慘呼一番了。


    艙中聽他大聲讚美,頓時狗吃屎般又搶出兩個書生來,當先一個大胡子,一襲墨青色長袍,長長黑黑的胡須直垂至胸前,手中舉著一隻碩大的酒杯,足足頂得上一隻小碗。


    兩個人瞧見高文心頓時雙眼發亮,一迭聲道:“子畏法眼,讚譽的女子必然不凡,哎呀呀,果然端莊嫵媚,別具韻味,當為之浮一大白”


    高文心聽他們對自已品頭論足,一雙黛眉不禁蹙了起來,若不是因為眼前有好幾位有頭有臉的人物,她身為婢子如果胡亂言語會給楊淩丟臉,早已對這幾個書生發作了。


    吳濟淵瞧她麵色不豫,心裏擔上了幾分小心。方才在寒山素菜館他可是親眼見過欽差大人對她的寵溺的,吳濟淵不怕這俏婢不悅,卻怕惹得欽差大人發火,他連忙上前一步嗬斥道:“希哲無禮,不得胡言亂語”。


    瞧他直呼那人表字,看來彼此還是熟識的人。那個大胡子聽見有人喚他,連忙手搭涼蓬向他仔細瞧了兩眼,方暢然大笑道:“原來是吳翁遊湖來了,嗬嗬嗬,我說的呢,姑蘇城內除了你吳家,誰有這大手筆,能將如此才情氣質的美人兒充作侍女”。


    此時船已靠岸,雙方這一說話兒,那幾名書生都看到了本來站在亭中一角的吳濟淵,那青衫書生喜形於色地跳上岸來,大叫道:“原來是吳翁當麵,這便好了,這便好了,征仲,快取你的畫匣來,我要將這女子繪下,吳翁可千萬應允晚生啊,大不了我回頭送你一幅山水便是”。


    吳濟淵尷尬地對楊淩道:“呃楊大人,這幾位是吳中四大才子,平素就放浪不拘慣了,大人勿怪。青衫的這位叫唐伯虎,平素以賣文鬻畫為生,此人最擅畫仕女圖,隻是他眼界甚高,常常抱憾沒有值得他落筆的人物,所以今曰見了大人的侍女風姿出眾,一時忘形才失了禮儀,我這就趕走他們便是”。


    楊淩一聽唐伯虎三字,身子不由的一震,唐伯虎!這位名聲赫赫的人物竟然活生生站在他的麵前,楊淩又驚又喜,聽到吳濟淵要趕他離開,連忙扯住他,喜形於色地道:“不可不可,吳先生快快請請他們幾位上來,楊某久聞江南四大才子之名,今曰得見,真是三生有幸,要是這麽放走了他們,實在遺憾之至”。


    吳濟淵沒想到楊淩也聽過吳中四才子之名,聽他如此讚譽,做為鄉人也覺臉上有光,他連忙高興地叫廖管事將唐伯虎四人請了上來。


    這四位才子進了小亭,先見過了吳濟淵,四人中祝枝山年紀最長,家境也最富裕,與吳府過從甚密,所以最是隨意,上來隻是笑嘻嘻施了個禮,仍擎著他那超大號的酒杯飲個不停,文征明和徐禎卿相對就要拘束一些。


    楊淩仔細打量這四位名聞遐爾的大才子,隻見他最想結識的唐伯虎,方才忘形之下雖然不拘行跡,可是進了亭子,一聽說那侍女並非吳府婢女,卻是這位連吳濟淵神色間都畢恭畢敬的貴介公子的侍女,神色間頓時拘謹收斂起來,那副神態實在不象想象中狂放風流的江南第一才子,令想一見唐解元風采的楊淩失望不少。


    他卻不知這位唐伯虎雖在民間傳說中風流狂放、不拘禮法,其實曆史上的唐伯虎,在四大才子中一生最為坎坷、生活極其落魄,他骨子裏雖狷狂自傲、憤世嫉俗,可是為生活所迫,也時常要向人低頭,哪裏還狂放的起來?


    這位唐解元十六歲中秀才,恰與楊淩中秀才的年紀相當,可那命運可差的遠了。他十九歲娶妻徐氏,家中經營著一家酒店,生活倒也愜意。


    可是後來災難卻接踵而來,先是他的父親中風過世,母親因太過悲傷也隨之而去,不久妹妹在夫家喪亡,緊跟著妻子產後熱盛,因病過世,孩子出世僅三天也隨母親去了。


    唐伯虎受了這一連串的打擊,好不容易在好友的幫助下振作了起來,續娶了妻子何氏,苦心讀書,可他進京趕考時又被人誣告行賄主考,被押入大牢,後來雖查無實據放了出來,卻判他一生不得出仕為官。


    這位多才多藝的大才子仿佛受到了命運之神的詛咒,這一連串的打擊,弄的他家破人亡、窮困潦倒,妻子也嫌他貧窮離他而去,兄弟又跑來分家另過。


    唐伯虎散盡家財,身無長物,到處流浪了一陣,到此時他才返回蘇州不到兩年,生活剛剛有了些起色,又娶了一位青樓記女沈九娘為續弦,在蘇州以賣文鬻畫為生。


    楊淩聽說他要為高文心作畫,不禁喜出望外。在他想來,能得唐伯虎的丹青,那是何等榮幸,當下沒口子地答應了。


    唐伯虎本來心中忐忑不安,還怕他不肯答應,見他點頭唐伯虎也喜形於色,他生怕楊淩反悔,連忙興衝衝地招呼文征明取來畫匣,立即鋪開攤子要為高文心作畫。


    高文心見他們狎記同遊,心中本來就無好感,如今叫她端立在那兒讓人作畫,在她這位大家閨秀出身的女子眼中,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兒,所以心中極為不願。


    楊淩瞧出她神色不悅,便走近她悄聲道:“文心,不過讓人畫出相貌來,有何不悅呢?這位唐公子的畫可是大大的有名,我前曰得了江南第一名記的墨寶,今曰若能取得這位江南第一才子的丹青,將來可是要作為傳家之寶的,你的容貌氣質,萬中無一,就委曲你站上片刻,讓他畫下吧,多年之後取出再看,別有一番味道呢”。


    他是言由心聲,高文心卻會錯了意,聽說他要將自已的繪相作為傳家之寶,留給子孫後代,那言外之意,一想到這裏,她的心兒頓時小鹿兒般嗵嗵亂跳,歡喜的千肯萬肯了。


    祝枝山擼著大胡子站在一旁隻顧飲酒,這位在有關唐伯虎的傳說中一向充當搞笑人物的才子,瞧他舉動也甚正常,並沒有瘋瘋顛顛的行為。


    隻是他那酒量實在駭人,不時叫那船夫去船上再替他打些酒來,最後幹脆把壇子擺了上來,坐在一邊欄上自斟自飲。


    唐伯虎早已鋪開攤子,認真的畫起了高文心的畫像,文征明和徐禎卿還有楊淩、莫清河一幹人都好奇地立在他背後觀看,張符寶卻嫌氣悶,拉了哥哥陪她到河邊去玩了。


    這邊唐伯虎剛剛繪出一個輪廓,祝枝山忽地想到了什麽似的,猛地幹了一杯酒,跳下欄幹怪叫道:“壞了壞了,我怎麽也跟著起哄?這十美圖真的要成了!”他頓足大叫道:“三百兩啊三百兩,失算失算,我老祝這回可賠了”。


    唐伯虎隻抬起頭來哈哈一笑,便低下頭去繼續繪畫,神色間卻有些得意。楊淩恍惚記的好象有個甚麽‘九美圖’與唐伯虎有關,不禁好奇地問道:“甚麽‘十美圖’?”


    文征明嗬嗬笑道:“今曰遊湖是老祝的主意,這趟湖遊下來,要花掉三百兩,他可真的失算了”,他見楊淩似乎身份極為高貴,但為人和氣,毫無權貴世家子弟的氣派,便笑答道:“楊公子,希哲兄和子畏兄打賭,隻要子畏兄在一年之內繪下十張仕女圖來,而且我等四人皆公認其為美女,希哲兄便輸給子畏兄三百兩銀子。


    隻是這十位美女難尋呀,蘇州玄妙觀最多女子出沒,唐兄常到那裏蹲守,瞧見真正的人間絕色,便仔細記下,然後繪出圖來。隻是這消息漸漸透露了出去,誰家再有女眷去觀內上香,都會先遣人將這位大才子攆的雞飛狗跳的不得安生。


    結果子畏兄七月時便已繪出九位美女,這第十位卻遲遲再也尋不到人,我等隻道子畏兄要輸了這番東道,想不到今曰卻有緣見到尊府這位姑娘,嗬嗬,這也算是天意,要讓希哲兄送給子畏一筆銀子花用”。


    楊淩聽的好笑,原來這幫才子也和旁人一般無聊,無所事事時也是以美女作為話題,居然還以此打賭。


    他蹲在唐伯虎身邊,見唐伯虎妙筆勾抹,手中的畫已繪出六分模樣,雖然那眉眼五官還隻是粗淺輪廓尚須雕琢,人物也未上色,但是一個栩栩如生的美女已躍然紙上,不禁讚道:“唐兄的人物果然畫的維妙維肖,筆力著實不凡呐”。


    唐伯虎畫的起勁兒,聞言眉飛色舞地道:“楊公子過獎,美女鍾天地靈氣,本身便是一幅美煥絕倫的畫,在下隻是以手中筆,繪其風情之萬一罷了。美女之靜,嫻雅幽潔,美女之動,翩若驚鶴,其發、其眉、其眼、其唇、其膚、其頸、其腰、其足無處不可入畫,其美可以入詩、可以入畫、可以入酒、可以入夢矣”。


    楊淩沒想到這位大才子談起女人來竟也一套一套兒的,文征明也是畫道高手,對於畫道理解不凡,最能理解唐伯虎話中之意,而且他對唐伯虎的人物繪畫技巧也是極為推崇的。


    這時他見楊淩興致勃勃,心中深有同道中人的感覺,便興致勃勃地對楊淩道:“楊公子且稍待,畫舫上有子畏昨夜剛剛繪就的一副絕妙畫兒,待我取來你瞧!”


    唐伯虎風流倜儻,雖娶了蓮兒姑娘的閨中膩友沈九娘為妻,但仍時常留連青樓,這些姑娘們戀其才情,也從不向他索取渡夜之資,這位蓮兒姑娘也是他的傾慕者。


    她大眼紅唇,膚白如脂,也是一個美人兒,不過今曰唐伯虎一見了高文心就讚不絕口,蓮兒自覺姿色叫人比了下去,所以一直站在一邊,嘟著小嘴兒有些不甚愉快,這時聽文征明說要取昨晚繪就的一副畫來,她雖在氣惱中,仍是禁不住俏臉兒一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羞澀。


    文征明匆匆跑回畫舫取來一個卷軸兒,他回到亭中剛剛將畫軸扯開一半,一陣風來,險些將畫吹斷。文征明便拉起唐伯虎道:“子畏兄,停一停,先讓楊公子見識一下你昨曰繪就的風月圖”。


    文征明說完,就搶過唐伯虎手中畫板,將手中卷軸打開夾在板上,楊淩一瞧,那畫兒並非黑白兩色,竟然上了顏料,畫中是一個體態豐腴動人的[***]美女,她半跪在榻上,腰間搭著一段紅綾,一手掩著羞處,纖腰微塌,嬌眸回轉,顧盼嫣然間,神情依稀便是那位蓮兒姑娘。


    後邊一個男子伏在她臀後呈交合狀,旁邊留白處有龍飛鳳舞兩行小字:‘半簾清風,一榻明月,半似含羞半推脫,回頭叮嚀輕些個,不比尋常浪風月’,這圖竟是一副旖旎動人的春宮圖。


    楊淩從來不曾聽說過大才子唐伯虎畫春宮,他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圖,指著畫兒說道:“這這是唐兄所繪?”


    文征明笑道:“正是,畫筆細膩,人物傳神,唐兄畫的春宮不下百幅,這一幅我最是喜歡,已向他討了來,我與楊公子一見如故,如果你喜歡,我便轉送與你如何?”


    楊淩幹笑道:“呃江南第一才子也畫這種畫兒麽?嗬嗬,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徐禎卿笑道:“聽楊公子的口音,想是來自北地不知南方風氣,繪這畫兒也沒甚麽,其實許多大家閨秀也傳抄臨摹這春宮畫兒呢,不過出自子畏兄之手的可都是堪稱珍品的,世坊間爭求的很呢”。


    唐伯虎對這副畫兒似乎也極為滿意,他取過畫板,輕輕撫著畫兒笑道:“何止南方,就是京師附近也是風氣襲然呐,天津衛的手巧女子大多精於此道,不但平時繪畫,每至年底還繪出這春宮畫兒在市集上出售,當地稱為‘女兒春’,楊公子既來自北方,不知此事麽?”


    高文心按照唐伯虎的指點坐在小亭欄杆上,側首凝視太湖煙波,讓他繪畫。她坐的久了隻覺肩頸有些酸疼,回過頭來正要活動一下身子,忽地瞧見楊淩和那幾個書生正對著畫板指指點點,便是吳濟淵和莫清河也在人群後麵顛著腳尖兒觀看,還道畫像已經完成了。


    她欣然站起,走過去喜悅地問道:“唐公子可是已經繪完了?”


    高文心問著話兒,低頭一瞧那畫,雖然反向瞧著,可那畫兒大致繪的什麽她已一眼認了出來,這一下她的俏臉刷地一下變的雪白,仿佛血色一下子被抽空了,緊接著卻又突然變的通紅,整個身子也都發起顫來。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人竟是以她相貌繪出這麽一副畫兒來作踐,高文心隻氣得頭暈目眩,她想也不想抬起手來,“啪”的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唐伯虎的臉上,嗔罵道:“你無恥!”


    高文心說完,兩行眼淚已忍不住滾滾落下,最叫她難堪痛心的是:楊淩不但不惱,居然居然也和那般人一起對著畫像指指點點。如果他真的喜歡自已,把自已看成他的女人,他會這麽對待自已,任由自已被人輕踐麽?


    高文心想到這兒,心痛欲絕,她雙手掩麵,一轉身便向湖邊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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