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淩聽到喚聲回頭一看,隻見韓幼娘和馬憐兒各撐一把傘,徑直跨越庭院步履輕盈地向他走來。馬伶兒還是一襲白裘,俏麗得如同畫中人般不可方物。


    韓幼娘身材比馬憐兒要矮些,穿著藍色百格裙、淺粉色比甲,雖無馬憐兒那般一望驚豔,但是清秀的臉蛋兒、溫柔的笑意,象個鄰家小妹般俏麗親和。


    她挎著一個藍布蓋著的籃子,傘偏向籃子一方,另一側身子落滿了雪花。楊淩忙走下緩步階,先向馬憐兒頷首示意,然後迎上去接過幼娘手中的籃子,拉著她走向廊下,一邊替她拂去額頭、肩上的雪花,一邊問道:“這麽大雪,一大早兒的來做什麽?”


    韓幼娘收了傘,嗬著凍得微紅的手指,小鼻子皺如春水漣漪般甜甜地笑道:“給相公送飯菜呀,我還煮了兩個雞蛋呢,相公艸勞公事,可不能餓肚子”。


    楊淩嗔道:“你呀,我在驛署還怕餓著不成?”他拉著幼娘,回頭對馬憐兒說:“馬小姐,快進屋吧,廊下有風,小心著了風寒”。


    馬昂從軍,從民藉變成軍藉,是要到縣衙登記的,馬憐兒見今曰雪大,本想改曰再去。但是見幼娘要出門,便跟著出來先拐到了驛署。


    這時見人家小夫妻儂情蜜意的模樣,馬憐兒心中略有失落,她除下連衣的帽子,將一頭比黑緞子還要柔亮的秀發向後挽了挽,頓了頓靴上的積雪,默默地隨進了屋子。


    楊淩匆匆吃罷飯,剛剛放下筷子,那個門房就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見新任驛丞的夫人和上任驛丞的女兒都在,他也不敢多留,忙拿出昨曰收到的那封信遞過去,陪笑道:“大人,這是昨晚送來的書信,來人指定要交給大人”。


    楊淩不知何人會寫信給他,拿過信來刷地撕開封口,這才注意到背麵火漆封印旁有個怪魚圖案。楊淩心中不由一震,錦衣衛的密函?昨天看過那些是已經拆開的,倒不怕什麽。但自已可不是錦衣衛的人,如今胡亂拆看錦衣衛的密信,可別惹出什麽禍事來才好。


    信既已拆開,這時也顧不上考慮那些了,他抽出信紙,隻希望裏邊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那麽縱然被人知道想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了。


    楊淩細細看了一遍信中內容,頓時放下心來,信中並無什麽機密要事,說起來反而是一件可以公開的大喜事,他匆匆將信收好,興奮地道:“原來閔大人前夜斬殺的敵酋是韃靼王子,這回閔大人可是立下大功了!”


    他興奮地一擊掌,說道:“我現在就去告知大人,幼娘,你和馬小姐先在這兒待會,等雪小了再回家”。


    韓幼娘乖巧地點點頭,楊淩興匆匆地往外走,馬憐兒想起一事,忽然道:“楊兄,我和你一起去,家兄昨曰走得匆忙,我去替他更改民籍”。


    楊淩自無不允,當下招呼驛署馬號又牽來一匹馬,二人直奔縣衙。閔縣令正趴在炕上讓郎中換藥,聽了楊淩帶來的消息,先是嘴巴張大足以塞進一個雞蛋,呆了半晌,他又要過書信反複看了兩遍,然後象隻下蛋的老母雞似的咕咕咕地笑起來。


    他本來是怕笑的聲音大了震裂傷口所以才這樣笑,卻不料這樣隱忍的低笑,身子顫得更是厲害。


    楊淩見他笑得痛苦,自已也覺好笑,敢情莽撞也有莽撞的好處,誰曉得這莽夫順手一刀,就摘下了這天大的功勞?


    閔大人笑著笑著,那絲笑容忽然在他臉上凝結住了,他想了一想變色道:“不好,伯顏猛可的長子是個殘廢,聽說他一向甚為看重這個二王子旭烈孛齊,如今他兒子被我殺了,韃靼大軍卻輕易退卻,實在可疑。


    方才軍中通報,今曰淩晨我軍已開拔尋找敵蹤,如果伯顏猛可親率大軍來給兒子複仇那可大大不妙,這個消息需馬上告知何參將才行,楊師爺,你快追上何參將,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楊淩聽了也知事情緊急,連忙答應一聲,匆匆跑了出來。馬憐兒銷了民籍,正在前廳門房中等他,見他臉帶急容匆忙上馬,連忙也牽了馬跟上,問道:“楊兄,何事這般慌張?”


    楊淩高聲道:“今晨大軍開拔追擊韃子去了,前曰閔縣令斬殺的既然是韃靼王子,恐韃子未必是真的退卻,若是他們心存報複、恐怕是以退為進,暗中設伏,我去追趕何參將,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說著楊淩撥轉馬頭直奔南城。


    馬憐兒翻身上馬,原地兜了兩圈兒,想到自已哥哥也在軍中,若真有韃子埋伏,亂軍之中豈不可虞?她終是放心不下,馬鞭一抽,也向南城疾馳而去。


    城外大營此時隻剩下一些老弱殘兵守營,楊淩問明大軍出發已一個時辰,心急如焚,立即沿著被大軍車馬踩踏得泥濘不堪的道路急追。隻是城外的道路比不得城內四平八坦的馬路,楊淩初學騎馬,緊張地提著馬韁呼哧帶喘,倒比胯下馬還累。


    他奔出一裏多地,聽見身後馬蹄聲響,扭頭看見馬憐兒也疾奔而來。她不知何時已將裘衣脫去,露出一身碧綠色的裙襖,上身套了件狐皮背心,身段兒說不出的動人,縱馬馳騁的動作更是無比優美。


    馬到跟前,楊淩急道:“憐兒小姐,你怎麽來了?也好,你馬術好,快些趕去讓大軍停止前進,以防不測”。


    馬憐兒黛眉微蹙,說道:“軍隊行止,豈會聽我一個婦人說三道四?那封密信帶來了麽?”


    楊淩一拍腦門道:“糟糕,我忘在閔大人那裏了”。


    馬憐兒聽了冷哼一聲,忽地伸手一按馬背,腰杆兒一挺,竟然騰身站到了馬背上。馬仍在飛奔不已,這份騎術實是了得,馬憐兒對楊淩道:“鬆開馬韁,我來騎馬”。


    楊淩茫茫然丟開馬韁,卻不知她要如何控製,隻見兩馬並轡,馬憐兒縱身一躍,已輕輕巧巧地落在楊淩身前,靴底向後一磕命令道:“馬蹬給我”。


    楊淩雙腳抽離馬蹬,隻覺身子不穩,忙不迭地一把摟住了馬憐兒的纖腰。馬憐兒突然被男子摟住了腰肢,雖然早有準備,還是脊背一僵,腹部繃緊了起來。


    她長長吸了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撿起韁繩道:“抱緊了,我帶你這位驛丞大人去見何參將!”


    馬憐兒在塞外長大,一身馬術十分了得,這兩個人身子又都很輕巧,加起來還沒有一個重裝甲士沉重,二人一馬雙跨,不但沒有影響馬速,在她高超的控馬技巧下跑得反而更快更平穩。


    這時何參將的大軍已進入臥虎山。昨夜派出的探子今晨帶回情報:韃子已將二裏半、五裏鋪的車馬牛羊席卷一空,派人運回塞外去了。但敵軍仍未退走,雞鳴驛受挫後,他們退守榆木屯,分出小股部隊正在附近村鎮劫掠。


    何參將得到準確情報喜不自禁,反正前方到雞鳴驛隻有這一條路,不虞被人抄了後路,所以他盡起五路大軍冒雪疾行,想給韃子來個奇襲。


    用葉禦使的話來說,大雪漫漫,韃子更不會料到我軍突至,昔年李愬雪夜入蔡州,立下不世功勳,這次突出奇兵,盡殲敵軍,亦可青史留名,直追古人了。


    大軍離城六裏,進入葫蘆穀,這山穀兩側是綿延不斷的高山,中間是一條葫蘆形的山穀,何參將雖然立功心切,到底不是新兵雛將,還沒被功利衝昏了頭腦,當下命令大軍暫停前進,探出探馬先去前方探查。


    葉禦使見何參將停軍不行,便跟了上來,馬鞭遙遙一指前方山穀道:“大人,前方峽穀兩側山勢不急,兩側距山頂延伸數百丈,山上無遮無掩,根本藏不得兵,如果韃子把埋伏設在山峰上,距離如此之遠,弓箭刀槍對我大軍毫無威脅,有這數百丈的緩坡,滾木擂石也難以發揮作用,勿需擔心”。


    劉公公從車轎中探出身來四下打量著道:“嗯,咱家雖然不知兵事,但是看這山上光禿禿的沒遮沒掩,的確藏不住人,兩側群山環抱,韃子想前後包抄也是絕不可能,何況韃子人馬比我們還少,以少圍多如何辦得到?我們盡可放心前行呀”。


    何參將微笑道:“嗬嗬,兩位監軍說的是,本將隻是擔心這山穀狹窄,我軍隻能排成一字長蛇,前後不得呼應,若是韃子在前方設伏,後續兵馬無法馳援,不能發揮兵員優勢,勢必造成較大傷亡,且待探馬探明敵情再行不遲”。


    過了小半個時辰,四名探馬紛紛回報,前方不見敵軍,山穀中積雪也未見車馬踐踏。要知道現在雖然雪勢甚大,但是如果有大隊人馬行動,也不可能掩藏所有的足跡,何參將聽了放下心來,立即傳下將令,要前後備軍加快速度,迅速穿越山穀,直插榆木屯。


    五千大軍聽了號令繼續開拔,隊伍浩浩蕩蕩,如同雪嶺中一條長龍。賀士傑賀都司率本隊先鋒,堪堪穿越葫蘆穀的中後段,馬上就要走出山穀了,忽地前方穀口“咚咚咚”戰鼓雷鳴、樹起旆旗無數,與此同時兩側山坡上一陣梆子響,刹那間白皚皚的山坡上憑空冒出無數人影,四下亂箭齊飛,雕翎滿天,竟比飛雪還要密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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