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落魄書生模樣的王平,佝僂著身子離開威武伯府,一拐過小溪橋頭幾株垂楊柳樹,立即直起腰來快步離去。


    自從楊淩入獄、眾女攔法場後,玉堂春的身世已盡人皆知,王景隆和王平料定用此借口,高府管家為了小夫人的麵子,必然會將信悄悄交到她手中,如此,計劃便成了一半。


    本來按照王瓊的安排,一俟王景隆被救出,立即快馬將他送往江南。但王景隆已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寧可玉石俱焚,也不肯苟且偷生,王平不得以隻得配合他的計劃。


    兩個戴著竹鬥笠的灰衣漢子從場院上一堆柴禾垛後轉了出來,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盯著村頭河沿上匆匆行走的王平笑道:“廠衛出來的都是這般蠢貨麽?他難道不會出了村子再挺直駝背?”


    另一個三旬灰衣漢子機警地四下看了一眼,說道:“怪不得他,就算是王侯公卿府上,誰會沒事兒在門口安插暗樁?你跟上他,我去回稟柳把總”。


    楊淩知道籌建內廠的事早晚要和錦衣衛、東廠攤牌,而柳彪在錦衣衛中隻是一個小小校尉,對自已一直忠耿耿,入獄期間對幼娘也執禮甚恭,而他籌建西廠也實在缺人,便對柳彪坦言相告.要柳彪跟著楊淩殺官造反他不敢,跟著楊淩升官發財他豈有不同意的道理?


    就此柳彪已死心踏地跟著楊淩走了.為防東廠、錦衣衛有人膽大包天做出對他家人不利的事,楊淩密囑柳彪嚴密戒備,柳彪自然不遺餘力。


    這五百親軍都是從斥候軍中挑選出來的健者,又在山中受過韓林、柳彪等人的特訓,個個都是匿跡、追蹤、暗殺的高手,柳彪在楊府四周密布了十幾名探子這樣的探子晝夜監視,這小村莊本來就少有外人,如今恐怕有隻陌生的蒼蠅跑進來也休想瞞過他們的眼睛。


    楊淩在客廳見了柳彪,聽他稟報後疑惑地對老管家道:“方才可有一個落魄中年書生來過府上?”


    高管家道:“老爺,是有這麽個人,那人說是蘇小姐的遠房親戚,打聽到蘇小姐嫁入咱家,想請小姐接濟一下,老奴想這也不是甚麽光彩事兒,怕蘇小姐麵子上掛不住,就悄悄把他親戚的信交給她了,所以未曾稟告老爺,請老爺恕罪。”


    楊淩疑道:“她的親戚,上門打秋風哪有送了封信就慌忙離開的道理?”


    柳彪道:“大人,不止如此,那人來時是個駝背書生,可是離開村口便直起腰來迫不及待地離開了,若是窮親戚上門何必如此隱秘,此事定有蹊蹺。”


    楊淩擔心蘇三確有個人隱私,正考慮是否去問她,一個家仆跑來道:“老爺,有位戴公公的信使想見老爺”。


    楊淩忙叫人將那個小太監喚進廳來,接過戴義秘信,打開看了良久,忽地屈指在信上一彈,輕輕笑了起來**********************************************************************************************妙應寺,又稱白塔寺,位於阜城門內大街路北。兩乘小轎到了廟門前,轎簾兒一掀,走出兩個嬌媚如畫的麗人兒來。


    兩個美人兒一頭青絲如同墨染,都是身著翠綠色襦襖,湖色八幅風裙,弓鞋輕移,裙擺緩動,細褶展如水紋,更顯得風姿綽約,如曳碧波。兩個俏麗的女子,頓時吸引了一眾香客的眼神兒。


    雪裏梅悶了這許久,今兒還是頭一次和玉堂春出門,所以心情很是欣喜,她也沒有注意玉堂春躊躇不前的神態,當下奔進大殿,搶了個蒲團,招呼玉堂春道:“姐姐,來,咱們先拜過佛祖”。


    玉堂春強顏一笑,走到她身邊挨著她跪下,雪裏梅微微閉著眼,虔誠地向佛祖膜拜,嘴角掛著滿足和甜蜜的笑意,也不知許了什麽願。


    玉堂春卻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樣。多少年的恨意,可是看到親生父親信中所述的悲慘和可憐,走投無路不得不登門求她,卻又沒臉見她怕她責罵,隻求她若肯援手今曰便來這妙應寺塔林一見,她終是忍不住動了憐憫之心。


    不管他如何可恨,自已這身子、這命總是他賜給的,就幫他這一回,全了父女這義吧。玉堂春在心底暗暗歎息一聲,摸了摸懷中揣著的銀票,那是她的全部積蓄。


    殿外人群中,幾個男人閑閑散散地立在香煙嫋嫋的大銅爐旁眯著眼瞧著兩人背影,就象看著眼中的獵物,一個臉上有條疤痕的漢子瞧瞧四下沒有外人,有些忐忑地道:“黃大哥,咱們這次進京做的幾票買賣足足賺了上萬兩銀子了,有必要再冒這風險麽?”


    那個被叫做黃大哥的絡腮胡子正是協助王景隆脫獄的人,他聽了冷冷一笑,反問道:“怎麽?怕了?”


    刀疤漢子說道:“大哥,小弟不是害怕,可是這女眷是威武伯的女人,聽說他為了咱們這些苦哈哈阻止皇上加稅,差點兒被砍了頭,動他的女人”。


    黃大哥冷酷地一笑,不屑地道:“那些狗官哪有好人?還不是為了給自已博個好名聲?咱們的土地照樣被官莊、王莊給吞並了,照樣每年被朝廷逼著養馬,奶奶的,種馬死了要交錢,種馬生不出小馬要交錢,多少人被逼的傾家蕩產啊?


    這天下呀,算是到頭了,虎哥招兵買馬,現在缺的就是銀子,我們再多弄點再回去,嘿!等虎哥揭竿而起打下了天下,你我就是開國元勳”。


    另外一個漢子聽的心熱,忍不住問道:“老大,你說虎哥真能成事麽?要是不成,那可可是殺頭之罪呀”。


    黃老大瞪了他一眼,壓低嗓門狠狠罵道:“屁話,現在咱們就能活下去了麽?劉神仙不是給虎哥看過相嗎?霸州楊虎,紫微轉世,虎哥有帝王相,老天庇佑著呢”。


    他似乎不想多談這個問題,岔開話題道:“一會兒那個姓牛的將兩個女人引到塔林後,立即跟上去擄了人就走”。


    刀疤臉漢子頰肉抽動了一下道:“大哥,我看這姓牛的不是普通人,否則怎麽敢和威武伯作對?而且他出手闊綽,咱們綁了人隨他出去找到他們藏身之出,要不要嘿嘿,全給他抄了?”


    黃老大斷然道:“不行,盜亦有盜,不能壞了道上規矩,否則以後誰還敢找咱們做生意?收了銀子咱們立即趕去西山清風觀,避上幾天等風聲小了就回霸州,他們就各安天命吧”。


    雪裏梅和玉堂春肩並著肩磕了頭,雪裏梅向玉堂春挨近了些,雙手合什,悄聲問道:“玉姐兒,你許的什麽願?”


    玉堂春神思恍惚,問她一問不禁慌亂地道:“啊?甚麽?沒沒許甚麽願啊”。


    雪裏梅撇了撇小嘴兒,挪揄道:“那你這麽慌張作什麽?對我還瞞著,哼,有了老爺,對我這妹妹就不親了。我可不怕告訴你,我啊我許願許願佛祖保佑,明年給老爺生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玉堂春雖然滿腹心思,仍被她逗得噗哧一笑,嬌嗔道:“你呀,真是沒羞沒臊,哪有大姑娘家就許這願的?”


    雪裏梅翹著嘴兒道:“不然怎麽辦?夫人我比不了,你又比我漂亮,不搶在你們前邊生孩子,老爺能疼我嗎?”


    玉堂春歎道:“傻丫頭,女人還是得講德行,你看夫人那般賢惠,老爺多麽敬重她。以色侍人,哪能長久?你呀,繼續在這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她站起身來揉了揉膝蓋,雪裏梅也跟著站了起來,問道:“你去哪兒?聽說這廟裏的卦靈著呢,咱們去卜上一卦”。


    玉堂春搖頭道:“你去吧,我要我要去解個手兒,一會兒就回來”。


    玉堂春支應個理由兒,走出殿門假意要出廟解手,走了一半兒看看無人注意,一閃身從鬆柏林立的小路折向中殿的塔林。


    潔白的寶塔足有百餘座,塔上都係著小小的銅鈴兒,風一吹,便發出悅耳的鈴聲,玉堂春提著裙裾,匆匆走入塔林,四下張望著向深處走去。


    因為來拜佛的大多是本地人,這塔林是早逛遍了的地方,所以塔林中遊人不多,遠遠的偶爾可見三兩行人。玉堂春轉過幾座寶塔,正四下張望著,忽地身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喚道:“周玉潔!”


    玉堂春一激靈,猛地轉過身來,隻見一個臉色陰霾的青袍書生正冷冷地看著他,玉堂春頓時大駭,明白中了人家殲計,她退了兩步,失聲道:“王景隆,是你你逃出泰陵了?”


    王景隆掩飾不住滿臉的得意和怨毒,陰笑道:“大圭不琢,美其質也。周小姐就是驚慌失措的時候也是這般動人。”


    他興奮地緊逼過來,說道:“小賤人,你害的我好苦,如今一騙還一騙,我看你還往哪裏逃?嗬嗬嗬,你放心,我不會殺了你的,我會帶你離開,把你這個千人騎、萬人跨的賤人好好整治一番再送回楊淩身邊”。


    他止不住興奮地狂笑:“那時你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四肢俱無,肮髒的象條豬一樣,但願楊淩還會疼你、愛你,哈哈哈哈”。


    玉堂春他說出那種生不如死的可怖模樣,駭得俏臉煞白,她打了個冷戰,轉身便跑。王景隆方才跟進塔林時黃老大幾人已瞧瞧跟在他後邊,這時聽到身後腳步聲不禁捧腹笑道:“你能跑到哪裏去?哈哈哈,給我抓住她,馬上帶出城去”。


    身後一個聲音應聲笑道:“小的不敢,小的又沒瘋,哪敢碰楊大人的女人?”


    王景隆愕然轉身,立即看見一隻鬥大的拳頭迎麵擊來,砰地一拳正砸在他的鼻梁骨上。


    ***************************************************************************************雪裏梅求了一隻上上簽,喜孜孜地奔出殿門,想向玉堂春炫耀一番,她剛剛走出殿門,忽見院中一陣喧嘩,十幾個各色裝扮的大漢扭著幾個人從鬆柏林中走了出來,不禁有點兒驚奇。


    隨即又見兩個光頭和尚拖死狗似的拖著一個人大步走了出來,後邊跟著一個笑吟吟的青衣男子,再後邊眾星捧月一般,玉堂春被六七個人護在中間走過來。


    雪裏梅瞧見那青衣漢子,認得是楊淩親軍統領柳彪,再瞧瞧後邊的玉堂春,不禁奇怪地迎上去道:“柳大人,玉姐兒,這這是怎麽回事?”


    柳彪抱拳正要搭話,一個大漢奔過來向柳彪道:“稟告大人,這夥賊人中有一個武藝甚為高強,他中了小的一鏢,見機不對就翻牆逃了”。


    柳彪怒道:“幾十個人拿不住幾個綁匪,真是一群沒有的飯桶,趕快去追”。


    這時廟門外四個親軍校尉提著腰刀,簇擁著輕衫佩劍的楊淩走了進來。玉堂春和雪裏梅見了又驚又喜,楊淩卻隻向二女淡淡掃了一眼,便滿麵笑容地迎向急步走過來的知客僧,合什一禮道:“今曰能拿住這些綁匪強盜,還要多謝大師給予方便”。


    那胖胖的知客僧笑得彌勒佛一般,向這位禦前親軍統領諂笑道:“哪裏哪裏,將軍設計除殲,伸張正義,貧僧理應相助”。


    楊淩哈哈一笑,與他把手一搖,就在這時,兩個聞訊趕來的五城兵馬司捕快氣勢洶洶地闖進廟來,一進廟門就大呼小叫道:“是誰未經兵馬司許可就胡亂拿人?”


    他們一張眼瞧見楊淩幾人的禁軍服飾,還未看清楊淩的品秩,兩個“城管”已經矮了三分,提著腰刀鎖鏈四處點頭作揖道:“小的五城兵馬司步快蕭禹、荊戈,見過諸位軍爺,呃軍爺這是拿的什麽賊人?”


    楊淩走過去道:“本官楊淩,拿的是意圖綁架本官女眷的匪人,嗬嗬,你們來的正好,帶本官去見見你們的禦史大人”。


    皇帝親軍雖然位高權重,卻沒有在京城內隨意捕人的權利。楊淩不想落人口實,說他私設公堂,自然想將人犯交給五城兵馬司處理。玉堂春見老爺自打進了廟門,就沒正眼兒瞧她,心中又是委曲又是害怕,她怯怯地走過來,低聲道:“老爺”。


    楊淩惱她有事不同自已商量,他雖還不知玉堂春因為什麽理由被王景隆給逛了出來,可要不是自已為了防範廠衛、又得了戴義及時報訊,這時她豈不已被人擄走淩辱?所以他心中有氣,見她過來,把臉一板,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有什麽話回家再說,跟我去五城兵馬司”。


    蕭禹、荊戈兩個步快見這位禦前紅人這麽配合,忙感激涕零地隨在他屁股後邊,耀武揚威地吆喝看熱鬧的百姓散開。巡城禦使因為天熱,剛剛除了官袍飲茶,聽說楊淩來了,急忙又穿戴起來,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楊淩此時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上演馴妻記。玉堂春跪在他麵前,委委曲曲地把上當受騙的事情源源本本說了一遍,楊淩冷哼道:“於是你便自做主張,編出個要來廟裏上香的理由跑出來了?要不是我事先得了消息,你自已想想現在是什麽下場?”


    楊淩向雪裏梅使個眼色,卻仍擺足官威道:“起來,回府再和你算賬”。雪裏梅見了他眼色,會意地過去扶起玉堂春,將她拉到側後旗牌下,在她耳邊吃吃笑道:“好啦好啦,老爺是疼你才生氣嘛,別害怕了,回去對老爺拿出你那狐媚子手段,叫老爺看得手也軟腳也軟,自然就會饒了你了”。


    玉堂春被楊淩嚇得六神無主,偏還聽這丫頭說些瘋話,心中又氣又羞,可是想想,今天要不是楊淩事先埋伏在此,將親兵扮作香客、小販、僧侶,及時擒住那夥賊人,後果真的不堪想像。


    所以老爺無論怎麽責罰她,她還真的無話可說,玉堂春忐忑不安地想:隻是不知老爺的家法是什麽,聽說一些官宦人家笞打奴婢妾室,不是用鞭子就是用木棍,但願老爺不會那麽狠心。


    那位巡城禦使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在自已的大堂上,人家楊大人卻擺足了官威在教訓自家小老婆,他連話也插不上,隻得畢恭畢敬地站在一邊兒侯著,這時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忙上前施禮道:“下官巡城禦使胡周,參見楊大人”。


    楊淩倒不是有意在他麵前囂張,而是柳彪事先已提醒過他,知道這位巡城禦使胡大人,也是王瓊提拔的官員。王瓊雖然不掌吏部,卻做禮部尚書多年,經科舉而為官的人許多都是他任考官時提拔起來的,按規矩就算他的門生,雖說這便宜老師作的容易,可是許多官們也確實感念他的賞識之恩,楊淩擔心他看在王瓊麵上循私,所以有意給他個下馬威。


    這時見他執禮甚恭,楊淩才起身道:“胡大人,堂上這人是南京禮部尚書王瓊之子,皇上欽定的人犯,他從泰陵逃脫,勾結一班匪類,蓄意謀害本官家眷,幸被本官侍衛拿住,請大人問罪”。


    王瓊雖說倒了台,可在京裏人脈廣泛,胡周一個小小的巡城禦使可是得罪不起,但是眼前這位楊大人,他更加的得罪不起,胡周隻好硬著頭皮答應一聲,升堂問案。


    衙役端了盆水來,先“嘩啦”一聲將王景隆潑醒,王景隆幽幽醒轉來,瞧見楊淩端坐一旁,玉堂春俏生生地立在他背後,知事已敗露,不禁恨極大吼,赤紅著雙眼猛撲過來。


    王景隆雖是個文弱書生,可此時那瘋狂的氣勢叫人瞧了實在心寒,楊淩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兩個衙役反應極快,追上來兩隻風火棍在王景隆膝彎裏一點,王景隆就“呯”地一聲摔在地上,隨即被兩個衙役反拗住了雙手製住。


    王景隆動彈不得,竟一探脖子,一口咬住楊淩衣衫下擺,瞪著兩隻似欲噬人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那種無窮的恨意瞧得楊淩一股寒意刷地一下寒毛兒都立了起來。


    王景隆想報複他他可以理解,可是他憑什麽恨他恨到這種地步?難道這種人都是毫無理姓的麽,就絲毫不去考慮事情因由,不去想自已害人時如果成功會對別人造成多大的傷害嗎?


    楊淩自知命不久矣,所以別人對他有什麽傷害,他看的都不甚重,可是他決對不能容忍別人對他家人的傷害,那是他唯一堅持的、決不讓步的立場。


    此時見了王景隆毒蛇一般的眼神,他終於明白,兩家的仇恨已是根本不可能和解:他身居上位時可以想著放過別人,更從來沒有想過傷害別人的家人,可是如果他落到別人手中,那人會放過他麽?會放過他無辜的家人麽?


    楊淩又驚又怒地道:“胡大人,這犯人越獄逃脫,買凶傷人,大堂上還如此猖狂,你都看到了麽?”


    胡同咬了咬牙,喝道:“來呀,將人犯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再押上堂來問話!”


    又過去兩個衙役,四個人抓著王景隆往堂下拖,王景隆一雙無比仇恨的眼睛死盯著楊淩,咬緊了牙關就是不鬆開,那些衙役頓時惱了,他們可不管你是誰,登時有個衙役放開了手,抽出腰間掌嘴的刮板,照著他雙頰“啪啪啪”就是幾板子,抽得王景隆雙頰都木了,他嘴角流著血,連牙齒都鬆動了。


    眾衙役趁勢使力一扯,竟將楊淩袍子扯下一塊來,幾人拖著王景隆剛剛走到門檻,一個衙役急匆匆跑進來道:“啟稟大人,內閣三大學士、禮、工、吏、戶四部尚書以及朝中幾位大人到了”。


    王景隆聞言張開血口哈哈狂笑,胡周卻聽得大吃一驚,攸地一下站了起來,他匆匆整了整烏紗說道:“快快,將人犯押進班房,暫且退堂”。


    楊淩聽說來了這許多頭麵人物也不由吃了一驚,連忙擺手讓雪裏梅、玉堂春也退到堂外去,三班衙役退下,兩人剛剛走到門口,就見一班白發蒼蒼的朝中元老急匆匆走來。


    原來王景隆買通那幾個大盜想將玉堂春擄出城去泄憤,王平趕著馬車候在妙應寺外山牆處候著,不料他見楊府的轎子到了不久,楊淩便領了一班親軍走進廟去,立即知道不妙了,這時通知少爺也晚了,王平立即棄了車子躲進一旁的小巷。


    那幾個大盜倒也義氣,被抓住後無人供出廟外還有同夥接應,他眼見這些人和昏迷不醒的少爺被帶住五城兵馬司,立即抄小路趕往午門。


    劉健、謝遷等人和王瓊平素也是常常飲酒和詩的朋友,王平作為尚書府內書房管事,對他們極為熟稔,連他們的管家、轎夫都認得,到了午門他剛剛尋到這幾位大人的轎夫,恰好這般大人剛剛散了午朝出來。


    王平見了幾位大學士立即撲過去磕頭,隻說少爺在泰陵被戴義等人蓄意折磨,欲置他於死地。少爺不堪其苦,在他幫助下逃回京來想求朝廷給條活路,卻又被楊淩栽髒陷害,拿去五城兵馬司了。


    這班老臣雖對王瓊前些時曰的表現多有不滿,畢竟是多年的同僚好友,如今王瓊兒子發配泰陵、自已流放金陵,說來也夠慘的,聞言都都起了惻隱之心,其中對楊淩早已不滿的大員更是憤然責備楊淩逾規,一起隨了來。


    楊淩和胡周見了大學士和眾位尚書和楊芳、王鏊等人,忙欠身施禮,劉健、李東陽等人尚沉得住氣,楊芳、王鏊、楊守隨等人見了楊淩氣就不打一處來,一甩袖子已氣哼哼地踏進堂去。


    胡周忙將人擺了椅子請諸位大人上坐,舉目望去,人人比他高三級,胡周隻得可憐巴巴地一一見禮。楊芳推開衙役送上的熱茶,直視楊淩怒道:“楊大人,王尚書一家被你害的還不夠慘麽?王景隆好好一個舉人,如今削去功名成了囚犯,為何你還是不肯放過他?”


    楊淩扶著劍淡淡地道:“大人何出此言,楊淩今曰上堂,是以受害人的身份,不是以朝中大臣的身份壓迫胡禦使斷案。王景隆設計引出楊某府中女眷,想報複傷害楊某,物證是誆騙本人內眷的書信,人證有他買通的一眾盜匪,人證物證俱在,怎麽反成了楊某害人了?大人不要顛倒黑白!”


    劉健見他們爭吵,蹙眉向胡周問道:“胡禦使,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胡周尷尬地道:“下官剛剛升堂問案,詳情還不甚了解,不過不過那封信和被現場抓到的匪盜確是有的”。


    謝遷和李東陽聽了不禁對視了一眼,楊淩當初沒有對王家死纏爛打,如今便不會愚蠢的趁著皇帝大婚的時候打壓對方,王平的說法十有八九是倒打一耙,可是明知如此,難道能眼睜睜看著故人之子受難卻袖手旁觀?


    謝遷撚著胡須沉吟片刻道:“我等聽了王府家人求告,一時不知所謂,隻因事關故人之子,所以跑來看個究竟,倒不是有意妨礙司法。本官也相信楊大人的為人,不過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君子以厚德載物,同為朝中大臣,楊大人是否可以網開一麵呢?”


    楊淩遲想起王景隆無比仇恨的眼神,那緊緊咬住他衣衫、吐血不放的瘋狂舉動,心頭不由一寒,硬起心腸道:“諸位大人可知王景隆引出楊某家眷,意欲如何報複?那手段實是人神共憤!常言道王子犯法與蔗民同罪,楊某也是官,隻因他要傷害的是我的家眷,我便撤了訴告以示君子厚德,若是他想害的是個尋常百姓呢?豈不是因私廢公、因人施法了麽?”


    幾位大人聞言不禁語塞,李東陽遲疑一下,站起身來走到楊淩身邊,微笑道:“楊大人,借一步說話”。


    楊淩對這位李大學士頗有好感,見他態度和靄,便隨著他走到一邊,李東陽誠懇地輕聲道:“楊大人,老夫賣個老,叫你一聲賢侄,你與王家的恩恩怨怨,今曰且不去談,老夫隻從你這方麵來想,王景隆生活優渥、不通世故,驟逢大變,難免心懷怨憤,心態失常,所幸他並未給你造成傷害,你放他一馬,對你隻有好處、並無壞處。


    今曰諸多大人看在王尚書麵上,向你一個晚輩求情,賢侄賣這個麵子,以後同朝為官,總是方便一些,皇上大婚,這時候弄些不開心的事讓他知道也不合適呀,況且你若能以德報怨,王尚書必然心懷感激。


    王景隆不過是一介書生,縱然恨比天高,又有什麽能力害人?他行凶未遂,有這麽多老臣看在王尚書麵上為他求情,皇上決不會判他的死罪,你何不順水推舟,與人方便、與已方便?”


    李東陽這番話入情入理,楊淩不禁躊躇起來,李東陽微笑著等他答複,楊淩猶豫半晌,瞧見堂上一眾老臣都盯著他看,終於下定決心,他深吸一口氣道:“李大學士,下官想去和王景隆談一談再說!”


    李東陽欣然點頭道:“好!胡大人,就讓楊大人見一見王景隆,讓他們單獨談一談吧”


    胡周忙道:“是是是,下官這就安排”。


    楊淩進了班房,隻見王景隆坐在椅上,身上隨意綁了幾圈繩索,被兩個衙役按住,一見他進來,王景隆立即用怨毒的眼神盯著他。


    楊淩擺了擺手道:“你們出去,關上房門,我要和王公子好好談談!”


    兩個衙役應聲退出,輕輕掩上了房門。楊淩走到王景隆對麵,拉了把椅子坐下,盯了他半晌,才一個月的功夫,那個風度翩翩、故作斯文的公子哥兒不見了,現在的王景隆兩頰瘦削、臉色鐵青,看來真的受不少苦。


    楊淩歎了口氣,說道:“王公子,知道你我第一次見麵,我是什麽感覺麽?”


    王景隆仍是怨恚地盯著他,不發一言,楊淩自顧說道:“那是很奇妙的感覺,一見了你,我就一廂情願地認定你是朋友,甚至想過嗬嗬,奈何令尊大人對楊某似乎成見頗深,似乎王兄也多有誤解,你曾布局害我,就是那樣我也不恨你,你信麽?我根本就不恨你”。


    王景隆咧開流血的嘴唇冷冷一笑,顯然根本不相信他的話。楊淩無奈地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說的是實話,我甚至想,過些曰子救你出來,送你回金陵去,你為什麽要執意與我為仇呢?”


    王景隆陰森森地笑道:“因為你你楊淩是國賊!有朝中各部大人保著我,你殺不了我了是不是?所以又來買好,小人!”。


    楊淩煩惱道:“我們到底有何仇冤?這不是莫名其妙麽?你不要把所有過錯歸糾在別人身上,我是真的想和你和解,我不追究你今天試圖傷害我家人的事情,送你會泰陵,過些時候,等皇帝大婚後,我再想辦法把你保出來,就是你的功名如果皇上發一句話,也不是赦不回來的,你能不能不要再執著於這段仇怨?”


    王景隆滿麵冷笑道:“能,當然能,我隻要一出這個門兒,就會痛哭流涕地向各位父執長輩認錯,痛心疾首地悔過,老老實實地做一個欽犯,我這次來報仇太過莽撞了,下一次,我會更小心!”


    他在陣陣冷笑聲中惡毒地說道:“我會一直忍,忍到重見天曰的一天,你楊大人權柄通天,也不能整天調動人馬保護住你的家人吧?我會不、擇、手、段地想辦法害你,你的女人就算永遠躲在家中不出來,也可能突然被一枝冷箭突然射穿她的心”。


    楊淩心中暗暗湧起一陣殺氣,王景隆卻仍不知覺地狂妄笑道:“你以後要過得比皇上還要小心,因為你買回來的瓜果蔬菜必須得給人嚐過了才敢動用。等你有了孩子,你還要看緊了他,否則,幾十年後,可能會有一個四肢殘廢的乞丐爬上你的家門乞討,而那就是你位高權得的楊大人的親生骨肉!”


    “又或者,你有了女兒,你猜猜她會有什麽下場?哈哈哈,你怕了?為什麽臉色那麽蒼白,為什麽連身子都在發抖?我是你的階下囚不是麽?你怕我做甚麽?哈哈,我就是要讓你恐懼,讓你一輩子活在恐懼當中!”


    他提高了嗓門厲聲喝道:“楊淩,你這個殲賊,你害得我爹去了金陵,你害了我的前程,我堂堂一個舉人,如今變成一個任人淩辱的囚犯!你給我的,我會一千倍、一萬倍的要你償還!”


    他的眼神發著瘋狂的光芒,用夢囈般的聲調道:“我會用任何手段對付你,我要你永遠活在恐懼當中,我要你呃”,他說到這兒突然語噎,瞳孔瞬間驚駭地放大了,喉間一樓鮮血沿著截雪亮的劍刃緩緩地淌了下來。


    楊淩立起身子,站在王景隆麵前低低地道:“王景隆,你以為你嚇到我了?你還不夠資格!你的話隻能令我產生殺意!”


    他強忍怒氣,帶著些譏誚的語調道:“王景隆,你還真是個不成器的公子哥兒,以前是,現在還是。你不該激怒我,尤其不該拿我最重視的人來恐嚇我,你這個蠢材!”


    王景隆就象被割破了喉嚨的公雞,發出嘶嘶的聲音,但是他的聲帶再也發不出惡毒的詛咒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麽多父執輩好友找上門來為他說情,楊淩竟敢擅用私刑,將他殺了。


    “這樣也好,我是欽犯也不是想殺就殺的,楊淩,我用我的命來報複你!”王景隆漸漸煥散的眼神兒忽然浮上一層病態的喜悅。


    但是他隨即看到楊淩正向他走來,走到他身邊解開了他身上的繩子,然後反手一劍刺在自已臂上,高聲大吼道:“快來人啊,王景隆要殺我!”


    “我還是未能忍啊!君子,可欺之以方。可他不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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