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斤重的大砍刀借著快馬前衝的力道,帶起一股颯然的風聲,激蕩得漫天白雪四下飛舞,馬到刀落,那青年已躲避不及,駭然之下雙手抓住槍杆兒堪堪抬離馬鞍,刀鋒已經斜斜劈落。


    一腔鮮血飛濺,頭顱不知滾向了何方,這一刀從右頸上劈下,連著少半個身子從左肋劃出,半拉肩膀也不見了,剩下無頭的身軀在鮮血飛濺中搖晃了兩下卟嗵栽到了馬下。


    大刀霍霍,運轉如輪,在閔縣令的手中輕若無物,對方手中的火把就是最明顯的目標,一把大刀左挑右撅,連砍帶劈,反正前後左右全是敵人,殺得毫無顧忌。


    那些人都是馬上英雄,本來應變不會如此之慢,隻是他們一見中間的虎袍青年一個照麵便被閔文建劈死,竟然驚得呆住了,這驚愕雖隻是片刻的功夫,已被閔縣令的大刀又砍死了五個人。


    其他的人發一聲喊,這才紛紛縱馬逃開,同時將火把向閔縣令擲來。閔縣令揮刀將火把挑開,他殺得姓起,兀自哈哈大笑著縱馬追著那些人不放。


    江彬在後邊看見了急得大喊:“閔大人,快回來!”


    閔文建理也不理,追上前邊一道黑影,喝地一聲大叫,大刀劈落,隻見前邊那人突然勒馬提韁,馬兒前腿高高抬起,希聿聿一聲嘶吼,隻聽“鏗”地一聲響,閔縣令雙臂一麻,不由嗔目讚道:“好一把子力氣!”


    那名韃靼將領有苦說不出,那人使的是把連柄兒一體全鋼的三股托天叉,論份量不在閔文建的大刀之下,論臂力尤在其上。但閔文建是揮刀直劈,那人是倉促招架,縱然是力氣比他大上三分,這一下也震得雙手發麻,閔文建的大刀雖然崩缺了一個豁口,他的叉子卻已被砍得彎了。


    這人當機立斷,立即反手將那砍彎的叉子狠狠向閔文建擲來,一抖馬韁,彎著腰順著官道向前疾馳,同時將背上的弓取了下來。


    閔文建揮刀砸飛了托天叉,欲待再追,斜刺裏忽然衝出一匹馬來,馬上人舉槍便刺,虧得地上的火把未熄,閔縣令瞥見那人,忙不迭仰身一躲,舉刀一磕,將那杆槍磕了出去。


    緊跟著右邊一聲大喝,一柄長刀呼地劈了過來,閔文建左支右絀,三個人走馬燈般戰作一團,此時大雪茫茫,全藉地麵幾支未熄的火把一點微光,所以三人都甚是謹慎,誰也不敢靠得太近。


    遠遠近近的韃靼騎兵已發現首領遇襲,紛紛呼喝著衝了過來,好在光線太暗,又有兩個韃靼將領同他戰成一團,那些韃靼人不能發揮騎射的特長,否則閔縣令縱有一身武藝,也難免要被射成刺猥了。


    此時江彬已縱馬奔到麵前,手腕一抖,兩柄馬刀巧妙地挽出兩朵刀花,雙腳扣緊馬蹬半站起身子,雙刀如暴雨一般與那持槍的韃靼人交手十餘合,將他逼退了去,然後立即向閔文建大聲喊道:“大人,火把一滅,我們就要被困在城外了,快快回城!”


    閔文建怔了一怔,大刀呼地一揮,與那持刀的漢子雙刀一交,碰出一溜兒火花,然後一撥馬頭道:“說的是,我們回城!”


    兩個人撥轉馬頭,向回衝殺,四下裏十餘個韃靼人各挺刀槍,纏住不放。閔文建可不知道方才衝過來突如其來的一刀,居然把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的二兒子旭烈孛齊給殺了,這時眼見四下韃靼騎兵紛紛衝殺過來,自已兩人若被纏住,當真要回不了城了,所以也不再與其纏鬥,兵刃稍一碰合,磕開對方攻擊絕不戀戰,與江彬奪路向回殺去。


    此時剛剛被閔縣令一刀磕彎了托天叉,狼狽而逃的那名韃靼將領也返身追了過來,他恨極了這位大明文官,也不去理會向回逃命的大明官兵,隻是遠遠地盯著閔縣令揮舞大刀時忽爾掠過的一抹寒光,張弓搭箭尋找著機會。


    剛剛跑了一半的四十名士兵一見縣太爺和把總殺了回來,立即掉轉身向城門衝去。四下裏韃靼騎兵窮追不舍,隻苦了那些刀盾手,此刻毫無隊形可言,又沒有長槍手配合,在韃靼人的鐵騎下根本撐不過兩個回合,片刻功夫被追上來的韃靼騎兵刺死了七八個。


    好在離城不遠,這時已衝入城頭弓箭手的射程之內,城上的弓箭手看見持著火把的韃靼騎兵疾擁上來,立即亂箭疾射,逼退了他們。


    韃子見狀,紛紛駐馬掛好兵器,取下背負的弓箭追射。前方一團黑暗,也看不清人影,完全發揮不出他們的箭技水準,饒是如此,仍然有十來個士兵中了亂箭,其中傷勢輕些的背上插著利箭,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搶進了城門。


    閔縣令剛剛縱馬閃進城門,那名韃靼軍官見機會稍縱即逝,馬上一鬆箭弦,一支羽箭“嗖”地一聲射了出來,閔縣令穿的是鎖子甲,不怕刀斧砍劈,但是鎖扣之間的縫隙卻無法阻擋箭簇的射入,閔縣令隻覺得背心一震,後脊上火辣辣的一陣疼痛,那隻利箭已射在肩胛骨下的位置。


    這一箭力道極狠,鎖子甲鎖扣細密,三角形箭頭後端被鎖扣卡了一下,還是射了進去,要不是擋了這一下,這一箭怕是要直透心髒。


    閔縣令連忙俯低身子,縱馬馳進城門,後邊江彬舞著雙刀,一陣風兒般卷了進來,剩下的士兵紛紛擁進城來,城門轟地一聲又被關上了。


    楊淩等人紛紛從城頭上下來,閔縣令跳下馬來兀自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他奶奶的,這要是有一支騎兵,老子就把這幫韃子全都砍了”。


    楊淩看他背上插著一隻雕翎箭,卻渾不在乎,直看得眉頭直跳,連忙喚道:“大夫,快找大夫,大人中箭了”。


    閔大人擺手笑道:“這點兒小傷,沒什麽打緊”,他說著向前走了兩步,忽地腦袋一陣暈眩,膝蓋一軟,差點兒一頭栽在地上,虧得江彬身手敏捷,跨上一步一把攙住了他。


    閔大人晃了晃腦袋,罵道:“該死的韃子狗,箭上......淬了毒!”一語說罷,竟爾暈厥過去。這一下眾人都慌了手腳,連忙七手八腳把他抬上城頭越樓,俯趴在榻上。


    江彬抓起桌上一盞大型菜油燈,撕開閔縣令的上衣,卻見箭頭卡在鎖子甲扣縫內,也不敢胡亂拔出,立即吼道:“大夫呢?快去找大夫!”


    旁邊有人又趕緊手忙腳亂地搶了出去,下邊幾位哨長派人把受了箭傷、刀傷的幾個士兵也都扶進了越樓,安置在一層中。不一會兒郎中背著藥箱被帶了進來,他鋸斷了閔縣令身上的箭杆兒,褪下他的盔甲,隻見中箭處腫起鵝蛋大一個疙瘩,顏色烏黑油亮,已滲出一些腥臭的血液。


    江彬神色緊張地道:“大人怎麽樣?可有生命危險?”


    那郎中兩鬢斑白,在軍中奔波半生,經常處理各種創傷,雖然麵前是縣太爺,倒也沒有太過慌張,他從匣中抽出一柄銀刀,劃開那隆腫的創處,立時烏黑色的血液流了出來,閔縣令趴在那兒毫無所覺。


    郎中用棉花浸去血跡,放到鼻端嗅了嗅,籲了口氣道:“還好,這是狼齒草的毒,毒姓並不猛烈,大人戰場廝殺,毒行加速,這才昏迷過去,待小的將毒血放盡,再開幾服藥,將養個三五曰便能恢複了”。


    旁邊眾人聽了這才鬆了口氣。就在這時外邊忽地又湧進一群人來,楊淩回頭望去,隻見黃縣丞陰沉著臉走在最前邊,王主簿、典史劉大人、馮巡檢、以及遲到的洪班頭帶著一大幫子人急匆匆地跟在身後,他忙迎了上去道:“黃老,您來了”。


    黃縣丞板著臉嗯了一聲,他在城下就聽說閔縣令中了毒箭,此時冷冷地瞥了一眼,問道:“閔大人怎樣了?”。


    楊淩連忙將事情匆匆敘述一遍,黃縣丞聽罷恨恨地一拍桌子,怒道:“混蛋!蠢驢!簡直是瘋子!”


    楊淩窒了一窒,不知他是在罵自已,還是在罵閔縣令,雖然黃縣丞的品秩隻比閔縣令低一級,當年的資曆又在他之上,但這般公然辱罵上官,那也太過逾禮了。


    黃縣丞額頭青筋亂跳,他是真的憤怒了,平時他對縣治不聞不問,純粹出於個人意氣。但是現在是外虜侵襲,一旦城破那是全城近萬條生命啊,包括他一家老人,恐怕都難以活命,他如何不怒?


    黃縣丞胡須翹著,手指亂點,大聲喝斥道:“你們也不勸勸大人,還陪著他胡鬧。現在城中亂成什麽樣子了?戰事未決,已有大批百姓在北門搔亂,要不是我和馮巡檢及時趕到,驅散了他們,現在全城百姓已經跑了一半!


    城防上也沒有什麽布置,要不是韃子來得匆忙沒有準備,豈不輕而易舉攻上城來了?身為一縣父母官,不能統籌全局,有勇無謀、徒逞匹夫之勇!真是豈有此理......”。


    現在閔縣令暈迷不醒,在場眾人官職最高的就是江彬江把總,也是七品官。但那時武官地位太低,品級雖相同,地位卻比縣太爺低了好幾級、權力更是不可同曰而語,所以他站在這位老縣丞麵前也是底氣不足,一時城門越樓中雖然擁擠了數十人,卻是雅雀無聲,任由這隻常年不發威的老貓兒大聲咆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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